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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西汉·重逢]

作者:夹生的小米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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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瑶到了代国王都之后,便将那册竹简,还有刘彻叮嘱的那些话,都说给了代王听。

    代王细细地看过那册竹简,又将那句“宁可别做什么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两回,认定这是刘彻在告诫自己,便将国丞相和代王子都叫了过来,与他们商议对策。

    国丞相道:“前些日子郡国守军来报,言称北境有汉军,而且还是陛下派过来的,在北境与匈奴人血战了两三回,折损七千余众。莫非便是竹简上所言的‘出兵代郡’不成?”

    代王点点头,道:“想来定是如此了。”

    那册竹简上说,朝中粮草匮乏,因此需要在诸侯国筹措一部分,望诸侯王和国丞相予以方便。但刘彻自己又说,希望代王不要妄动,“最好别做什么事情”,这这,这这这……

    ——那他到底是该筹粮啊,还是不该筹粮啊。

    代王苦恼地想了半日,便将这个难题丢给国丞相和代王子了。

    国丞相和代王子商议片刻,便对代王说道:“大王无需苦恼,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大王且尊奉陛下口谕,留在王都里;至于筹措粮草之事,便交由臣与代王子一并去办罢。”

    代王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用你们二人的名义去办?”

    国丞相道:“正是如此。”

    因而事情便完美地解决了。

    随后云瑶便跟随宫女,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不过三两日的时间后,她便将代国王宫里里外外地都给摸透了。代王总共只有一子一女,连姬妾都只有小猫三两只,偌大的王宫里空荡荡冷清清的,代王子一走,整座王宫就空了一小半,每天除了啾啾鸟鸣声之外,连半点声息都不闻。

    身为代王女,云瑶在代国里,基本是可以横着走的。

    而且因为她喜静,眼下这种情形,倒也是恰恰适合。

    她拣了个干净无人的地方,抱着两册从代王宫里顺出来的竹简,坐在树底下慢慢地翻看。代国封地小,代王也无甚野心,因此代王宫里的这些竹简简报,都是随意她翻看的。

    初初她有些不习惯,但后来连代王都会主动丢给她两卷简报,她便释然了。

    竹简在她手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排排小篆快速地浏览过去。

    那上面说,稗将军高肃以余部三千人,阻匈奴于代郡之外,后又辗转云中、上谷,轻骑掩袭,退匈奴三百余里,令得匈奴元气大伤,损一万骑长、二千骑长,可谓惨重已极。

    这样的战绩,真真可以称得上是漂亮。

    云瑶望着竹简上的高肃二字,指尖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眼里不知不觉地多了些温柔之意。

    她知道高肃是七百年后的齐人,一生骁勇善战,那些匈奴人碰到他,肯定只有被打得嗷嗷叫的份儿。虽然现在高肃名义上是稗将军,但自从上回“阻匈奴于代”之后,真正的主将、骑将军公孙敖,便对高肃言听计从。因此现在代郡军中真正的主心骨,不是公孙敖,而是高肃。

    她又细细摩挲片刻,将那册竹简轻轻搁到身旁,拾起另一册竹简,粗略浏览。

    另一册竹简上说,两个月前长安城出击匈奴,并非仅有代郡一路,而是总共派出了四路大军。现如今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郡,直捣龙城,斩敌……等等,卫青?!

    那位未来的大司马大将军,直捣匈奴的祭天圣地龙城,出定襄,定河西、朔方,擒获匈奴右贤王,斩敌万余众,将匈奴人逐出漠北,令大漠以南再无战乱的,长平烈侯卫青?

    天,天啦。

    她呆愣愣地望着竹简上的卫青二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知道刘彻这回出击匈奴,必定不止派出了一路大军,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出击匈奴的四路大军里,出现了卫青的名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元光五年?元光六年?

    云瑶呆呆地看着那册竹简,神情一阵恍惚。她自然记不得卫青哪年哪月都去了哪儿,但假如卫青出现在了战场上,那便意味着武帝一朝的骄人战绩,自此开启。

    如果高肃他……他在战场上碰到卫青,那他、他们……

    云瑶抱着那册竹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幽幽叹气,像是魔怔了一般。

    “翁、翁主。”

    旁边一位宫女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唤她:“翁主,大王传翁主到宫里去一趟。”

    云瑶定了定神,将竹简收拢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道:“走罢。”

    她跟着那位宫女七拐八折,不多时便来到了代王宫里。眼下已是正午时分,按照往常来说,应该是代王处理政务的时间。但她走到宫里才发现,宫里乱糟糟地堆着一堆竹简,几乎将半张坐榻都给淹没了。代王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堆竹简里,唉声叹气,整个人都变得颓然。

    他见到云瑶进来,便在竹简堆里翻了翻,拣出一卷来递到云瑶面前,道:“你看看这个。”

    竹简上写到,刘彻要将那位胶西王翁主送来代国。

    那天在平阳公主的宴席上,胶西王翁主出言不逊,刘彻一怒之下削了胶西王的封地。胶西王勃然大怒,遣使者来到长安,狠狠责骂了那位翁主一顿。那位翁主感到委屈,便又跑到王太后面前,哭哭啼啼地想要评理。但不巧王太后卧病在床,被那位翁主一通哭闹,一股气堵在胸口,足足昏厥了半个月才醒来。刘彻因而震怒,立刻派人将那位翁主送往代国,还扬言道,大汉与匈奴何时停战,胶西王翁主便何时回国。要是永不停战,那她就一辈子留在代国,一辈子找匈奴人评理罢。

