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嫡长孙 >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九十二章

    第92章

    长宁在教陈蛮下棋。外面雪落纷纷, 她拥着铜手炉, 两只手烫得暖暖的。

    陈蛮学得很认真。遇到被长宁围堵的地方, 捏着黑子皱眉思索。长宁专心暖手, 也不催他。

    “大人, 我放这里。”陈蛮落下棋子。长宁一看就笑了:“你确定?”

    那必然是一条死路了……陈蛮眉头拧起。

    “好了, 今天就教到这里吧。”长宁说, “一次也不用下太多,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走棋。对了,我记得冬天的棉袄、靴子下来了, 顾嬷嬷可送到了你那里?”

    “送了的。”陈蛮笑着捡棋子,“四爷还送了两坛子的花雕,三十年陈酿, 大人可要喝些?”

    长宁道不必了, 一般情况下她滴酒不沾。她在赵家地位今非昔比,三房、四房也要争相讨好, 讨好她却是不容易的, 但讨好她的亲近之人不难。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多半送到了顾嬷嬷、陈蛮这里。

    “明日你带着人出门一趟。”长宁跟他说。

    陈蛮立刻抬起了头:“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还是……”

    自从上次长宁问过他家中之事后, 陈蛮就有些敏感,似乎总觉得不知道哪天, 赵长宁便会带他去认亲, 然后把他扔在外面似的。

    看到陈蛮凝视自己的眼眸微黑, 长宁叹了口气:“去通州收租子罢了,来回就两天的事。”她有些欲言又止, “陈蛮……”

    他握着棋子的手臂已经有些紧绷,嘴唇紧抿。怕她要是随便说点什么话,就要爆发了。

    长宁察言观色就可洞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陈蛮在想什么。她只能说:“雪路难走,你们小心一些。”

    陈蛮的手臂才缓缓放松,笑了笑:“我自幼在通州长大,您不用担心我。”

    长宁吩咐完他,看他下去准备了。她又抱起铜手炉,继续看她的棋局。

    丫头打了帘子,有小厮进来了跪在地上,轻声道:“大少爷,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来访,因天下雪,大爷已让他进了花厅。陈大人指名了是来找您的。”

    “陈昭?”听到这个名字,长宁微微抬头,“可表明了来意?”

    “这倒没有,不过带着两三百侍卫,小的瞧着来意不善。”

    “嗯。”长宁又放一子,大概知道陈昭是来干什么的了,她拿过软帕擦手,对小厮说,“前面带路吧。”

    赵府前院花厅,赵长宁自夹道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护卫。

    已经被请进花厅喝茶的陈昭抬头,只见面容秀雅如美玉莹莹的赵大人缓步走进花厅,披着黑色狐裘,落了些许雪。拱手后他随意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细长的手指搁在扶手上,指尖轻敲,缓缓地笑了:“陈大人突临下官府邸,又如此阵仗,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陈昭却盯着他很久,赵长宁此人,倘若不了解他,肯定觉得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内地里,保不齐是什么机关算尽,筹谋权势呢。

    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朱明炽愿意捧他当大理寺少卿?只凭着在床上曲意迎合?

    正事要紧,暂不跟他计较这些。陈昭淡淡道:“赵大人想必已经猜出我是为何而来的了。”说到这里他拍了两下掌。只见外头抬进来几个黑漆大箱子,抬东西的侍卫放下后打开,顿时花厅内被一阵珠光宝气笼罩着。

    赵长宁拿手略挡,一看全是金银,整整三个黑漆大箱子全是金银。足足五十两重的金锭,一排排地摆着,甚是壮观。另外两个箱子里,竟还有整金打的佛像,金碗,整套的金器。

    这暴发户在干什么,炫富吗?

    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库房里的金子都搬过来了吧?

    长宁慢慢放下手笑道:“陈大人可能高看了在下,我实在是不知道陈大人为何而来。大人可是看上了我的哪个妹妹,想下聘求娶?还是有事嘱托于我?”

