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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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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武领焦翁来到姜姬留下的财产前, 无数只漆箱毫不珍惜的被堆放在一起。

    “不管你想要什么, 都可以拿走。”姜武对待这些东西就像它们一文不值。

    焦翁的手隐隐发颤,他一物未取, 转身大步离开:“等某拿他的人头来领!”

    “二哥,大王似乎想逼冯营进宫赔罪。”蒋珍说,“这几天,街上的人已经快把冯家祖宗的裤子都扒掉看看了。”

    流言一旦传开,就容易被添加许多枝叶。

    蒋伟消瘦了很多, 脸色腊黄, 头发枯少。他坐在榻上,披着一件旧皮裘, 蒋珍看到心中暗叹,再怎么说,蒋盛也是他的儿子,哪怕是当成猪养, 也不愿意他被人杀了。

    “大王有些心急了。”蒋伟沙哑的说。

    现在关于冯家的不实流言太多了, 这样下去先急的不是冯家,而是乐城中的其他人, 他们不会愿意眼睁睁看着大王毁掉冯家的——今日是冯家, 异日焉知不会是他们?

    蒋珍点头, “我看街上那些人中, 倒有一半是冯家的人。”推波助澜, 才能绝地逢生, “会是冯瑄做的?”

    蒋伟摇头, “你太小看冯营了。”

    蒋珍诧异道:“是冯营?”跟着就道,“我说那个他和冯宾媳妇在书房偷情的故事怎么说得那么清楚,连壶里是什么茶,炉中是什么香都描绘得出来。可见捉刀的必是冯营亲近的人。”

    这时一个下人站在门外说:“焦翁回来了。”

    蒋珍挑眉,“他?”他转头问蒋伟,“是不是那个人?”

    蒋伟缓缓点头。

    “他想来杀你?”蒋珍坐直了身。他自然知道焦翁的真本事是什么,这也是蒋伟当年在街上看到后就要延揽焦翁、并将其养在家中的原因,一是必要的时候会派上大用场,二来这样的人放在外面哪有放在自家安心?

    结果因为蒋伟带着他去迎接姜元,焦翁就自动自发的投了姜元。蒋淑知道后还有些可惜。

    蒋伟仍倚在凭几上,“让他进来。”

    蒋珍道:“用不用我去叫几个人?”

    蒋伟摇头:“等我见过他再说。”对焦翁这样的人,他还是不希望一次都没用过就除掉的。

    焦翁大摇大摆的走进蒋家,怜奴看到这一幕,转身离开。

    焦翁进来时只有蒋伟一个人在,“焦翁,坐。”蒋伟指着榻前说,另有童儿捧来清水和蒸饼,还有一碟细盐,一碟蜂蜜。

    这都是焦翁在蒋家时最爱吃的东西。

    焦翁看了一眼,摇头道:“某不是来做这个的。”

    “焦翁有事,只管道来。”蒋伟道。

    焦翁问:“令公子何在?”

    蒋伟奇道,“盛儿?难道有人向焦翁买了小儿的性命?”

    焦翁点头,“以前受过你的照顾,所以特意来见一见大公子,当面告知。等某再出门去,日后再相见,必会亲取大公子的性命。”他看了眼蒋伟,“公若心疼儿子,不如就将他在家中关个几年吧。”

    蒋伟扬声大笑,坐直道:“焦翁,若我的儿子会因惧死而不敢出门,我就亲手杀了他!”

    焦翁默默看着蒋伟大笑,突然问:“公有何事伤心?”

    蒋伟那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嘶吼。

    蒋伟收了笑,站起来:“焦翁随我来吧。”

    两人起身,绕过回廊来到后院,院中花木凋零,正中停着一具棺木,旁边还有两具小的。

    蒋伟抚摸着正中那具棺材说,“我儿就在此。那里是他的两个妻妾。”

    焦翁瞠目,盯着棺材几乎想看穿里面装的是不是蒋盛。

    蒋伟转头对他说:“焦翁,不知是何人如此记恨我儿?连我儿死了,都要再来杀一遍?”他笑道,“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确实不是虎头动的手。我儿在樊城多年,一随我回乐城,就接连遭遇刺杀。是何人如此恨我儿?我儿又是碍了谁的眼?”

