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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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四点开市, 林芝三点多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这条街上闲逛了。
中间一条步行街铺满青砖, 约有七八米宽。
左右两边店铺林立，高矮不一, 门头一水的古香古香，店名刻在黑木镶金边的牌匾上，店门前还吊着大红灯笼，一眼望过去，随风飘摇很是好看。
有的店铺已经半开了门，看得到工作人员正在里头打扫卫生。
虽没正式开店，客人想进去逛逛也都是欢迎的, 好一点的铺子人一进就端茶倒水, 引到柜前坐下慢慢看货。
林芝拉着陆长风从街头转到街尾，一点都没觉得这条黑街有何教授说的那么复杂。
照片里看到的外国友人的确不是摆拍，走了半条街林芝就数到了不下二十个。
街面上还有很多背着旅行包的大爷大妈，估计都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 知道京城里有这么一条专卖真品的古董街市, 就来凑凑热闹。
基本和照片里展示的没什么差别嘛！
黑街还挺长的，陆长风跟着林芝从头走到尾，花了差不多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临街店铺已经全部开门迎客，人流量也增大了，不避着点都能跟对面走过来的人撞上。
看林芝一路东张西望，一家店没进又往回走, 陆长风忍不住问，“你不进店看看吗？”
“不去。”林芝摇头。
“那来干嘛呢？”
林芝打了个响指，“拣便宜呀。这些店卖的都是高档货，我可买不起，还是偏街实惠。”
走了这么半天，整条街有几个岔路林芝都瞧好了。
这个地方据说是以前京省繁华地段，后来政府迁走，就成了老城。
黑街的地理位置就在老城中心。
街面上虽然重新整修了，但背街却依然破旧复杂，偶尔驻足探头往里瞧，看着就跟迷宫似的。
一条仅能容两人并行的巷子里又伸出去三四条更窄的路，路边挤挤挨挨建着不少老房子，隐约传来犬吠和孩童哭闹声，再往里头走就是正宗的居民区了。
这样的老巷子，自然是没有路灯的，现在天色没暗，看着还成，等到完全黑下来，不借着路面上的光那就是伸手见不着五指。
林芝刚才瞧了几个比较热闹宽大的巷口，已经有三两个人放了包，抖着布开始准备摆夜摊。
刚才边逛边聊，陆长风大概知道林芝此行目的。
陆长风对古玩什么的不大懂，转悠了这么久，并没觉得这条街上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他。
不过他有没有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林芝开不开心。
能陪着做她喜欢的事，看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她指着某处喜笑颜开，这样就很好。
在心里给自己的计划表中陪女友逛街这一项打了个勾，陆长风看向正挽着头发低头瞧摊上小物的林芝。
露出的手腕上，悬着他送的那条手链，简简单单的样式，闪着微光。
给女友买一件她看中的小礼物，这一项前面还是空白。
手链虽然花了比较高的价钱，但款式好像不太合林芝心意。
陆长风从没研究过女孩子一般会喜欢什么的礼物，买手链还是看她原先戴着的那条不顺眼才想着换掉的。
瞧她津津有味摆弄着摊上那些破旧古玩，陆长风感觉自己又抓到了林芝除了吃饭以外的一点喜好。
林芝拿起摊上一个小小的白瓷做的观音像仔细观赏时，陆长风也跟着蹲了下来。
“喜欢？”
“嗯？”林芝转头，见陆长风盯着自己手上东西，笑笑摇头，“我就是看这个东西挺有意思。”
“姑娘！你眼光真好！这尊观音像可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几百年前在文皇帝地宫里掏出来的宝贝！别看着小，整个摊上，就这个价值最高了。”摊主听到林芝这话，立刻激动起来。
他才说了头两句，林芝就举起摊上平铺着的那副古画装模作样详看。
这副古画面积挺大，一举起就把她跟陆长风挡得严实的，摊主的口水星子喷了一地，没有半点落到他们身上的。
“你看看底座的印！这是文皇帝他妈妈的私房小印，不是心爱之物可盖不上这种章！”摊主抹了把嘴角浮沫，继续往海了吹。