    陈昭听了冷笑:“赵长宁,你装什么!我好生生的弟弟,自幼家里疼都来不及,在你的府邸里给你当牛做马!以前的事都罢了,我与你一笔勾销,今儿起你收了这些金子,他就跟你再无瓜葛了。把我弟弟给我交出来。”

    “陈大人有话好说。”长宁道,“一则我不知道你弟弟是谁,二则我府上,没有拿银子买人的道理。”

    陈昭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恨不得把赵长宁剐层皮。他早想好了把金子砸他面前,然后领弟弟回家。

    谁想一拳拳都打到了棉花上,赵长宁这般不疾不徐。

    他眼眸微眯道:“赵长宁,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收买不成,想以势压人了吧。

    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倘若陈昭想让她不好过,这满京城还真的混不下去。

    “这位大人是哪里来的,好大的口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俊朗无比的后生,带着赵家的护卫们快步走进来。他走到了赵长宁身前,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挡,看着陈昭笑容戒备而冰凉。

    长宁方才就让人去叫了陈蛮,兄弟相认她怎么会阻止呢,不过是逗一逗陈昭罢了。

    但现在这两兄弟对峙,反倒像是仇人一般了。

    陈昭一开始的反应是叫侍卫进来,但当他看着陈蛮的脸时,慢慢地眼神就变了,紧紧盯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眼眶竟开始泛红。

    “你可是……”他自己又停顿了,勉强扬起了笑容,“你就是陈蛮吧?”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陈蛮,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与自己长得当真像,不过眉眼更像母亲一些。

    他怕自己给弟弟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又走近了一步,仍然带着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蛮看着他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回头看大人,只见大人叹了口气:“他就是你的亲哥哥。”旁边那几大箱子的金子,是他给的赎身费。

    陈昭真有钱,这么几大箱子的金子,比得过自己的全部身家了。

    长宁希望他能与陈昭好生谈谈。她走出来,对陈昭说:“好了,陈大人,玩笑归玩笑。你弟弟在我这里也未曾当牛做马,你好生同他说说。他要是愿意跟你回去,我自然也不会阻止。”长宁还是看了眼那堆金子,“我让人都出去,你们兄弟二人好生聊聊。”

    没等陈蛮说什么,她就招手让人退下了。

    花厅沉寂了很久。

    陈昭伸手想握住弟弟的肩,陈蛮却后退了一步。此人衣着非富即贵,家世不凡,当初大人就告诉过他,他母家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此人身上更是有股煞气,肯定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对于荣华富贵没什么看法,经历生死后,那些东西于他不过是过眼烟云,于他而言,此生不过是追随大人而已。

    这人倘若是想带他离开大人身边。他当然不喜欢。

    陈昭设想过无数遇到重逢弟弟的场景,大部分都是他拯救弟弟于危难之中。但是陈蛮的戒备和冷漠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见陈蛮与自己长得相似,又想起那密信中说陈蛮:陈蛮六岁于把式班子学武,八岁读书,至今无所成,亦无功名。

    这可是他们陈家嫡出的少爷!倘若他一直在陈家长大,至少也该是个副指挥使,正四品,怎么会是个伺候别人的。

    “你自幼……”陈昭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艰涩,“就被家中姨娘所害,流落民间。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看看你出生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看看陈家是什么样的?”

    陈蛮半晌道:“大人可是想多了,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的弟弟。我自幼跟着母亲在坊间长大,可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陈昭见他竟然不想认自己,顿时有些锥心之痛:“你可是怪哥哥这些年没找到你,我听说你是受了许多苦的。你放心,哥哥带你回去后,你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找来的!”

    其实听了大人说过,再加上亲眼看到此人的长相。陈蛮知道他说的不假,他不过是不想走罢了。听到这里却是冷笑:“我在街上又饿又冷的时候,家人在哪里?我受冤入狱,被屈打成招的时候,家人在哪里?要不是大人救我出了那鬼地方,给我个安身之处,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如今轻飘飘一句哥哥,就当我真能认你了不成!”

    陈昭知道他受过些苦,却不知道他曾过得这么苦。

    他又沉默了起来,陈蛮方才对赵长宁又亲近又尊敬,此刻他却冷着脸十分的桀骜不驯,就知道弟弟与赵长宁感情不一般。弟弟终归是亲生的,数年未见,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让弟弟渐渐接受。毕竟是陈家的血脉,如何能流落在外!他承诺过母亲,他迟早会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况如今的陈家,主支衰败,旁支倒是繁衍无数,弟弟回去之后,主支方可更振兴。

    他们家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这个职位的确是权势滔天了。但事有意外,倘若有天他出了事,主支连个传递香火的都没有。

    所以他才要扶持自己的胞弟上位。

    “即便你暂时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吗?”陈昭在他背后说,“只要你一回陈家,便可暂领千户之职。哥哥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两年之内,哥哥便能让你成京卫副指挥使。你要是当真想对你们家大人好,何不妨领了这职位。”

    陈蛮的背影顿住了。

    陈昭以为有用,于是又继续说:“……你自己再有些军功,过不了几年就该是指挥使了。”

    陈蛮转过了身,盯着他许久:“你刚才说——你是谁?”

