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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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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sè蒙蒙,秋风萧萧。

    东方那遥远的地平线下,隐隐透出些许淡淡的红sè光晕,只是因为有厚厚的云层的存在,那红光一时刺不透yin霾,所以天空显得有些yin暗。

    这晦暗难明的天气,也正如站在大都城脚下的托克托的心情一般。

    数ri之前,他还是黄金帝国的宰相人选,数ri之前,他还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当时的他意气风发,胸中膨胀着指点江山的yu望和庞大的宏图伟业,但一夕之间,那yu望便消失的无影无形,那宏图伟业也如黄粱一梦般消散……

    他神情落寞的望着巍峨高耸的大都城墙,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低下头来,那宽阔的护城河又映入眼帘,望着那幽深死寂的河水,难以遏制的失落袭上心头……

    背后传来德木图的声音:“大公子,走吧。”这老管家的声音一样的悲凉。回想早些时候,他还与大公子貌合神离,暗中帮助马札儿台老爷对付大公子,可是那些苦心计划的yin谋诡计终究成了一场空,他非但没有从其中得到任何好处,还变相帮助了那莫降,让他逃出了相府,也害的老爷被放逐西宁州,现在的他,是个罪人啊。

    托克托缓缓转过身来,只看到父亲的车驾——那是一辆曾经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破旧马车,甚至连相府的管事们都不屑于乘坐,如今却是身受重伤的父亲的唯一乘具;车驾一旁,是寥寥可数的几名奴仆。恐怕,连车内的父亲都想不到,陪他到西宁州戍边的,竟会是这几个平ri里他最厌恶的汉人奴隶吧!

    并非是这些汉人奴隶忠心托克托,而是因为府中下人,几乎全都留给了他的胞弟——也先。而这几名连也先都不屑于要的汉人奴隶,如果有家可归,又怎会陪着他们到边疆受苦?

    然而讽刺的却是,老父今ri戍边启程,身为亲子的也先竟然没有出城相送;既然亲生儿子都不会来,那么朝中岂会有他人再来?

    望着这可怜的车队,望着那匹驾车的枯瘦老马,托克托悲从心来,喃喃一句:“长生天,你安能如此戏弄于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遥遥的,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唯人心不平,才觉得上苍有所偏爱……”

    托克托寻声望去,待看到那人,褐金sè的眸子立刻眯成了一条缝!

    “莫降,你安敢来此?!”就连德木图也看不过去了,咆哮着要跟莫降拼命,却被托克托一把拉住。

    “莫降,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托克托冷声道。

    出乎德木图意外的是,托克托话语之中并无杀机,只有无尽的落寞寂寥。

    “自然不是。”莫降说着,从身着的书生长衫中掏出一壶酒来,又一闪手,两个酒杯握在了手中,他一边斟酒一边向托克托靠近,口中说道:“大用兄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备下几杯浊酒,特来送别罢了。”

    这是莫降第一次称呼托克托的表字,如果只从莫降的语气推断,定会认为二人乃是关系匪浅的挚友。

    “好!好!好!”托克托闻言,连说三个好字,鼓掌道:“我托克托这一败,换来唯战贤弟以酒相送,倒也值了!”

    莫降则笑道:“‘弟’我是做得,这‘贤’字可就难当了——这世上,哪有把兄长害得如此之惨的贤弟?”说着,已经走到托克托身前,手中两杯,酒也满了。

    “虽然我已经猜透,将我陷害至如此田地,都是你的计谋,不过今ri得你亲口承认,我才真正觉得踏实。”标志xing的微笑,又回到托克托的脸上,他笑着接过一盏酒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利用陛下和我的矛盾对付我的?”

    “其实,我一直在等待机会。”莫降诚恳的说道:“可是这一次仓促布局,实在是多方相逼被迫出手的结果——能取得如此之好的结果,我自己都觉得侥幸。”

    “多方相逼?”托克托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沉思片刻道:“除了我的离间计之外,诸子之盟也下了命令?”

    对于托克托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一事,莫降并不奇怪,从托克托散布谣言之ri起,莫降就知道他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莫降笑了笑说:“不瞒你说,诸子之盟非但没有下令我对付你,相反,他们早就免除了我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所以说,这次行动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我二人还是同病相怜呢。”

    “哈哈!好一个同病相怜。”托克托笑着举杯道:“就为这同病相怜,你我当干了这杯酒!”说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似乎耗不担心莫降会在酒中下毒。待杯酒入口的刹那,托克托皱了皱眉头,强忍着口中苦涩将酒咽下,口中说道:“这酒……”

    “很苦,是么?”莫降说着,痛苦的干了一杯,他却是仔细回味一番后才说道:“这酒入口虽苦,但却经得起细细品味。”说着,又给托克托倒了一杯。

    托克托并未拒绝,却也没有着急把酒喝下,而是苦笑着说道:“败军之将,也就只配饮这苦酒了。”

    莫降闻言,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让托克托再品一杯再做评论。

    “莫降,你我二人,本为仇敌——要想让我喝你的酒,总得有个理由——方才同病相怜之酒已经饮下,这第二杯,却是为了什么?”

