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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药膳要看不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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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醒这么一会的时候,白芷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她冷声道:“两位大夫,放开我。”

    她早就一刀划开了手臂,伤口呈一个十字花的形状,汨汨流出血来,正好,让她迷糊要昏沉过去的意识又清醒了起来。

    “我不是要自残,我这是在自救,统统给我滚开。”

    她这么一说,高士英和法印都愣了一下,什么自救,需要割开自己的肌肤?

    “你,难道是用这种方法种人痘么?”好在两人不是孤陋寡闻之辈。

    他们知道有一种奇怪的种痘方法,据说是太乙道馆的一个游方道士在民间发现的。

    用人身上的天花胞疹的脓水晒干制成粉末,吹入鼻腔,人体就会开始感染天花病毒,产生抵抗——不过这种方法,死掉的和活下来的,五五之数。

    可这割开血肉的,又是什么种痘法?

    白芷让高士英帮忙,掰开她的血肉,露出十字交叉的中心点的一个小伤口,她掏出最后那一点点粉末,撒了进去。

    好在她给顾培楼治病之时,留了点心眼,还剩下一些。

    高士英在帮忙的时候,也不断拿眼角余光看着那瓷瓶里的一点粉末,粉末颜色呈棕褐色,气味有点腥,不似人痘的粉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能有什么效果吗?

    法印也过来给白芷打下手,他接过那个瓷瓶,将瓶子放下。

    白芷又洒下另一种药粉,伤口的血液,迅速地凝结了。

    高士英见到第一种类似人痘的药粉,已经是很吃惊,第二种白芷撒下去的药粉,更加震惊。

    他手头也有类似“行军散”这样的金疮药粉秘方,可是在收伤口止血的方面,哪里有白芷手里的这个不知名药粉,这样迅速?

    不过短短一个呼吸,伤口处的鲜血就有一种收住的态势。

    见到伤口收得不错,她才松了口气。这个时代并没有外用的消炎药。

    她也是用了后世的名方,云南白药——

    作为全国首席御医,她自然有一些特权,能够知道这些名方。其实往往越是出名的药方,通常药方就越简单,但是制法,却是秘中之秘,知道了药方,也不一定能配出同样的药粉来。

    在最后,她跟随最高领导的时候,因缘际会,领导遇险,她挡在前面,伤了大腿最内侧,当时血流不止——情况危急,当地也没有现代医疗器械和医疗人员,只有几个领导随侍的人员,和一堆苗药。

    大领导开口亲自给她要来了白药的制法秘方,让她当场制作出来止血,否则伤到了大腿动脉,血流不止,很容易失血过多。

    她当时其实对云南白药并不是很信奉,因为外公曾经把家传的金疮药秘方交给她过,她在军队下基层的时候,也试验过,改进过,效果不错。

    可是真的拿到了真正的云南白药的配方,制作出来使用之后,才知道,独家家传的云南白药配方,和市面上的商用药品,有多大的区别。

    她当时也是真的佩服,才会立刻将这些配方和制作办法,全部默记下来。

    虽说答应了人家大领导不给人家传人添麻烦,下次不再用。

    可是她毕竟穿越了不是……

    做来自己用用,到底不犯法。

    白芷做完这些,感觉到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身体的高热被李妈妈擦拭后,已经稳定下来。白芷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还算坚韧,所以上吊都那样了,还剩下一口气,被自己乘虚而入。

    倒也着实奇怪。

    这具身体,她还以为很虚弱的,可染了天花之后,竟发作的比顾培楼还要轻。

    真是奇怪——

    白芷闭着眼睛,挥挥手,让两个大夫放下帷帐。

    高士英和法印都有志一同看了眼白芷放在桌上的小瓷瓶,眼光带着探索之意。

    白芷疲累地开了口:“你们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可也得看看什么时候。”

    她早就知道两人对这东西好奇,可她就是不告诉他们。

    她现在对这些人有些厌烦——

    累了,人就心情不好。

    尤其是想到那个长的十分像颜昱之,却对顾玲珑出手的辽胡人。

    她就更加累。

    种下牛痘只是一个方面,为了之后的调理更好,必须要配上药方,除去身体的毒素,增强身体的免疫力。

    即便是种了人痘之后,也要用托毒,消毒,助浆的药物,来帮助痘苗在人体内的生发。

    高士英收回了目光,心头很是不悦。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竟然也这般藏着掖着,哼,难道真当他稀罕这件东西么?

