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大学士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最后一课(三)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最后一课(三)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最后一课(三)

    内书堂书屋。

    孙淡沉默片刻,端详着陈洪,静静地说:“我要你们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真正的?”陈洪有些不解地看着敬爱的恩师。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人呢?”孙淡提起笔来,蘸满墨汁在墙壁上写下大大的一个人字,大声道:“所谓人字,就是左边一撇,右边一捺,顶天立地,心怀坦荡。我知道,你们都是太监,因为受了那一刀,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你们说究竟有没有这么想过?”

    所有的小太监都沉默下来。

    孙淡:“可是,进宫受这一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都是贫寒人家出生,若不进宫只怕早就饿死了。但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这么伤损了,残缺了,实为大大的不孝。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了,难道谁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方了?”

    孙淡这一席话触动了众人心中最隐秘之处,小太监们自伤身世,都眼眶发红。

    “虽然外面的人都瞧不起你们,可难道你们就可以瞧不起自己吗?”孙淡大声说:“回答我。”

    没有回答。

    孙淡指着一个小太监:“元富成,我是知道你的。你是保定府人,那一年你才十岁,你父亲在做工时伤了腿,家里也穷,一家人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如果不尽快弄到钱,不但你父亲的腿保不住,全家人都会饿死。也就是这样,你提起菜刀自宫进皇城做了太监。靠着卖身的钱,你一家人总算在那个荒年活下来了。别人进宫有不少是被家人或者人贩子卖进来的,可像你这样自己割了自己的人,还真不多,也因此,有不少人看不起来,甚至连宫中的太监们提起你,也是一脸的鄙夷。你说,是不是这样?”

    被点名的那个叫元富成的小太监点点头:“是的先生,不但宫里宫外的人看不起我,甚至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以前没读书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现在识了字,明白事理了,学生每每想到这事,心都在滴血。”

    他是一个心志坚定之人,否则当年也不可能自己下刀阉割自己。可正因为如此,他比普通人的自尊心要强许多。一想到自己当初一刀割下去的情形,一想到因为没有割干净,进宫后刷茬时的苦楚,元富成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不该这么想,人若连自己都不懂得尊重自己,又凭什么受到别人的尊重。你是我的学生,若你再这样,休要在他人面前提起我这个先生。”孙淡对着他就是一声怒喝,然后转头问所有人:“依我看来,元富成舍身救父,乃是天地下最大的孝顺,乃是纯良赤子。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是!”众人同时大叫一声。

    “究竟是不是?”

    “是!”学员们激动起来。

    孙淡走到元福成面前,突然深深刻一揖。

    元富成大惊,忙跪在地上,不住流泪:“先生,学生如何当得起啊!”

    孙淡一把将他扶起:“我不是拜你,我是在拜天地下有良心,有人味的好汉子。好一个元富成,你当得起我孙淡这一拜,你当得起一个大大的人字。”

    “先生啊!”元富成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孙淡放开元富成,又指着另外一个小太监说:“高昧,你进宫的时候才五岁,是被人贩子卖进来的。你当时什么都不懂,又有什么责任。外面的人不去谴责那些丧尽天良的贩子,又凭什么喊你‘阉贼’?回答啊,你是不是人?”

    高昧大声回答:“先生,我不是阉贼,我是人。”说到这里,他已经泪流满面,“先生,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啊,可是,老天爷这么安排了,又什么办法。我高昧才多大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前几日出宫时遇到一个书生……他……他凭什么吐了我一脸唾沫,凭什么喊我小阉贼……”

    孙淡:“以前你们太监名声之所以不好,那是因为出了不少所谓的奸臣,比如钱宁。可是,外臣中的奸臣还少吗,江彬不就是外臣?而三宝太监郑和,他是坏人吗?五代时的张承义不也是一个千古名臣,他们可都是太监啊!因此,一个人的身份并不重要,关键是看他做过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千万不可自己轻贱自己,将来尽可大大方方做事,顶天立地做人。”

    “做人,我们也是正常人吗?”几乎所有小太监心中都闪过这一个疑问。

    大概是看出学员们的心思,孙淡大声笑道:“你们都是正常人,在老师心目中,你们同外面的孩子没任何区别。挨了那一刀又什么了不起,外面还有不少断手断脚的残疾人呢?难道那些断腿断手的人会看不起自己?”

    孙淡:“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道你们心胸里就没有半点浩然之气?”

    他又提起笔来在墙壁上写下四个大字:“自尊,自强。”

    然后将笔扔到地上,“放学了,再见。”

    ……

    春雨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整个西苑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之中。

    过雨的花草树木绿油油亮着,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香味。

    孙淡在前面走着,一众学员默默地跟在后面。

    没有人说话,这是长久相处之后的沉默。

    这沉默并不是生疏,而是一种会心的默契。

    所有的学员面上都是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陈洪脱下宫装高高地举在孙淡头上,为恩师遮雨。

    “回去吧,回去吧。”孙淡转头看了众人一眼:“已经要出内书堂的地界了,这里是西苑,让别人看到了也不好。”

    “送先生。”陈洪跪下来。

    三十多个学员也同时跪在泥地上。

    这个时候,内书堂开饭了,有学员们的喧嚣声隐约传来。

    然后是孙淡所谱写的那首校歌:

    “西山碧云气爽,

    京北芦沟晓月。

    看吾校栋起凌云,

    巍巍一堂坐其中。

    半城都是读书声,

    闹市之中尘嚣远。

    桃李无言,

    济济沐春风。

    愿少年,他年勿忘化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