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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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去找陈温瑶帮忙。

    三年前的陈温瑶仍是陈氏集团主心骨,工作繁忙,睡前才能同自己勉强碰上一面。

    她二话不说让助理联系研究院院长,并在医院预缴一笔足够外婆用上半年的费用。

    但还是没用。

    外婆的病是绝症,而且她老得厉害。

    院长费尽心力,也未能令她痊愈,只延缓几日寿命。

    更别说宋父宋母死后,她就痴傻了。

    只会摔碗撒泼,哭着让人把她的女儿还回来。

    以前姑姑为外婆请了护工,等她病重后,痴傻更甚,护工全被赶跑,姑父也不愿意再花冤枉钱。

    于是宋酥酥就自己守在外婆身边。

    外婆不清醒的时候,拽着她又打又骂。

    “还我女儿!你这个杀人犯!!”

    “我要报警抓你!我女儿没死!你不是我外孙女!”

    “我不认识你!走啊!”

    “……”

    一个生了病的老年人并没有这么好相处。

    多少次她被泼了满身热汤,烫得掉眼泪还得先给外婆换衣服。

    病床前,她攥住外婆的手,满心期盼:“外婆,我是酥酥呀,你小时候最喜欢我的,这是你送我的手镯,你还记得吗?”

    她读小时候写的文章给外婆听,那是外婆教她的。

    字字句句稚嫩又美好,不像现在,时不时伤春悲秋。

    偶尔的偶尔,外婆会想起她,浑浊的双眼望向她:“囡囡呀,我家囡囡都长这么大了。”

    然而转个身的功夫,外婆又拿水杯狠狠砸她:“是你!是你害死我女儿!他们一家人都被你害死了!”

    她笨拙不会照顾人,总是闹出满身伤。

    但那时谢家所有人都很忙,没有谁能够对她施以援手,也没谁有义务来帮助她。

    何况她亏欠过多,回家拿换洗衣服时也只报喜不报忧,说她没事,她不累,外婆今日还买了酥糖给她吃。

    宋酥酥自认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她默默忍耐,温柔地照顾外婆。

    但情绪积攒,最终在外婆心脏骤停那一晚,彻底爆发。

    她记得很清楚,医生宣告外婆死亡时,她跪倒在外婆床前。

    谢卿淮恰巧打来电话告诉她:“酥酥,我要登机了,你在家好好吃饭,等成绩下来,我就接你……”

    她甚至没给谢卿淮说完话的机会,带着哭腔冷冷开口:“你烦不烦?”

    “你不是要出国了吗?能不能别管我?”

    “我讨厌你。”

    “……”

    年少时的宋酥酥在巨大的绝望中沉浮,有一双手勒紧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重要的人,终将离她远去,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于是她苦苦挣扎,用自以为最恶毒的话去中伤谢卿淮。

    可谁都听不出来,她只是想留下谢卿淮。

    她不想他走。

    她不想又是一个人。

    但那时的她不知道,这些话,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所以——

    谢卿淮是因为这些话,才觉得她讨厌他?

    宋酥酥攥紧手,修剪干净的指甲嵌进掌心,疼痛使她清醒。

    她垂着头,嗓音也颤,重复道:“我没有讨厌你,其实……”

    手背细微地一烫。

    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下来。

    谢卿淮微怔,低头去看,但黑夜里,他什么也瞧不见。

    只知道宋酥酥蜷缩在他怀中,没有安全感,像只失去母亲的小兽。

    她在哭。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背上。

    他僵住,心脏被狠狠刺了下,听到宋酥酥又说:“其实,我是讨厌我自己。”

    结婚一星期。

    他把她给惹哭了。

    他凝固住,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养大的小孩嘴里说出来。

    “你看啊。”

    她不挣扎了,静静坐着,声音里没有哭腔,认认真真地解释,“我小时候爱跟沈爷爷沈奶奶一起玩,沈爷爷给我做竹蜻蜓的时候去世了,等我六岁,爸爸妈妈也走了,姑父不喜欢我,他们不要我,等我高考完,好不容易长大了,外婆也去世了,那时候,你也要走……”

    婚床上,她仰起头。

    谢卿淮几乎能瞧见她眼中莹莹漾着的泪,像世间最纯粹的珍珠,痛苦又美丽。

    她小声道:“我那时候,不想让你走,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

    谢卿淮没去开灯。

    小姑娘脸皮薄,肯定不愿意被人看到她哭。

    他就这么顿着,静静消化着消息。

    他原以为他养大的小姑娘,活泼又开朗,总喜欢闹小脾气。

    但他现在才知道,宋酥酥的活泼开朗和小脾气,只对他一人展现。

    她背后,还藏着许多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那些事情一桩堆着一桩,最后重重压在她瘦小的背上,让她难以挣扎。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自己。

    他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可他要远渡重洋,放她一个人承受所有。

    而那天晚上……

    他登机前,实际并不知道她外婆去世的消息,他想说等工作稳定下来,就将宋酥酥接过去游学,带她好好玩玩,日后若有留学打算,也可以早点参谋。

    哪知——

    他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泪珠。

    但是擦不完。

    眼泪在脸上划出一道弧度,汇聚在微尖下巴,源源不断。

    她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

    偏偏动也不动,安静的环境中,她乖巧又温顺。

    谢卿淮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喉间干涩,片刻,他开口:“那天晚上,我没上飞机。”

    怀里的人一顿,眼泪囫囵在眼眶里转了个圈,啪嗒又砸下来,像是不敢相信。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话。

    谢卿淮不用听,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没上飞机,为什么不去见她?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他轻轻叹口气,随手扯了被子,擦干她的眼泪,“我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被人送进手术室。”

    你宋酥酥呼吸骤停,暗夜里抬眸,怔怔地望他。

    出......车祸?

    所以他那时骨折,是为了回来找她?

    她呆呆地,嘴唇轻颤,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碎成一团:“对,对不起......”

    末两字未落地,她总算没忍住,哇得一声彻底哭出来:“你,你疼不疼啊?都怪我,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