    “辛苦两位了。李妈妈,送客罢。”

    白芷面子上的礼倒是做的足,赵凤麟在外间候着,见到高士英和法印的面色都不愉快,就知道白芷没给这两人留什么面子。

    一个药方都没有采用。

    她自己是大夫,这样自然表明了,她不信任两人的医术。

    法印还好说,原先在小汤山别宫是结下了梁子的,可高提点,平素却还没有和白芷有任何梁子,白芷这样的态度,也让他心里很是恼怒。

    不就是一种神秘粉末么,竟然连排痘汤都不肯用他开的药方。

    哼,那就看着她,到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确种过几例人痘,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成功的。经典上毕竟没有这样的经方理论——

    他倒是觉得,哪些人能活下来,哪些人死去,都是命。

    有些人天生强壮,能熬过天花,那是命硬。

    他医过的天花,毕竟还是命不够硬的多。

    赵凤麟见两人要走,吩咐九灭将两人拦下:“人到底能不能好,进了去了这么大半天,就是生孩子也该接生出来了。”

    他语气充满嘲讽,这是在说两人不如接生的稳婆了。

    到底是法印脾气暴躁一些,他先开了口:“四贤王,洒家到底是看在你的金面上,给那女大夫瞧病了,可她倒好,不说一声谢,就连我二人开的排痘汤,连看也不看一眼的。醒来就自己给自己治病,将我二人晾在一边……我和高提点,可不是白跑一趟吗?”

    像他和高提点这种有地位的名医,就算是宫中的贵人,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偏偏这个白芷,仗着四贤王,做什么姿态。

