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寒似水(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万嘉桂在看到了凤瑶之后,一双手便不知不觉地从茉喜的肩膀上滑下去了。而茉喜只觉双肩一轻一冷,抬头再往上看时,她只看到了万嘉桂留给她的一个侧影。

    万嘉桂转向了凤瑶,起初只是看,看凤瑶上穿着青布小棉袄,下系着一条黑裙子,脚上不是皮鞋皮靴,而是一双绒布面的棉鞋。先前黑亮的长发也短了,短到耳垂下,仿佛是新剪的一般,发梢直而齐,几乎有点愣。

    即便是这样一身寒素打扮,万嘉桂看凤瑶,也还是能看出她的美来。她虽然只是中等的个子,但是挺拔端庄;脸蛋是瘦了,显出了个尖下巴来,不过依然存留着当初鹅蛋脸的轮廓痕迹;眉目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如果苍白面颊上能够增添几分血色,那她便还是先前那个温雅明媚的白凤瑶。

    等到把凤瑶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万嘉桂如梦初醒一般,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凤瑶——”

    凤瑶对着他微微地一躬身一点头,行了个轻描淡写而又足够客气的礼,然后按照老规矩,她声音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万大哥。”

    万嘉桂看了凤瑶这个不卑不亢的冷淡态度,心里明镜一般,但是当着门内听差和门外部下的面,他一时间又无法长篇大论地做解释。

    而凤瑶见他不说话,便迈步走向茉喜,要把手里的热包子递给她。万嘉桂扭了头,一双眼睛追着她看;茉喜抬了头,一双眼睛追着他看。两人全都怔呵呵的,意识到凤瑶把肉包子送到自己眼前了,茉喜下意识地抬手要接,可是未等她真正接住纸袋,凤瑶忽然惊呼了一声,一把握住了茉喜的右腕,“手!手怎么了?”

    茉喜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右手通红,鲜血淋淋沥沥地已经顺着指尖向下滴了一地。凤瑶隔着衣袖摸了一摸,随即从她袖口中抽出了一把血淋淋的小剪子。

    这回三人之间的僵局被彻底打破了。凤瑶慌了神,推着茉喜往宿舍里走,走到一半停了脚步,又感觉应该带茉喜去医院。茉喜左手托着肉包子,右手被凤瑶轻轻抬着,没觉出多疼来,只是不住地偷眼去看万嘉桂,看他有没有心疼自己的意思。

    而万嘉桂和茉喜相对而立说了好几句话,竟然没发现茉喜带着这么新鲜的重伤,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发蒙——蒙了几秒钟之后,他对凤瑶开了口,“走,上医院去!”

    凤瑶听闻此言,直接就要把茉喜往校门外拽。

    然而茉喜后退了一步,却是有些发怯。一辈子没进过医院,她有点不敢去,怕去了之后会出不来,或者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她要是被医生扣在医院里养伤了,那凤瑶和万嘉桂岂不是就要清清静静地凑到一起去了?

    于是她不走,只肯找点水来洗洗伤口,又中气十足地表示自己身体好、真没事。她力气大,凤瑶简直撕掳不过她,正在凤瑶急得要脸红之时,万嘉桂忽然出了手,弯腰搂住茉喜的腰,他二话不说地直起身,直接把茉喜扛到了他的宽肩膀上。随即对着凤瑶一挥手,他一马当先地转了身,大踏步地直奔了校门。

    这回不用说也不用劝,凤瑶自动地就跟着万嘉桂上了汽车。

    茉喜大头冲下地垂了双手,一颗心随之堵到了嗓子眼。眼前是什么?是万嘉桂的黑大氅。黑大氅下面是什么?是万嘉桂的腰?是万嘉桂的屁股?管它是腰是屁股,茉喜只想隔着大氅和军装,狠狠地咬他一大口!不见他的时候还没这么想,见了面才发现自己已经想死了他!大氅逆风飘起蒙了她的脸,带着霜和雪的寒冷气味,她顺势看到了万嘉桂的两条腿。多长多直的两条腿,威武漂亮死了!

    在胡思乱想之中,茉喜被万嘉桂塞进了汽车里。进入汽车之后她愣了愣,紧接着又开始挣扎,“我真没事……我不想去医院,我害怕……”

    张牙舞爪连喊带叫的结果,是她又被万嘉桂抱到了大腿上。冬季天冷,万嘉桂穿的是里一层外一层,茉喜的身体也被小棉袄包裹了个严实。若不是两人之间隔着这许多层屏障,万嘉桂也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把她往怀里搂——不敢,不是怕凤瑶挑理,是他信不过自己。茉喜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是有点数的,茉喜在棉袄棉裤中藏着一具怎样的身体,他也是一样的有数。所以,谢天谢地,天寒地冻,茉喜此刻没有鼓胸脯和小细腰,茉喜只是个小棉花包子。

    茉喜为了能在万嘉桂的大腿上坐得长久一点,故意微弱地挣扎不止。屁股在万嘉桂这里,手和腿在凤瑶那里。这回凤瑶顾不得许多了,一手攥着茉喜的右腕,她用一条半旧的手帕要给她擦拭鲜血,擦的时候手直哆嗦,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茉喜,而是她。

    她哆嗦,茉喜又不老实,导致她是哆嗦复哆嗦,脸色蜡白的,脖子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万嘉桂看茉喜如同一条小型的活龙一般,总企图在自己怀里翻江倒海,便低头呵斥了一声,“别闹!你现在天天和凤瑶在一起,怎么还像野马驹子似的?”

    他的气息扑在了茉喜的脸上,让茉喜腾地红了脸,“我、我哪儿像野马了?”

    万嘉桂一颠大腿,“你这不正在尥蹶子吗?”