    焦翁听到廊下有脚步声,他后退一步,“公欲留我?”

    这时蒋珍带着家中健奴已经来了,迅速包围了两人。

    焦翁一个箭步上前就向蒋伟扑去!

    蒋伟一动不动,任由焦翁将他挟住,蒋珍大急:“二哥!”

    蒋伟摆摆手,“休急。”转头对焦翁说,“焦翁,这是我三弟担心我,你不要在意。”

    如果这话是刚才说,焦翁一定不信。现在他听了蒋伟的话也放开了手,退后一步,拱手道:“是某失礼了。”

    蒋伟对蒋珍说:“让他们都下去吧。”

    蒋珍带人退走后,蒋伟叹了口气,“焦翁是不肯告诉我,是何人欲害我儿了?”

    焦翁闭口不言。

    蒋伟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焦翁:“我儿随我回来后,只心心念念要迎娶公主。而龚家小儿却欲把公主嫁往他国……”他阴森的盯着焦翁,“是龚香?”

    焦翁平静的看着他。

    “还是冯玉郎?”

    焦翁仍然不动。

    蒋伟悠悠叹了口气,“我不欲告诉旁人,就是为了想看看那个刺客还会不会回来。没想到竟是焦翁到了……可是大王?”他冷不丁的又问了一句。

    焦翁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下。

    蒋伟顿时目眦欲裂:“竟是他!!”

    焦翁再也不敢留下,转身就走,扔下一句:“休要胡说!!”说罢大步走了。

    蒋伟此时已经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的,蒋珍在外看到焦翁走了匆匆进来,连忙过来扶住蒋伟,“二哥?二哥!”

    蒋伟抓住他喃喃道:“我之前还疑心是蒋彪的那个小童,那个眫儿……可那就是个榻上玩物,怎么能杀得了我儿?”

    “眫儿?”蒋珍糊里糊涂的,“二哥因何疑他?”

    “那之后他就不见了,公主身边没有,赵氏也死了,我就以为是他潜了进来,欲施媚于我儿,后下手杀了他。”但蒋盛死时衣服穿得好好的,跨下也不见有异,何况他实在不信蒋盛会死在一个媚宠的手上。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之前盛儿逼他,他勉强答应将公主给我儿,现在回来当了大王,又想把公主嫁到他国去,龚香也在旁边敲边鼓……他就打定了主意……”蒋伟紧紧抓住蒋珍的胳膊,“必是他让怜奴来杀了盛儿!必是怜奴!是怜奴杀了我儿!!”

    “他怎么敢得罪蒋家?!”蒋珍刚喊出来就想到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任命蒋彪为樊城太守。”一切都明白了,只怕在大王命蒋彪为太守时,蒋盛在他眼里就是个死人了。

    如果是蒋彪与蒋盛兄弟争风,蒋彪杀了蒋盛,蒋伟再生气再难过,也不会反过来去杀了蒋彪替蒋盛报仇。他在心里说服自己,是蒋彪太年轻,只知道击败敌人,忘了蒋盛同样姓蒋,还是他的儿子。他更不知道蒋盛活着对他更好——有蠢才衬着,才更显得他优秀。

    但见过蒋彪后,他就开始怀疑这个念头。无他,如果蒋彪真的杀了蒋盛,不会如此坦然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派人藏在蒋彪住处的地道中,他们以为那里已经废了,却不知废了的地道虽然不能用来逃命,却可以做别的用处——日后要告诉这孩子,记住这个。

    蒋彪与从人交谈中,他才知道蒋彪根本没想过杀蒋盛,或许是因为他从没把蒋盛看在眼里。蒋伟不由得有些欣慰,跟着便愤怒起来。

    如果不是蒋彪,会是何人?

    蒋珍把蒋伟扶进屋,见这些日子以后消沉枯瘦的蒋伟此时双眼炯炯有神。

    “叫彪儿来。”他说。

    蒋珍道:“二哥,虎头虽然没有亲手杀了盛儿,但他一定是知情的。”

    蒋伟看了眼蒋珍,“所以我叫他来,问问他和大王都约定过什么?”

    蒋珍道,“他会说吗?”

