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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北京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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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墨山人见张岱、张原兄弟眼神有异,赶忙解释说少女董奶茶是他在泗水边上遇到的,当时他正往运河这边赶路,虽说身陷饥荒重地,身上银钱被抢,饿得头晕眼花,心里却是很清楚只有赶到运河边才有活路,很多灾民安土重迁,即使挖草根食树皮也不肯逃荒他乡,结果就饿死了——

    在泗水南岸,清墨山人走累了,在路边一株大槐树下休息,他怀里还有两个麦饼,正准备吃两口充饥再赶路,见一对老夫妻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也到树下歇息,老翁、老妇年近六十,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一坐在树根下就喘气,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坐下去想要再站起来只怕很困难了,那少女在抹眼泪,清墨山人见这一家三口可怜,想着此去济宁应该不到二百里路,只要到了运河边,那么多过往客商,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怎么也不会饿死,就把两个麦饼取出来,四个人分食,那老翁吃了半块麦饼才有说话的力气,道谢之后问清墨山人哪里去?

    清墨山人说去京城,盘缠被打~ 劫了,但他有艺在身,不妨事——

    老翁又问:“有妻未?”

    清墨山人道:“尚未娶妻。”

    老翁就指着那少女对清墨山人道:“以我女妻汝。”

    清墨山人见少女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颇美,有点动心,但还是婉辞道:“在下身无分文,前途未卜,不想连累令爱受苦。”

    老翁说话很简洁,想必是读过诗书的:“我坐困此,非汝赠麦饼且死,此女托付与汝,我与老妻也可安心往他处谋生。”

    老夫妇苦苦哀求清墨山人娶他们女儿,清墨山人只好带着这少女上路,走出两、三里路,见这少女只是哭,不耐烦了,又把这少女送回原处,然而大槐树下已不见那老夫妻二人的踪影,清墨山人在四周找了个遍也没看到人,那老夫妇饿得手抖脚软,这么一会工夫,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只有一个可能:老夫妇自知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没有活路,不想拖累女儿,投泗水自尽了——

    少女董奶茶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跌跌撞撞跑到河岸边,果然岸边石壁上遗落一只布鞋,是她老父的,董奶茶望着河水大哭,这里河岸陡峭,流水湍急,人一落水很快就会被冲远,清墨山人没那个力气和银钱去收尸,只好劝慰那少女,两个人相跟着往西,夜宿废祠破庙,走了三天,终于到了济宁,那少女瘦得看上去随时要被风吹倒似的却没倒,清墨山人又病又饿又累先倒下了——

    “往西是我的吉地,会有贵人搭救,果然。”清墨山人以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述说,病饿体弱,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已经气喘吁吁了。

    张岱、张原皆叹惋,山东六郡灾情之重、百姓之惨真是让人心惊,那对老夫妇把女儿托付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自己寻死,这是何等的悲哀,老夫妇应该是想,一个在那种时候肯让出麦饼给他们吃的人或许值得信赖,就是不信赖又能怎么样呢!

    少女董奶茶呜呜的哭,穆真真在小声安慰她。

    清墨山人恳求张氏兄弟顺路带他去京师,张岱道:“京师居不易,你还是回山阴吧,我赠你二人几两银子路费。”

    张原却突然想到自己或许需要这么一个能装神弄鬼的人,卜筮之术深入人心,他可以借清墨山人之口说出某些预言,救国艰难,什么手段都要用上啊,便对张岱道:“大兄,就让山人随我们进京吧,也没多少路程了,回山阴更遥远。”

    张原让清墨山人在这药铺边的客栈养病,待运河通畅就让来人唤他一起动身,清墨山人自是连声道谢。

    ……

    腊月初二,前方航道畅通了,堵在济宁的上千条航船开始行驶起来,张原让汪大锤进城把清墨山人和董奶茶接到船上一起上路,那清墨山人服用了三剂小柴胡汤,高烧退后,病大致好了,在船上,武陵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清墨山人今年几岁?因为以前在十字街时见清墨山人蓄着胡须道貌岸然,似乎有四十来岁,可现在看起来才二、三十岁的样子——

