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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除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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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三章 除夕(四)

    孙浩猜得对,这几个人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捣乱的。

    三天前,郭扑已经接到了孙淡发过来的请柬,约他到织造局吃年夜饭。郭扑也知道孙淡发这个请贴过来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其实,他孙大老爷只怕巴不得自己不去才好。

    可郭扑这人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孙淡越不想见他,他偏偏要去孙淡面前洗意见。反正他这段时间被退地的农民弄得焦头烂额,浑身都不舒服。要不自在,大家一块儿不自在。

    况且,这次孙淡请房山乡绅吃饭的用意郭扑也一清二楚,不就是想拉大家下水去那个劳什子织造局入股吗?孙淡要想在房山站住脚,就不得不同乡绅们搞好关系,而且,看样子孙淡手头的银根有些紧张,想从大家手头捞些银子。

    郭扑想了想,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打击孙淡的绝佳机会,如果能够搞黄孙淡这个宴会。不但让孙淡同房山世家豪门彻底闹僵,还可以让孙淡的织造局因为没钱办不下去。支造局垮了,改农为桑的事情也就进行不下去,也自然没有什么农民来退地了。

    可要想搅局,郭扑也知道单靠自己搞不定这个大场面,还得去寻个强力外援。

    想来想去,郭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一趟京城,借拜早年的机会见了郭勋一面,大概说了说房山的事情,并痛哭流涕地请郭勋为自己这个小表弟找回场子。

    郭家世代勋贵,乃是海内一等一的豪门,郭勋咳嗽一声,整个北京城都会得风寒。

    而且,郭侯也是个火暴性格,最为护短。按照他的性子,听到郭扑被人欺负,早就会跳出来为郭扑把这个面子找回来了。

    可让郭扑完完没想到的是,刚开始的时候郭勋还非常热情,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可一听到房山两个字,郭勋眉头就皱了起来,神情也变得冷淡:“兄弟,你打算让为兄怎么做?”

    郭扑没看出郭勋的脸色不对,还是装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大哥,我们郭家世代勋贵,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若是朝中的公卿权贵,咱郭扑还可以忍了。实际上,就算是当朝阁老,也得给大哥你一点面子。现如今,小小一个孙淡,七品的芝麻小官也敢骑到我们郭家头上拉屎。以大哥你的手段,只需一个颜色过去,吏部那群人还不巴巴儿你替大哥你把事情做了。办孙淡一个骚扰地方,与民争利是免不了的,最少也是个罢官免职的下场。”

    郭勋神色一变,突然笑了笑:“芥子大点事情也值得兄弟你动怒,不就是少几亩地而已,值不得什么,大过年的,说这些做甚。”说完话,就端起茶杯吹了一口上面的茶沫子。

    郭勋身边的幕僚会意,抬起头小声对郭扑说:“郭二老爷,侯爷政务繁忙,需要休息,您老难得来府中一趟,不妨去拜见一下老太太。”就将郭扑轰了出去。

    郭扑郁闷透顶,郭勋这么做这可不是他的性格啊。可他还是不死心,私下跑去见郭宏,老郭请不动,小郭也可以。小郭,郭宏可是郭侯的嫡子,正经八百的小侯爷,还不能震住孙淡那个小官?

    而且,郭扑同郭宏私交不错。虽然二人辈分有差异,可小郭在郭扑这里很是得了许多好处,说起话来也随便,找他,应该能把这件事给办下来。

    果然,等郭扑将一封银子递给郭宏的时候,郭宏眼睛一亮,笑道:“老叔你客气什么呀,都是自家人,这不还没过年吗,就急着给做侄子的过年钱了。看来老叔你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呀!”

    郭扑忙装出一副哭丧模样:“宏哥儿,叔叔最近穷得紧,可倒血霉了。”

    “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外面还有不开眼的人欺负到我郭家头上来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郭宏不屑地冷笑一声。

    郭扑见事情有门,便将孙淡如何算计自己的事情一一同郭宏说了,并抹着眼泪说:“宏哥儿,老叔这回是被孙淡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土地丢了一半,这个年也没办法过了。“

    “反了反了。”郭宏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气愤地叫道:“这个孙淡我是知道的,外面的人都传说他是仅次于小杨学士的大才子,不过你不用怕,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有才,又能怎么着?唐朝的时候李太白不也是个大才子大名士,可依旧不过是一个小官。可见这做官,同一个人的才华没有任何关系。你再有才能,不懂得做人,总归不过是一个玩物。孙淡当初为救他老师李梅亭的时候,还求到过我父亲大人头上。后来,因为有杨阁老帮忙,才让李梅亭脱了身。偌大一个京师,他孙淡也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对了,他同我郭家那个杂种好象有些交情。恩,同小杂种厮混的人,能有什么样的背景?”

    郭宏所说的小杂种就是他的庶出弟弟郭曾,郭宏对这个弟弟相当鄙夷,连带着对孙淡也没任何好感。

    郭扑大喜,讨好道:“宏哥,你一定要替老叔替房山百姓做这个主呀。若能给那个狗官一点颜色瞧瞧,房山百姓皆感念你的恩德,自有一份薄礼送上。多的不说,千余两银子还是凑得出来的。”

    真若做成这事,这笔钱也不用郭扑一个人掏腰包,大不了摊派到房山各大世家豪门头上,难道他们还敢说个不字?

