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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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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赴宴的机会,她得以从困了近十日的谢家脱身。

    谢夫人殷殷叮咛了好一阵才放手,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她只能回以微笑。谢云书扶着她上了马车,随之而行的还有一堆谢夫人硬塞过来的滋补药材。她随手拨了下,表情有点复杂。

    “回头我让李叔派人熬给你喝。”俊颜噙着笑意,不出意外,立时见她摇头。

    “不必,这些天我已喝得够多。”想起来犹有余悸。

    修长的手指摸了摸粉脸,滑嫩的触感令人不忍释手,“效果不错,你现在气色好多了。”

    迦夜史无前例地翻了个白眼,“你弟弟都不肯喝。”

    他闷笑出声,自然而然地揽住了纤腰,“娘确实太热情了。”

    马车在石板路面驶过,车厢震动频频,她略微放松了一些,头倚在他怀里,轻声道:“你有一个好母亲。”

    清丽的脸庞有些伤感,他温柔地看着她,“嗯。”

    “我娘也很好。”她轻轻低喃,开始了恍惚地回忆,“只是走得太早了,假如当年一切都没有发生……”

    “你四岁以前是什么样?”

    迦夜微眨了眨眼,绽出几许稚气的笑,“很调皮,爱玩,缠着人不放,又任性胡闹。大人们拿我没办法,我一笑他们就不忍心说我了,再不行就哭,娘说我最会骗人,眼泪像流水似的。”

    “你爱哭?”完全难以想象,他深觉不可思议。

    “曾经是,因为哭很有效。”她的声音低下去,无意识地拨弄他的手指。

    “我从没见过你哭。”

    “……我忘了。”做梦般迷离的眼神淡去了,他不想这样,俯身吻了吻长睫。

    “你以前最喜欢什么?”

    她想了半天,黑眸像汪着水,格外诱人怜爱。

    “我常赖在娘怀里躲懒,不肯学东西,好多师父对着我叹气,看他们摇头晃脑就觉得有趣。”

    可以想见她童稚时的无赖,他不禁失笑,“想不到你比青岚还淘。”

    “反正爹也不会打我。”她笑得微微得意,“他比娘还心软。”

    “很宠你?”

    “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有一次我把他最心爱的和阗汉玉耳杯打碎了,爹一点也不生气,只担心我是不是划伤了。”

    和阗汉玉耳杯?

    “或许是东西太多,一个耳杯算不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回应。

    “才不是,虽然家里的东西都是珍品,可那个耳杯是我见过玉色最好的,连渊山上也未必……”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太多,迦夜忙收住了口。

    马车正好停了下来。静了片刻,她推开他跳下车,隐约懊恼自己的失言。

    尽管话未说完,谢云书已猜出了未尽之意。

    渊山上都无出其右的汉玉名器,这样的家世,怎会让母女二人流落塞外?

    既然童年受尽宠爱,迦夜为何从未想过重寻旧宅?

    东风万物竞芳华,天下无双独此花。

    琼花之美,举世皆知,隋炀帝三下江南,敕开运河,尽为看花而来。

    扬州独一无二的名花,数百年声名远扬。花期常在四五月间,南郡王行宫建于山中,借了清寒幽冷的山气,开得比别处要迟,才有了夏日赏琼花的机会。

    树高数丈,如雪般的玉花缀满枝丫,璀璨晶莹。香气清馨,望之如雪衣仙子临凡,花大若玉盆,八朵五瓣大花围成一环,簇拥着一团蝴蝶似的花蕊,轻风过处花枝摇曳,翩然有冰雪之姿。

    萧世成玉冠华服,一身富贵气,谈笑风生,举止得体,全无在白家时的威煞,恰如一个风流自赏的侯门公子。

    南郡王长期沉湎于酒色,身材肥胖面容松弛,仅在宴初露面,未多久即回了寝殿,对宾客的一应招呼全交给了这个精明强干的儿子。来客多是官场中人,时时可闻官面上的虚礼套话,萧世成游刃有余地应对,若有机会世袭勋爵,必定比其父更为高明。

    迦夜没有去赏花最佳、人多拥挤的无双亭,只挑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坐下,默默望着灯火下的玉树琼花,谢云书则静静地看着她。