    法印也是嗓门大,脾气躁,直来直往了。

    赵凤麟一只手正折了白芷闺房外间的一朵金紫花,正在无聊把玩,听到法印刚说完这话,那朵被玩了半残的金紫花,倏然飞向了法印张开的嘴。

    软软的花瓣碰到了他正不断开合的嘴巴,法印当下觉得有些刺痛,却也没有多在意。

    他摸了摸那朵花,竟然还沾在自己的嘴巴上,怪了,怎么拔不下来……

    高士英在边上却看得真切。

    那花瓣竟然在他上嘴唇戳了个血洞,不断有血滴下来。

    法印一摸之下,看到手上一片血迹,这才知道,四贤王这是以花做武器,伤了自己。

    大禅寺也有武僧,但那不过是拳脚上厉害一些,打架不错。至于像这样的武功,他是头一回见,也是头一回被伤了。

    他这时才惊觉,自己被花瓣碰上的地方,隐隐然作痛——花瓣的边缘,按说是柔软的,却真的能将自己的嘴唇割破。

    法印也学过粗浅的拳脚功夫,花了点小小的内力,才将这花拔下。

    他也是随身背着带着药袋的,找出一罐子金疮药,立刻撒上,痛得龇牙咧嘴。

    高士英见到法印的金疮药,也知道是他大禅寺的独门秘方,和白芷的两相比较,看来还是白芷的那个好一些。

    不但没那么生疼,收缩伤口和止血,都快。

    高提点虽然对白芷的那个类似“人痘”的粉末很是不屑,可白芷的金疮药,他却是亲眼所见,知道这是好货,不由得心头有些记挂。

    如果他能有同样的秘方,制成行军散,卖给朝廷兵部军需官儿们,只怕又有好大一笔进账。

    不是他贪心,作为一家之长,随时随地,都要为家族谋利益。

    高士英盘算着,还有几年,自己再不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怕要退下去了。

    谁不曾抱着诊病救人的心入行?这些年风吹雨打下来,却也凋零了许多。

    高士英心内叹息,面上却毕恭毕敬。法印这个教训在前,他哪里不知道四贤王是什么意思呢。

    四贤王这是嫌法印多嘴,这下嘴巴伤了,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

    果然赵凤麟发话了:“法印,姓凌的女人给你几分薄面,你也到我这里来现?你要是给不了个准话——”

    法印心头叫苦,他不过抱怨两句,这个四贤王就出手伤人,也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吧?

    太后还说向他推荐自己去医他的头风呢,若知道他是这样的阎王,自己也不会为了名利上赶着。

    这时候他嘴都破成了这样,还怎么给准话。

    他赶忙使眼色给高士英。

    让他帮忙解围。

    高士英这人,是太医院的提点,他可不会跟法印似的,大大咧咧就去得罪人。

    法印不过是入了信佛的太后的青眼,开了几贴药,治了太后的眼疾罢了——

    有很大作用,法印对于太后来说,心理安慰作用更强,他开的药,就是比他们太医院开的灵一些。法印要真是嘴碎起来,到太后那里去说几声太医院的不是,他们这些本就不入官家法眼的太医,可不就更落魄了。

    高士英不愿意得罪四贤王,又不愿意拉了代表太后的法印的脸面。

    他两头不得罪:“四贤王,白姑娘她,自然不是不信我俩的医术,或者她有更靠谱的治痘办法,您该信她,至于我俩被您请来了,自然会对姑娘负责,她若是明日再不好,我和法印大师,重新来诊脉,开药方。不过届时,您还是劝劝姑娘吧。”

    赵凤麟瞄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答话,有些满意。

    他挥挥手,高士英和法印总算在心里吁了口气,出去后,自有贤王府的马车送回。

    可这马车坐的两人,是冷汗涔涔。

    即便是对白芷抱着落井下石心态的法印,也都巴不得白芷快些好起来。

    高士英也有些后怕,那四贤王扫他一眼的眼神,根本就是冷冰冰的,就没把自己当活物看一样。若是没有说出那番和软的话来,只怕自己也要跟法印一样,嘴上破个洞回来。

    这个四贤王,比官家还可怕——

    官家天颜,可比他和气多了。

    赵凤麟也没进屋,吩咐了李妈妈和张妈妈,好生看护,又让小和尚九灭替自己守在门外。

    累了许久,他也需要休息。

    对于睡觉的地方,他自有一番标准,玲珑医馆这样的陌生地方,他也睡不着。

    “有什么情况,放个小鹞子。”

    小和尚点点头,看着赵凤麟远去,他歪了歪头,三个呼吸间,立刻入睡。

    赵凤麟还是去了小汤山别宫。

    他对睡眠用的床榻有特殊需求,一般的拔步床,他从来不肯睡。

    他睡软的床榻,在这个时代里,平常是没有的。全部是母妃留给他的,他也从小养成了习惯。

    这样的床榻,普天下也只有两架。

    一架在小汤山别宫,另一架,那就不在京城了。

    沐浴完毕,赵凤麟合上了眼睛。

    这几日头风早已过去,他又神清气爽的,按道理是沾枕就着的。

    偏偏眼睛一闭上,全是白芷的模样。

    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好不安生。

    赵凤麟豁然起身,敞开胸怀,露出大片胸膛,好死不死的,大半夜有反应。

    他自制力极高,从未被女人撩拨动情过,看了一眼自己下面:“女人,麻烦!”

