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将嫁 > 第35章

第35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霍时英在醒来后的第三天,杵着一根自己做的简易拐杖,下车了。

    车队行至正午,在一片地势开阔的原野上扎营停了下来,他们这一路行来,庞大的仪仗队伍一直沿着官道行走,每过一地当地的官员皆会出城十里接驾,姿态排场是相当的够的,但皇帝似乎是个相当的低调的人,每每过城而不入,接见官员也是相当简单的走个过场,一路行来绝不扰民。从没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所以这一路虽然他们走的很慢,但还不是很离谱,一天至少能行个七八十里的路。

    霍时英一大早让高嬷嬷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中午等到车队一停下来,自己就下车去了,高嬷嬷坐在车门门口脸上犹犹豫豫,霍时英转身对她道:“您不必下来,我自己可以的。”

    高嬷嬷为难的看着她:“你行吗?”

    霍时英笑了笑,架拐杖单脚跳出去一步,稳稳的站住,然后回身把车门关上道:“您放心吧。”

    霍时英回身站在车边望着远处的田野深呼出一口气。

    “将军。”旁边忽然就冒出一个声音,霍时英扭过头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就站在她身后。

    霍时英扭头看着他,不吭声,小太监倒是很镇静的弯腰行了一礼:“小人叫穆安,将军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霍时英面上的神情寡淡,看了小太监片刻,扭头走了出去。

    旷野里,炊烟袅袅,白色的帐篷连成片,皇帝的仪仗自是不同一般,霍时英观察了这几日总算是弄明白了一个大概,他们这支队伍应该有两班后勤保障,大队正午、傍晚一日扎营两次,这边大军未动,那边粮草已经先行,两个后勤保障处轮班,提前就赶到扎营的地点安营扎寨,生火做饭,他们走这几天不算他们这一主队,还有前后接应的禁卫军加起来恐怕有两万人不止,却没出一点乱子,可见其后勤保障的充足和统领人的协调指挥能力的手段之高。

    霍时英一拐一拐的走到一方空地里,半身歪靠在胳膊下的拐杖上,一身朱红色的粗布长衫骑兵服饰,站的歪歪斜斜,却有点大马金刀的气势,马上成了一景。

    远处,几辆漆黑的檀木马车停在空地上,几个文士打扮的青年人聚在一起,活动着手脚,也在闲谈,霍时英的目光扫过去,几个人显然也看见她了,他们间的气氛非常明显的出现了一种尴尬的僵硬。有人低头干咳,有人干脆不自在的把目光挪的远远的,但是也有个不一样的,那人远远的对着霍时英抱拳弯腰行了一礼,非常有教养,礼貌周到的样子,人也长得身长玉立,面孔秀气而白净一身湛蓝色的文士服,看起来很顺眼,但是这人只是行礼,既不出声招呼也没有上前的意思,行礼完了,就从容的转身去跟一旁的人说话去了,这姿态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霍时英眼角都带着笑,从容的把目光转向远方。人生处处是舞台,她经过整整三代人二十年的铺垫踏上了另外一个舞台,她这就已经亮相而出了。

    “霍将军!”又是一声招呼,霍时英扭头就见耀眼的日光下,韩棠向她走来。

    看见他,霍时英眼里露出一点真实的笑容。

    “可还好?”韩棠走到前来就问,就这一句话,少了客套的繁文缛节,显得亲密而真实很多,比之以前对待霍时英要真诚亲厚许多。

    霍时英扬扬手里的拐杖,笑了笑回道:“还行。”

    韩棠望着她的眼里带着担忧:“可是以后都这般了?”