    一袭淡色轻罗,乌发素颜,幽丽而清婉,随着夏日的凉风衣袂轻扬,似琼花幻成的玉人儿,美得极不真切。

    刚走过来的萧世成也呆了呆,随即从身后侍从的盘中拈起一朵琼花送至身前,“如此歌宴,姑娘偏偏落于灯火阑珊处,想是我招待不周了。”

    迦夜伸手接过,纤指莹白如玉,竟似与花同色。

    琼花在掌上洁白馨香,比她的脸犹要大上许多,她不出声地笑了笑,“好花。”

    “比不上姑娘的如花美色。”恭维的话虽轻佻,却也出自本心,萧世成赞了一句,“难怪谢三公子片刻不离。”话里透着讽意,不过对二人全无作用,只当没听见。

    “多谢世子盛情,花已看过,若无他事请容我们先行告退。”谢云书已打算告退,提醒此行重点。

    “是我疏忽,竟忘了赏花之外,另有故人想见姑娘一面。”萧世成故作顿悟状,示意身后的随从。没多久,一个人影从玲珑错落的宫苑山道行来,看身法并无多高的武功,仔细打量对方的眉目,貌似塞外少年,全无印象,两人交换了眼色,俱是茫然。

    少年并未留意二人,对萧世成恭敬地行礼,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

    “索普,你可认得那位姑娘?”

    少年这才抬头看过来,明亮的眼睛愣了半晌,猝然激动起来。

    不管迦夜设想过什么局面,都不曾料到眼前的情形。少年忽然双膝落地,眼里涌出大滴的泪,满怀真诚地感激,毫不掩饰倾慕之意。

    “我以为今生再见不着仙女姑娘,请容索普致谢。”少年嘴里的北狄语提醒了被遗忘的记忆,谢云书迅速想起了血泪中满面狼藉的那个孩子。

    迦夜退了一步,怔怔地,僵了一瞬。

    “我不记得……”

    少年绽出带泪的笑,“多亏仙女姑娘如迦陵鸟一般的歌声救了我,我一直记得姑娘的脸,美得像渊山上的优昙花。”

    少年的眼诚实而真挚,盈满了谢意,谢云书却开始头疼。

    萧世成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显是相当满意。

    迦夜深吸一口气,垂下长睫细细看自己的掌心,慢道:“果然是一场惊喜,除了他,应该还有一位故人吧,何不一起请出来?”

    静了片刻,萧世成朗笑扬声,“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请赤术王子。”

    随着话声踏出来的人高大而英挺,换了汉地衣着仍有种藏不住的英悍之气,正是当年结怨颇深的北狄大王子。

    细致匀美的颈项皓白如苇,迦夜微微抬起了头,一想到身畔的人又更添了一层烦忧。

    赤术先开口了,深目闪亮。

    “想不到能和雪使在江南相见,实在是有缘。”

    “殿下何时来了中原?”她实在懒得扯出笑容。

    “全是拜雪使所赐。”赤术一笑,雪白的牙齿如狼,“当日雪使的妙计令父王震怒,一气之下将我送入中原做了质子,才有今日之会。”

    从一国储君转为质子,心气高傲的赤术心中的恨怨可想而知。

    她双手拢在袖中,话语仍是淡淡,“你何时见到我?”

    “世子来扬州的楼船上,我恰巧也在。”赤术仿佛甚是愉快,“雪使容颜数年未改,莫非真是索普所言的仙女?”

    少年已在赤术的命令下退至远处,迦夜瞥了一眼。

    “没想到你真收养了他。”

    “毕竟是我的同族。”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她厌恶这种感激,宁愿面对仇恨。

    “何必打破他的美梦。”赤术意味深长地笑笑,眼神微妙,“再说,那时候的你,看来确实如天女一般。”

    清扬婉转的歌,如梦似幻的人,错认的何止是索普,一度他也把魔女误作了仙子。

    迦夜叹了口气,转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萧世成。

    “人我都见过了,世子意欲何为?”

    “萧某并无恶意,只是想请雪使留在南郡王府做客,必然以上宾之礼厚待。”

    “这是要挟?”

    “是邀请。”萧世成含笑以对,看来志在必得。

    “若我拒绝呢?”

    “魔教在中原的名声雪使不会不知,届时中原武林同道若败了雪使的游兴,岂不大煞风景?”