    摸到枕边两壶好酒,全数灌入嘴里……

    他对女人从没感兴趣过,跟“鞑虏不除尽不谈情事”刻意压抑感情的顾培楼不同。

    他是真没有兴趣。

    年轻时,死了的父皇也给他玩指婚,那时候他性情还没如今收敛。指婚?对方闺秀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就让他娶?

    不好意思。

    天王老子来,他也同意不了。

    不干。

    不,他什么幺蛾子也没出,就是不小心让姑娘撞见他杀人了。

    几个调戏民女的流寇,本来他不乐意管闲事的,可,那几个流寇强抢了民女之后,非策马撞翻了酱油铺子的几缸酱油。

    全翻在了他爱马的蹄子上。

    那时候刚时兴起来玩马,他的马匹,可难得的是汗血宝马的宝驹儿,从小他亲手喂大。

    弄脏了他的爱马,再加上正好那指婚的姑娘家碰上庙会。

    他故意使了个破绽,让她瞧见自己暗算了那几个流寇一把,那几个流寇马蹄失控,当即落马装上了石头。

    后脑勺撞上了石头,磕了好大一个洞。

    他亲眼见那个闺秀白了脸。看他的眼神也从倾慕变成了惧怕。

    没多久,那家自己退婚了。

    再有指婚的,他如法炮制,最后和先帝闹翻了,他不再玩指婚那一套,他也乐得清静。

    他和这些女人没办法沟通。

    困在家宅后院里,头发长见识短——

    当然了,也有灵慧聪敏的,但年少气盛的他,也一律欣赏不来。

    像姓凌的那女人,表面娇艳如花,实际上呢……

    啧啧啧,也难怪,后宫里都是这样倒胃口的女人。

    他看自己的父皇倒是对这些女人左拥右抱满起劲,他就更加倒胃口。

    年轻的时候是荒唐,到了现在有些阅历了,他又觉得没耐心和女人相处。

    不是拈酸吃醋,就是勾勾缠缠,大方温柔的也有,没眼缘,怎生都没用——

    他连跟这些女人多呆一刻钟的耐心都没有。

    子嗣?

    为了子嗣和看不上眼的女人敦伦,他更没那么好的耐心。

    想起第一次见白芷,也没什么特别。

    他从封地赶来,对京城的新鲜事较为好奇。尤其是十里街上的一家玲珑医馆,更是新奇到了骨子里。

    从小就对大梁没有的东西比较喜欢,那家医馆,也算是独一份了。

    什么按号码排队,什么分隔开的小房间,他倒也没进去看过,都是手下人来说的。

    有个封地跟来京城见世面的小文官和他夫人,倒是去试了试。

    回来大赞神奇。

    那小文官和他夫人有个大儿子,满三岁,如今夫人又生了个小儿子,尚在襁褓中哺乳。

    大儿子本来白白胖胖,可是半月前忽然就消瘦了下来,在他的封地,找遍了名医,都没有几个能治好的。家人担心他得了重病,到处求医问药。

    小儿医甚至也从江南请了出名的,喝了一些苦药,反而更瘦了。

    一喝药就吐,最后看到饭也不吃了。

    那时候白芷的药馆开张正巧月余,两人和他商量着,要去玲珑医馆试试。

    “好啊,”他本就对这家医馆有些兴趣,他们去试试,治好了治不好,都没什么损失。

    他没跟着去,到对面酒楼找了家包间,推窗正好是她的医馆。

    文官抱着大儿子去的,因小儿子要哺乳,夫人也一道抱着去了,一家人济济一堂,倒是把个医馆挤得逼仄起来。

    他不过对那医馆主人有些好奇,等见到白芷出来,却又心中一顿。

    怎么是个女人。

    顿时兴趣丧失了大半。

    不是他对女人有偏见,后宫里懂医术的凌姓女人,他就看着很讨厌。

    这些女人懂了医术,可说是堪比蛇蝎,手里没几条人命,都不好意思自称本宫。

    所以他就没怎么看白芷。

    等到喝了几口桂花酿,再抬头,那文官和夫人一家子竟然都乐呵呵地出来了。

    也是奇怪了。

    哪个大夫望闻问切不要一会,玲珑医馆的主人竟然这么会这么快就诊断好一个小儿,然后药方都开好了?