    清墨山人说了实话,他今年二十六岁,之所以要扮得老成一些是因为太年轻卜卦算命没人信,那三绺胡须其实都是粘上去的,这世道,绝大多数人只貌相。

    这事让武陵笑了一天。

    清墨山人拣来的那位妻子董奶茶在船上洗浴后简直变了一个人,虽然瘦骨伶仃,但很秀气,皮肤也白净,不复蓬头垢面的样子,清墨山人很是爱惜,“奶茶,奶茶”挂在嘴边。

    ……

    船一路向北,初七日至聊城又拥堵了一天,说是临清钞关在修复,初九日傍晚过临清钞关时,文震孟遇到一个相识的友人,是山东青州府诸城举子陈其猷,三年前癸丑科会试时与文震孟在京师相识,泛泛之交,陈其猷携一老仆搭一条商船也是进京赴考——

    文震孟见范文若的船还可以再住几个人,就把陈其猷主仆二人请过来同住,张原过船来向陈其猷了解山东旱情,陈其猷泪流不止,说他的家乡青州府百姓流离载道,饿死者蔽野,平村落为垒块,贩子女如牛羊,他们齐鲁之民,素来不预蓄积,一年之丰则称饱,一年之歉就闹饥荒,青州之地,瘠卤相参,十日之雨则病水,十日之阳则病旱,今年开春以来,先是大雨,接着就大旱,所种三分之麦,不得一分,百谷之播,未收一粒,又蝗蝻四起,不但田园菜蔬全被吃尽,就连野草都荡然,根芽都不剩,想要挖野菜都不行啊——

    张原问:“山东官员没有展开救荒赈灾吗?”

    陈其猷道:“巡抚山东右佥都御史钱士完七月间就已上疏言东省六郡自正月至六月不雨,田禾枯槁,千里如焚,耕叟贩夫蜂起,相率抢夺而求一饱,请求朝廷火速解粮赈灾,但至今没有批复。”

    张原心道:“家天下的万历帝,现在已经不把天下当作他老朱家的了,不管民众死活啊。”

    只听陈其猷又道:“赈灾免田赋的诏令不下来,百姓苦难还会加剧,因为在籍之丁或死或逃者十之七,征粮承佃者十不存其三,这十之三要承担十之税,相当于一丁要承担三丁之徭,这些仅剩的百姓最后也会被逼死或者逼为盗贼。”又从书箧中取出他所绘的《饥民图》长卷,每图各缀以五言绝句,还有叙跋——

    阮大铖过船来看《饥民图》,看了两幅就赶紧回自己船上去了,他看不得这个惨状,张原、黄尊素、倪元璐等人看了这《饥民图》心中惨然,数日饮食不能甘,众举人相约到京后联名伏阙上书,恳请皇帝尽快下诏赈灾,以救山东百姓于倒悬,举人不比生员,是有资格言国事的——

    同行的翰社诸人因这次经历,感觉江南的歌舞升平一下子遥远起来,这些天论税法、论民生,对张原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有了切身的体悟,翰社团体就需要这样一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使命感,这也是张原一直以来要引导的,吃喝玩乐不可少,但该干正事时要能顶上。

    ……

    腊月二十,船到天津卫,师兄徐光启是张原一定要见的人,上书救灾也需要徐光启指点和支持,所以这日午后到了潞河与卫河交汇处,张原让船工把船泊在左岸,他与金尼阁、徐转讯几个人上岸向当地百姓打听徐翰林的农庄在哪里?

    果如徐光启信中所言,只要在两河交汇处上岸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他徐氏农庄的所在,张原雇了一辆马车,与金尼阁、徐转讯三人乘车前往,武陵、汪大锤几个仆从步行跟随。

    平畴旷野,白雪皑皑,京津地区入冬以来也下了数场大雪,气候比往年寒冷,驾车的大马打着响鼻喷出白气,车夫拢着羊皮袄缩成一团,马车往西行了大约六、七里,车夫扬鞭指着不远处一座小山道:“那边山下就是徐翰林的农庄,徐翰林在津门屯田,种南方水稻,还有各种草药,徐翰林制作的引水器具甚是稀奇,周围农夫常有人去看,徐翰林没有半点官架子,亲自教农人栽种、引水的法子,只是小人实在是不明白,徐翰林好好的京官不做,却到这里来种田!”

