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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衰败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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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陈冬青的陈。

    朱见深可以忍受万贞儿的一切,唯独不能忍受陈冬青,以及和陈冬青有关的任何。

    他已经死了。

    不管万贞儿愿不愿意相信,他都死了。

    输给一个死人,无论这男人有多大的胸襟,恐怕都会忍受不住。

    “皇上……您……”只是瞬间,万贵妃的眼眶便已经蓄满泪水,“您这般怒气又是为何?”

    “臣妾也是担心皇上要误信小人谗言,所以才想找来汪延问个清楚,并非是想要干涉皇上的政事啊……”

    朱见深蓦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万贞儿隐忍着泪水的模样,若是再看下去,恐怕他就会心软了。

    “来人……贵妃娘娘身体不适,这段时间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门。”

    万贵妃浑身瘫软,有些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朱见深这是……这是要关她禁足了!

    “皇上……”万贵妃想起身再对朱见深说些什么,但王福带着几位小太监却是已经将她及时拦了下来。

    “贵妃娘娘,这些也是皇上的意思,还请您不要为难奴才们!”

    没人注意到,朱见深离开的时候是说了话的。

    他说,“贞儿,若你选择相信朕,便不会有今日。”

    打开大殿的门。

    朱见深此时才发现外面已经灰蒙蒙的一片,天空下起了秋雨,微寒又夹杂着碎雪。

    明明才过秋天,竟然有了冬日的含义。

    银杏树立在红色朱墙旁,枝干足有碗口那般粗,枝干却是光秃秃的,地上落着被风垂落的金黄树叶。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秋天到了,春日青翠的绿意也开始衰败起来。

    汪延伫立在门外有好一会儿了,看着有些失神的朱见深眉头紧蹙,年少帝王总是心中怀着踌躇大志,哪怕面对棘手的前朝贪官权宦也毫不畏惧,此刻却甚是失落。

    朱见深没有抬头看汪延,甚至连汪延的行礼也视若无睹。

    万贵妃本就同汪延同气连枝。

    前朝已经诸多猜忌汪延是否让帝心不悦,后宫便有了万贵妃被禁足的消息,相信,变了的不只是天气,还有朝堂。

    “督主……”

    李生张了张嘴,今时不同往日,汪延现在自身处境堪忧,恐怕无暇再插手管旁人的事情,但终究良心过不去,想着那尊贵身份的四妃之一娘娘面容哀戚的求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生有些犹豫道,“贞妃娘娘想见您,已经……十月了。”

    已经十月了。

    汪延紧皱的眉心骤然松开,脚步却是转身朝着安乐堂走去。

    秋天中的安乐堂更为凄凉,虽未在冷宫范围,但却和冷宫一般无二,地上厚厚一层落叶无人打理,宫门长廊更是积满厚厚的尘土。

    当初贞妃受尽万贵妃打压,身怀有孕来安乐堂避祸,不要身份地位只求能保住母子性命,再有汪延的求情,万贵妃倒并未殊死相逼。

    刚踏入宫门,便听到屋内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这会儿到庆幸是在安乐堂了,否则定然会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

    “产婆和大夫可有准备好?”汪延脚步匆匆到了宫门外,心焦的望着殿内,很想要知晓殿内情况。

    女子生产乃是晦气,男子不可以踏足,以免影响胎儿降生,更可能会替自己沾染。

    李生脸上亦带着担忧之色,“早就准备好了,贞妃娘娘送信便将人带来,此刻正在殿内接生,只是这纪氏先前孕中受到了惊吓,又躲躲藏藏比不得娇生贵养的嫔妃生育,恐怕……”

    恐怕是要折腾一阵子了。

    殿内女子的叫声中的惨痛丝毫不减,可声音却越来越弱。

    力竭而衰,纪氏身份低微,不可直接找宫中太医,药材补品更是少之又少,稍一不慎,便是一尸两命的差事。

    朱见深子嗣稀薄,身为帝王之尊,无后乃是大忌,哪怕他是宫女所出,也将是朱见深的血脉,前朝有权臣把持,后又有亲王叔伯虎视眈眈,这孩子必须要保,也只能保下。

    汪延沉声吩咐,“拿着我的令牌去太医院取药,找副院判徐大人会帮忙。”

    早些年他曾授过徐捷人情。

    “是!”李生种种点头,不一会儿便回来,一共前来的还有徐捷本人。

    热水端进去的蹭蹭冒着热气,端出来的时候却是鲜红一片,看的让人触目惊心。

    殿内女子的哭声似乎又恢复了几分。

    汪延不停的在殿外踱步,更是面色凝重让四周的气氛莫名压抑。

    金乌西沉,橘色的太阳光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哪怕是在这金色的秋天中,也依旧给人暖意。

    殿内婴孩一声清脆啼哭,让汪延脚步瞬间顿住,继而目光中带着欣喜。

    徐捷擦着额头的汗水,小声在汪延身边汇报几句,便带着身边药童离开,又匆匆回了太医院。

    最后一盆血水端出,前来侍奉的宫女也被封了口西厂厂卫带出宫。

    贞妃也顾不得嫔妃礼数,袖口上挽还隐隐沾着血迹,有些劳累的坐在一旁红漆木杌子上愧疚的看着汪延,“是位皇子。”

    “多谢汪督主,否则……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贞妃身体微微躬着,未出嫁时她也曾骄傲过如明珠,却是生生被这后宫磨掉了性子,肩能挑水能提。

