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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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只有陆以圳和蒋洲两个人,试镜依然按照最传统的方式进行着,简单导演高思源解释了一下接下来试镜这段戏的内容,然后就分别给演员一分钟的构思时间,接着展示。

    当然,出于“公平”,在蒋洲表演的时候,陆以圳被请到了外面稍后。

    陆以圳盯着手里的卡片,却丝毫没有紧张的情绪。

    这一段,其实就是当初容庭觉得最难处理的一段戏,是男主角虞忠再被谷王朱橞捉住以后,认出,再到被放走的过程。

    短短的三句对话,虞忠先是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虽然是朱棣手下的锦衣卫,生父却是朱允文的重臣黄子澄,他非但背弃了父亲的政治信仰,也不再是自己所希望成为的朱棣的“纯臣”,而接下来,朱橞因为觉得“有面缘”,决定放虞忠一条生路,则是让虞忠承了不该承的人情,他此行是特地来查证朱橞是否有造反图谋,而今证据确凿,虞忠正是准备押解朱橞进京,被朱橞放走,等于朱橞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而就此自戕,则再没有人能将朱橞准备起兵之事上达天听。

    此刻的虞忠,内心之复杂,根本不是简单的几句台词就能完全让人读懂的。

    然而,在容庭准备这段戏的时候,陆以圳就已经几次陪他讨论虞忠的心理层次。

    虞忠长久以来潜移默化的忠诚,绝对是会战胜他内心对生父的孝义,而一开始的犹豫,也不过是震惊之下的迷茫。

    但,毋庸置疑,虞忠是一名足够出色的锦衣卫。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国家机器,他不懂得如何违背朱棣的意志,更不会让自己每一次任务落空。

    他的选择,不是本心,而是本能。

    这样专业的解读,其实演员往往所不能及的地方,即便容庭经验丰富,在角色分析上,终究是无法和导演专业的陆以圳相比较,当初为了帮助容庭解决这一段的瓶颈,陆以圳甚至还和他一起尝试过诠释这一段的人物,诚然,简单的一段对话就要表达男主人公复杂的心路历程,这是相当困难的,但借住拍摄技巧,镜头运用,却是可以帮助演员,通过神态、表情来表现出虞忠的心理层次、情绪变化。

    彼时,容庭就意识到,从导演的角度去看待角色的塑造,是与演员截然不同的。

    这也恰恰是陆以圳的在表演上,胜于其他人的地方——他心里永远了解镜头。

    在为试镜的前期准备时,容庭索性不再让陆以圳过度关注剧本,陆以圳对剧本的分析,已经足够透彻了。

    相反,容庭为陆以圳提供了很多表演上能够快速入门的技巧,比如喜怒哀乐的表达、微表情的运用。

    陆以圳拿着手里的台词卡片,坐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慢慢回想着容庭教他的技巧,接着,高思源的助理推开办公室的门,蒋洲信心满满地从房间内走出,年轻的助理向陆以圳微笑,“陆老师,请进吧。”

    -

    “各位老师好。”陆以圳进到房间以后,首先认真地鞠了躬,接着用试探地目光望向高思源,“高导,我能开始了吗?”

    高思源做了个“请”的手势。

    接着,令所有人惊讶的是……陆以圳直接跪下了。

    虽然一开始被陆以圳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大家却很快意识到,这是很正常的。

    当时,虞忠已经为朱橞侍卫所逮捕,当然是要跪着的。

    可刚才,蒋洲是怎么表演的来着?哦……他是站着的,但是双手反剪身后,也确实是被逮捕的状态。

    高思源觉得这两个人的处理都很正常,于是没有多想,认真地看起了陆以圳的表演。

    他面色平静地跪在原地,双手虽然背后,但演绎那种被束缚的状态俨然没有蒋洲成熟,不过这也正常,蒋洲毕竟是科班出身,这种无实物表演训练是再正常不过的基础课,而陆以圳却是毫无表演基础。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就从高思源的脑海中消失了

    陆以圳的神情从平静慢慢发生变化,他眉梢微微扬了一下,若非高思源始终没有移开对陆以圳的注意力,他恐怕就要错过这个微妙的小表情了。

    虽然对于现场试镜来说,这个表情显得微不足道,但在电影拍摄过程中,这个微妙的变化完全可以用特写镜头来展示。

    陆以圳眉梢挑起,额心轻蹙,接着,他念出了这段试镜中的第一句台词,“我不认识殿下,也没有见过黄子澄……他是逆臣!”

    从短暂的犹豫到最后斩钉截铁的盖棺定论,陆以圳动摇的神情从他眼眉的变化中透露出来,但很快,他稳住了自己。在座所有的人都可以从陆以圳的眼神中感受到,他在说最后一句话前,明显有过一次怀疑,而他的冷静,甚至可以称之为冷酷,并非出自他这一刻自己的心情,而是长久以来锦衣卫的训练,让他已经足够临危不惧,不牵动任何私情。

    结束这句对话以后,陆以圳依然保持着上身挺立的跪姿,微微上扬的下颚透露出年轻人的桀骜不驯,又仿佛面前真的站着谷王朱橞,陆以圳微微仰首,想象着自己正在与之对话。

    他的目光准确的落在虚空中的一点,没有发生一点改变。

    接下来,是他的第二句台词,“我不知道殿下说的故人是谁,永乐元年,草民年方八岁,已经不记得当时的事了。”

    虞忠不说自己年纪还好,他此言一出,当时的谷王朱橞立刻就心软,并且命人放了他。

    而怀着必死决心的虞忠,几乎是立刻浮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陆以圳蹙眉,双手在此刻从身后被“别人”放了下来,他似乎正看着谷王渐行渐远,而心中的猜测也渐渐浮出水面。