陆长风想说话，却被林芝悄悄拉了一把，只能继续跟她一块缩在画幅后头。
好不容易等摊主把广告词讲完，林芝把画跟观音像放下，拉着陆长风起了身。
“这幅苍鹰博兔图也是我家祖传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细说说这副图的由来……”摊主又介绍起来。
“不用了，我们就是随便看看。”林芝笑着摇头。
见林芝要走，摊主赶紧抓起观音像，“观音像你不要啊？这可是好东西啊！也不贵，你要……就给这个数！”
摊主一脸心疼地伸出五根手指晃晃，“怎么样？到哪儿都找不到这个价了。”
“五百？”林芝站住脚。
“五百？五百上哪儿找这么好的货？你要真喜欢，给五千算了！本来就是开张的生意，不是看你识货我都舍不得卖！换别人至少一万！”
“五千太贵了。”
“这可是文皇帝墓里挖出来的！绝对真东西！”摊主急眼，“五千都嫌贵？你要是去街面上那些店里看看，怕不是得吓个跟头！”
林芝笑笑。
真倒是真，这观音像货真价实民国时期瓷厂里烧出来的，下面还印刻着厂名，不过用的是纂体，估计摊主也不认识。
给他一吹，就成了文皇帝他妈妈的小印了……呵呵。
“有少吗？”陆长风问。
摊主大手一挥，“这个价我根本就没得赚！一分都少不了。”
“你要买？”林芝好奇。
“你不是觉得有意思，喜欢吗？”
“我是看袖子上描补的线条很流畅，做修复的那个人手艺不错……”
“所以不喜欢？”
林芝笑着摇头。
“那到前边再看看吧。要是看中什么，我送你。”
顺着陆长风所指方向看了一眼，林芝发现自己蹲着看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巷子后头又多了几个私摊。
“哎！别走啊！真喜欢……就给四千八！”摊主举着观音像着急地嚷嚷，“四千五！真不能少了！”
看到林芝摆摆手，问价的那个男生也不再回头，摊主蔫蔫地把观音像放回原处。
私摊成交量本来就小，有时一摆几天都做不成一桩生意。
像这样问过价就走的人摊主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恼火。
这才五点多，到了晚上才是生意高峰期，不愁没客人上门。
从随身包包里摸出两个馒头，摊主就着白开水啃了几口，坐在小板凳上探头望正街上瞧。
一个馒头下肚，街口上没见人过来，刚刚瞧了观音像的那一对男女倒是又回来了。
拍拍衣服上洒的馒头渣，摊主迅速起身。
看了一圈，还是自己的货正吧？
看过又回头，再想要可就不会少价了！
一脸得意地抓起观音像，摊主正要加把劲自吹自擂一番，就见女孩拿出手机翻了一下递过来。
“这个你见过没？知道哪里有卖吗？”林芝问。
扫了见照片上那只泥娃娃，摊主撇撇嘴，“我东西都摆着呢，你自己看看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见林芝不是为了观音像回来，摊主顿时泄了劲，继续坐回凳子上啃馒头。
“他们说这条街你的消息最灵通，平时也常四处调货卖。我对这种泥塑很有兴趣，也愿意为消息付费。”林芝搓搓指尖。
摊主见林芝这么上道，稍稍来了点精神。
“我再看看。”
拿着林芝手机仔细瞧了瞧，眉头拧起，“东西这么破，连形模都瞧不太出……你是想找差不多的娃娃，还是跟这个成套的？如果想要成套的，那难度就大了。”
“你见过有人卖这种吗？我朋友说年前过来瞧见摊上有摆的，跟照片里这个大小差不多，一共有三只。”
摊主搓搓下巴，“三只……”
林芝略带期待地望着他，盼着能得到一个正确的消息。
外面店铺虽然都开门营业了，但这些私摊都出得晚。
林芝走了好几条偏巷，一共才找到十几二十个摊儿。
打听了一下，黑街从晚上八点开始热闹，私摊一般七点半前出齐，不排除有人晚到，或者这几天生意不好停业休息。
黑街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远，就算近，也不可能每个星期六都过来淘货。
所以林芝只要看到摊上有摆着泥塑的，就会拿出手机里的照片询问一下。
就算这人今天没来，能拿个联系方式也不错，总好过白跑。
刚才在这家后面两个摊上问，又是一无所获，恰好有个摊主是个热心肠，也不计较她没买东西，指着第一家摊主说这个老鼠李在黑街上消息最灵通，不管卖什么的都跟他有点交情。
有时候客人想要什么自己摊上没有，就会给他打电话，让帮着去别处调调货，老鼠李也能从里头抽上一咪咪油水，赚些外快。
有着这样的人际关系网，应该能帮着找出卖泥塑的那个摊主吧？
老鼠李想了一会儿，抬头打量了林芝几眼。
“有倒是有点印象……”慢悠悠地把话说完，看到对面女孩眼里闪过惊喜，老鼠李心里有数了。
