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兰陵风流 > 第二十七章 除夕宴

第二十七章 除夕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祠堂内的子弟全部唱名祭拜后,便是广场上的子弟祭拜。

    这回不唱名,在司礼的唱喏下,统一行三叩祭拜礼。

    祭祀结束,天光已大亮。

    各支各房依序从三面出广场,徒步下三百六十步山梯,在山陵下搭起的卷棚里,候着仆婢和车马,一众拥随而去,各回家宅换大袖礼服,准备参加家宴。

    除夕这日是大家宴,五支各房的叔祖辈和堂兄弟妹、子侄辈均出席,也就是进祠堂拜祭的萧氏族人,共有六百多人。家宴设在国公府的明堂——平日除了接旨和族中大会外均不开启。堂内铺着红色地毯,北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苍山碧海兰花图,下面置着檀香山子,四壁角落是三尺高的瑞兽铜炭鼎。南面的七扇雕花门都开了,奴仆鱼贯而入,抬上食案。

    家宴共摆了三百一十案,夫妻共一案,兄弟姊妹每两人共一案。每案后面又各有两名奴婢服侍。

    萧琰和萧琤一案,两人相看两生厌,互相瞪一眼,哼一声,头一撇,身子都往外挪,仿佛挨近对方都是晦气。安平公主的眸光看过来,哎呀笑道:“真是相亲相爱呀!”侍女含真眼角一抽:公主您是从哪里看出相亲相爱的?

    编钟悠扬声响,宴始。

    起盏之前,先上汤。饮完头啖汤,分上酒、浆、饮,成年男女饮酒,十五以下饮浆、饮。饮汤之后是第一盏酒,东西两侧的乐伎席上奏起升平乐。起箸三次后是第二盏酒,乐伎奏起合家欢。起箸三食后,是第三盏酒,敬宗长,乐奏瑞鹤音。又起箸三食,是第四盏酒……

    萧琰暗中与她所学的士族宴礼对照,心中咋舌,暗道:这种家宴吃的是礼,不是饭。

    从第六盏酒起,就是长辈考较子弟学业。

    那些上了族学的子弟都要提起精神,随时准备着被长辈点名,禀报今年的学业功课。

    这些都是萧氏子弟听惯了的,但对初次参加除夕大家宴的萧琰来说却是新鲜的,她听得认真,几乎句句都听进去了。萧氏子弟的多才多艺让萧琰大开眼界,真是各有特异,各有卓绝,她不由告诫自己,莫要因为自己被兄嫂赞为“天资聪颖”就小看了她的这些堂兄弟和堂姊妹们。

    世家的家宴礼仪繁琐,该停箸时停箸,该举盏时举盏,这种场合多半是无法饱腹的,何况多数人的心思也不在饮食上,尽管这些食物烹制得色香味俱全。席中凡是六岁以上的子弟,包括女郎在内,都要凝神应对宗长伯叔辈们有可能的抽问考较,若是应答不出来或应答出错,不仅大丢面子,成为族中笑柄,还会在下一年迎来严厉的管教,就算是参加家宴的五岁小孩儿,也要注意礼仪不要出差错,给自家父母落脸。这般下来,当真没几人轻松的。如萧琰这般因为新鲜而全神贯注的,反倒不觉得难捱,心中寻思若是自己当如何应答,这种仿佛津津有味的姿态看在萧琤眼中,更显可恶。

    家宴上这种考较涉及文、史、经、艺四大类,席上宗长和诸长辈均可出题,答对嘉勉,答错则要反省不足,来年补进,以此督促子弟向学。

    第九盏酒后,萧暻抽问考较萧琤:“何为勇?”

    萧琤道:“一人之勇,万夫莫挡,谓之英雄也。”

    萧暻又问:“好勇斗狠何解?”

    萧琤道:“不好勇者,岂可迎敌而进?不斗狠者,焉能震慑外夷,威伏四方?”

    萧暻怒而反笑,看向萧昡道:“听说昨日,阿琤与吕将军家的三郎比武,差点将吕三郎的双腿打折,当真是好勇得‘狠’哪!”