    张原曾听焦老师说过徐师兄告病辞官闲居津门的原因,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会试,徐光启任春秋房同考官,当时魏广微也是春秋房同考官,徐光启从魏广微黜落的考卷中选出三人荐上去,这三人最终中了进士,为官声誉亦好,魏广微由此忌恨徐光启,放出谣言说徐光启收受考生贿赂,更攻讦徐光启迷信天主、不忠不孝,徐光启这段时间脖颈痛身体欠佳,遭此毁谤,顿萌去志,辞官去天津一边养病一边种田,编著《农政全书》,兴修水利,试验推广南方水稻,缓解江南漕运的压力,徐光启觉得与其在朝中与那些言官磨嘴皮,还不如退而结网干些实事——

    张原道:“我大明朝就是徐翰林这样的官太少,不然即便有天灾也扛得过去。”

    车夫道:“这位公子说得是,徐翰林是个好官,津门附近贫苦人常得徐翰林接济,今年京师到天津卫庄稼收成都不好哇,日子难过。”

    马车轧冰碾雪到了徐氏庄园大门前,武陵去投刺,没到一盏茶时间,几个人从庄园小道上急急迎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儒者大约五十来岁,身量中等,双眉轩朗,眼神清亮,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清晰而匀称,显示此人心志坚定而且生活有规律——

    “介子师弟,愚兄等你多日了。”

    为首快步而来的正是徐光启,隔着数丈远便拱手作揖,喜形于色。

    张原长揖道:“张原见过徐师兄。”

    徐光启今年五十四岁,与张原的父亲张瑞阳同龄,但因为焦竑的关系,二人平辈论交,以同门师兄弟相称——

    金尼阁早划十字道:“主佑平安,南京耶稣会士金尼阁见过保罗兄弟。”

    徐转讯也上前见礼,徐转讯是上海人,也姓徐,但与徐光启并无亲戚关系。

    见到张原三人,徐光启非常愉快,问知还有二十三位举人与张原同行,现泊舟三岔河口,即命仆人备车、备轿,请武陵带路去把那些举人一并邀来赴晚宴。

    徐光启向张原三人介绍他身边那个三十来岁的儒生道:“这位是我的同乡孙元化,字初阳——”

    这卧蚕眉、丹凤眼,相貌堂堂的儒生即躬身道:“在下是徐老师的学生,上海孙元化,见过张解元、金神父、徐举人。”

    张原甚喜,他就知道在徐师兄这里很可能见到孙元化,孙元化少年时师从徐光启学八股文,受徐光启影响极深,学习西学,尤精西洋火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张原自是热情结交——

    徐光启挽着张原的手,邀金尼阁、徐转讯,还有孙元化进到庄园前厅坐定,烤火、饮茶,徐光启道:“我闻山东饥民为盗,阻断运河,本月中旬犹未见师弟到来,料想是受阻了,且喜河道重开,师弟平安到达,幸甚。”

    张原即向徐光启说起山东灾情,徐光启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说道:“我明日与你们一道进京,饥民救灾刻不容缓啊。”

    金尼阁生怕徐光启事繁无暇顾及他,赶忙取出一封信呈上道:“这是罗马红衣主教贝拉敏神父写给大明圣教徒的信,就交给保罗兄弟了,原信是佛朗机文,我已译为汉字,文采拙陋,保罗兄弟见笑了。”

    徐光启当然看不懂葡萄牙文,恭恭敬敬看完金尼阁译的信,说道:“主佑平安,祝贝拉敏神父神形康泰、德化日隆。”又向金尼阁祝福。

    金尼阁向徐光启说了南京王丰肃神父被拘禁幸得张原解救之事,徐光启皱眉道:“因利公的努力,这些年圣教在大明传播颇有起色,但自利公去了天国,庞神父等人只看到传教的可喜成果,却不留心背后的潜藏危机,朝野反对天主教的势力很庞大啊。”对张原道:“师弟见事极明,劝告王丰肃的那些话很对,只恐那沈侍郎不肯善罢甘休,我进京要与庞神父、熊神父长谈,必须得小心应对,否则,圣教在大明将遭受重大挫折。”