    张扬而生动的笑容出现在霍时英的脸上:“不会,只是麻痹之症,多加活动,慢慢就会活动自如了。”

    韩棠这样的文人,心里多是弯弯绕绕,一件事情能想到的非常深远,他没一下子相信霍时英的话,反而眼中的忧虑更深:“可是实话?你大可不必瞒我,我……实不会害你,霍元帅也是在下敬佩之人。”

    霍时英就好笑的拍拍他的肩:“我若想瞒着,大可躲在车里,还出来现眼不成,再说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住的,多谢关心了。”

    霍时英放下拍韩棠肩膀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她发现摒弃了繁文缛节隔出来的距离感,真实的韩棠其实是个实在人,既有文人的心机和世故但也不缺文人的气节和道德。但是他还是稚嫩的,离着杀戮断绝,手腕高超甚至心狠手辣的顶级政治人物还有着一段很大的距离,从现阶段来说,他只是某种意义上有着平凡良心甚至还有些热血的……好人罢了。

    霍时英拖着半边麻木的身体越过韩棠走出去,慢慢活动着身体,韩棠不自觉的跟了上去,两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霍时英迈步艰难,韩棠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的速度,霍时英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那条残腿,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走路这件事情上。

    韩棠行走间眼角的余光也扫到她,在他看来几月不见,霍时英整个人气质已是巨变,两月之前她周身隐忍深沉,现在的她周身的气质如同被镀上了层光,看起来从容而柔润,但这从容柔润后面却多了很多让人看不懂的内容,这种从容柔润的气质看似温和却把人隔开一个相应的距离,让人难以琢磨透的一种距离感。其实现在的韩棠还不懂那是一种人生观决定的气度,站在高处俯览众生的豁达,从容的返璞归真的气度。

    这种气度在很多顶尖的政治风云人物身上都具备的有,那是本人经过多少风雨,历练,隐忍,蛰伏,经历过多少惊涛骇浪的大事,多少的杀戮断绝的狠心,舍弃才能沉淀下来的平静和从容。现在的韩棠还不懂,后来他懂了,但是他后来让自己真正成为那样的人,却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好像已经立春了吧?“埋头走出去一小段路,霍时英忽然开口问了韩棠一句。

    韩棠望着远处的地头接道:“是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来时的京郊外,官道上还有大批的流民,不知道现在地方上有没有已经做好准备安置他们。”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注在远处的耕地里,大片的土地不见人烟,少见翻整过的痕迹,很多地慌了。他们的目光都很深远,过了一会霍时英慢慢的道:“其实定都金陵从整个国家的规划上说,不是个好决策。”她做了短暂的停顿又道:“那里太富足,太安逸了。”说完她扭头,韩棠也带着点惊异的眼神正转过头,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具是无奈的一笑。

    他们二人如今站在冀州大地上一句感叹,谁也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会一语中的,十年之后燕朝的国都迁都至了冀州的颍昌府,此一番作为,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还处处都有二人翻云覆雨,推波助澜的双手。

    两人笑完,带着些无奈和无力的情绪望着前方都没说话,后来韩棠缓缓的开口:“时英,此番回京怕是会有翻大波澜,你要处处小心。”

    韩棠改口称呼霍时英为时英不光是一个称呼的改变,他们这种在官场上混迹的人,一种称呼一种姿态代表着的往往就是一种立场,霍时英很懂,不管这时候的韩棠看透的是多少的现在朝堂上的风云,他的这种立场里面包不包含对自己利益的谋划,她还是对他真诚的露出一个笑容:“多谢韩兄。”

    韩棠也对她笑了,不再多语,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的太透,点到为止恰恰好。

    霍时英趁着还没人来喊她开饭的时候,站在那里试着慢慢翻转自己没感觉的左手腕,韩棠在一边好奇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就有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一身青布长衫,打扮整齐干净,来到跟前规矩的向着霍时英弯腰行礼道:“打扰将军了,我家大人让小人来请将军过去一叙。”

    霍时英顺着他的来路望过去,几辆马车围着龙撵呈一个半圆形,她坐的的车也在其中离她现在站的地方并不远,有三辆比她坐的车规格高,更加宽大,有一辆车门大开,门口黑黝黝的堵着一个人影,因为逆着光,看不太清那个人,霍时英一转身就听见那边传过来一阵呼喝:“那谁,那丫头,你过来。”马车里的人伸出手朝她点着。

