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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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葱茏雅林,正巧天光微暗,甬路相衔,山石点缀间,只见不少白接骨簪簪竞放路旁,却比妙手匠师牵藤引蔓花费数年心血所培育的奇花异蕊更为芬芳多姿。又行百十步,有小溪绕桥罅流泻,汩汩汇去深潭。桥以青石为砌,白玉为阑,两头刻避水趴蝮,精雕细琢,俨而雅之。

    错落的卵石幽径划过一袂玄色衣角,来人踱步于绮丽美景之中,悠闲肆意。再行数米,视野渐渐开阔,飞甍入霄,丹楹刻桷,重檐九脊半遮半掩,皆隐在霏霏云杪之中,独见十二扇八尺殿门严丝合缝,刮楹达乡,雕梁画栋,人立于前,顿觉一股僩瑟之气席卷而来。

    玄衣人从暗门徐蹒入内殿,但闻缕缕幽香浮动于鼻端,霎时去了身上浅鲜的疲乏。他敛袖祗揖,眼梢微抬,千重帐后模糊有一人斜倚在釉里赭花卉纹宝座上,云子榧木碰撞相击之声清脆,一如虞山天台寺内的九转银铃。

    玉殿极深处,有人慵疎说道:“哦,琴涯你来了……本座那几个弟弟又在玩什么花样了?”

    琴涯道:“幽州逢旱,几位殿下上疏天听,赈灾安民去了。”

    “拨了多少?”

    “一应物资折算下来,约黄金三百万两。”

    “呵,本座那好哥哥哪?”

    “太子仍于东宫颐养生息,未曾谏书。”

    百里鹤修眸一掀,忽地挑出些兴味,手上玩弄甚久的白玉棋子缓缓落下,却忽然转了话题,“莲司那边如何了?”

    琴涯髭须微动,垂目道:“这批孩子当中有许多天资颖悟的,则年便是莲司手里无往不利的兵器,一旦开刃,必见血封喉。”

    幔后的人似极为满意,又问:“灵玉下落?”

    “影奴于青州九江堰交手姬氏血卫,折损十余人,终获赤璋,眼下正快马千里送往中州临邛,预计七日内可抵达。”

    那人慢慢吞吞“嗯”了一声,再问:“对方如何?”

    “血卫三十余人一个不留!”琴涯略停了停,继续道,“公子策重伤落江,生死不明……”

    即要落子的手指微微一顿,帷幔之中,只见颀长身影缓缓披衣而起,长袖轻荡,一盘风云际会的江山棋局便瞬间毁于一旦。声音落地如珠,颗颗凓冽,绽于堂前:“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琴涯身躯微俯,沉沉颔首,“是。”

    此时,莲司慎宫内。

    赢勾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少年,见他双腿打颤,浑身虚汗,贝齿死死咬着唇瓣,咽下将要破功的惨叫,仿佛下一秒便会瘫倒在地。可他等了半晌,没有等来期望中的讨饶,反而被那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少年投来极为轻蔑的一眼。

    他眉头一皱,与身旁观刑的青女互觑两眼,眸底有同样的不可思议。

    叶笙艰难吸了口气,这慎宫的鞭刑还真不是吹的,她衣衫未破,肌肤未伤,却分明感觉到那携着森森寒气的一鞭下来,自己肋骨生生断裂的声音!

    她不敢叫,甚至不敢张口,因为她怕喉中压抑着的脓血会不管不顾喷涌而出,怕让这些视人命为刍狗的人看笑话!即便她身份低微又如何,即便这慎宫如狼似虎又如何,她叶笙就是要他们尝尝,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那种被他们踩在脚底的人藐视的滋味!

    叶笙眸中掠起一道轻慢之色,抬手就狠狠朝腿上已然糜烂的伤口抠去,疼痛袭来,她闷哼一声,却陡然站得更直!

    青女一向散漫的笑容慢慢从容色倾城的脸上退去,她抬眸注视着面前不屈的少年,久久不语。这辈子,除了主上以外,她从未佩服过任何人……可今日,在这莲司暗无天日的慎宫之中,她却忽地为一人心生了敬意!

    连赢勾都许久不曾见过如此执拗的犯人,不觉出声提醒道:“还有十八鞭!”

    十八鞭……

    叶笙眼前微微模糊,在晕眩袭来之前,抬手又猛地刺进伤口,嘴里腥味浓郁,熏得她几欲呕吐。

    便在这时,从耳房外抬过一个人,她侧目看去,只见白天威风凌凌的蓝衣人此刻血迹斑驳,却在经过这边时悠悠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叶笙顿时目露怒火,就是这男人将他们带进了暗室,让她亲眼看到紫鸢的惨死!虽然知道这定不是他一个人的裁决,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心中对他的滔天恨意!

    背后细鞭一道接一道,叶笙陡然闭上眼睛,掐着腿默数:十四、十三、十二、十一……

    剩最后十鞭时,一旁青女忽然间出手,纱幔卷上赢勾高抬的手臂,再难挥下,她目光之中不见笑意,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赢勾一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青女见他这般,便放心地收了手,绝美的脸上重新绽出媚笑来,“半条命,四十鞭就够了!”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倔强的少年忽地松了心中那口气,晕在了地上。

    赢勾摇了摇头,十分爱怜地抚了抚藤鞭,转身朝角落走去,声音淡淡:“别让他死我这里,慎宫不替人收尸。”

    但闻身后疾风一掠,耳房中业然不见了青衣女子与半死昏迷的少年。

    叶笙醒来时,并不是在阴暗的慎宫或是潮湿的牢间,她趴在一张极为精致的软榻上,闻着屋内惑人心神的熏香,抬眸扫视一番,偌大的屋中竟摆放着许多姑娘家的玩意儿。正对面的梳妆台上,一面菱花铜镜映出她此时枯槁的形容,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灰蒙蒙的睡凤眼中满是憔悴,好似病入沉疴。

    房门乍开,只见青女着了件松垮的白袍袅袅走来,衣带随意挽着,行走间,甚至能看到内里一抹红色的兜纹,隐约绣的凤穿牡丹,衬着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端的是千娇百媚,风华无垠。

    叶笙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这女人不会不知道她性别为‘男’吧!居然还敢穿这么暴露。

    青女见他移开视线,不觉轻轻一笑,将汤药放在案旁,伸手就要撩开他的衣服……

    “喂……”叶笙忽然打断她的动作,“男女授受不清。”

    谁笑青女笑得愈发灿烂,罂粟般的朱唇缓缓靠近少年莹润的耳畔,气若幽兰,“郎儿,姐姐果然没有看错你,以后你就跟着姐姐混吧,恩?”

    叶笙嘴角猛抽,“大姐,虽然你救了我,但我真的对你没兴趣,不好意思……”

    冶丽的笑容一刹僵在唇边,“你叫我什么?”

    对于女子突如其来的怒火,叶笙先是有些不知所以,随后才恍然大悟地明白缘由何在,顿时有些无语,沉默了下去。

    “咣啷——”案上的汤碗瞬间被砸了个稀碎,青女扭曲着面容看了她半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叶笙看着流了一地的乌黑药汁,此时此刻,也只得嘴角抽搐——她才十二岁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