    “你以为能难住我?”黑眸静若幽潭。

    “纵然雪使身手超凡无惧风浪,谢三公子却大不相同。”萧世成背负双手,抛出了杀手锏,“谢家公子曾沦为魔教四使之影卫,此事非同小可,足以轰动武林。尤其是——”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暧昧一笑,“离了渊山仍与魔教牵扯不清,甚至将雪使请到了家里,一旦传扬出去,执江南白道牛耳的谢家必将声名扫地。雪使为救谢青岚不惜舍身相护,又怎会忍心坐视谢家陷入大难。”

    谢云书没表情,迦夜却笑了。

    “世子既知我的来历,还这般煞费苦心,实在让迦夜惭愧。”她一根根瞧过手指,仿佛在研究隐藏的脉络,“想驭使我,知道会有怎样的代价?”

    “自然不是容易的事。”萧世成的笑容收了收,身边的侍卫警惕起来。

    “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迦夜的笑冷若玄冰,带着三分煞气,“杀南郡王会更有用,他一死,你的权势还剩下几成?”

    “你不敢这么做。”萧世成脸一青,也透出狠意,“刺杀一方王侯,即使是你也休想善了,必成公敌。”

    迦夜冷冷一笑,透出睥睨天下的倨傲,“世子大概不知,在塞外能让我亲自出手的必是一国至尊权臣。我舍了半边肩臂即可杀你,取南郡王的性命又有何难!

    “你以为我会在乎中原人的围攻?还记得我对玄智说过的话吗?我本无心江湖事,但若有人执意不肯放,就别怪我辣手无情。”桀骜凌厉的气势逼人而来,场中人无不变色。

    “你所仗的权势熏天,我所恃的不过性命一条,不妨试试,看谁输不起。”说的是极狠的话,语音却平静无波。

    萧世成的目光闪烁不定,静寂的一角与宫苑的热闹成了鲜明的对比。

    风,送来了琼花的清香。

    对峙良久,萧世成忽而一笑,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世子模样,“如此良夜,尽说些煞风景的话,确是我的不是,请叶姑娘勿怪。”

    “哪里的话。”迦夜也笑了,杀气退得分毫不剩,宛若一片随风飘落的雪羽,点尘不惊。

    “我此来江南,但求平静度日,还望世子成全。”这话倒是真的。

    望着两人的背影,萧世成长叹了一口气。

    “你说对了,她果然不可收服。”

    赤术神色有些复杂,“离了渊山,她仍是雪使。”

    “她真这么厉害?”萧世成不甘心地自语,虽然早是心知肚明。

    “世子也见识过了。”想了想,赤术不无自嘲,“当年她身中青珈散仍从密室逃了出去,还杀了我六名亲随,至今仍想不出她是如何做到的。”

    “真是可惜。”

    “井水不犯河水或许是件好事,她承诺不会再插手谢家的事。”

    “那是因为我不可能再有机会。”萧世成冷道,“恢复南郡的势力起码要五年。”

    “此番失手纯属造化弄人。”原本在塞外的魔星居然牵扯进来,确实是时运不济。

    “谢云书,算你好命!”

    “世子不打算宣扬?”

    “她说对了,我赌不起。”萧世成竟浮出一丝绝不会在人前显露的无奈,“再说,若彻底激怒了谢家只会更糟,眼下还不是时候。”

    “世子英明。”不知为何,赤术暗里松了一口气。

    萧世成默然片刻,问:“她和谢云书究竟是什么关系?不像单纯的主奴。”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他也不期待有答案,自顾自地寻思,“以谢云书的脾气,自甘居于人下,一言不发,也算异事。”

    迦夜在侍女的指引下步出宫苑,彩绘富丽的回廊侧面来了一位紫衣丽人,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侍奴。发上金饰琳琅,步摇颤颤轻晃,行过处处生香。双方错身而过,未出几步丽人蓦然回首,直直盯着已出月门的人。

    呆愣了片刻,提裙飞快地穿越回廊花径,匆匆奔上了临近的角楼,气喘吁吁地望着踏上山道的身影。

    黑衣俊貌的男子几乎融入了夜色,与纤小的素衣女孩并肩而行,高挑的宫灯下,女孩仰起脸说了句什么,男子面上闪过微笑,冷峻的气质瞬时柔下来。

    丽人久久凝望,直到夜色完全吞噬了两人的踪影,玉手紧紧捏住了罗帕,压住了心底的一声惊喊,无法抑制的爱恨呼啸而来,清泪如珠滑落了粉颊。

    “公主,公主!”身后的侍奴赶了上来,不知所措地看主人痛哭,冲花了浓浓的眼妆,斗胆催促,“王爷还等着公主过去,再晚怕要发火了。”