    武定侯府虽然是大富大贵之家,可郭勋对几个儿子管束极严,像郭宏这种嫡子,每个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的月份。郭宏也是被父亲管得严了,加上又不能读书,这才依靠恩荫进了太仆寺,图得就是一个逍遥自在,又有一份丰厚的俸禄可拿。

    如今听说有一千多两可拿,郭宏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他还是有些为难:“大年三十去房山,不妥当吧……按我府中的规矩,年三十应该向老太太请安,然后一家人吃团年饭的。”

    郭扑大为失望,一脸颓丧。

    不过,郭宏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郭扑大喜过望:“爹爹乃是国之重臣,年三十也要去京营同士卒门生们见面。我看看能不能建议爹爹把团年饭提前到中午,这样,晚上我就能得空来房山了。”

    郭家子弟弓马娴熟,郭宏虽然纨绔,可骑术出众。如此,大年三十那天,只一个下午就从京城赶到了房山,气势汹汹地想给孙淡一点厉害看看。

    其实,他并不知道孙淡现在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孙淡从进入政坛以来,干得都是隐秘之事。很多事情,内阁知道,司礼监知道,几个重要部门的部堂知道。可因为孙淡所经手的事都关系重大,这些核心决策层的人也不可能在外面乱嚼舌头。

    因此,在北京人眼睛里,孙淡就是一个惊才艳绝的大名士,声望极高,受到天下读书人的景仰,可却同位高权重一点关系也没有。

    郭宏虽然读过几年书,也有功名,可骨子里只是一个纨绔。在纨绔严重,名气这种东西再大,没做大官,屁都不顶一个。

    以郭家的威势,要整一个小小的县官,不过是伸出根手指去按蚂蚁。

    ……

    同众房山乡绅见完面,郭宏大喇喇地走到上座一屁股坐下,翘起一个二郎腿,朝孙浩招了招手:“那个谁,你过来。”

    孙浩气得面色发青,冷着脸走过去,粗着声气:“什么事?”

    “你家老爷孙淡呢,大家都到齐了,他怎么还不来。去,把他给我传来。就说我爸爸是郭勋。”郭宏对着孙浩一阵指手画脚。

    孙浩本就是个暴脾气,双手捏紧了拳头,就想朝郭宏的鼻子砸去。

    宋清松见势不妙,忙冲上来死死地拉住孙浩的手,赔笑着回答郭宏:“小侯爷,今日是织造局开工的日子,我家大老爷正在同几个生丝商贾说话。又要调试织机,要晚一些才能过来,还请小侯爷恕罪。”

    “哼,我看这商贾啊乃是世界上最卑贱之人,在座衮衮诸公谁不是读圣贤书的道德君子,又有功名在身。他孙淡不来作陪,反去应酬商人,究竟是怎么替天子牧民的。”郭宏一拍桌子,喝道:“我看他这个知县不称职得很!”

    孙浩气得牙齿咯噔响:“我家老爷称不称职,可不由你来定。”

    郭宏盯着孙浩:“你什么人,有官身吗,什么出身?”

    “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师爷,没有功名。”郭扑见孙淡手下吃亏,得意扬扬地坐到郭宏身边:“宏哥儿,你别理这个卑贱的草民,多说一句话也脏了你的嘴巴。”

    郭宏点点头,对屋中众人说:“我这次来房山,是得了父亲大人的命。他老人家听说孙淡在房山乱搞,激起了民怨。就让我过来看看,看看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这么胡作非为究竟是仗了谁的势,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来来来,大家也不要闲着,就同我一道议一议房山的县政。”

    “原来是郭侯派来的。”

    “这个孙淡要倒霉了。”

    “恩,孙淡实在跋扈,就算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郭侯。”

    ……

    众人轰一声议论开了。

    郭宏又响亮地拍了一下桌子:“肃静,一个一个议,你们这里乱成一锅粥,还议什么?”

    厅堂里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原来正在议政啊,这房山知县还真是开明,广开言路啊!”

    众人都回头看过去,却见厅堂大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粗布衫子的老人。

    此人好象赶了很长的路,浑身上下都是泥点子,头上有热气腾腾而起。

    孙浩一看这人他认识,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毕云。他心中一喜,忙从宋青松手中挣脱,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说话,毕云就摆了摆头,道:“小老儿苏州丝绸商人宫二,接了孙大老爷的邀请过来赴宴,赶了好远路,总算挨上了。”

    毕云接了陈皇后的命令之后,立即动用东厂的通讯渠道,换马狂奔,一口气跑死了两匹健马,总算到了房山。今夜司礼监是他值守,同孙淡见完面,他还有赶回京城。毕云现在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觉得有些挺不住了。

    此刻已是深夜,孙淡还没有来,实际上,他正在那边同生丝贩子们讨价还价,忙得脚不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