    莫降笑着反问道:“喝酒就是喝酒,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托克托思索片刻问道:“你方才说这次叛我,只是个人的决定——那么我问你,当ri在宫内之时,你为了保全诸子之盟在大都内的暗子,不惜牺牲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如果说当时你已被诸子之盟除名,那么你当时的行为岂不是与当时的身份互相矛盾?既然当时你已被我救下,为何又突然叛我?这与你在皇宫内的行为,岂不是又相互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莫降笑着解释道:“我保护大都城内暗子,是为民族大义;我逃出相府,是为个人ziyou。我是个汉人,也是个儒生,自幼便知道作为读书之人的责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民族大义,我可以舍弃个人的ziyou、乃至生命;可当我个人追求与民族大义不矛盾的时候,当你强迫我弯下脊梁向你屈服的时候,我自然会反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托克托低声重复着这四句话,低语良久后才慨然一叹道:“虽然,我们的先辈用快马弯刀征服了神州大地,但我认为,直到现在,我们仍旧算不得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这苍茫大地、壮美山河的真正主宰,仍旧是那些已经身死的汉人先贤,他们的jing神远比黄金帝国的帝王更像这神州的主人!”

    “大用兄。”莫降将刚刚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正sè说道:“虽然你如此推崇我们汉人的文化,但我还是要说——你从未真正理解过它,你学习它,仰慕它的目的,只是为了驯服它,改造它,让它做你们黄金一族统治神州的工具——可你要明白,诸子文明,生于乱世,追求的极致是太平和安定、是万民的福祉和安康,虽然后世屡经篡改,但它顺应天道,维系民生的本质不会改变,这也是它流传不绝的根本原因。而你却拿它和一介帝王相比较,把它看做一种统治工具,你抱着这样的态度去学习它,哪怕钻研出些门道,充其量也不过祸乱苍生,为你们畸形的统治续上几年寿命罢了。”

    “这么说,我错了?”

    “你虽这样说,却不打算悔改不是么?”

    “是的。”托克托点点头,一脸的自负:“未到最后,又怎能证明我错了!夸夸其谈,又怎会改变我的心意?我身为漠海汗的子孙,怎会眼睁睁看着先辈们创下的不朽基业毁灭而无动于衷?所以,无论是对是错,无论能否成功,无论身后之名是褒是贬,我总要试上一试!”说着,也不邀请莫降,猛的仰头,又干了这第二杯酒。“好酒!”他咧着嘴赞叹。

    “明明没有品出杯中滋味,却要说‘好酒’,真是可惜了。”莫降说着,神情落寞的独自喝下了第二杯酒,他心中也难以确定,是因为托克托不会品这苦酒而落寞,还是因为托克托不知悔改而惋惜了;他也不知自己是可惜这好不容易从毕掌柜那里讨来的苦酒,还是可惜托克托执迷不悟……

    “再给我满上。”托克托似乎喝上瘾了,仍用往常命令莫降那般的语气说话,将空掉的酒杯递了过去。

    “嗯?”莫降挑着眉毛看了托克托一眼。

    托克托自知失态,讪讪道:“唯战贤弟,麻烦你给我再斟一杯酒水。”

    莫降苦笑着摇摇头,给托克托倒满,无奈的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就此死心,也知道也不会因我三言两语而改变,但我总是忍不住劝劝你,因为,你确实是个人才——假若你真的站在天下苍生这一边,身死之后,哪怕你是黄金族人,也自会有人为你歌颂的。”

    托克托摇摇头道:“等我东山再起,肃清朝内jiān佞,荡尽神州匪寇之ri,才能再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如若不然,再好的政令到了那般庸碌jiān邪之辈手中,也会变成鱼肉百姓的借口;而那些居心叵测的叛贼,根本不配享有太平和福祉!”

    莫降闻言,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却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这一生,他注定要和托克托为敌,这一生,他们两个只能做对手,做不了朋友了。

    “莫降,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心中也在想,为何你我二人就不能联手?为何你我二人就非要争斗?想来想去,虽然没个答案,但我知道,这一生,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也是极好的!至少,你的存在,会激励我不断向前,会jing示我不能懈怠,会告诉我不要放弃……就为了你我二人是对手,我们干这第三杯酒!”

    莫降仍是不说话,默默的喝下了第三杯,而后转身向车队走去。

    德木图刚要阻拦,却被托克托摆手制止。

    只见莫降走到那几个汉人奴隶身前,又掏出几个酒杯,一一递到他们手里,又亲自替他们满上,口中说道:“几位,干!”

    范大颤巍巍端起酒杯,眼中含泪,哽咽道:“阿丑,谢谢你。”

    黑三痛快的干了那杯浊酒,粗声粗气道:“阿丑,虽然我觉得你是个混蛋,但总是个让人敬佩的混蛋!”

    谢夫子则是神情落寞,怅然若失道:“阿丑,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老朽空读多年文章,却只是个酸儒,实在不及你一分,我华夏文明的延续,终究还是在你们年轻一辈手中……”

    “谢夫子,你有完没完?!”黑三心情正糟糕,哪里听得谢夫子的啰嗦。

    谢夫子不为所动道:“阿丑,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刘芒仍旧在宰相府内,没有了我们这些汉人奴隶照顾,恐怕是要被人欺负的,你若有心,就……”

    “我知道的。”莫降点点头,用眼神示意谢夫子宽心。

    几人三杯酒喝完,莫降深鞠一躬道:“一路珍重!如若有缘再见,定然请几位喝个够!”说罢,也不等几人回应,转身便走。

    “莫降,虽然我走了,但是并不代表你已经冲破了这牢笼!”望着莫降远去的背影,托克托喊道:“你要知道,我走之后,就再也没人肯庇护你了,所以你即将面对的对手,都是要取你xing命的狠角sè……”

    莫降并未停下脚步,仍是继续向前,步伐坚定。

    托克托叹口气,最后喊道:“答应我,再见之前,不要死了!你记住,能取你xing命的人,只有我……”

    说着,托克托将自己刚刚用过的酒杯,小心翼翼放进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