    被唤作公主的女子哽咽了半晌,重新理好了妆容,顺着回廊来到宫苑深处,堂皇奢华的寝殿正中置着一张大床,点着塞外秘制的合欢香,几具雪白的女体如蛇纠缠不休,淫靡的气息充斥满室。

    床上肥胖的中年男子不耐地用力一拉,她软软地跌倒在床边,戴着玉扳指的粗手毫不留情地撕掉了半边衣裙,按上了酥软的胸。

    “来这么晚,越来越不听话了,还想摆公主的臭架子?”男子粗鲁地捏弄,她忍痛挤出一个媚笑,“王爷错怪了,莎琳听说王爷传唤,一时欢喜得不知穿哪件新衣才好,没想到反误了时辰让王爷久等。”

    男子略微放轻了力道,“穿哪件都一样,反正……”随着一声裂帛轻响,最后一点衣物离开了身体,玲珑的曲线在灯下诱人血脉贲张,粗喘越来越重,男子翻身摁住了柔软妩媚的身体。肆意的律动打翻了置在床边的银杯,鲜红的葡萄美酒在波斯地毯上流淌,无声地渗入雪白的纹理,留下了抹不去的印渍。

    “大哥找我?”

    步入迎客的大厅,谢曲衡正与一名青年客气地交谈,闻言侧过头来。

    “三弟,这位是玉隋玉公子,刚从北方来。”

    一位青衫俊貌、气度从容的年轻公子朝他拱了拱手,温文地微笑,“久闻谢三公子人才出众,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温泉漱玉般的声音极是悦耳,闻之如沐春风。

    似是知他疑惑,谢曲衡从旁解释道:“玉公子是北方武林道上的老前辈引见而来,到江南熟悉风物人情。”

    玉隋浅浅一笑,“恰好听闻谢三公子的英名,在下存心结纳,便冒昧请见了。”

    “玉公子抬举了,云书在外漂泊多年,哪里谈得上英名一说,要教公子失望了。”这般上门交好的并不鲜见,但人品气质如此出众的却是独一无二。大哥通常会帮他挡下,此次破例,想必是引见的前辈声名赫赫,他不由得留了心。

    “三公子过谦了,纵然玉某对江湖所知甚少,也听过两位只身重挫南郡势力之壮举。”

    “那不过是传闻,全是各路江湖朋友抬爱。”谢曲衡谦虚道。

    “此举大快人心,口耳相传皆是赞誉,在下佩服之极。”

    “谬赞了。”冷眼旁观,只觉眼前之人神秘莫测,观其容貌气度绝非庸常,形态又不似江湖客,倒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不由得探问,“玉公子是哪里人?家中做何营生?”

    “在下是西京人氏,家中以商道经营,些许生意不值一提。”对方含笑而答,仪态风流,“对侠士英风素来是心向往之,谢兄如不嫌弃,交个朋友可好?”

    “进了谢家即是朋友,玉公子何必客气。”

    “三弟带玉公子四处逛逛,赏赏江南风光。”见他要推托,谢曲衡咳了一声,“这也是爹的意思。”

    爹的意思?

    究竟是玉公子来历甚深,还是不满他整日陪着迦夜?想来是两者兼而有之。

    迦夜的去意日盛一日,若非南郡王世子的情形尚需留意一段时间,她早已远离扬州,何用父亲这般设计。

    两三天的相处,疑窦越来越深。

    玉隋行止用度皆是平平,来江南的马车却是四匹日行千里的骏骑;穿的是随处可见的青衫,仪态气度却胜王孙公子,谦和温雅,言辞进退有度,不欲人知的滴水不漏;待下宽厚,亲随却极是恭谨,对答之间敬若神明。

    西京哪有玉姓世家有这等人物,连大哥都不知晓。

    此刻坐在茶楼品茗闲谈,泛泛的话题天南海北,应答相当巧妙,又颇具见解,印象又深了一层。这般出色的人物,若是友则是无上之喜,若是敌……

    正思索间,喧闹的街头,一个不容错辨的纤影引住了他的目光。

    隔得极远,迦夜持着一把团扇细看,又挑选着摊子上的其他纹样,仿佛犹豫不定,指尖碰了碰摊上悬的各色银铃,抬起的皓腕明净如玉。

    三天未见,思念已是难以遏制。他随口向对面的人告了罪,顾不得失礼狂奔而出。

    “我觉得这柄桃花扇不错。”