    “我会问出来的。”

    “你与大王谋了何事?”蒋伟叫来蒋彪,不等他行礼问好坐下就直言道。

    蒋珍坐在一旁,盯着蒋彪。

    见蒋彪不惊不怒,反倒坦然自若的坐下来,看到面前的清水还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捻起一点盐洒在水里,道:“二叔何必问?这是我与大王的事。”

    蒋珍道:“糊涂!你是蒋家人!”

    蒋彪道:“我姓蒋不假,可却不服二叔。二叔是以长辈来问,还是以家主的身份来问?”

    这下蒋珍也不能贸然开口了,他看向蒋伟。

    蒋伟道:“蒋家现在不能交给你,你太年轻了。”

    蒋彪刺道:“二叔当家主,就想出让蒋盛娶公主的招数来?”

    说起这个,蒋伟也觉得很丢脸,虽然人已经死了。

    “我把他关起来了。”他说。

    二人对视一会儿,蒋彪先软了下来,嘀咕道:“我就说叔叔不可能那么蠢。”

    “怎么说话呢?”蒋伟抓起榻上的一件东西就随手扔过去,是个葫芦,砸出去滑了好远,掉到廊下。

    蒋彪假意避了一下,见砸不到自己,再看蒋伟的面容,突然叹道:“叔叔也当保重些。”

    蒋伟木然的嗯了一声。

    见二人气氛缓和了,蒋珍就出去了。

    他走后,蒋彪就坐得离蒋伟近一些,替蒋伟披上皮裘,又把怀炉拿来放在他手上,“大哥死了,我知道叔叔伤心。”

    蒋盛还是不同的。蒋伟虽然对儿子们都不在意,但蒋盛出生的时候好,和蒋彪前后脚落地,从小就被蒋淑放在一块养,蒋伟见得多了,感情自然深一些。

    蒋伟又轻轻嗯了一声,道:“大王杀阿盛,你知道吗?”

    蒋彪吓了一跳,“是大王干的?”跟着倒抽一口冷气,“他前脚把养女嫁给阿盛,后脚就让人杀了他,阿盛之前还怒杀了那个养女……这人好毒啊!”

    再看蒋伟盯着他,蒋彪连忙道:“叔叔,我只与大王谋过两件事:一是替他占住樊城,日后他若要我出兵,我不能推辞;二来就是要支持他了。日后大王要想做点什么,你们都不答应的话,我要带兵来表示同意。”

    那大王杀蒋盛,也是为了让蒋家下一代只剩蒋彪一人,免得蒋盛捣乱。

    蒋伟问:“他不怕你阳奉阴违?”

    蒋彪说:“我亲妹妹是王后,我亲娘还在蒋家受苦,我早晚要回来收复河山……”蒋伟给了他一巴掌,“收复河山?”

    蒋彪这次让他打了个正着,嘿嘿笑道,“说笑而已。”然后正色道,“大王心里,我们叔侄乃是不世的血仇!”不过大王确实疑心重,所以他这次回来就是来再表一次忠心的。

    蒋伟点头,“嗯,那今年祭祀你爹,我就不让你来了。”

    蒋彪瞠目结舌,“不行!”

    蒋伟:“你来,我也把你关在外头。”

    蒋彪:“你敢!!”

    蒋伟:“你看我敢不敢。”再看蒋彪瞪着眼睛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软了,劝了一句:“你爹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想起来又说了一句,“把你房里的地道填实——这种事也想不到?”

    蒋彪气冲冲的走了。

    蒋珍进来,看蒋伟平和多了,松了口气。

    蒋伟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下放心了?”之前蒋珍几次开口,貌似挑拨,其实都是在替蒋彪说话。

    蒋珍坐下说:“家里人越来越少了……我是真怕……”他突然红了眼眶,捂住脸趴在蒋伟膝上,“二哥,你不要有事!”

    蒋伟抚摸着弟弟的肩背,“三儿,不哭,二哥在呢。大哥交待的事还没做完,盛儿的仇还没报,我怎么能死呢?”

    蒋珍胡乱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的说:“二哥,你想做什么?”他说完觉得不对,又添了一句,“你做什么我都帮你!”然后又觉得不对,又添了第三句:“可是大王还没有孩子……”

    “怎么没有?丝娘膝下有旦公子。”蒋伟望向金潞宫的方向,阴冷的说:“既然已经有了公子,又何必顾惜一个大王?”