    他想起那天大人回家,浑身遍体鳞伤没一块好地的样子。他看到时气得手发抖,想把那个胆敢伤他至此的人碎尸万段!后来,他知道那天是锦衣卫总指挥使大人,镇守的都察院。

    他本来是恨得入骨,想着哪天伺机报复。

    谁知道,造化弄人,这位指挥使大人竟然是他的亲哥哥!

    陈蛮的眼神,绝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陈昭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恼怒。

    陈蛮走近了,低声问:“那天是你伤了他?你打得他成那样的?”

    陈昭脑中混沌,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陈蛮指的是什么,眼睛微眯:“你是说赵长宁,我打他又如何?他这样的人,用尽手段往上爬,还让你做他的仆从,我打他也不冤枉!”

    “你知道什么!”陈蛮冷冷道,“大人清正廉明,岂是你能污蔑的!”

    赵长宁本来是在屋外喝茶等的,她想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避开了等二人谈好再进去。陈昭最好能把陈蛮领回去,免得留在她这儿耽误了,哥哥都是将相之才,难不成弟弟还会差吗?

    谁知道和好没听到,倒是听到里面突然传来打斗声。

    怎么会打起来?赵长宁当机立断让人开门,冲进去。里头已经是一片混乱,陈蛮虽然习武,但怎么比得过当指挥使的哥哥,叫哥哥拧过手压在高几,还桀骜不驯地妄图挣脱他。不过陈昭也没落得好,眼睛让弟弟打青了一块。

    陈昭没料到陈蛮突然暴起打他,他怕伤着弟弟,躲闪不及就被他揍了一拳。好家伙,他的力道大得他都退了两步,普通人要是挨了他这一拳,恐怕得皮开肉绽七窍流血。这样一来陈昭倒是更想让陈蛮回去了,如有天分,以后肯定了不得!

    弟弟是狼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唯一的问题是,他大概已经认主了。而且忠心无二,一看到人家就想摇尾巴的那种。

    “你们这是做什么?”长宁让人上前拉架。

    陈蛮见他来了,不想自己在大人面前太凶暴,恢复了一些冷静,挣脱了陈昭的手。

    “大人,我绝不会跟他回去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这是亲兄弟还是仇人,下手都这么狠啊?

    看了看陈昭的乌眼青,再看看陈蛮嘴角的血,长宁服气了。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自己擦一擦,别抹手上。”长宁递他一张手帕,然后上前一步道,“陈大人,陈蛮这些年的确是受了许多苦的,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打算的,我没遇到他之前,他当真过得……”长宁心道,过得跟流浪狗差不多,“过得不太好,您若是想让他过上好日子,我不反对,您这动辄上手打人是怎么回事?”

    “大人不用再说了。”陈蛮看他还一副想把自己送回去的样子,重重的失落笼罩心头,抓着长宁的手握紧,冷冷道,“我决不会回去,陈大人还请走吧。”

    陈昭却眼睛微眯,在赵长宁和陈蛮身上看了几个来回。

    泼天的富贵陈蛮也不动心,非守着个赵长宁。是不是……也被这人给迷惑了?

    不然怎的一进来就要护着他,任凭他说什么也不动心。方才听说是他打了赵长宁,还突然就对他挥拳相向!

    他瞧着弟弟握赵长宁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想必是握得极紧。赵大人手都被他捏白了,却也任他捏紧没有吭声,竟然是有些纵容他的意味在里面。而弟弟盯着他的凶相就快要吃人了!

    他眉心重重一跳,陈蛮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赵长宁……天子之人,岂容他人染指。

    赵长宁怕又偏好这口武官,身材健壮的那种,天子就是如此,听说原来跟他纠缠不清的魏颐也如此,弟弟也如此……这两人朝夕相处,陈蛮又是赵长宁的近侍。倘若哪天这两人暗生情愫,意乱情迷。看弟弟的样子……亦不是不可能的!

    他盯着赵长宁,突然道:“赵大人,我有事相告,可能借一步说话?”