    不得不说,赵凤麟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被刷新了认知。

    小儿医那一家人找过几个,小孩子的病,最是难诊,望闻切,都是可以的,可独独这问,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家人的大儿子,学说话也晚些。

    又不爱吃药……

    多半都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开好一个药方。

    至于药方吃下去要多久见效,那可就没一个成功的。

    可白芷倒好,他温酒的功夫,竟将人给送出来了。

    本来冷下去的一点好奇,又被她给勾了出来。

    看她模样,不过二十出头,桃花般的容颜,若说是哪家的小寡妇他信,可说是什么妙手回春的大夫,能有几分真本事的。

    他还真不信。

    学医嘛,和学武差不多,都讲究个能吃苦。娇滴滴的女人,能有几个能吃苦的,但凡吃得了这种苦中苦,学成了医术的,大半夜都有各种各样的目的。最后终究走向蛇蝎心肠这条路的。

    他按捺着好奇心,一点点将酒杯里的陈酿喝完,一点点看着她收下一个病人,一个个带入不同的小室里。

    有些甚至没带进去,在外面交代了几句就完了。

    这女人虽然面若桃花,却轻易没什么表情,连笑都不笑一个,真是公事公办得很。

    可,难得就难得在,有些泥腿子和富贵人,她给的是同样的表情,连眼神都没变一变。

    冷淡,都是一样的冷淡。

    可对泥腿子,她大半还多点耐心。

    对有些盛气凌人的富贵人,她倒是神情更冷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

    好在她的医馆,没几个富贵人去。

    没多久就闲了下来,就见不到她人影了。

    等了几天,他再见到文官一家,文官欢喜告诉他,他家大儿子竟然肯开口多吃饭菜了。

    这才几天?

    他勉强问了句喝的什么药。

    若在平时,他哪里愿意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文官却喜滋滋的,摆手说没有开什么药。

    这可真是奇了,难道还给小儿针灸了?

    众所周知,小儿皮肤嫩,经脉还在生长中,轻易是不会给小儿施展针砭之术的。

    文官又说没有。

    赵凤麟纳闷了半天,没乐意拉下脸来问,那文官也是不懂得看脸色的人,不知道赵凤麟心里其实很想知道白芷如何治好的他家大儿子。

    反而开开心心说要给小儿子置办抓周的事物,直接抬脚走了。

    好在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小道士七杀,比小和尚灵泛一些,跟在他身边也久,察言观色的,大概知道他有桩心事。

    背后替他问了。

    他比小和尚灵泛在哪,他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开口过问这些俗事,便故意在他也在场的时候,装作和小和尚闲聊。

    声音还特意说得大些。

    他也就听见了。

    原来白芷没有开方子,连诊脉都没诊,打量了文官家的大小儿子,当下就说出了“药方”。

    她让文官的夫人给大儿子哺乳完之后,再抱着大儿子,用空乳叫他吮吸一遍。

    还要一边让他吮吸一边安慰,说些“娘只爱你”,“爹只爱你”这样的话。

    这个“药方”一出,文官也对大儿子的病因知道了一点大概。

    白芷也说出了病因。

    大儿子虽然小,但是自己才刚刚离开母亲的怀抱,忽然就见着了另一个小婴儿,父母抱着哄着,似乎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小婴儿。小孩子懵懵懂懂,悲思过度,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了意义,思伤脾,脾胃不和,日日夜夜的,自然就消瘦了下去,药石无灵。