    霍时英笑了笑,回身对韩棠说:“我去看看。”韩棠点点头,霍时英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马车上坐着两个人,两个年过花甲之龄的老人,车厢门口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张棋盘和几盘瓜果,两个老头一个坐在车厢里面,灰白的长衫,白须寿眉盘腿席地而坐,腰背笔挺,很有点道骨仙风的感觉,另外一个就要乖张很多,差不多的年纪,却白白胖胖的,一撮山羊胡子,衬得圆脸有那么一点上了年纪疏于打理的猥琐的意思,坐在那里霸占了门口光线最好的地方,身上裹着裘皮,大大咧咧的靠在软垫上。

    霍时英走到车门前,扭头扫了一眼刚才起就一直跟在后面没吭过声的小太监穆安,穆安很知机的跨上一步牵起她那支动不了的左手,霍时英撑着他,埋头姿势很难看的弯腰行礼道:“时英给两位老大人请安了。”

    车厢里短暂的安静,霍时英直起腰就听胖老头有点讥笑的笑语:“嘿!她不知道咱两是谁啊?”

    霍时英站在原地笑而不语,道骨仙风的老人开口对她道:“将军可愿上车陪我们两个老人家闲谈几句?”

    霍时英笑盈盈的道:“在下求之不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也顺便让晚辈叨扰一顿便饭?”

    霍时英一点都不客气,说完就就扔了拐杖,蹦跶着过去,一屁股坐到车门口,扳着自己半边身子蹭进了车厢内,顺便还把胖老头往里面挤了挤。

    胖老头老大不乐意的就开口:“嘿!你还一点都不客气哈。”

    霍时英坐好了扭过身,严肃中带点痞气的说:“叨扰了。”招来胖老头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霍时英坐稳后,对面一直看着她的灰衣老人开口问她:“将军当真不知我二人是谁?”

    霍时英抬头,脸上的坦荡毫不保留:“晚辈还真不知两位的老大人的名号,但想来能跟皇帝出巡的出不了朝中的德高望重之辈,晚辈此番造次了。”

    老人捻须轻笑:“将军乃人中龙凤之人,此番颍昌府一战,老朽有幸一睹不愧为国之战将。”

    霍时英谦逊的一低头:“老大人您过奖了。”

    老人一抬手:“不是过奖,古往今来以女子之姿做此一番作为,老朽生平的见,引以为傲。”

    霍时英垂目,脸上一点点的羞愧,眼角带着无奈。

    此时老人的话锋又一转:“几百年前的史书上也曾经记载过一位女子,以女子之身百战成将,击退胡虏,最后辞高官厚禄,解甲归田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不知将军可知。”

    霍时英一直垂目静听,后来不自觉的拿起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在手里把玩,沉思片刻后她回道:“此段佳话时英幼时也曾在史书读到过。”

    老人步步紧逼:“不知将军,可有效仿之意?古往今来其实唯有良弓高藏,才是天下苍生之大幸,解甲归田,安享太平也是武将最好归宿。”

    霍时英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抬头直视对面的老人:“风口浪尖,退不得退,时英只能顺势而为。”

    对面的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失望之色尽显,他望着霍时英平静的道:“是了,将军也是一位郡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霍时英平静而坦荡,老人的眼中尽是深思之色,他做了短暂的停顿又道:“古往今来从不曾有人能以女子之身能堂而皇之的站立于朝堂之上,你可知道这样会掀起多大的轩然大波,因你一人而引起朝局之混乱,将军当真不畏其中之艰险?”

    霍时英直视对方,下巴绷紧成一个坚毅的弧度,一字一句缓缓吐出:“时英也不敢畏惧!”

