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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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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君侧本意为清除君王身边的亲信和小人,做的是正义之事,后来成了叛乱的理由。

    每一个造反的首领,都会打着一个特别光明正大的旗号。

    古时以清君侧为名的叛乱,颇有不少,最出名的是汉代的“诛晁错,清君侧”和明朝朱棣的“诛齐黄,清君侧”,都是因为晁错和齐泰、黄子澄二人建议削藩而导致的叛乱,前者逼得汉景帝杀了晁错依旧没得到天下,后者灭了建文然后帝自立为帝,史称明成祖。

    诛陶霍,清君侧。

    这句话中的陶霍要么是当今皇帝身边一个心腹大臣的名字,要么是两个心腹大臣的姓,就像齐黄二字一样。

    他们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地处偏僻,信息难通,不知朝中是否有这样的官员。

    老张觉得有道理,“有没有姓陶的大官我不清楚,凯旋回朝时,我们这些小兵小卒都驻扎在京郊大营。不过,当年带领我们一起打仗的定北侯姓霍,叫霍庭,字去病,是太、祖皇帝赐的字,年纪和我差不多,文武双全,可惜我无缘近前。退役后,你袁大伯进了京,偶尔会在信里提几句,霍侯爷是圣德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身兼数职,很受太、祖皇帝的信任。”

    太、祖皇帝元皇后的兄弟?那不就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是国舅爷?应该是当今皇帝的心腹了,不然荣亲王不会点明诛杀姓霍的。

    老张绞尽脑汁,忽然又道:“我想起荣亲王是谁了。荣亲王是太、祖皇帝的第四个儿子,据说是寡妇贵妃生的,前头三个皇子早夭,荣亲王就是长子,比当今圣人大十来岁,我回乡那时候,荣亲王刚刚二十岁,封了亲王,如今算起来年纪有四十好几了。”

    “爹,您记得这么清楚呀?”

    荣亲王是太、祖皇帝的长子,王家藏书中云:嫡皇子晟出生前,长皇子晁备受宠爱,极富尊荣。恐怕他早把太子之位视为囊中之物了,自古以来长幼争嫡的事情屡见不鲜。

    老张嘿嘿一笑,“我之所以记着荣亲王,是在军里听兄弟们说,他封王时得了一座朝廷拨款建造的王府,里头修得比皇宫还精致,堪比天宫,另外又得了二十三万两银子和许多皇庄,每年能领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和一万石禄米,单那俸禄咱们一辈子都赚不到,别提那几十万两银子了,太、祖皇帝还把我们打仗得的金银珠玉古董宝贝赐了很多给他。”

    荣亲王坐拥金山银山,可把他们这些小兵小卒给羡慕坏了,同时也很气愤。他们在外面出生入死,十人去二人回,带领他们打仗的将帅拿走那些金银珠宝是应该的,荣亲王没有寸功却得到了比定北侯还多的东西,让他们如何服气?

    其实,他们自知身份,从不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如果□□皇帝赐给荣亲王的东西不是他们打仗所得,给得再多,哪怕给半个国库他们都不生气。

    秀姑突然道:“爹,外头打仗,阿硕还没回来呢!”她不管哪位皇子争夺皇位,也不管荣亲王造反根本名不正言不顺,更不管谁得了将士打仗得的战利品,她只担心张硕在外的安危,桐城戒严,各地肯定也这样,进出处处盘查,岂不是耽误时间?

    老张沉默片刻,目光流露出一丝担忧。

    这时,外面敲锣,三个里长召集村中老人和壮丁议事。

    一定是县衙打发衙役来报信了,老张当即将今天卖肉得的钱交给秀姑就急急出门。

    “娘,你和阿爷在说什么呀?”壮壮不明白什么是战争。

    秀姑摸着他白嫩嫩的脸颊,“外面要乱起来了,有一位亲王爷,就是上一位皇帝老爷的大儿子,不服他弟弟做皇帝老爷,于是起兵叛乱,想自己做皇帝老爷。说了你也不太懂,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现在咱们要少出门,少惹事。”

    “哦。”壮壮确实听不懂,皇帝亲王争夺皇位什么的距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

    “来,帮娘数钱,一百个铜板穿一串。”

    清点铜钱的时候,秀姑脑海里不断思考。

    太、祖皇帝政治清明,惩罚贪官污吏毫不手软,唯独对家人纵容异常,毫无节制。

    听完老张说的那一段往事,再结合王家书中记载太、祖皇帝的一些言行举止,秀姑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这个时代没有言论自由,有时候平头百姓无意中说了一句话撞上贵人的忌讳,被有心人知道了告官,有可能就会被砍了脑袋。可能是为了王朔出仕做准备,让他了解太、祖皇帝的性格,免得说了不该说的话,王家专门收集了这方面的书籍。