    她的这个法子,不过是从病根入手,解了这小孩子的忧思,自然也就脾胃调和。

    文官当下就啧啧称奇,回家试用这法子,果然立竿见影。

    他因为跟着来京城是见世面给儿子瞧病的,大儿子一治好,没多久就谢过白芷回了封地。

    赵凤麟涉猎过医书的,自然知道,这样的神医的确在民间是有的。

    可极少,大多需要数十年经验,才能准确判断病因。

    没想到这女子,双十年华,便已经这样了不得。

    他也就对她多了一份留意。

    再到了她医馆比斗医术。

    更是为她一身诊脉的手段折服。

    若说是折服,也不太准确,大抵就是英雄惜英雄了。

    普天之下,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女子这样叫他刮目相看的。

    所以他当日仍旧坐在酒楼上,见到她放走了凌七,没有叫她跪下。

    那凌家人,他一向是很不喜欢的。

    顺手捡了一块石头,扔到了凌七腿部的穴位上。

    果不其然,她给跪了。

    事后自己也有些讶异,好端端,怎么就那么自然出手了?

    看不过眼她吃闷亏?

    他不过也就看了她几眼而已。他也想不通,不过就因为这种想不通,他观察地她更多。

    光明正大,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而已。

    他对容貌从不看重——即便她是倾国倾城之色,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而看多了,这女人的长相就更加顺眼了。

    不过如果说什么对他的震撼更大,或许是那日在她医馆见到她对着一个顾玲珑露出那样的神情。

    明明是同样的一个微笑,放入了真心,果然温柔许多,仿佛阳光都被她柔化了许多。

    这样冷冰冰的一个女人,竟也有这样柔柔软软,对待小孩的时候。

    或许就是那时起,渐渐对她上了心。

    赵凤麟负手望着一轮月渐渐西移,直到不见,天空泛起了灰蒙蒙的亮白色。晨鸟不时鸣叫了几声。

    脚边酒瓶空空如许,实际上,他酒量不差。

    那次让她医治头风,纯属想要逗弄这女人,才装了醉。

    窗外一只小小的灰色鹞子飞了进来,他招了招手,鹞子仿佛认得他似的,停驻在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之上,歪了歪头,将脑袋纳入了翅膀下面。

    赵凤麟从他一对橘黄色的脚上抽出了一个小竹筒,里面滚落一个纸条,果然是小和尚的手笔。

    “白大夫痘消了。”

    短短一夜,她竟然就将自己治好了,看来他的担心果然是多余。

    他拉动了书桌下的一个小小机关,顿时门外传来了有力齐声的喊他“四爷”的声音。

    他推开门:“走吧,回封地。”

    京城里波谲云诡,他看着实在无聊,反正他答应先帝的,尽量做到就是了。至于白芷——

    他已经有了打算。

    雾气氤氲的小汤山,几骑骏马飞驰而过。

    马蹄声踏过几截枯枝,枯枝落叶顿时偏偏碎落成了粉屑,碾入泥中。

    ==

    白芷的痘消了,正是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她喝了一剂自己开的排痘汤。

    这汤药是清朝的名方传下来,她又在临床使用中多处改动,用来防治手足口病,竟也有奇效,因此晚年也将这方子整理了出来。

    天下痘疮,只要人体产生了免疫力,排痘的效果,自然还是这样的名方更加好些。

    这方子没有什么寒热之分,倒更像是温病学派的人传下来的。

    白芷也曾做过论文论述这方子。

    既然临床上使用过多次,而且效果不错,她何必弃这个方子不用而去用高士英和法印的?

    她自己痘消了之后,李妈妈专门还拿了些甘草来,给她藏在香包里。

    这是天花好了之后取个好兆头的意思。

    天花的治愈规律通常是发烧三天没发痘的容易治愈一些,一边发烧一边发痘的更加凶险。

    白芷也没想到,自己这凶险之象,竟好得这样快。

    看来还是要归功于这种牛痘之法,可惜这里的医疗实验等水平都太低太低了,否则能够制造出天花疫苗,就更加稳妥了。

    实际上牛痘还有极其巨大的副作用,这次若不是性命交关,她也不会不顾情况给自己使用。

    种牛痘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接种者的全身溃烂,甚至死亡,有些特定免疫力低下的人,根本就不能够接种。

    什么时候,她才能制造出更加安全一些的天花疫苗呢?