    萧昡神色一厉,看向萧琤,“可有此事?”

    萧琤跽直身,“禀父亲,孩儿与吕子鸣比武,败者认输。”

    萧暻呵呵道:“不错,不错,听说阿琤将吕三郎那匹大食马赢了过来。”

    座中人一听,多半明白了,八成是吕三郎的那匹好马被萧琤看上了,便以武力强夺。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但是吕三郎的父亲吕直茂却是河西军的中军正将,是萧昡的得力臂助之一,怎可因一匹良驹而生隙?

    众人心道,不知家主如何处置?

    便听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道:“此事侄儿倒是不知,有劳二伯父责问,侄儿真是愧疚。”说话的正是萧琮。

    萧昡的庶弟、十九郎主萧晏吃吃一笑,说道:“看来二哥的耳目比起我们都要灵敏呀,这贺州刺史该你坐才对。”

    贺州刺史是杜均,出身甲姓世家的京兆杜氏,也是朝廷派来制衡河西都督的文官。萧晏这话是在讥讽萧暻有力气不使在外人身上,跑来掀内斗。

    席上便有嗤笑声传出。

    萧暻扫了眼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暗骂了一声混不吝,面上神色不改道:“此事三弟父子尚且不知,我哪知得?只不过阿玮恰好路过西林山,遇上吕家三郎被伴当随从抬着回来,一时关心便多问了几句。”

    萧琤立即朝坐在他斜前方的萧玮狠狠瞪去:萧十二,原来是你告的密!

    萧玮背后如被芒刺,微微向后侧眼,看见萧琤瞪眼,也毫不示弱的回了一记:你敢做,还不让人说?

    萧琤哼了声,少年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漫不在乎的神色,“就吕三那两下子,配那良驹是糟踏了。”

    萧暻呵呵道:“瞧咱们阿琤真是少年英雄啊,放在麒武军后军真是屈才了。——八弟,你说是不是?”

    麒武军是河西都督府麾下五军中的中军,由大都督亲统,驻军就在贺州,又分左右前后中五军,其中后军正将便是萧昡的同母弟弟萧昂。

    即使跽坐也如岩石般的萧昂抬了抬眼,如白石雕成的脸庞棱角分明,声音也坚硬如石,“后军无勇,如何护卫大军后翼?”

    萧暻哈哈道:“八弟所言甚是。”目光看向主座的萧昡,“三弟,你说是吧?哈哈。”

    萧昡俊雅的脸庞神情端然,“儒家曰,君子不可无勇。无勇者怯也,然勇而无节,则为莽!萧琤,你恃勇夺人之马,失士人君子之节,你可知错?”说到后面,声音已变得峻厉。

    萧琤咬了咬牙,起身跪到食案侧边的过道上,“萧琤知错。”

    “宴罢,你便将马送还吕府,并向吕将军和吕三郎君道歉。——萧向东,宴后,你押着萧琤去吕将军府上。”

    “喏。”侍立在萧昡后侧的萧向东抱拳应声。

    萧琤一脸怏怏,却不敢辩驳,低着脑袋不应声。

    萧昡冷哼一声,“怎的,你还不服?”

    萧琤道:“孩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什么都敢!”萧昡提高声音,虽然没有怒形于色,那种自然而发的威重已让明堂内静声一片。“君子勇而有仁,勇而有义,知其当为不当为,不恃勇而妄为。瞧瞧你这嚣跋之态,哪有半分士族君子的温恭谦谦?你八叔心慈,顾及子侄之情不便笞责你,倒长了你的气性。也罢,你八叔不好管你,便让曹金枪称量称量你有多勇。”

    萧琤愣了一下,猛然抬头。

    席人诸人多惊愕,也有少数人闻言幸灾乐祸。安平公主挑了下眉,一直垂目捻着佛珠的太夫人也抬了抬眼。

    曹金枪即骁骑军的军主曹元度,因擅使金枪而得名。他麾下的骁骑军只有五千人,却是骑兵精锐中的精锐,选拔严苛、训练严酷是全河西都有名的。要进骁骑军,不管你什么背景,都要先得进预备团称量,训练后称量合格才能进骁骑军,据说每年预备团都要死上几十人,都是承不住残酷训练而死的。萧琤作为嫡支,又是公主嫡出,要想谋个要职不是难事,就算谋军功,也不必放到骁骑军中。萧昡这处罚不可谓不重了,当真出人意料,也让很多萧氏子弟心服,同时生了戒惧之心,家主对嫡子都如此不留情面,他们若是跋扈乱来,那还不比萧琤更惨?