    茉喜的嘴忽然笨了,“我——”

    后头的话没往下说,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她忽然意识到凤瑶还在旁边,自己很可能一不留神说敞了嘴,让凤瑶听出打情骂俏的意思来。

    她不言语了,万嘉桂下意识地看了凤瑶一眼,随即仿佛对茉喜的心思有所察觉一般,也沉默了。

    文县地方有限,再大也是个县城,汽车一开动起来,转眼间便从女中开到了医院。这医院叫名是医院,其实不甚正宗,是本地一位传教士开办起来的,设在一处清清静静的小院落内,连医生带看护妇加起来,常年不会超过十人。

    茉喜由凤瑶陪伴着进了诊室,脱了外面的小棉袄一看,伤口正是开在了右小臂上,是被剪子尖戳出来的一个血窟窿,并且正好戳到了血管,好在不是大血管,伤口被鲜血糊住了,看着恐怖,其实鲜血已经不大流淌,如果不来医院的话,茉喜也没有失血伤身的危险。医生一边为茉喜处理伤口,一边不住地抬头审视茉喜的反应,随时预备着听这小姑娘号啕一场。然而茉喜心神不宁地坐在木头椅子上,始终没有号啕的打算。

    她不哭,凤瑶却是有了替她哭一顿的打算,“你怎么把剪子藏到袖子里去了?怎么还戳了胳膊?疼不疼?是不是疼死了?”

    茉喜摇摇头,又抬手向上抹了抹凤瑶的眼睛。凤瑶的睫毛潮漉漉的,她想凤瑶没出息,不硬气,遇了灾难就要流眼泪,不是个女丈夫。

    “真不疼。”她实话实说,“我不怕疼,你忘啦?”

    不怕疼,不等于不知道疼。她不疼,是因为比“疼”更重要的人和事忽然一起来了,以至于她竟无心去疼。隔着一道白布帘子和一道漆成了白色的薄木门,外面站着、或者坐着,万嘉桂。隔了这么久再相见,茉喜感觉自己真如同着了魔一般,更爱他了。

    医生为茉喜包扎了伤口,又给她打了一针破伤风针。凤瑶拿着一张纸单子出了门,穿过外间屋子时只又对着万嘉桂一点头,然后便出门穿过院子,到对面的小屋子里付钱拿药。隔着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子,万嘉桂看清了凤瑶的举动,但是也没有抢着过去帮忙。日久见人心,他要表白也不赶在这一刻。思及至此,他又回头看了诊室半掩着的房门一眼,这一眼看得有情又有绪,那情绪介于苦与酸之间,不明不白,无法言喻。

    万嘉桂是个军人,虽然年纪还轻,但是已经闯荡了好些年江湖,见识了许多的血与火。他不是毛头小子愣头青,他是有纪律有主意的理性派。

    理性派就应该四平八稳地向前走,走到凤瑶身边去,把她娶回家,和她生几个胖娃娃。凤瑶知书达理,不但性情平和安稳,做人做事也是通达正直、有礼有节。

    而且,她还那么美。如一尊观音像,风吹不动雨打不倒。万嘉桂甚至相信她老了,老到八十岁了,也一定依然清贞端然,依然美。

    这样一个女子,才是他万嘉桂的理想伴侣。

    然而就在此刻,诊室的门帘一动,茉喜推门走了出来,一边走,她一边用左手笨拙地系着棉袄纽扣。右袖子鼓囊囊直挺挺的,是她的右小臂被医生用绷带缠了好些层,硬给她缠出了一条粗胳膊。方才在汽车里小小地闹了一路,她闹乱了头发闹红了脸。手指和纽扣纠缠着,发丝和她的目光纠缠着,她就这么纠纠缠缠地望向了万嘉桂,剪不断理还乱之中,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含着一点羞涩喜悦的光。嘴唇薄薄地抿出了棱角,她这一刻似乎是无欲无求,单只是羞涩,单只是喜悦。

    然后,她小声开了口,同时抬了抬棒槌似的右臂,“好了,没事了。”

    万嘉桂,不由自主似的,作了回答,语气不客气,像是老大哥训斥小妹妹,“傻了?挨了一剪子都不知道?”

    茉喜微微一笑,大黑眼珠同时在眼皮下悠悠一转,转得光芒潋滟,转出了滴溜溜的珠光与水光。偏着脸望向窗外,她轻声答道:“高兴嘛。”

    万嘉桂缓缓地把脸也扭向了窗外,姿态有些僵硬。茉喜方才那一飞眼一偏脸,在他看来,真是好看,好看得简直让他心里难过——多奇怪啊,她好看,他竟会难过。为什么?因为知道她不会是自己的,所以也容不得将来再有别人见识到她的好看吗?因为我得不到,所以要让旁人也别想要?

    不能,万嘉桂随即在心中对自己摇了头。他想自己不是那么卑鄙的人,他心里连国家天下都装得下,这么广阔的心胸,这么坚定的意志,怎么会被个小丫头乱了格局?

    这个时候,对面房门开了,是凤瑶拿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出了来。

    如同见了救命星一般,万嘉桂一言不发地出门迎了上去,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大大地愧对了凤瑶,凤瑶暂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然而凤瑶并没有给他脸色看——凤瑶从来不对任何人甩脸子。对待万嘉桂,她的神情和态度都是端庄平和的,不卑不亢不温不火,让人挑不出她的失礼。

    这是白家的风格,茉喜始终学不会,也始终没想学。对待外人,他们永远不肯翻脸,毕生不会破口大骂。他们只是冷淡,冷淡之中横着层层的礼节,一层一层,不动声色地隔断了双方的关系。非常的体面,非常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