    ——他早就料到义父一直向他隐瞒身份,就是因为他的身份为朝廷所不容,但他却没想到,自己会是朱棣口中“乱臣贼子”的后代。

    一瞬间,陆以圳的呼吸开始加快,他依然保持着平静的面孔,但跪在地上的身体却开始脱力般往前倾倒,直到攥成拳的双手撑住了他的身体,接着他抬头,望的方向还是刚才的方向,但高思源明显注意到,随着这一个抬头的动作,陆以圳眼神里的情绪明显复杂起来。

    有恨,有痛,有迷茫……

    他的表演结束在这里。

    陆以圳似乎缓了一下才从刚才酝酿的情绪里摆脱出来,他掸了掸膝盖站起身,浮出属于年轻人的笑容,“这就是我对虞忠的解毒。”

    高思源倒抽一口冷气,竟不知此时此刻该做什么评价。

    他和身边的副导、制片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没有人敢开口说第一句话。

    无他,只因为陆以圳和蒋洲的表演实在是大相径庭。

    在这一段,蒋洲的处理是从剧烈的挣扎,愣在当场、呆若木鸡……再到最后意识到自己真实身份后的泪流满面。

    陆以圳是静,蒋洲是动,陆以圳是情绪张力上的表现,蒋洲则是丰富的肢体语言、起伏的感情钩织。

    诚然,这两个演员的塑造都各有各的道理,但是……

    “蒋洲的处理太过戏剧化了。”

    陆以圳被告知可以离开后,高思源的判定脱口而出,“他演电视剧的习惯实在太根深蒂固了,他不适合打荧幕。”

    电视剧比起电影,镜头动态弱化很多,这就要求演员的表演幅度更大。

    而陆以圳几个表情的变化,眼神的力量,才是真正电影化的处理方式。

    虽然从现场看来,陆以圳的感染力明显弱于蒋洲,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镜头……一个会讲故事的镜头。

    制片主任明显不能接受高思源这样的说法,“但是陆以圳的处理,相对单薄了一点,他就那么几个表情,就算用特写,你也不能保证观众可以注意到这些。”

    高思源冷笑一声,“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我还拍什么电影?更何况,蒋洲对角色的理解明显有偏差,他演的那还是锦衣卫吗?那就是个二十岁找不到爹的毛头小子,这电影里最后的那点内涵都被消磨光了。”

    几个出身专业的制片人纷纷沉默,他们诚然在试镜之前,被蒋洲的经纪人和公司“打过招呼”,如果不是高思源坚持,他们甚至根本不会来出席这个试镜……但谁又能想到,这个年轻的戛纳影帝,竟然真有两把刷子?这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如果说陆以圳真有什么逊色于蒋洲的,那可能就是能为票房做出的贡献了。

    不过这个不要紧……后期宣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填补这些空白吗?

    在短暂的争论之后,制片方与导演组达成一致。

    -

    10月24日,陆以圳再次从来到南京禄口机场。

    与第一次来的时候,被迫在机场内等待了半个小时不同,这一次,陆以圳完全是光明正大,甚至是在戚梦亲自陪伴下,走出了机场。

    而不少早就得到戚梦的消息,“埋伏”好的记者,迅速从人群中冲出来,对着陆以圳就是一阵狂拍!

    戴着还是戚梦上飞机前刚刚给他买的墨镜,陆以圳成功地藏起了自己脸上的“囧”字。

    “他们也太夸张了……”

    坐上车,陆以圳这才长出一口气,“一共没几个人认出我,就他们在那儿狂拍,我好像二百五啊。”

    “哈哈哈!”戚梦听着陆以圳的吐槽忍俊不禁,“这不是给你撑排场么……当然,照片拍得近一点,好看一点,也方便上杂志打蒋洲的脸啊。”

    既然敲定了由陆以圳来出演这个角色,剧组方面很快开出合同,当初死咬五十万片酬不放的高思源,也通情达理地将片酬提高到了一百五十万,然后给了陆以圳很小一部分的票房分成比例。

    男一号定了下来,蒋洲对于片方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在戚梦的建议之下,剧组第一步的炒作,就是拿蒋洲开涮,“《丹心》剧组选角试镜,蒋洲惜败20岁黑马影帝。”

    一夜之间,八卦新闻铺天盖地上了头条。

    由于陆以圳和容庭在《同渡生》中的角色,不少小蜻蜓都在网上调侃陆以圳,说他这是来替“赵允泽”报仇,很多网友都因此“路人转路人粉”,表示期待陆以圳接棒容庭。

    当然,蒋洲的粉丝自然对此大为不满,伴随着陆以圳微博底下“小影帝萌萌哒”的评论,同时也衍生出来大量“八宝粥”的辱骂。

    “习惯就好。”电话里,容庭对此这样评价,“以圳,娱乐圈就是这样,爱你的人越多,恨你的人就越多,爱你的人或许会默默爱你,但讨厌你的人一定会出来碍你的眼……所以,习惯就好。”

    陆以圳抱着电话,窝在沙发上,笑得特别开心,“你放心吧!我真的无所谓这些……能拿到这个角色我就很知足了!只要没有便宜给蒋洲那家伙,挨挨骂也无所谓。”

    容庭也忍不住闷声笑了一下,“你真是……”

    “我真是怎样?”陆以圳笑着扬起眉毛,而几乎是同时,戚梦敲响了他卧室的门。

    这意味着他和容庭的电话时间应当结束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陆以圳这边情绪的变化,容庭没有再开玩笑,只是道:“我会想你。”

    陆以圳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拢,须臾的静默,他回答:“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