    “你看!那个小童又偷偷溜走了。”一个宫女悄悄戳了一下身边的人,两人一起回头看,就见姜智跑到角落里的背影。

    鼎中翻花滚沸,香气四溢。无数的人聚在巨鼎周围,他们在这里休息,不但有好吃的,还可以交换一下各自身边的趣事,如果有好玩的就上去告诉公主,得一个黄金饼!

    摘星楼已经成了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地方了。

    这里没有打骂,不用干活,有吃的、有同伴,还有美好的公主。

    他们最羡慕公主身边的小童,哪怕他们每天也需要干活,但那是侍候公主啊!公主那么好,肯定常常送礼物给他们。

    最近就有人发现,这些小童中常有人偷偷避开众人偷吃东西。

    “是个白白的,看不出是什么,一定很好吃吧?”一个侍人说。

    另一个宫女问他:“你不是金潞宫的吗?难道不是大王赐给公主的?”

    侍人摇头,“大王宫中没有。”

    那个东西可以装在荷包中,到底是什么呢?

    两个宫女实在忍不住,悄悄跟了过去,见姜智站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白白的东西,放在手上很珍惜的看,然后凑近鼻端轻轻去嗅,最后伸出舌头舔,他舔啊舔,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

    两人回来,那个侍人迫不及待的问:“是什么?看到了吗?”

    “好像软软的。”一个宫女说。

    “我觉得是硬硬的。”另一个说。

    侍人也抓耳挠腮想知道,更想尝一尝。最后,他恶从胆边生,趁着一个小童经过的时候,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荷包。

    姜温感觉到了,却装不知道,还停下问那个侍人:“哥哥想要什么?是不是饼不够吃?”

    “嗯嗯,再给我一块饼吧。”侍人把绳结拉松后就赶紧停了手。

    姜温去拿饼,走到一半,荷包就掉了下来,冰糖从里面摔了出来,碎成了几块。

    那个侍人马上扑去帮他捡,悄悄藏起一块。

    姜温也赶紧去捡,一面眼眶红红的,“怎么办?我一直都没舍得吃……”

    侍人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惊讶,因为掌中的东西像玉一样通透,捧在手上却有一股甜香味。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以为姜温不会说。

    姜温道:“这是冰糖。”

    侍人等姜温走后,悄悄溜走了,他拿着那块藏在手心中的冰糖在无人时迎着光看,果然像冰一样呢。他也学着姜智那样去舔,好甜……像蜜一样甜……比蜜还甜……

    他忍不住把那一小块冰糖给含在嘴里,体味着那甜味。一小块很快化完了,他回到金潞宫仍有些兴奋,另一个也去摘星宫的侍人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你从那小童那里偷了什么?快给我看看!”

    侍人兴奋的脸发红,得意的说:“吃完了。”另一个侍人自然不高兴,更羡慕他,抓住他问:“是什么?”

    “冰糖。”他说。

    “冰糖……”另一个侍人不由得想像,冰一样的糖?还是糖像冰一样?那是什么味道?又是什么样子?

    “快说快说!”

    “像冰一样,亮亮的。”侍人仔细回味着,“很甜,比蜜更甜,比蜜更香……”

    另一个侍人难掩嫉妒的说:“这肯定是公主才有的……公主却给了那些小童……”

    侍人打了他一下,“难道你要怪公主不肯给你吗?”

    另一个侍人连忙说:“我怎么敢?!”他说,“我只是……如果我是那些童儿就好了……”不但侍候着公主,深受喜欢,又是全人,日后长大,公主若是不会收他们入帐,也能出去成家立业。

    他们却永远都不可能留下血脉了……

    侍人冷笑:“别做梦了!那些童儿也是托了公主的福,不然在外面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另一个侍人却想到一件事,压低声说:“你发现没有……这冰糖,大王这里可没有!”

    侍人暗恨的看了眼大王的宫殿,他们会成为侍人,不得不进宫为奴,都是龚香奉大王之命做的!

    “他还没有神鸟呢。”他轻蔑的说,“公主与他怎么会一样?”

    另一个侍人奇道,“公主是他的女儿。”

    “那也不一样!”侍人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