    “大人但说无妨。”实际上赵长宁根本挣不开陈蛮的手。

    “大人恐怕……是不愿意让外人听见的。”陈昭的话意外深长。

    长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声叮嘱陈蛮。最后陈蛮还是松开手,长宁随陈昭到了屋外。

    陈昭冷冷地看他:“我弟弟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就这般放荡,你身边近侍长得俊俏些,你也要勾引不成?”

    赵长宁对此人无语了,这人成天想什么?陈蛮对她分明跟认主人差不多,哪里来这些幺蛾子。

    “陈大人,赵某为人不算正派,却也是读书人,某些事断然不会做的。”长宁说到这里轻轻一顿,她的声音如珠玉轻碰,“便是帝王,我也从未存什么勾引利用的心思,大人不信也罢,我只说一次。”

    “没有?”陈昭冷笑了一声,语调冰凉,“那皇上为何力排众议,非要推举你当大理寺少卿?”

    长宁抬起头,似乎不可思议:“你……什么?”

    这如何可能!大理寺少卿可是正四品大员,以她的资历还差一大截。

    “大理寺卿董耘贬职,庄肃贬职,沈练升任大理寺卿,现大理寺无人可任大理寺少卿。”陈昭倒也不瞒她,反正赵长宁迟早要知道,“你尽可放心了,工部侍郎孙大人是你弟弟的老师,章首辅又看重你,再加皇上的私心,你这个大理寺少卿应该是当定了。”

    “赵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看看你的升官路上,铺着多少尸骸。”陈昭看着长宁清丽至极的侧脸,便生出一股子残忍,冷笑着说,“若你还有几分良知,也别污了我弟弟的清白。赵大人不是一向喜欢这样健壮的男子?”

    陈昭逼近了赵长宁一分,长宁便退,几乎被他抵在梁柱上。他自然也是身材健壮的男子。

    他凑得极近盯着他。黄昏的光影透过他肩,照得她的脸如玉泛光。

    长宁看着陈昭,然后别过头。她缓缓说:“陈大人要是真的想你弟弟跟你回去,还是不要再针对赵某了。别的不说,赵某至少为你弟弟洗清了冤屈,收养他几年,不求陈大人知恩图报,至少不要恶语相向就行。”

    她说完避开了他,转身朝花厅走去。

    陈昭站了会儿,冷风吹来才清醒一些,方才黄昏交织的梦境昏然散去。

    他看着花厅的方向,眼神不明。

    陈蛮虽然不愿意回去,但他的身世却在一天内传遍了赵府,只因陈大人连带来的几箱金子都没抬走,就这么回去了。就连赵老太爷都惊动了,找陈蛮过去做思想动员。有这么个勋贵世家的出身,他回去就会飞黄腾达,留在赵家做杂役?他们赵家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哪里还敢让他干活。

    赵老太爷专门让辟了几间屋子给他住。

    借着送东西、传话来看他的丫头络绎不绝。这位未来可不一样,这时候若是攀上了他,赶明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少爷她们已经不敢想了,谁敢在赵家对少爷狐媚,那是不要命了。

    长宁看着各路来传些鸡毛蒜皮话的丫头一拨一拨,深感头疼,谁让赵家阴盛阳衰,她的亲妹堂妹能排一二十个来,她不好去管。毕竟她是长兄,又不是长姐,不能去管内宅女眷。她们就有恃无恐,拿自己的睁只眼闭只眼当许可了。

    长宁只好下令,谁再敢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来传话的,罚棍二十。竹山居才清净了些。

    至于陈蛮,长宁没有管他,等他自己想去。

    三天之后,皇宫传出圣旨,革除董耘的职务,大理寺少卿沈练升任为大理寺卿,大理寺丞赵长宁升任大理寺少卿。

    长宁跪着接旨,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三年前的春天,那时候她中探花,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如今竟然心境复杂,不知喜悲了。

    赵承义倒是又惊讶又高兴,请裁缝来给她做新官袍。一量身材,高了寸许,腰却清减了半寸。第二天,长宁就穿着新做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官袍进宫谢恩。

    往来的官员都与她道贺,御道上纷纷同她见礼。不说他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单说赵长宁这两年大案要案破了不少,为人又淡泊,虽然惊讶他升官神速,却也觉得是他应得的。