    汪延勾唇一笑,并未说其他,事实上他也情况危急,而是目光落在床榻上粉嫩睡眼的婴儿脸上。”

    纪氏脸色惨白,将孩儿抱起,咬着牙在贞妃的掺扶下跪在汪延面前。

    “汪……汪督主于奴婢和孩儿又救命之恩,奴婢永世不敢忘。”

    纪氏想要让汪延也抱抱那孩子,“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又不曾读过几日书,还请汪督主赐名。”

    孩子还小,瘦瘦巴巴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可爱,但偏偏软软小小的勾着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鬼使神差的,汪延伸出了手,他常年习武,布满茧子的双手苍劲有力,抱着那粉嫩小小的一团,薄唇轻启道,“汪延亦身份卑微,如何能给主子起名,倒是可以送个小字给主子。”

    “便叫既明如何?”

    夜皎皎兮既明。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他既看着他出生,自是希望他后生能在这前朝后宫中明哲保身。

    “多谢汪督主。”

    纪氏匍匐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贞妃亦觉得心酸不已。

    事到如今,这孩子,便不能只算做纪氏一人的孩子了。

    汪延又有些不舍的将既明还到纪氏怀中,目光悠悠的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

    同那衰败的秋天相比,这孩子便是新生。

    让人寄予希望的新生。

    恐怕未来还有更艰难的路在等着他。

    “起身吧。”

    汪延目光深沉,“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奴才都没有能力再出手相帮了。”

    “剩下的路,只能靠娘娘周旋了。”

    贞妃腰板挺的笔直。

    “贞妃陈氏十月怀胎不慎难产,胎儿夭折,贞妃自无法承受打击,已疯……安乐堂自此怪声连连,无人敢踏入……”

    李生无声叹息。

    世人对权势趋之若鹜,甚至不惜大打出手血肉相残,可又有谁知道那身居高位之人,也有道不尽的心酸。

    汪延垂眸,转身出了宫门,西厂还有些事情需要他处理,恐怕他在这应天的日子不多了。

    ……

    近日,傅大爷同傅四爷倒是走的很近。

    这还是在傅国公府分家之后。

    从前同住在一所院子的时候未见两人有过深的感情,如今却是反其道而行了。

    傅四爷富有经商之才,未分家之时便打理傅国公府的店铺生意,近些年来,傅国公府虽表面上在傅三爷逝世后没落,实则不然。

    傅国公府的生意反倒要比从前更甚。

    只不过这些账面却是不计入傅国公府的账册,放在私下处理。

    再加上近日钱庄涌入庄票和银票,的确是用了心在处理,但可惜,终究数量太多。

    若从前汪延可能看不懂,但自打李生在傅四爷的书房看到那成堆的银票之后再又联想,便能察觉一二了。

    石亨和傅四爷私下有了勾结,又或者可能是傅国公府和忠国公又勾结。

    朝廷中石亨费尽心力结党营私,背后傅国公府插手钱庄盐商。

    江山是大明的江山,但皇帝之位却不是朱见深一人的皇位。

    虽做的已是警惕小心。

    可到底没能瞒住汪延的双眼,他既有心观察,又如何会错过傅家的蛛丝马迹。

    李生拱手,“岭南流匪刚被镇压,江西又兵祸四起。”

    “江西?”汪延面色凝重,修长手指不住的在案桌上敲打,“江西边陲地势多山脉,那里易守难攻,山地走向脉络清晰,而且上饶饶江流域广阔,临近关卡,朝廷曾在那里设置过盐场。”

    汪延负手而立,目光望着玉娴阁所在的方向,良久,沉声说道,“傅家,可能是活的太舒坦了。”

    李生无奈摇头,若非不得已,汪延绝对不想动傅国公府,可现在似乎……傅家越来越过分了。

    竟然勾结石亨,想要在盐商上动心思。

    朝廷一向看中盐税,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巨大利润,石亨,怕也是不满足皇上给的权势,想要更近一步了。

    江西可是临近江南苏杭……离她的位置也很近。

    汪延又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她可还好?”

    “应该是过得还不错,凭她的聪慧,哪怕是何家想必要立足也不难。”

    汪延唇角带着笑意,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李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督主这是在说傅家的那位小姐。

    “带人去见见傅四爷,顺道替他接管了手中的营生送去刑部,赵成灏会知道怎么做。”

    汪延既然下了决心,那便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傅国公府便是那毒瘤,若不挖的及时,恐怕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覆灭。

    接管了傅国公府的营生,汪延打的是斩断石亨插手盐税这条路。

    “是!”李生浑身一紧。

    督主同石亨之间的争斗越发的硝烟四起了。

    从朝堂上的唇相舌战到现在的“兵戎相见”,真是让人心生忧虑。

    汪延信步走了向玉娴阁,他有很久没能好好的在哪喝茶看书了。

    依稀记得昏黄的烛火闪烁在镂空雕花窗桕上,她紧绷着神经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却是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汪延知道,她对他的心里是曾有过怨怼的。

    怨他为何当初要逼迫她下嫁,怨他为何不没有出手帮忙赵国公府,更怨他,为何这般容忍傅国公府。

    他从不曾说,容忍傅国公府是她父亲临终所留的嘱托,更没有说过,傅国公府可能和她父亲的死有牵连,他想替她查明真相。

    傅政……死的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