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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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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这一句没轻没重的话,这位年轻的经验不足的治安警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刚切断通讯,燕大教授便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温和亲切地怼了他五分钟。

    从修辞形容发散到“某某地方一个著名事件就是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引发了一场灭门惨案”等等。

    听得旁边的周嘉灵姑娘一愣一愣的,脸都绿了。

    燕绥之吓够了人,最后把话题又绕回来,末了还说了一句:“你说对么?”

    鉴于他全程都语带笑意,被怼的警察最后稀里糊涂也跟着他笑了笑,点头道:“对,谢谢。”

    周嘉灵:“……”

    “那么我现在能使用一下我的智能机么?”燕大教授趁热打铁,颇有礼貌地问了一句。

    结果小警察一秒回魂,摇了摇头公事公办道:“非常抱歉,程序上的东西还是必须遵守的,等录完笔录你可以随意使用。”

    燕绥之:“……”

    好,白说了。

    好在这个治安警署的效率挺高,笔录录得很快,不过他们从警署出来的时候也已经8点了。

    周嘉灵放慢了步子,跟燕绥之并肩。警署大厅的灯光打下来,映得燕绥之皮肤瓷白,而眉眼鼻梁的轮廓又被迎面而来的夜色加深,显出一种冷淡又温和的气质。

    这么好看的人,她很乐意多说几句话,多相处一会儿,人之常情。

    不过燕绥之一路的注意力都在智能机上,手指轻而快速地敲着虚拟键盘,给不知什么人发着信息。

    在快出警署大门的时候,燕绥之突然冲她道:“稍等。”

    周嘉灵一愣。

    就见他抬头看了眼灯光,把手指上的创口贴撕下来,扔进门边的垃圾处理箱。还非常注意地把有粘性的那一面卷了一下,以免乱沾。

    接着,他便就着灯光给受伤的手指拍了张照。

    那手法,一看就是不常拍自己照片的,角度精度活像在拍什么刑事现场采证照。

    那张照片也被他发给了什么人,发的时候,他的表情透露出些微的无奈,但绝没有丝毫厌烦。

    结合之前那小警察的反应,周嘉灵觉得他应该是在给那位紧急联络人解释他的手伤口很小,一点儿事都没有。

    不是父母,那会是谁?

    周嘉灵下意识问了一句:“女朋友啊?”

    “嗯?”燕绥随口应道,应完他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有点哭笑不得地否认道:“不是。”

    “当然不是。”他说着,把全息界面收了起来。看了眼天色,冲周嘉灵道:“饿么?一起吃点东西?”

    事实上周嘉灵出门前就已经吃了一点沙拉,算晚饭了,但是她不介意再吃一点。

    餐厅格调很别致,音乐舒缓,听得人心情放松平和,在这种氛围下好像不论讨论什么话题都能笑语晏晏,所以在燕绥之客客气气地道了歉,表明他请吃饭其实是有事想问时,周嘉灵只是哈哈一笑:“我就说嘛!”

    她指了指燕绥之的智能机,道:“你看起来就算没有女朋友,也起码有个准女朋友。”

    燕绥之:“……???”

    “智能机一直没有震动,你的目光总会这么瞥一下,再收回,瞥一下,再收回。”周嘉灵一边说,一边还转动眼珠学着那动作。

    但是显然,这位活泼的姑娘跟那位年轻警察有同一个毛病——喜欢夸张。

    反正燕绥之看智能机的动作肯定没她学的这么明显,甚至周嘉灵不提,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居然看了智能机好几回。

    “总之,一看就是在等什么人回消息。”周嘉灵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燕绥之哭笑不得。

    不过有一点被这姑娘说中了,他还真是在等消息。他能使用智能机的第一时间,就给顾晏发了一条消息,大致解释了一下那位警察用词如何夸张,所谓的割了手只是破点皮。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还破天荒地拍了一张自己的手发过去。

    但是顾同学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东西,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那位警察先生的用词让我有点担心——”燕绥之说着突然一顿,像是突然忘了后半句要说什么。

    “担心什么?”周嘉灵问道。

    “应该不会,算了没什么。”燕绥之笑笑,“换个话题吧,不如说说俱乐部的事?”

    虽然说一半留一半的人很容易被打死,但是脸长得好看总有点特权。

    周嘉灵配合地没有追问,“俱乐部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资料网上都有,不过也有网上没有只存在于传言的。”

    “比如?”

    “比如那几个常来玩的富家子弟其实是我们俱乐部的隐形大老板。”周嘉灵道,“不过我觉得不是,不然这次大老板出事,吓都要吓死了。而且真要有那些人在背后撑着,管理不会像现在这么混乱。”

    “怎么说?”燕绥之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连煎鳕鱼都分切成很小一块,每一口都不多,慢条斯理。每回开口一定是把所有食物咽下去,喝一小口温水才开口。

    周嘉灵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都特别讲究,像个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一点儿苦的人,不像他自己说的是个忐忐忑忑来打案子的实习生。

    鬼都看不出忐忑。

    她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乱想了一番,又收了收心神道:“我以前其实不在哈德蒙俱乐部,在德卡马那边一家叫香槟的俱乐部当教练。你可能不知道,它在外面名气不大,走的精品路线,圈内还挺有名的,当年曼森先生还是香槟的vip。”

    燕绥之点了点头,“恰好知道。”

    “你居然知道?”