    当长宁在文官列,随着鸿胪寺少卿唱礼跨入太和殿后,这才生出些许真实感。

    藻井雕凿金龙腾云,朱红台阶向上便是髹金雕龙椅,两侧金鹤挑灯,三足镂空香炉。殿上挂匾额‘正大光明’浑厚大气。

    鸿胪寺少卿唱:“授原大理寺少卿沈练职大理寺卿,授原大理寺丞赵长宁职大理寺少卿,上前觐见。”

    长宁与着正三品大员袍沈练出列跪于左侧,正式宣读圣旨。

    谢恩起身,她看到身着衮冕龙袍的朱明炽高坐于上,隔得极远,九旒冕微微晃动,便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自今天起,她便是大理寺少卿了。可进太和殿议政,可独当一面了。

    下午大理寺为二人安排宴席,沈练一向严肃,大家不喜闹他。长宁却宽和,便不少人灌她喝酒。

    跟着一起来参加宴席的赵长淮坐立难安,见大理寺的人毫不客气地灌上司喝酒,心道一群没规矩的,若是落在他手上,非得好生折腾他们一番不可。大理寺以为他也是好灌酒的,由徐恭领着众人拿酒壶来灌他。

    长宁本想阻止,赵长淮要是喝多了,还得她来处理,实在是划不来。

    但又见他们高兴得很,不好阻止。

    她干脆拿了壶酒,去敬沈练。

    他坐在庑廊下,静静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身着正三品官袍,懒散地看了赵长宁一眼。

    “沈大人不管他们?”长宁问他。

    沈练道:“老师走后他们便没这么高兴过,随他们闹半日吧。”

    长宁默然,自己灌了自己一口酒。

    过了会儿,沈练又道:“我前天就收到了庄肃的信,他说要提前贺我。他早猜到我会升任大理寺卿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对你们好,我倒是对你们严格得很。你可曾想过希望庄肃当这个大理寺卿,而不是我。”

    长宁自然说:“您和庄大人我都十分敬佩。”

    沈练哼笑,整理官袍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早把我骂了八百遍了吧?”

    长宁一开始那年的确没少骂他,就是现在,沈练对她也异常的严苛。不过她习惯了,懒得骂。

    见长宁不做声,沈练就沉默了,他突然说:“我做大理寺少卿之前,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三年。你还不足半年。你日后小心一些……”他眼睛微微一眯,“别以为做了大理寺少卿就轻松了。”

    长宁顺应他回答:“是,下官明白。”

    沈练又躺了下去,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甚至长宁也从来没见他的这种神情。

    “大人。”她随之坐下来,“其实……大家一直有个问题,挺想问您的。您为什么不娶亲,您知不知道外面都传咱们大理寺是和尚寺,便是因您而起的。”

    沈练想了想,提出了不同意见:“因我,不是因你吗?”

    “……先是因您。”

    “说来话长。”沈练倒不忌讳这种话题,喝了酒他脾气反而好些,摇着酒杯说,“我自幼家贫,自十五岁起四处赶考。十八岁中举那年,还穷得揭不开锅。我娘借遍全村,无人肯借,她只能将家里唯一的两亩薄田卖了,才凑够我赶考的银子。那时候本来说了亲的,同村秀才的女儿,也就是在那年退亲了,连田也没了,人家如何肯嫁给你——”

    长宁安静地听着,结果可想而知,沈大人十八岁中举,次年就中了进士,第四名传胪。如今以三十五的年纪,任大理寺少卿。

    “那家肠子都悔青了吧。”她接道。

    沈练说:“不知道,当年在北直隶中的榜,中举那年我就带着我娘搬走了。”

    长宁盯着他问:“您就没有衣锦还乡,好生扬眉吐气?”

    “有什么意思。”沈练反倒兴趣缺缺的样子,“我问你赵长宁,你十九岁中探花郎,想嫁给你的女子无数,不乏一些名门闺秀,你又为何不娶?”