    过了半个多时辰,张岱、文震孟、黄尊素等人到了庄园,只有范文若、周墨农、祁彪佳三人感了风寒没有来,寒暄过后,徐光启领着众人参观他的庄园,徐光启在此经营了近三年,辟有农田两千亩,这里原来都是荒地,徐光启率仆人和雇农开垦出来种水稻、甘薯、玉米和草药,还种有葡萄,因为天主教弥撒需要红葡萄酒,以前都是从澳门运到京师,徐光启要自酿,这是一个非常有探索和实践精神的人——

    天寒地冻,白雪覆盖,当然看不到什么,但徐光启按照《泰西水法》制作的龙尾车、玉衡车、恒升车还有田间的灌溉、排水渠道却让众人开了眼界,徐光启指着山边一口深井道:“此井亦是依《泰西水法》里寻找水源之法才确定位置的,往年这一带找不到水,干旱并非不能克服,天灾虽烈,依然能以人力缓解。”徐光启很有信心。

    当晚,徐光启宴请诸举人,所有鸡鸭鱼肉全部庄园自产,米饭也是松江引进的八月白晚稻,只是饭粒短小一些,没有江南种出来的那么香,但这已然难能可贵,大米经大运河数千里运到北方,米价昂贵,黄河以北贫苦人家根本吃不起大米,只吃小麦、大麦、荞麦、稷黍和各种豆类——

    翰社诸举人在张原那里获知了很多泰西科技理念,在徐光启这里看到了实践,不虚此行啊。

    二鼓前,张岱、文震孟等人回到运河船上歇息,张原和金尼阁、徐转讯留在徐氏庄园过夜,徐光启与张原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围炉夜话,孙元化旁听,徐光启善能观察,他看得出张原在那些举子当中很受尊重,可以说是有威信,这种尊敬并非对财势和权力的仰慕,张原才十八岁,与他们一样都是举人,翰社社首并非官职——

    徐光启去年底与张原有过一次通信,张原回复的长信中关于科学、道德、财富、时政、外患的论述让他惊喜交集,深感大明有英才,国家之幸,所以此番亲见,自然要当面请教,没错,就是请教,而张原与徐光启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神交已久啊,两个人不谈什么科举八股,直接从强国富民之术谈起——

    徐光启道:“富民必以本业,强国必以正兵,当以人力克服天灾的危害,并提高明军的战斗力来抵御外虏。”徐光启对张原在上次信中针对辽东形势的分析很钦佩,因为据不久前邸报,兵部尚书薛三才报称努尔哈赤已经创立了八旗制,势力大张,野心勃勃——

    张原对徐师兄富民强国的主张表示赞同,但当前最大的危机却是东虏和天灾,北方推广水稻固然好,可干旱之地根本没法种,若要兴修相关水利则耗资巨大,朝廷不会出这个钱,北方士绅也没有这个眼光,而红薯、玉米、土豆却是可以在干旱之地推行,这样可缓解饥荒,富民可缓,让百姓在持续的干旱年份中吃饱才是当务之急——

    徐光启听张原这么说,即取出他写的《甘薯疏》给张原看,这是徐光启在津门屯田种甘薯的经验总结,对在北方干旱土地上甘薯的藏种、栽培、农时、土壤、耕作、施肥、修剪、收采、食用都有详细论述,张原赞道:“弟只会空谈,师兄却已作出这么多实绩。”

    孙元化道:“徐老师广谘博讯,遇一人辄问,至一地辄问,随闻随笔,一事一物,必讲究精研,不穷其极不已。”

    徐光启摆摆手,对张原道:“师弟的见识在愚兄之上,很多事情愚兄曾考虑过,但却不清晰,师弟娓娓道来,如剥笋抽茧,让人茅塞顿开。”

    二人谈到西学,让张原惊奇的是徐光启的哲学基础理念竟然是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徐光启最佩服的就是西学中的数学化成分,徐光启认为自然本身就“有理、有义、有法、有数”,是可以认知并以数理来表述的,这正是从伽利略到牛顿一脉相承的通过一系列实验求得必要的数据从而归纳为一个个数学模型,就是近代科学的主流,徐光启的这些思想不可能是传教士教给他的,就是利玛窦也还在宣扬欧洲中世纪的九重天学说,这显然是徐光启自己摸索总结的天才发现,照徐光启这条路走下去,大明应该能诞生近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可惜徐光启掌权太晚,而且明朝很快就灭亡了——