    此类书籍主要是世人对太、祖皇帝的歌功颂德,既是歌功颂德,自然详细记录了太、祖皇帝从发迹到建立权势、乃至于君临天下的许多伟大事迹和言行,包括诸般政令等。

    本来,太、祖皇帝虽然纵容家人,但在政治上他很有远见,大概清楚藩王的坏处,称帝后并没有设立藩王,每一位皇子均是成年后封爵,爵位高低不一,全部居住在京城,没有封地、没有兵权,手里唯一可以称作为兵的就是一支数目为两千的亲兵。

    荣亲王有野心,而且很聪明,他选择在这个时机起兵,定然是已经掌控了闽南。

    闽南温暖,方便行军、方便运输粮草,闽南依靠海域,驻扎着□□皇帝命人组建的船队、水师,是一支精锐之师,曾将倭寇打得哭爹喊娘,还有和外国通商的港口,聚集着无数大行商,繁华不逊京城。而京城却属北方,一进十月便奇寒无比,辎重运输不易,大军难行,即便立刻调兵遣将,但是距离闽南数千里之遥,不可能及时赶到。

    袁家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寄信来提醒他们要打仗了,当今皇帝不傻的话,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希望能迅速控制住局面,不要波及他们这里。

    听到打仗的消息,荣亲王已经攻下了好几座城池,村里登时慌乱起来。

    在县城做工的人当天回来,带来城中粮价飞速上涨的消息。

    有粮食的暗中庆幸,家中没有余粮或是余粮不多的人立刻就急了,当晚就来张家借牛车,次日天没亮赶进城中买粮。可惜,他们县城的粮铺本就两三个,早在得到消息时就关门大吉,任凭粮食涨了两倍都不肯开门,其他物价虽涨了些,涨得倒不多。

    无功而返,所有去买粮的百姓都无功而返,有的气极大哭。

    凡是有存粮的人家,那些粮食立刻成了宝贝。

    苏家上下一片惊讶,他们没忘记老苏头突然提醒他们存粮买粮。

    “爹,您吩咐咱们买粮存粮,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老苏头的儿子孙子一窝蜂跑到苏家,个个恭恭敬敬,包括一向不服管教的苏老三,眼里满是敬佩。

    老苏头吸了一口气,皱眉道:“瞎说啥呢?我又不是那传说中的诸葛亮能神机妙算,我咋知道荣亲王会造反?我见今年秋收的收成不好,一亩地才挣几斗粮食,夏天虽然丰收,秋天却拿出一半做粮种下了地,咱们得吃到明年夏天,哪里够吃?偏偏今年冬天冷得很,不知道麦子来年如何,恐到了年底粮食涨价,才叫你们趁机囤些粮食。”

    老苏头打定了主意不说实话,孙女提醒他,他不能害了大孙女一家。早在秀姑提醒的时候,老苏头就知道无关年景好与不好。他这个老庄稼把式都看不出明年的年景,秀姑年纪轻轻能知道啥?定是老张父子俩经常进城,又收到了袁家的东西,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

    “爹,不管咋样,您提醒得太对了。”他们手里有粮,就不用担心饿着。

    “你们都给我稳重点,把粮食藏好了,别到处炫耀自己家有粮,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这时候家里有粮的都捂着呢。”老苏头严厉提醒道,他最担心的就是老三一家。

    “知道了,爹。”苏老三不傻,有些事能炫耀,有些事得死死捂着。

    城中各个店铺都不开张了,乡下百姓不再进城,进城也买不到东西,城中的百姓则关门闭户,不敢出门,一时之间,城里处处寥落、处处无人,只有到处巡逻的衙役和兵士,府城又派了一支军队驻扎于桐城。

    虽然彭城距离起兵的闽南有数千里,但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军力颇重,驻守森严。

    三个里长颇有能为,当机立断,组织村中两百名青壮年,分成数队,日夜巡逻,兼进城打探消息,若是得到叛贼打来的消息,村里百姓好立即逃亡,又请村中的工匠打造弓箭,又请当过兵的老张教导他们一些军中的把式,衙门也经常派人巡视各个村落。

    秀姑觉得本地县太爷和村里的里长还算不错,面对战乱,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这回朝廷的信息传达得非常迅速,没两日,县城里接到了邸报。

    邸报上说,早在荣亲王逃离京城时,被荣亲王抛弃在京城的家眷儿女就已经被朝廷拿下了,朝廷同时制定了相关的策略,一面派人追缉荣亲王,一面调兵遣将,集结各地兵力,严阵以待,不让荣亲王有可乘之机。

    和邸报同时接到的有朝廷命各地父母官安抚百姓,不得故意抬高粮价、盐价、铁价等。

    桐城的县太爷积极响应,无奈民以食为天,有粮的都不肯卖。

    大约知道叛军一时半会打不到他们这里了,大青山村的村民很快就抛却慌乱,神情淡定,该串门的串门,该训练的训练,该办喜事的办喜事。

    在他们的影响下,秀姑慌乱的心慢慢平静,翘首遥望张硕的归来。

    他们家囤积的粮食现在是金饽饽,村里都知道他们家夏秋两季的粮食没有卖掉,一季收了百十石粮食,粮种都是另外买的,还得剩百十石,那些买不到粮食的邻里乡亲立刻求上了门,愿意按照现在的两三倍粮价购买。