    “我挺想娶的啊。”长宁笑着说,“只可惜……”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沈练以为他有情伤,毕竟有传言说,赵长宁最爱的女子早嫁了乔伯山为继室,他黯然神伤,才数年不娶。

    他勉强转过头,本来是想勉强安慰他两句的。结果看到长宁似乎是多喝了些酒,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当沈练的目光落在赵长宁的脖颈上时,不知道为何,他注意到了赵长宁完全平滑的脖颈,又细又白,露出在绯红的官袍之外。那样一截,宛如稀世的美玉雕凿而成。

    早知道这下属姿色不俗,不然不会又这么多闺秀要嫁,以前都不觉得,今天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大概有种,此人姿色已胜过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子,别的女子嫁她,恐怕都不足以陪衬的感觉。

    沈练突然就起了些疑,凑近了看长宁。

    长宁大概察觉到有人靠近,便睁开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大人,我要……”

    话还没说完,脚踩着台阶一滑。

    沈练甚至没多想,下意识地就搂着长宁一带,长宁便重重落在他的躺椅上。

    他本来是要扶他起来的,没想长宁扒着自己的躺椅不放,似乎很喜欢自己的躺椅一样。只能让长宁靠着自己的躺椅睡,他自己起来了。

    长宁昏沉了这么片刻。已有有人到后院来找她了。

    她听到有人喊她,才睁开眼睛。

    然后,她发现自己睡在沈大人的躺椅上。

    他那张宝贝极了,庄大人碰都不能碰的躺椅,给她躺着。他拿着酒壶,站在旁边倚着廊柱喝酒。

    雪夜天冷,不觉又是鹅毛大雪。长宁起身揉着太阳穴。

    “大人。”长宁说,“我怎么睡在您的躺椅上。”

    沈练道:“……一言难尽。”他别开头淡淡说,“你不是要走么?”

    “我正是要走了,不过大人若是喝醉了,我叫人过来。”长宁道。

    “不必了,走吧。”他转过身说,“我也要回去了。”

    长宁自己也不太清醒,跟沈练告辞了。路上靠着轿子的软枕,酒意又上头来,这下轿子一摇一摇的,更好昏然睡去。

    她被君王放在榻上,仍然沉睡着。

    朱明炽换了衣裳,坐在她旁边瞧她半天才说:“当真不该让你入官场,还喝这么多?”

    头向她靠近一些,就闻到她身上微甜的酒气,朱明炽又听到她轻声的呓语:“谁说……我不想娶的……”

    “哦?”朱明炽听着觉得很新鲜,就问她,“你想娶谁?”

    她就回答说:“我……”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掐着了她的下巴:“朕告诉你,你可以小心说话。”

    “朱明……”她又说了两个字。

    皇帝暗中一喜,手略松开些:“你想娶朕?”虽然有些……嗯,大逆不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勉强不跟她计较了。

    她抓着他的手,强行掰开:“炽,脸疼……”是嫌弃他掐疼他了。

    哟,还知道谁在掐她脸呢,真能。

    朱明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侧脸,“赵长宁,你给朕醒醒。你说清楚你想娶谁?”

    长宁被强行唤醒,然后听到帝王颇为无聊站在床边,问自己:“快给朕说,你要娶谁?”

    长宁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朱明炽一眼,忍了忍道:“皇上,您发什么疯呢?”

    “朕且问你,你说你梦里要娶个人是谁?”朱明炽怎会简单地放过她。

    长宁道:“微臣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梦,您恐怕是听岔了。”

    她推开他就要起来,朱明炽健壮的手臂却挡着她,声音低沉:“你想去哪儿?”

    听到他声音低沉,长宁就下意识地紧绷,想起这个男人怎么把自己按在龙榻上折磨的。大抵因他的后宫不喜欢他,堂堂后宫团队嫔妃众人,除了个贵妃跋扈些,其余相处和睦姐妹相称,听说摸叶子牌已经成了宫里流行的活动,王侯公爵的夫人时常进宫陪各宫娘娘打叶子牌。一个个在牌桌上处得姐妹情深,对于争宠兴趣不大。当然也有皇上本身性子冷漠,不喜后宫的原因。

    再加上两人不常见,恐怕一月三四次而已。他积累的丰富精力,就是用来作弄她的。

    “陛下若无事,微臣自然要回去了。”

    “无事?”朱明炽语气沉沉,然后他说,“朕其实每天都有事,只是顾及你的感受罢了。”

    今日看到赵长宁穿着绯红官袍跪在他面前,那瞬间他的想法并不纯粹。其实朱明炽不喜欢她混迹官场,当然了,这是绝对自私的想法。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哪个男子没有过荒谬的想法,想将她关在家里只能自己一个人看,让她从里到外的属于自己。

    偏偏赵长宁是做不到的。除非他想让两人之间一点情分都没有。

    只不过是陈昭告诉他的一件事,让他不能忍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