    听见熟悉的声音,女孩往后仰了下,头顶上一张俊颜正对着她微笑,心情忽然好起来,接过他递来的扇子,细纱扇面上绘着满屏灿烂灼人的娇红,有一种俗世的热闹。

    “你日常的衣服多是素净,配这把就好。”他热情地推荐。

    “这把不好?”她执的另一柄绘着貂蝉,别有一番月下美人的风情。

    他瞥了一眼,凑近她耳畔,“没有你美。”

    不知是因耳边的热气,还是赞美的太过裸露,她的腮立时有点绯红。

    他笑了笑,示意摊主取下一串银铃,“喜欢这个吗?”

    “我只看看。”她执着扇晃了晃,果然与她今天所穿的浅碧相衬。

    “上次是佩足上的,这一种是手链。”她忍下了不惯由他系上。正说着,街面忽然跑来一只雪白长毛的小狗,东嗅西嗅极是可爱,脖子上赫然也系着一串银铃,一路轻响十分招摇。

    迦夜看了看小狗,又瞪着手上的银铃,再看看他。

    他忍不住笑出声,替她解了下来放回摊子上。迦夜咬了咬唇,尴尬又不便发作,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这几日有点忙,我明日陪你坐画舫去瘦西湖游玩可好?”

    她没做声地点了点头,径自去了。

    望着浅碧的丝裙没入人群,线条优美的唇不自觉地上扬。

    不远处的人群中,来自西京的玉公子凝视着没入人群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十里瘦西湖,六朝以来即为风景胜地。沿途画舫行过,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谢云书从旁指点传说掌故,评叙六朝人物风流,如数家珍。迦夜听得兴致盎然,两人在舫内猜枚耍闹,下棋观景,俱是快意无边。至二十四桥边已是暮色四合,湖内的行船渐渐聚拢来,皆在二十四桥畔的吹箫亭下暂歇。

    迦夜有些诧异,“他们在等什么?”

    “稍后你就知道。”谢云书揽着她从画舫里出来,立在船头若有所待。

    吹箫亭临近水边桥畔,小巧而趣致。

    月明如霜,清光笼罩了一天一地,波荡月影,画舫轻摇。静等一炷香的时辰,十余名乐女鱼贯行出,梳双鬟望仙髻,着淡红榴花裙,长袂如云似雾,步履缥缈似仙,一时万籁俱静,只闻水声轻响。

    须臾,箫声起。

    箫声清扬,哀而不怨,悲而不泣,洗脱了缠绵,只余疏朗。和着天上月华如洗,画舫灯影如梦,水面波光粼粼,仿如银河坠地,清辉满目,天地唯此曲入耳。技巧未见得特别出色,但衬着此景此情,无复能有过者。

    乐声结束良久,迦夜才回过神,轻倚着身畔的人吁了一口气。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传言着实不虚。”

    “每逢晴夜月圆即有此奏,你若喜欢,下次再来看。”他含笑回答,因她的喜爱而愉悦。

    乐声既停,桥下的行船各自缓缓散去,不可避免地行经二十四桥边的红楼花坊,明媚娇俏的花界女子倚栏顾盼,发现合意的男子便迎手相唤。及至两人所乘的画舫游过,竟是满楼红袖招展,花颜笑影,莺莺燕燕,场面蔚为可观。

    谢云书瞟了一眼,携着她就要进舱,迦夜望着胭脂粉黛软语轻唤,笑不可遏,不忘戏谑地调侃,“除掉谢家公子的名号,你仍是风头极盛,看这阵仗只怕没银子人家也愿意倒贴。”

