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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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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正是人间繁花日,我约了月下老儿一同赏花,适才闯入一处颇大的院子,院里花红红白白煞是好看。我方要嗅了一朵牡丹来,便瞧着从花丛里走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郎君来。我心里诧异地紧,却只见他笑眯眯地从花丛中穿过,红色的衣袂打落几朵花骨朵儿。我与百花仙子有过几面之缘,晓得她最见不得花儿受这般摧残,便从花丛里跳将出去,扯了他的衣袖便要理论几分。

    哪料得这厮对我笑得甚是暧昧,本仙姑在天宫叱咤这许多年,哪里受得这般轻视,捏了决招来一窝马蜂就往这厮脸上招呼,这厮瞬间变了脸色,呲溜一声便化作一个胖老头来。

    “云间你快快住手,是小老儿我。”

    我停下手,咬了牙冷笑一声:“是哪个给司命告我偷吃蜜酒来着?”

    小老头吓得屁滚尿流:“你,你,你怎的知道?”

    我冷哼了一声:“六十五日前说我调戏你殿里的馆梨,四十八日前说我在莲池打滚,十九日前说我偷偷看你洗澡,怎么?今日里换了副皮囊要看我的笑话?”

    月下老儿一脸惊恐,撑着脸皮呵呵笑着退了几步:“云间仙姑,有话好说,不兴动手。”

    我冲他和气地笑了一笑:“月老活了几千岁,终究要比馆梨懂事些。”

    月老双眼满是惊惧:“云间云间你也晓得我几千岁了,不如馆梨那等少年郎君可口…”

    我叹了口气,掐了掐月老的髻儿:“月老这几千年也学的忒没皮没脸了些…我不过就是让你放个风而已”

    月老趴在司命殿前,几乎老泪纵横:“要死了,司命阁的老话本子不够你瞧,司命上仙带你也是真真宽容,做何去偷本子来瞧?”

    我又叹了口气:“亏你比我多活了这许多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月老一脸生无可恋,我拍了拍他的脸宽慰:“待我出来,和你一同看。”

    顾不得月老哀嚎,我提了裙角便潜了进去,我来这司命殿几百年,从未见过司命写的簿子,当真多了几分揣测,都道人间情爱波澜起伏,跌宕人心,浓情蜜意酸到让人倒牙,比话本子都要让人入迷,我是甚为不信的,朝辞小子平日里板着一张冰山脸,连莲池的鱼儿都不愿与他亲近三分,哪里能写出这么精彩的命格?

    我入了殿,却见殿中只摆了一几塌,只放了云纹的沉香小炉,半点也不见簿子的影子,我暗暗咬牙,必是被他做了结界,我心有不甘,咬了唇便往塌下摸去,当真让我摸出一本厚厚的簿子来。我心下甚为欢喜,抱了簿子便要偷偷出去,回过头笑却僵在脸上。

    “司命,你塌上有些脏东西,方才我化作拂尘为你扫了干净…”

    我瞧着司命的脸又黑了几分,他手里拽着的月老嘴角也抽了一抽,心中暗道不好,捏了个决儿便要往出冲。司命随手将月老往地下一扔,稳稳的堵在我身前,眉头微皱。我这百年来从未见他这样失态,司命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料得他定是十分气恼,心中更为慌神。化作拂尘从他身旁穿过随手将簿子扔出殿外,眼瞧着它直直坠下云头。

    司命脸色一变,深深地看我一眼,便随了簿子掠下云头。

    月下老儿一脸的痛心疾首,他与司命向来不大对头,今日里却向着他说话:“云间云间,你这下可闯了大祸,你甚么时候见着司命对小老儿我这么下毒手?”

    我不理他,捏了觉就要随司命下去,其实我也真真晓得今日里闯了了不得的大祸,天界的东西误入凡尘,便都有了灵性,如今它得了自由,必是难以寻得,不晓得要生出甚么乱子来。

    彼时我若知道三清宫的静沅往人界丢了果核化作桃花精引起三界的一场情仇,被天帝罚在昆仑山下挖了三百年的草,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它扔出去的。

    我随着司命降入凡界,他的白衣在云间甚是模糊,随手招来一朵云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我便知道簿子已然失去了踪迹,他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隐怒:“这次你要与我怎么解释?”

    我心下俱是惊怕,却仍腆了脸凑上前去:“司命仙上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定当力挽狂澜…”

    他不肯应我,转过头来一双眼煞是冰凉:“云间你当真不晓得自己的身份?”

    我猛然抬头,他的脸上哪里见半分感情?我恍如梦醒,冷笑一声:“不消司命提醒我,我既无来去,也无去处,不过是被司命你收留的可怜虫罢了。”

    他低头看我,广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你不必这样,我向来公私分明,你在司命殿七百年委实顽劣,怪不得任何人。”

    我咬了唇不知怎么反驳他,突然觉得有些懊丧,彼时是顽劣了些,司命殿里不过两三个仙子仙童,竟没一个与我交好,月下老儿那一窝子被我捉弄得委实惨了些,大概也盼着我不要回去。

    司命瞧我低头,大概也许可能有些不忍,语气稍缓了些:“你若平时收敛一两分,也不见得会惹出这般麻烦来。”

    “今日这事究竟是你随我去见天帝,还是等着天帝来寻你?”

    我咬了咬牙,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便应了同他去面见天帝,妄想着坦白从宽,罚我挖百年的草也是可以胡乱接受的。

    天帝不出所料抖着手指着我震怒:“你,你,你竟好大的胆子,偷东西不说,还去违反天规?”

    我吓得直缩脖子,眼看着天帝拍坏了六根柱子:“生性顽劣,难以教化,本帝恨不得将你变成话本子从这里扔下去。”

    我顿时来气,不过是本册子,何苦要了我的命?

    天帝猛拍桌子,手指恨不得戳在我的鼻子上:“司命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偷了簿子当话本子去瞧?好,你若喜欢这些人世劫缘,本帝便让你来经历一番,三世百年,你瞧这够不够?”

    我向来自认为有仙风仙骨,平日里司命也不肯说一句重话对我,哪里受得过这般委屈,当下跳将起来:“去就去,谁怕谁?”

    天帝怒极反笑:“你倒是有骨气得很,可我向来最爱挫别人的骨气,这三世不麻烦司命来为你写这命格,本帝亲自代劳,让你永世难忘!”

    我心下一凛,反悔却是再不能够。司命站在我身旁,却不曾看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瞧着天帝挥手让天兵天将带我到地府投胎,司命仍然低了头不肯瞧我,我闷闷地收回了目光,方要和司命擦肩而过,却听得他对我低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