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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雏凤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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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多风雪,因而庭院深深而墙颇高于他处,人曰城府,盖从此处而来。

    林顾北修儒道,三十而有大家气象,在北苍素有才名,尝多次上书痛陈世恶,言辞如刀刃,针砭时弊,后入北苍枢密院,领百官修历制典,为人一派正气,鬼祟不敢近,做事严谨不惧权势,人称满腔正气,一身剑骨。俗尘不掩风流,污秽不浊慧眼。连章姚沁这等傲人,都直言他有古名士遗风,假以时日成圣人不难,当为北地良驹。

    别人说这些或许也就如此而已,可是章姚沁说出这话,分量就足了,于是这北地良驹的称号,便被传开,使林顾北一时风头无两,寻常人等不敢撼其撄锋。有意无意地便使他年纪轻轻而能与老一辈大儒齐名,甚至还隐隐过之。

    不过他这等人,不慕荣利,对于所谓声名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那些黄白俗物更是被其视为粪土,尤为鄙之!

    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直言而不讳,他在北苍当朝百官中,最是瞧不起陈不苟,在他眼里英雄自然可不问出处,可是这等阴险毒辣的小人,竟然r人!

    今日苏嵬突然召见,倒是真的出其意料,今日沧州城内正是风云涌动,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向陈不苟示好,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懂,能在北苍混迹这么多年,能在苏嵬手下搅动风云的人物自然都不是傻子,审时度势更是看家本领!但是这林顾北却是个例外,他自置身事外,根本瞧都不瞧上一眼。

    苏嵬是个什么人,他清楚的很,毕竟在他手下待了这许多年了,无事是绝对不会来找他的,而这次传召于他,他终究还是若有所感!或许自己的安生日子也该到头了,于是当传令小厮到时,他仍旧一副泰然模样陪着妻女吃了一顿饭,方才姗姗入宫迟。他是个聪明人,不是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可是正气在胸,路遇不平,当鸣则鸣!

    他其实并非是一个话多的人,相比于朝堂之上的锋词机辨,平日里只能用沉默寡言来形容,终日一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所谓同道者嫉,不同道者忌。这让他少了许多朋友,其实这么来看的话,倒也并非是他寡言少语所致,只不过是道不同,竖子不足与谋的傲然导致的罢了。

    苏嵬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姓林的,背地里更是讽称他为林秀才,当年好歹也是个探花郎出身的林顾北被他称作秀才,也足以见他的恶毒了。不过也怪不得他,他本就不喜儒生的啰嗦还有儒家的繁文缛节,而这林顾北更是忒不给他留面子,多次当着文武百官给他使绊子,对他的一些行为慷慨陈词,直言其错,让他丢了不少脸。好在他这人不是小气的人,当然也算不得大气。这仇自然还是被苏嵬这真小人给记在了心里,不过他不是那种听不得逆耳之言的昏君,能支撑北苍如此多年自然懂得良药苦口的道理,而一个忠臣更是当世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这仇他也没想过要报!

    苏嵬来时,林顾北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在案前吃茶,见苏嵬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看,然后站起身来,连礼都不曾见,这倒是和平日里一样!苏嵬不喜欢那些糟心的礼节,跪跪拜拜的没啥意思!两人说说话就成,干嘛非得弄成个一上一下。能在他面前仍旧保持这般风骨的除了章姚沁,恐怕也就面前这北地良驹了!悍马就是悍马,那怕是成了别人坐骑,骨气是不能丢的!这一点苏嵬倒是挺欣赏的,那怕两人并不对付。

    “林先生近来可好?”苏嵬是年龄越大越爱笑,他的笑算是由真入假,再到如今的假笑如真,人家是皮笑肉不笑,可他却是不同,假笑也能笑出真情来。恐怕不熟悉的人,认为他春风和煦,人畜无害,可是熟悉他的人却会汗毛倒树,四肢冰凉。阎罗笑,岂能有什么好事?

    “还好!不知大王可还康健?”林顾北也笑,他本就相貌奇伟,算是沧州一大美人,如今一笑,更显风度,言谈之间更是锋芒毕露,身如一柄古剑出鞘!