    她好了之后,给顾玲珑彻底做过一遍身体检查,发现万幸的是,顾玲珑并没有感染上。

    她抱住顾玲珑,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顾玲珑真的染上,那她就是死,也要造出更加成熟的天花疫苗来。

    还好——

    趁着这次身体检查,白芷又再去确定了一个事实。

    顾玲珑的怪病,诊不到任何脉象,她甚至找不到顾玲珑的病因。

    等到发病,她就会渐渐……

    想到玲珑病发的惨状,她不禁将抱住玲珑的怀抱渐渐收紧。

    她怕,有生之年,再次见到玲珑,却又要再一次承受这样的提心吊胆。

    怪医那里学到的解病之法,在这个古代,到底如何施展开,是第一个大问题,外科手术,在古代怎么动?第二个问题,她也不知道那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娘!”怀里的顾玲珑,吸了吸鼻子:“你抱得我好紧,我透不过起来啦。”

    白芷将她放开,看了看她的小脸,白惨惨的,经历了那件事,好像瘦了一圈。

    “娘,你对我真好。”两人看着对方都一脸病仄仄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白芷搂着顾玲珑,顾玲珑也搂着白芷的脖子,白芷将额头抵着小玲珑的额头,轻轻地碰着。

    前世里,她俩也常常玩这样的游戏,在碎片化的时间缝隙里,白芷抓紧时间和女儿亲昵。

    却常常换来颜昱之的横眉冷对:“你倒有时间回家?”

    到后来两人感情破裂,颜昱之常常找借口,不让她看女儿。女儿生病后,他更是将一切全都怪在了自己的头上。

    母女之间这样的温馨时光,也就越来越少,直到消失殆尽。

    顾玲珑仿佛下意识一般,也知道怎么和白芷玩这样的小游戏。

    白芷眼眶当下就红了起来。

    没有错,她的玲珑——她还记得。

    两人玩了会游戏,白芷这才细细问起顾玲珑关于那天被牛蜚骗出府去的情况。

    顾玲珑按着当天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到孔妈妈是在听到牛蜚来了府上,才跟姚管事告假回宫。

    在告假回宫前,顾玲珑本是不愿意见牛蜚的,因为两人本来就不对盘,她也不知道牛蜚怎么突然来找自己玩。

    她原以为孔妈妈也要反对的,哪知道孔妈妈却说适当地和小伙伴玩耍,并没什么损害。

    李妈妈也被这孔妈妈压了一头,既然是宫里来的人教的规矩,那么她也不便反对。

    于是牛蜚才能进得去端王府。

    白芷当下就皱了皱眉头。

    孔妈妈,按照她的严厉,是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她是知情的……

    她不敢往下想,如果孔妈妈对完颜昱之绑走顾玲珑逼着顾培楼写降书知情,那么,就是来自宫里的意思?

    想到顾培楼掌着军权,引起帝王的猜忌,也不是不可能,可——

    白芷努力驱赶脑子里的这种念头,孔妈妈,还有牛蜚,那里都有疑点可追。吱呀一声门响,打断了白芷的念头。

    李妈妈端着食盒进来,摸了摸里面的甜白瓷碗,并不烫手,才端给顾玲珑:“小郡主,快些饮下,这是你娘亲给你开的药膳,她在边上看着厨娘做的。”