    老人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浑身的气势就骤然一收,他身体往后稍稍倾斜,马上就是一种摒弃放弃的姿态,他缓缓的道:“将军当真果敢,气魄,可惜身为女儿身,可惜了。”语调里带着真实的惋惜。他扶着身旁的长随慢慢站起来,刚才周身慑人的气势尽去,老态尽显,慢悠悠的转身对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老头道:“老焦,我就不跟你蹭饭了,走啦。”

    焦老头挪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霍时英也赶紧往后退给老人让出一条路,老人被人接着下了马车,霍时英蹭着身子要相送,老头回身一掌按到她的肩头:“将军无需多礼。”

    霍时英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已经浑浊,眼角眉梢尽是岁月的痕迹,他轻轻在她的肩头拍了两下道:“多多保重。”临走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惋惜与不苟同掺杂颇为复杂的眼神。

    老人走了,霍时英回头看着车内另外一个胖老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头瞄了她一眼,忽然扯着脖子吼了起来:“今儿是怎么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饭啊?”

    外面一个长随提着食盒急急的跑过来,两步登上车,收桌子摆饭菜手脚利索,嘴里还解释着:“今天不知怎么了,皇上那边传膳晚了,我们也不好先到厨房里拿吃的。”

    老头裹着裘皮往里面缩了缩,鼻子里很不满意的:“哼”了一声,饭菜一摆上,霍时英一看,那是相当的无语,老头的膳食简单,一个大海碗,下面是米饭,上面盖了一层酱汁浓厚,炖的稀烂的五花肉,桌子上几碗菜,一碗大白菜,一碗芋头,一碗甘蓝,还有一碗肉糜,都是炖成了烂糊糊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老头拿着个调羹伴着碗里的饭,斜着眼睛看了霍时英一眼道:“我牙口不好,你要非在我这蹭饭,就跟着我吃这个吧。”

    霍时英摸摸鼻子道:“我能跟老大人讨一碗面吃吗?”

    老头又斜着眼看她,哼了一声,扯着脖子朝外面喊:“弄碗炸酱面来。”

    炸酱面一会就来了,一大海碗,上面铺着金黄的炸酱一点香菜末,青葱一般嫩绿的黄瓜丝码了一层,这才是好东西啊,霍时英跟着皇帝吃了几天甜兮兮的精细菜肴,看见这碗面两眼放光。

    一老一少对坐着都埋头吃的西里呼噜的,老头吃的没有霍时英快,半晌抬头看着霍时英的吃香,似乎很妒忌她的好胃口,哼唧了一声忽然说:“你这娃不错,就是有点激进了,还要练。”

    霍时英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才把那位大人得罪了。”

    老头不屑的哼一声:“白老头,做了一辈刚正不阿的圣人,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霍时英抬头朝老头笑笑,没接他的话,低头接着西里呼噜的吃面。

    老头又接着道:“韩棠敢在这时候当众跟你攀谈,胆子不小。”霍时英又抬头看他,老头接着就狡猾的笑了笑:“这小子也是个狡猾的,可惜还太嫩了点。”

    霍时英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面条,顺便咽下了为韩棠辩解的话,老头举着调羹又点着她道:“你也是个狡猾的。”

    老头肥胖的脸笑起来像个胖狐狸,霍时英不接他的话,埋头专心对付碗里的吃食,心想:“你才是最狡猾的那只老狐狸。”

    不远处的龙撵上,皇帝的午膳刚刚摆出来,福康还是跪在那里给皇帝布菜,手上有条不紊,嘴里不疾不徐的说道:“下车的时候,贺文君曾向她行礼,但是不曾进一步攀谈,后来韩大人找过她,两人倒是聊了一会,也就半刻钟的样子,再后来就被焦阁老指使人叫了去。”

    福康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又低头接着道:“白阁老也在车上,两人谈了一会,后来白阁老没有用饭就回自己的车里去了,将军现在整留在焦阁老处用饭。”

    皇帝端着饭碗的手放到桌沿上,望着桌面目露沉思,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福康道:“白阁老,端正阿直,一生虽无大作为,但门生无数,是清流一排的中流砥柱,而焦阁老,一生左右逢源,屹立朝堂历经三代君主无数的大风大浪而不倒,门生故吏在朝无数,你说以她的性子会选谁?”

    福康弯下腰,语调为难:“这……,将军这人,胸中大有丘壑,小人还真不好猜。”

    皇帝望着他片刻,转头看向窗外,轻轻的一笑,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