“我看过有人卖这个，前天还瞧见他出摊。东西肯定是还在，这你大可放心，跟照片上区别不大，肯定是一套……”
“你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他今天会出摊吧？”林芝急问。
“出摊不固定，卖得好就天天过来，卖得不好就在家里窝里几天去晦气。就算出来，也不是次次都带上你要的这几只泥娃娃摆摊上的，本来东西就破旧，又怕磕碰，你懂的……”
老鼠李的话挺有道理，林芝听了点点头。
这泥娃娃她摸摸就掉一手的渣，而且一只就有前臂长短，像他们这些摆摊的，搬运起来肯定更加困难。
出摊时间不固定，又不是次次都带她要的东西出来，所以……就算她把每条偏巷都找遍，也不一定能碰到那个摊主的意思了。
“多少钱？”
陆长风看老鼠李承认知道泥塑消息，却绕来绕去不进正题，明摆着是待价而沽。
“四千五！”老鼠李抓起刚刚那只观音像，“这回真不能再少了！”
陆长风摇摇头，“我是问你卖条消息多少钱。”
老鼠李嘻嘻一笑，“你们不是瞧中这观音像了吗？还是先把这个生意谈了，再说消息吧。”
“你是想强买强卖吗？”林芝挑眉。
“这怎么叫强买强卖呢？东西明明是你们看中的，喜欢才买嘛！”老鼠李坐回凳子上，拿着水杯灌了一口，笑眯眯地说。
“我可没说过看中这个观音像。”林芝扫了眼他的摊，摇摇头，“你摊上别的东西我也没看中的，我只对卖泥塑那位摊主的联系方式感兴趣。”
“只买消息？”
“嗯。”
“那就得等等了。”老鼠李嗤笑一声，“我这摊有个规矩，开张必须是实物买卖，这样才大吉大利财源广进。别说是你只买个消息了，就算是有人找我调货让我抽水，我也得等自个儿开了张才干。”
“这样？”林芝扫了眼地摊，弯腰拣起一串铜币，“给我拆个币吧。”
老鼠李撇嘴，“这个不卖。”
“这个呢？”
“也不卖。”
林芝指着摊上那小东西问了个遍，个个都不卖。
“所以你只卖这个？”林芝看看老鼠李手里的观音像问。
见林芝总算转入正题，老鼠李咧嘴一笑，“咱们一开始谈的就是这个嘛。”
“这个你打算卖四千五？那消息呢？”
“消息只收你一千，很公道了。”老鼠李竖起一根手指头。
林芝正想说话，被陆长风拦住，“咱们还是多问问吧。一会儿出摊的多了，肯定还有人认识那个摊主的。”
“那可不一定。”老鼠李得意地晃晃脑袋，“要是这么好找，我的消息也不会这么贵了。”
看陆长风拧着眉头面有薄怒，林芝赶紧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我来跟他谈。”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明摆就是想宰人！我看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
“真不真肯定得验证一下了，买了消息要联系上那人，看到东西才付钱的，我可没那么容易挨宰。”林芝晃晃陆长风胳膊，哄他消气。
“你真喜欢那几只泥娃娃？”
“嗯，喜欢！”
相机里的照片林芝问人的时候，陆长风也顺便看了两眼。
破的破烂的烂，有两只连手都断掉了，怎么都不觉得是个值得的收藏的好东西。
不过林芝要是喜欢，就算买个消息这么贵，他也没有二话了。
看她一脸憧憬地点头，陆长风无奈，伸手给林芝顺顺头发，转头瞧了眼老鼠李。
“商量好了没？”老鼠李冲着这边笑。
陆长风拉着林芝回了摊前，“价格不能再少些吗？”
看他们已经下了决定要买连东西带消息一起买，老鼠李一双眼睛立刻瞪大。
这么小的观音像，俩冤大头居然肯花几千买！今天这走的是什么运？
老鼠李心里激动，脸上却还憋着劲，严肃地晃晃手，“一分不能少。”
就让他今天也感受感受什么叫奇货可居吧！
“先付一部分，等联系到人再付另一半，可以吗？”陆长风问。
老鼠李点头如捣蒜，“行行。”
林芝讶异看了陆长风一眼，就见他伸手摸钱包。
摸到扁扁的钱包，陆长才想到自己没有那么多现金，卡上倒是有钱，还得去正街找银行取。
“你干嘛？”
“买消息。”
“先付两千也可以的！”老鼠李兴奋地瞪着陆长风手里的钱包，恨不得往手里吐口唾沫好数钱。
林芝把钱包往陆长风口袋塞，“收起来。”
“难得有你想要的东西……”陆长风按住林芝的手。
“我自己有钱，不用你付！”
“可是我想给你买。”
看陆长风一脸认真，林芝想想，突然一笑，“行！这回就让你付。”
“两千！”老鼠李赶紧插话。
看林芝收了手，陆长风捏着钱包又有点窘，“我还得去银行取，要不你先等我一会儿。”
林芝抢过钱包，翻开看看，见里头两张红票一张绿票，还有些零钱，笑说：“不用取，这就够了。”