    “徐师兄的病可大好了?”张原问。

    已经是子夜,徐光启揉着脖子答道:“愚兄是脖颈的毛病,头晕头痛,左臂还发麻,吃药也不见效,若是读书作文太久,就更严重,近来好些了。”

    张原心道:“这不就是颈椎病嘛,白领职业病。”便教了徐师兄一套颈椎病自我治疗操,很简单,有辅佐治疗的效果。

    徐光启照着做了几遍,果然觉得轻松了一些,喜道:“师弟连医术都懂!”

    多智多能则近妖啊,张原道:“这是家严揣摩出来的,案牍劳形,最易得这颈椎疾病,所以每读书作文半个时辰最好就做这样一遍案牍操,虽不能根治,但可缓解病痛。”

    徐光启点头道:“愚兄就是年轻时读书太痴,一坐就是一整天,师弟年少,知道自爱最好了。”

    张原道:“师兄,时不我待,师兄应该回到京中任职,只有为官才能最大限度地造福于民,不然这甘薯、土豆、水稻,乃至泰西新历和水法又如何推广得开。”心想,要争取的就是这十年啊,徐师兄是十多年后的崇祯初年才进入内阁掌权的,到那时推广抗旱作物、练新军、造西洋火器都已经晚了,饥民揭竿而起,东虏攻城掠地,大明已经是大厦倾危,任谁也无力回天了——

    ——徐光启是因病辞官,并非贬黜,只要回到北京向吏部申报说病好了,就能官复原职,徐光启原官是翰林院检讨,从七品,是史官,兼内书堂讲习,就是给太监讲课,象徐光启这样不会钻营的人升官难啊,考中进士十年了,还只是从七品,当然,这期间徐师兄因为父丧回家守制近三年,十年时间没有升过官——

    徐光启苦笑道:“朝中党争激烈,愚兄都已解职在津门种田,还有人攻讦说我在津门侵占民田。”

    张原道:“徐师兄不在朝中任职,岂不更是任人毁谤,为了强国富民的理想,师兄就不能因一些无耻小人的诽谤而裹足不前啊,要与之斗争,不能只顾清名任小人横行。”

    徐光启慨然道:“好,我这次进京就去吏部报到。”

    夜已深,徐光启让仆人带张原去歇息,回头却问门人孙元化:“初阳,方才的谈话你也全听到了,依你看我这位张师弟如何?”

    孙元化道:“张解元是难得的奇才,当能为老师的有力臂助。”

    “非也。”徐光启道:“他比我圆通且不失锐气,我当为他的臂助。”

    ……

    翌日午前,徐光启收拾了行李与张原他们一道进京,孙元化同行,孙元化是上一科的举人,癸丑科会试落榜之后一直跟在徐光启身边研究西学,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在张原的船上,徐光启看到翰社镜坊制造的千里镜,大为赞叹,又看了张原、文震孟与金尼阁合译的《伊索寓言》和《推历年瞻礼法》,更是欢喜,翻译西学后继有人啊。

    孙元化则对那燧发枪兴趣浓厚,征得张原同意后,在船上把其中一支燧发枪给一一拆卸开来仔细研究了,很快明白了其中原理,又重新把燧发枪组装好,对张原说他认得兵部武库司的官员,武库司是专门负责军械的研发、制造、贮藏和更换的部门,孙元化要把这种新式燧发枪送到武库司去看能否批量仿制,张原自是大喜,就把那支燧发枪送给了孙元化,另一支他自己留着——

    从天津卫至京城水路三百余里,张原、徐光启一行六条船为尽快赶到京城而日夜行舟,因为是逆水,船行不快,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这日上午才过通州港,午后申时,朝阳门在望,北京城到了。

    众举子站到船头眺望巍峨的京城,欢声笑语,张原心里也是激动着:“北京,北京,张原来也。”

    在运河左岸有一片松树林,松林掩映中有座东岳庙,殿宇廓然,几个宫廷装束的妇人和一群皇宫小内侍正从庙中出来,准备上车回城,其中一个小内侍抬眼看到船头站着的张原,失声惊呼:“张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