    秀姑不肯做主,交给了老张处理。

    老张思来想去,觉得与其等到家家都没粮食了来觊觎自己家,倒不如此时就卖了,叫他们知道自己家只留下了口粮。

    他答应卖粮,按涨价前的粮价,一石七百钱,现今不管新粮陈粮都一个价。

    秀姑很赞同他的决定。

    要是时局越来越乱,他们高价买粮心中也对自己家感激,如果桐城侥幸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明年风调雨顺,他们必定觉得高价买粮买亏了,说不定会恨上自己家。倒不如此时按原价卖与他们,以后没有抱怨的地方,此时也要说他们家仁义。

    老张见她明白,十分欣慰。

    他们家当着众人的面说明年夏天就能收麦子了,遂留了一年的口粮五石麦子和五石稻谷,又留了明年夏季需要的稻种三十石,玉米花生大豆红薯干之类没有卖,剩下四十多石麦子和二十多石稻谷全部卖掉,只卖与本村的邻里乡亲。

    老张很谨慎,卖粮的时候基本做到了买粮者人人满意,没给自己家留下后顾之忧。

    七十来石粮食差不多八、九千斤,凡是掏钱买粮的个个都买到了粮食,老张没有因为哪一家有钱出价高就卖给他们很多粮食,他先询问了一下各家需要买的粮食数目,让秀姑在他们给的数目上有所删减,卖给他们的粮食都比较合理。

    其中倒有七八家想买粮手里却没钱,主要是他们家没地,全靠平时做工得钱买粮果腹,活计时有时无,入冬后更无进账,故此家中无粮可存,无钱可买。

    老张与其他人商议,赊给他们每家一石粮食,立下欠条,明年农忙与自己家做工偿还。

    这么一来,皆大欢喜。

    买到粮食的人家果然都感激张家,说他们仁义。

    除了赊欠的,这批粮食一共卖了四十多吊钱,老张都给了秀姑。

    张家除了口粮和粮种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免了很多登门的烦扰,有几家近房厚颜无耻地想占便宜他们都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人家是无债一身轻,他们倒好,竟成了无粮一身轻。

    桐城时时都有新消息传来,荣亲王乃称真命天子,在闽南自立为帝,为荣庆帝,十一月初,他亲自挥军北上。因他十月间迎娶了两江总督薛稼之女,封为正宫皇后,薛稼率领两江官员商贾并驻守军队归顺荣亲王,朝廷措手不及,竟是连连败退。

    彭城,就在两江范围之内!

    彭城有重兵把守,而且地处偏北,不属于南方,甚至距离颇远,没有出现投敌的情况。

    距离薛家比较近的官员都在江南一带,他们对彭城也是鞭长莫及,没法子笼络了彭城的官员向荣亲王效忠。

    彭城,是军事要塞。

    荣亲王倘若攻下彭城,朝廷虽然称不上一败涂地,可若要反击绝对会费尽力气。

    又一支大军赶来,驻扎在彭城附近,足足有五万之数。

    大青山村的村民原想着闽南离自己这里远着呢,还没高兴几天,听到这个消息,哪怕荣亲王的大军这时候还没离开闽南,家家户户仍然心急火燎地挖地窖藏粮食藏东西,村里青壮年的训练愈加勤奋,巡逻更加谨慎,再无人东游西逛。

    秀姑心焦不已,张硕去的就是金陵姑苏一带,正好是薛稼的势力所在!

    老张也担心儿子,可见到儿媳妇和孙子这般模样,面上装作无事,不断安慰他们母子,见安慰没有用,索性在家里把鸡鸭鹅给杀了大部分,只留几只母鸡和母鸭母鹅下蛋,免得浪费粮食,趁着天寒地冻,全部揉进盐和五香粉,挂在屋檐下,做成风腊肉,能放一年半载。

    他们家草料充足,牛羊骡子自然舍不得杀掉,家里的猪还剩四头。

    自从县城戒严,他们家不杀猪,村里不少人家舍不得用粮食喂养牲畜家禽,又怕以后叛军过来扫荡,都杀了个七七八八,既解了馋,又节省了粮食,哪怕是玉米和红薯干、麦麸等,在这个时候都成了口粮,反正有备无患。

    当然,大部分肉都经过处理做成了风腊肉,他们可舍不得一口气吃完,还得留着过年。

    老张替人杀猪,吃过饭回来天已经黑了。

    舀了秀姑烧好在锅里温着的水草草洗了脚,老张出来倒水,听到大门响动,他警觉地大声道:“谁啊?”里长定下规矩,天黑不得在外行走,谁会晚上无端上门。

    秀姑还没入睡,闻声出来,只听门外传来张硕的声音,“爹,是我!”

    张硕这次出门没带家里的钥匙,恐丢在路上,听到他的声音,老张和秀姑又惊又喜,秀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开门,顿时吓了一跳。

    门口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壮汉,瞧着比叫花子还邋遢。

    “媳妇,我回来了。”张硕背着一个小包袱,朝秀姑咧嘴一笑。

    秀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