    “以前有一张VIP卡,不过后来不常玩了。”

    周嘉灵一脸遗憾,“完全没想到,你居然还玩潜水啊?那我在香槟的时候你肯定已经不玩了。后来香槟出了点变故,差点儿要关门,岌岌可危的时候被哈德蒙俱乐部收了,然后改头换面成了它在德卡马那片海岸的分店。”

    “总之哈德蒙有今天的规模就是这么一家一家收过来的,所以其实俱乐部里面的人有点杂,教练什么背景的都有。”

    燕绥之:“陈章背景复杂吗?”

    “哦对,陈章以前也在香槟呆过。”周嘉灵回忆了一下,“不过他平时不提的,有一回喝多了跟我扯了两句,说他以前在香槟当过不挂名的私教,后来因为一次错不在他的事故,被劝离开了。”

    “什么事故?”燕绥之目光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他没说,我也没多问。”周嘉灵道,“那之后他有好几年都出于没工作也没私活的状态。他家条件其实很差的,好几个药罐子,所以那几年特别难熬。他在香槟的时候跟我是错开的,我去他已经不在了。我认识他是在哈德蒙,据说是有贵人帮忙牵线搭桥,让他在这里安顿下来。我刚认识的时候觉得他这人特别拼,什么私活都接,有时候都怀疑他究竟睡不睡觉。”

    “恕我冒昧。”燕绥之想了想问道,“这几年接私活能拿多少酬劳?不用说准数,有个大致范围就行。”

    周嘉灵用手指比了个数,“看水平看年限,这个比例上下浮动。”

    “很高了。”燕绥之道。

    “是的,就我了解到的,正常强度的私活就足以覆盖他家那些人的医药费了。”周嘉灵道,“他工作起来真的很恐怖的,是那种透支型的,活像有今天没明天。不知道是当初被迫丢工作的阴影,还是别的什么。”

    周嘉灵对陈章的同情心很强,说着说着便耷拉下了眉眼,抱着高脚杯道,“他整天也不休息,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不是不干净,就是很……疲惫灰暗。话不多,我们很多人刚开始都以为他脾气不好,有点凶。后来才发现他是个好人。”

    “有什么忙请他帮,他都会帮。真的不像是会犯事的。”周嘉灵说。

    警方和曼森家都把消息捂得很严,但是这种跟陈章直接相关的俱乐部,他们是没法完全保密的,调查取证就很容易在内部传出风声了。

    不过他们对具体的事情知道得不多,都以为还是潜水出的事,责任在陈章。

    所以周嘉灵想了想又替陈章说了一句,“他有时候休息不好会显得心神不宁,这一年他经常那样,前阵子走路还撞过两回灯柱呢。会不会……会不会潜水的时候,他也只是太疲惫了?应该不会是故意什么的吧?”

    燕绥之点了点头,没有做过多评价。

    周嘉灵有一丝丝的失望。但是她又自我安抚道,实习生嘛,毕竟只是刚毕业的学生,不可能拍着胸脯保证什么。而且……他们也确实只看到了陈章好的一面,也许背后真的还有另一面呢?

    这一顿晚餐并没有持续太久。

    尽管周嘉灵住处离餐厅很近,燕绥之还是把她送到了公寓区门口,才折返往酒店走。

    回去的路上,燕绥之又调出智能机屏幕看了一眼。顾晏的消息界面依然停留在他发过去的照片上,没有新的回音。

    他转着指环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给对方拨去了通讯。

    等待声响了很久,又自动停了。

    没人接听?

    燕绥之正疑惑,智能机突然震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顾晏拨回来的通讯。

    “刚才怎么没接?”

    顾晏那边静了一下,接着是衣服布料的沙沙声,似乎走几步换了个地方,“切了静音没注意。”

    燕绥之点了点头,“那看来给你发的消息也没看见。”

    顾晏道:“接通通讯前刚看到。”

    燕绥之挑了眉,“那就行了。”

    “你就为了说这个?”顾晏的声音低低沉沉地传进耳蜗,在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是啊,免得又被扣上出门一次伤一回的帽子。”燕绥之应了一声,隐约听见对方那边似乎有车辆和风声,“你在外面?”

    顾晏顿了一下,平静道:“嗯,酒店咖啡机出了点问题,出来买杯咖啡。警署一日游结束了?”

    燕绥之:“……”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没好气道,“结束了。行吧,我先回酒店了,挂了。”

    就在通讯切断的前一秒,耳扣里突然传来顾晏一句短短的话,和着微微的风声,显得温沉如水,“注意安全。”

    燕绥之愣了一下,再回神的时候通讯已经彻底断了,耳扣里一片安静。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顾同学说人话简直百年难得一见,这种反常现象如果放在大自然里就预示着要出点幺蛾子。

    燕绥之第二天按照约定时间进看守所见陈章的时候,幺蛾子终于得到了印证——

    他在会见室里坐下,喝了小半杯水,等了五分钟,结果那位负责去提人的管教独自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陈章说,他无话可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