    苏嵬也坐在案前,跟在身后的黛青装鬼面女子则侍立于侧。林顾北和黛眉若有所感,一个是武中一柄剑,一个是文中一柄剑,相见倒有些知己相逢的意味,四目相对,不过却又一触即分。

    “劳烦先生挂念,寡人还算硬朗,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苏嵬淡然笑到,对于林顾北言语中的锋锐置若罔闻,两人如此这般,一点儿也不像臣子相见,倒是像极了两个争锋相对的老友,在互相拆台,要是别人在这里见到这幅场面,恐怕定然被这场面吓得冷汗直冒!竟然还有人敢和苏嵬这般说话,果真是阎王不上门,你还偏偏去敲阎王爷的门。送上门去死的买卖,还真心没见过呢!不过林顾北倒是轻车熟路。他和苏嵬互相看不惯,这样的场景还真是不稀奇!

    两人都是怪性子,你讨厌我,刚好我也讨厌你,既然是厌恶的干嘛要互相憋着,有话自然直说就是,所以林顾北当面说苏嵬匹夫草莽之气难除,成不了大气候,当世雄主没他什么事!而苏嵬则是曾经破口大骂,一个狗屁读书人,懂得多少纵横天下的道理,刀兵尚且拿不起,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指责我。

    不过苏嵬到底是苏嵬,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曾要治林顾北的罪,这场景连章姚沁听闻都是暗自啧啧称奇,直说苏嵬是真匹夫,真小人,不过还算有几分气度。而林顾北则是真正的诤臣忠骨,不说别的,敢与阎罗一争的人,豪气胆气便是当世一绝!

    林顾北在苏嵬面前很是自然,还挺大方的给苏嵬倒了一杯茶,在这宫中还真是自来熟,而一旁的黛眉见此场面也是目露奇芒,觉得这男子倒是不俗,敢和苏嵬这般相处的人不多。

    苏嵬接过茶,呷了一口,“嗯,这茶不错,是什么茶,我怎么不曾饮过?”

    林顾北眼皮子都不抬,“菊花茶,可润肠,能通便!年纪大了喝着不错,还能祛寒!”

    苏嵬闻言哈哈一笑,对于林顾北讽刺他年龄大没有斗志,说他被繁杂琐事磨了心性的事儿根本不放在心上。自古名士都想遇明君,他林顾北便是当世的名士,自然也想要一个有虎狼之志的君王,就算不是,也不能太差!

    “先生就是如此直白,言语如刀,更是丝毫不留情啊!”苏嵬点点头,“这茶好,前些时日给章老头儿弄了些菊花酒,这茶也不错!改天倒是可以送点儿过去!”

    “嗯!”林顾北放下茶杯,抬头直视苏嵬,“说吧!今日找我何事?”

    果真稀奇,这做臣子的竟然比做主子的脾气还大,一言不合便出口诘问,当世之奇也。

    苏嵬含笑,“你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敢和我这般说话的人不多,其中不乏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过那些人都死了,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全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自然清楚,我跟了你苏嵬,自然是早已将性命托付于你,你随时可取,而我随时准备赴死。我死且不惧,又岂能惧你,我只言我当言之事,顺应天命而已!既然是天命如此,我更不惧!”林顾北眸若星辰。

    “所以我说你不是一般人,有资格让我刮目相看,天下皆以为我苏嵬好杀,虽然我也的确好杀,却从不杀无罪之人!当然若是杀了有好处的事儿,也会杀!”

    “说来说去,还是大丈夫嘴脸,小人心性,算是一方豪雄!”

    苏嵬点点头,“此评中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就杀尽天下悠悠之人!”

    林顾北冷笑一声,“果然是个狠人!不负阎罗的名声,不过我喜欢,此生跟了你,也不算枉然了!”

    “先生以为麟儿如何?”

    “若遇良人相辅,可成雄主!”林顾北冷声开口,丝毫不见情感。

    “何谓良人?”苏嵬追问。

    “文臣修政,武将扩土,意欲逐鹿,先收北苍众人之心!北苍心归,方有一搏之力!”