    谢云书还未回话,一旁传来大笑。

    一桶湖水猝然泼了过来,谢云书搂着迦夜足下微移,躲开了忽袭而至的水花,定睛一看,恶作剧的可不正是宋羽觞。

    两人心无旁骛,竟没发现跟在后面的画舫上是熟人,四翼在宋羽觞身后暗笑。数日来,这几个家伙跟着宋羽觞四处乱晃,极少留在谢家,不知怎么混来了瘦西湖,与宋羽觞沆瀣一气。

    “云书美人在怀,哪里还看得进闲花野草?叶姑娘真是未见他当年胜况。”丢下木桶,宋羽觞扯开折扇呼啦啦地扇风,颇有翻陈年旧史的兴致,“那时我和他从二十四桥上过,他一骑白马不知赢取了多少芳心,还有闺秀在桥上苦候,只盼能瞧他一眼,祸害相思无数,一把又一把的感情债,数都数不完……”

    最后几句说得颇为费力,必须不停地左挪右闪,一旁的果盘被谢云书当了暗器,飞袭而至的葡萄、冰梨让宋羽觞狼狈不堪,脚下一滑,几乎坠入湖里,赶紧告饶。

    “云书住手,我再不说了,绝不让叶姑娘知道你过去的风流往事,更不说当年我们一起看花魁,哎哟……咚……砰!”

    分心的结果是倒霉地踩到了落下的香梨滑跌,刚待撑起,肘上又中了一枚葡萄,这声痛呼绝对货真价实。

    四翼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大笑,迦夜的脸冷冷一横,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见少年们畏缩噤声,迦夜明眸微闪,身形一动掠了过去。

    银鹄手脚地被丢进了湖面,不等回神墨鹞也落了下去,接下来是蓝鸮。平静的湖面登时热闹非凡,打水之声不绝。碧隼看了看在水里挣扎的同伴,又看了看面前袖手以待的纤影,乖乖认命,自己跳了下去。

    一旁的宋羽觞张大了嘴,半晌才从怔忡中恢复,捧腹狂笑起来,笑得脸都扭曲了,直到两人的行船驶出老远,四翼才从水里攀上船,湿淋淋的,好不狼狈。

    “没想到……”墨鹞傻傻地望着船影。

    “雪使她……”银鹄一脸不可思议。

    “居然真的……”碧隼拧着衣服,咋舌摇头。

    “变了。”蓝鸮吐了一口水,说出四人共同的感慨。

    宋羽觞还在一旁狂笑,听起来甚为刺耳,四人对视一眼,俱是阴恻恻地一笑。

    扑通一声!

    美景如诗的瘦西湖又多了一个载沉载浮的人。

    唯一不合衬的,是传出的叫喊:“救命……我不会游泳……咕噜噜噜……”

    “太过分了。” 宋羽觞攀在刚进门的谢云书肩上哀怨地控诉,“你居然放任那四个浑小子把我丢进湖里,明知我不谙水性,差点害我丢了性命。”

    “我看你跟他们混得不错。”谢云书用一根手指推开对方的额,避免口水喷到自己脸上。

    宋羽觞颇有些愤愤,“那几个家伙年纪不大鬼点子倒多,都不是相与之辈,真是你教出来的?”

    “我只负责督导,其余的很少管束。”谢云书忍笑忍得神情古怪,“或者我去令他们让着你点?”

    宋羽觞很想点头,终拉不下老脸,咬牙切齿了半晌,“算了,我就不信还治不了几个小鬼。”

    谢云书不甚看好地提醒,“渊山出来的没一个好惹,你自己小心。”

    宋羽觞暂时把麻烦甩到脑后,四顾无人,贼兮兮地开始探询,“先不说这个,你真打算娶叶姑娘?”

    谢云书愣了一下,“现在说这些太早。”

    “你不是正在努力?”看对方回避,宋羽觞很不满意,“少装了,你看她的眼神腻死人了,傻子才瞧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

    “你不在乎她永远这副模样?你们站一起虽然好看,可年纪确实差别太大,过十年恐怕会被当成父女。” 调笑的话里有几分正经,谢云书没做声。

    “还有子嗣也是问题,不是我说,她那身子一旦有孕八成会难产,到时候若有什么万一……咳咳,再说她的出身来历肯定过不了世伯那一关,不然也不会请白家小姐来扬州。况且世伯到现在都没见叶姑娘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

    “你还想说什么?”

    “还有……”宋羽觞没听出冷意,真个又想了想,“你治不住她,她性子太刚性情又冷,不喜与人接近,极易得罪人,和这种女人在一起非常累。这么说有些失礼,但兄弟一场我不想你日后难受,趁来得及你赶紧放弃,不然麻烦会……”

    “来不及了。”

    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宋羽觞一时错愕,“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