    云瑶看完了那封竹简,又看着代王,等候他发话。

    代王用力一推竹简,在哗啦啦的竹简倒地声里站起来,道:“既然陛下有旨意,那代国便接旨罢。不过阿榣啊……”他瞥了眼自己的女儿,又一脸慈爱地笑道,“陛下让父王‘什么事情都别做’,那父王便只能在王都里呆着了。现在你哥哥和国丞相都在外筹粮,这迎接胶西王翁主之事,阿榣你瞧,便只能落在你一人身上了。”

    云瑶怔了片刻,垂首道:“……是。”

    ——现在你哥哥和国丞相都在外筹粮,这迎接胶西王翁主之事,便落在你身上了。

    ——这是指,假如她哥哥还在代国王都里,她便要一直留守……的意思么?

    第二日早晨,代王便遣了车马护卫,护送送云瑶出城。

    在临行前,云瑶特特替自己和代王各卜了一卦。

    她自己的那一卦,吉中有凶,险之又险,幸甚。

    而代王的那一卦,凶中有吉,高山仰止,危危。

    她自己的那一卦倒是很好解释,吉中有凶,幸甚,那必定是有惊无险,但代王的那一卦……“凶中有吉,危危”?代王他就留在王都里哪儿都不去,怎么会“危危”?

    为了谨慎起见,云瑶在临走之前,又仔细叮嘱了代王一番,让他哪儿都别去,夜里关好门窗。

    代王一脸愁苦的表情道:“父王都一把老骨头了,阿榣你还不放心么?陛下不放心你父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都……唉唉,父王听你的还不成么,定会安全无虞地等你回来,哪里都不会去的。”

    云瑶在代王惜别的目光里离开了。她这一行很是顺利,先是翻过了两处小山坳,又在平原上行驶了两日,最后来到代国的南境,顺利地见到了那位胶西王翁主。

    胶西王翁主一面走下马车,一面抱怨道:“你说你们代国这儿,风干物燥,十室九空,连我们胶西国的一根儿手指头都比不上,偏偏我还要来你们这儿受罪。照我说来,像这片鸟不拉屎的地儿,匈奴人又连年劫掠,你们还死乞白赖地赖在这里做什么呢?索性全都割让给匈奴人算了……”

    一道箭簇如流光般疾射而来,扑的一声,钉在了胶西王翁主的马车上。胶西王翁主愣住了,下一刻便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声音凄厉且嘶哑,像是碰到了什么虫蚁蛇蝎一般。

    刹那间,变故陡生。

    云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拦腰抱到马上,耳旁有人沉沉地喝道:“是流寇!快带两位翁主离开,别走大道,从旁折出上谷郡,再折回代郡……回禀代王……”

    她从黑暗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营帐里。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唯有那位胶西王翁主和自己一样,躺在营帐里生死不知。她隐约记得自己遭遇了流寇,然后被侍卫们带着冲出重围,接着便不知道被送往哪里去了。

    看眼下的情形,这里像是一处军帐?但不知道是哪里的军帐?

    她动了动手指头,艰难地坐起来,想要到外面去看看。忽然帐帘一掀,有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外间进来,见到她醒过来了,便笑道:“翁主醒了?过来饮些水罢。”言罢便给她倒了一碗水。

    她就着小姑娘的手,慢慢喝干净了一碗温水,又慢慢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小姑娘笑道:“这里是汉军的营帐,我是被汉军从死人堆里拣回来的。翁主且歇息片刻罢,等卫将军和公孙将军回来,定会遣人将翁主送回王都的。翁主莫要心焦。”

    她心里咯噔一声,试探道:“卫青将军和……公孙将军?”

    “和公孙敖将军。”小姑娘接口道,“说起来都怪代王,让国丞相与代王子送粮草过来,但不知怎么的,却偏偏绕过代郡,送到了上谷郡,生生暴/露了卫将军的位置。卫将军没奈何,便只能与代郡的公孙敖将军合营,才堪堪躲去了两次匈奴夜袭。”

    小姑娘说到后来,忽然想起眼前这位是代王翁主,禁不住讪讪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摆摆手,安抚道:“无妨。”

    原来如此。

    吉中有凶,幸甚,是指她遇到流寇,但是有惊无险。

    凶中有吉,危危,是指她爹的那批粮草,暴/露了卫青所在。

    她那位传言中频频拖后腿的代王爹,好像无意之中,又拖卫青后腿了。

    忽然那位小姑娘一指帐外,道:“卫将军与公孙将军回来了。”

    她转头望去,看见外面有三四个将军一同走了过来,俱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最前面那位将军走到营帐三四步远的地方,便停住了,问道:“翁主可醒过来了?”

    小姑娘刚要答话,她便已接口道:“承蒙将军相救。”而后扶着小姑娘的肩膀起身,慢慢走到了营帐外面。她甫一抬头,便愣住了。

    最前面那位青年将军,仪容整肃,面容稍有些稚嫩,大约便是卫青了;旁边那位将军年纪稍长一些,神情隐隐有些颓然,她猜测他是公孙敖;而后面那位……后面那位……

    后面那位将军抬起手,按住那张青铜面具,缓缓地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