    萧暻捋须感叹道:“三弟治家如治军,当真让为兄佩服。”

    治家如治军,言出必行。

    萧昉、萧晞、萧昂、萧旭、萧晏这几位准备说情的都不得不将话咽了下去,萧晏更是暗骂萧暻狡诈。

    萧琤这时才反应过来,却一脸喜色,当即叩首下去,大声道:“孩儿定然好生听从曹将军的教导,不堕父亲威名。”

    萧暻暗嗤一声“莽勇蠢物,送死还嫌凑得不快”,胡须翘了一翘。

    安平公主见萧琤一副心愿得偿的大喜表情,心中哼了一声,斜眉冷睨萧昡一眼:好你个萧靖西,回去跟你算账!

    便听哈一声笑,萧昡的七堂妹萧曈转动着手里的匕首道:“三哥这几个儿郎我看着都不错,不如将这两小的,放到我的静南军练练?”

    座中萧氏子侄都暗嘶了声,如果说曹元度的骁骑军是疯子军,镇守青蕃地的静南军就是狂野军,打仗起来那叫一个狂,又称光野军,大军扫过原野,那就是一个光!——他们这位堂姑母那是比土匪还要土匪呀,难道要把家主的儿郎也带出土匪气来?

    正嫉妒瞪着萧琤的萧玳闻言大喜,顿时双眼期待的看向父亲,恨不得立即点头答应。

    萧昡心里对这个七堂妹也有些无可奈何,清咳一声道:“这两孩子还小,等大几岁了再说。”

    萧曈嗤声一笑,浅褐色的眸子盯了会萧琰,嫣红的嘴唇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舌头在唇上添了添,仿佛猎豹盯上了猎物,目光一转又看向一脸失落的萧玳,笑嘻嘻道:“萧十七、萧十九,姑母等着你们哟。”

    萧琰心中意动,眸光闪动了一下,萧玳目光大亮,就连向来显得阴戾的脸庞都灿然起来。

    萧昡顿感头疼。

    座中子侄有想笑又不敢笑的。

    萧曈的夫郎桓逸轻睇她一眼,秀雅的脸庞流露出笑意,似乎在说“你又调皮了”。萧曈耸了下肩,她可是真心调.教子侄呀……好吧,她承认,她对三哥突然冒出的嫡三子很感兴趣,那张脸,虽然那疮看着挺嚇人,但那依稀可辨的眉目,呵呵,她怎么觉着有几分熟悉?

    太夫人手指拨动着佛珠,缓缓道:“新年大吉的,说这些军中之事做甚?”

    萧昡立即侧身行礼,恭谨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孩儿等不识大体,扰了大好的日子。”堂上众晚辈一并跽直身行礼请罪。

    太夫人摆了摆手,“罢了,说些喜庆的。”

    萧琤跪在走道的地毯上大声道:“这是孙儿的错,就罚孙儿讲个新近听来的笑话,博您老人家开颐一笑。”说着讲了个两猫争鼠却被一野狗窜出抢了耗子的笑话,果然博得太夫人大笑,萧昡端严的脸庞也露出微微笑意,安平公主冷冷盯了萧暻一眼——庶长子就是讨厌!

    座中诸人都凑趣而笑,唯萧暻面上强笑,心中暗恼,萧琤这是在指桑骂槐,这不是在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萧琤在笑声中回到坐席,少年英气的俊脸上眉毛飞扬,何曾有半分被重罚的沮丧之色,反而腰背挺直,更见轩昂。

    萧琰对席中暗潮隐有所觉,看来萧氏也不是一团和气,而萧琤的表现也让她有些意外,心想讨厌的萧十四也不是没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