    小孩子失了血,又受了惊吓,她想着给顾玲珑补些血气,又想着恐伤肾,想给她补补肾元,看她牙齿和发梢,肾气也并不如同龄的小孩子足。

    她的头发稍是黄的,这也是肾气不足的表现。

    白芷摸了摸顾玲珑的头发,这几日既然顾培楼允许她住在自己一处,那么白芷先是要好好照顾玲珑的。

    她想起天香楼那些的药膳,便也起了给玲珑做些药膳的念头。

    最上等的药膳,是丝毫看不见药材,闻不见药香,吃不出药味来的。

    已到了午膳时分,李妈妈先是端来的一碗粥。

    顾玲珑不喜欢吃鸡肉,小孩子不用大补,白芷便用了牛肉。

    牛肉补气,本来耕牛和水牛的肉轻易是吃不得的,不过街市里找照旧有偷偷将病牛老牛杀了卖的。

    白芷交代过厨娘,不要买那些种病牛老牛,总算有偷偷来卖受伤的小牛的,听说是京郊外的山里人,家里的小牛被狼咬断了脖子。

    厨娘这才买下来。她从王府到白芷的医馆里烧菜,也带了几分眼色,生怕得罪了白芷这位日后真正的女主人。

    总归两人都同样疼爱小郡主,说不定哪天便破镜重圆了。

    所以白芷交代的事情,她都一丝不苟地做到了。

    包括将牛肉剔掉筋膜,一块块割成小肉碎,入大锅慢慢熬煮,一直煮到稀烂稀烂。

    这可真是耗费时间和火工的一件事。

    可厨娘认认真真做了,牛肉熬得稀烂之后,她按照白芷所说,加入了小米。

    小米这年头还真没有什么大富之家会吃。更别说是端王府了。

    可白芷说要用小米,她就真的用了小米。

    牛肉稀烂稀烂的,有点深沉的黄色,配上煮的粘稠的金黄色小米,一看到这粥品,顾玲珑就惊呼一声:“好香!”

    她素来锦衣玉食,牛肉也吃过,不过并没有什么味道,都是大块煮煮,只有酒楼里才配这些牛肉吃。

    小米,她更是没吃过。这个年代的小米在加工方法上有些不同,总会有一些粗粝的口感。

    所以大部分是用来饲喂家畜的。

    可是拿了调羹一口喝下,她却觉得这小米不但不粗粝,反而入口润滑,带着牛肉的鲜香,玲珑越吃越带劲。

    没几下,已经将一小碗的牛肉粥喝光。

    李妈妈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平日在王府里,要自己和大丫鬟劝好久才肯吃上几口。

    小郡主吃东西,可金贵着呢,一小口一小口,从不多吃一口。稍微几口,也就饱了。

    像这样食欲大开,几口就把一碗的粥喝光的,还是前所未有。

    顾玲珑只觉得这牛肉粥入口柔滑,带着牛肉特有的香味,小米则金黄粘糯,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她在王府喝过燕窝粥银耳粥,也都是甜腻腻的,第一次喝咸粥,倒真是惊为天人。

    白芷见状,替她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得温暖:“莫急,还有。爱喝就再添一碗。”

    真正的药膳,不见药材,不闻药香,实际还是因为,药补不如食补。

    药膳药膳,总是落了一点下乘,怎么做都会有一股药味。除非是介于食材和药材这个暧昧区域里的材料,才能将药膳做的完美。

    白芷将后世这个药补不如食疗的理念渗透到药膳里,第一道简单朴素的牛肉粥,反而获得了一向挑嘴的顾玲珑的青睐。

    这也是白芷意料中事。

    现代科学研究证明,人体对自己身体缺少的营养物质会有一种隐性的反应,所以有时候会有特别想吃某种食物的时候。

    这就能解释在中医里面,为什么有人见了苦苦的中药就会说什么也喝不下,身体呈现一连串排斥反应。可是换了一道自己喜爱的菜端上来,立刻就会产生食欲。

    实际上,就是药补不如食补。

    “别喝太多粥,还有一样小点心呢。”白芷只觉得,和玲珑在一起,看着她吃得开心,喝得满足,是自己自己穿越古代以来,最幸福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