    苏嵬点点头,再问,“北苍之心如今归于何处?”

    “北苍民心非向你,而是向着你的威名而已!你尚且难以做到,天下归心,他想得民心,难上之难!”林顾北言辞无忌,根本没有遮拦的意思,丝毫不留半点情面在其中。

    “可解?”

    林顾北沉默,半晌之后,“可解!”

    “何解?”

    “既然暂不能得民心,那便使人惧他,畏他,如同使人惧你,畏你;使人甘心供他驱使,如同别人甘愿供你驱使;使人心怀鬼胎而不敢作乱,如同你得人心中不轨,却不敢僭越!如此一来,安定之后,可徐徐图之!”

    “我有鹰犬无数,可杀天下不服之人,反叛之人,不臣之人!可他没有!”苏嵬开口。

    “扶植便好!若有一人,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而天下人都惧他,畏他,尊他,自然也会惧王,畏王,尊王!”

    “先生可有人选?”

    “有!”林顾北根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何人?”苏嵬眼中精芒点点,目光如炬,直射林顾北。

    林顾北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回视苏嵬,目光灼灼,丝毫不让。

    “陈……不……苟!”

    苏嵬眼底一抹隐匿的笑意,一闪而逝。屋里突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这次是苏嵬执壶,给林顾北满上一杯,然后给自己倒上一杯。

    “先生大才!不过我听闻先生似乎个陈不苟不合?”

    “哼!别人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我所言不过是你心中所想罢了!”林顾北依旧是冷笑,“你又何必如此,自我跟你开始,便已知结局!我曾问命于高人!奉楚可至卿相,奉齐可及人臣,奉吴可彰祖宗门庭!唯独奉你……不得善终!”

    苏嵬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你我可算朋友?你知道的,我朋友并不算多!”

    林顾北也沉默。许久之后微微一笑,“可算!”

    “苏家亏欠于你!”

    林顾北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你是个不错的主子,普天之下,能及你的不多,可惜就是老了而已!天若借你二十年,我将天下借与你!”

    苏嵬更加沉默,“你若是辅佐霖儿,天下共主也未可知!”

    林顾北摇摇头,嘴角含笑,春风满面,“我这一生只有一个主子!就是你这老王八蛋!而他自有人辅佐!而且比我厉害!我做好该做的就够了!”

    “听说先生有一长兄?”

    “是!”林顾北点点头,“而且才高八斗!”

    “比先生如何?”

    “若我为北地良驹,他可日行十万里!”林顾北微叹一声。“不过不问世事,躬耕于南亩,侍养父母,早晚不怠,不曾有出仕之心。”

    “先生未免太过其实!先生已是珍才,日行千里不稀奇,可哪有良驹能日行十万里!”

    林顾北哈哈一笑,“如何不能?谁又说我长兄是良驹?”

    苏嵬眉头一皱,“不是良驹是为何?”

    “我为良驹,他为雏凤!”

    苏嵬身体一颤,“可是那隐世不出的衢州凤?”

    “总算你没老糊涂!我这一身残缺本事,尽是我长兄在随意指点罢了!我又如何能与他相比,和他相比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稚子与力士角力!得他便是已得江山半壁!”

    “问先生长兄姓氏!”苏嵬闻言沉吟许久。

    “林氏顾堂!字十斗,号雏凤!”

    ……

    ……

    林顾北已走,苏嵬却是沉吟不语,坐在原地不曾动身,其身侧的鬼面黛眉也未动!

    “我是不是很不是东西?”苏嵬突然开口,让冷静异常的黛眉都是一愣。

    “我只是个小人物,知道的不多,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王的问题!”黛眉似是思索了一番,语气冰冷的开口。藏在身后的手,却是微微颤了一颤,不动声色!

    苏嵬一笑,也不回头,“你没有说实话,我让你说,你但说无妨!我也不会治你的罪!”

    “的确是!”

    “哈哈哈……”苏嵬狂笑不止,声音骇人,许久之后,却是将目光放在了林顾北饮过的茶杯之上,面色复杂,似有不忍。

    “善待林氏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