抽出里头一百块递给老鼠李，“给，订金。”
老鼠李怔怔接过，低头又看了一眼，确定是一百块没错，脸色顿时就变了。
“耍我呢？”
“找到人再给你剩下的。”
林芝拿过观音像看了看，指着裙边上一道裂痕说：“这个观音像修补得还不错，可明显在搬运的时候又被碰裂了，最多就值三百块。”
“三、三百块？你逗我玩啊？这个观音像我收来我就花了五百！”
老鼠李气得脸红脖子粗，话喊出口才觉出漏洞。
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这观音像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几百年前在文皇帝地宫里掏出来的。
一下被被林芝还的价气糊涂了，居然把收来的底价给报了出来，悔得老鼠李直想自扇嘴巴子。
“收来五百，后来又磕碰了，价格当然不能按原来的算了。三百算是厚道的了，这个观音像是民国清和瓷厂的大路货，产量很高的，市面能找到不少，品相完好的价格也只在几百块左右。何况你这个还破损了。”
上回跟着何教授去古玩街逛，林芝就在几个烂摊上看到过类似的观音像。
这些摊子进货渠道都差不多，摆的东西也大同小异。
本以为黑街的摊子会和那些烂摊有区别，可是一圈看下来，林芝也并没太大惊喜。
老鼠李没想到林芝居然这么懂行，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根本没法还击。
“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民国的！”老鼠李磕巴了半天挤出句话。
“后面写了厂名啊。你看这里，清和瓷厂。清和瓷厂是民国时期最大的一家瓷器生产厂家，高中课本上都有记载呢。”
林芝又把观音像倒转过来，指着下面的红印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厂名念给老鼠李听。
老鼠李盯着那几个字，只觉得一堆弯弯绕绕，看得眼花了都没法跟林芝念的那些对上号。
“你别是在蒙我吧？”他狐疑抬头。
陆长风站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是清和瓷厂四个字没错。”
陆长风帮腔老鼠李肯定不信了，依旧是满眼怀疑。
“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用手机搜给你看啊。这是纂体，一般人不认识也很正常。”
见林芝摸手机，老鼠李赶紧摆手，把话题拔回正路，“咱们不说这个是什么厂里出的，你们看中我出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个四千五百块不能少，买就买不买拉倒！”
“明摆着不值，谁还会买呢？”林芝笑问。
老鼠李撇嘴一笑，“你们不是想要消息吗？不在我这儿买，就等着找到猴年马月去吧。”
林芝没搭理老鼠李，只拿出手机搜索两下，自言自语地说：“原来这里是古文化交流样板街？样板街就是正规，你看，这里还有投诉电话呢！”
“什么投诉电话？”陆长风配合地凑过来。
“你看这里，说是不管摊贩还是店铺，都保真保正呢！如果买到假货，或者疑似假货，都可以打电话找管理人员过来验证……”
“谁说我卖假货了！我摊上都是真东西！”老鼠李狂喷口水。
“真倒是真，可与介绍不符啊。你这民国观音像是真，绝不是近代仿的，可要是当三百年前文皇帝墓里出来的老东西卖，那就等于是假货了。”
林芝低头看看摊上，笑着摇头，“你这摊里年头最远的也就是清代的东西。狗头金官印拿这么个华丽的老盒子供在最中间，怕不是要当两三千年的秦王印卖吧？”
正街上路灯亮起，天色慢慢由暗蓝转为墨蓝。
小巷里虽还有些光线，但想要看清摊上摆着的那些东西，还是有些困难的。
林芝站得直直的，不过略扫一眼就说出了摊上东西年代，听得老鼠李一愣一愣地。
她刚才明明没看别的，只是拿着观音像细瞧了两眼，怎么就连他收来价格最高的那只金官印配的仿秦盒子都瞧出来了呢？
难道这女孩的眼睛照相机不成？看一眼就印脑子里了？
“……5296……”
“尾数是8，你按错了。”林芝笑指屏幕。
“我手机屏小，键难按。”
“你这破手机早该换了！刚刚忘了，下回再买。”
老鼠李回过神，看到摊前一对男女居然照着搜索出来的投诉电话拔打，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绕过去一把按住。
“别、别打啊！你这一打，我至少三个月不能出摊呢！”
林芝偏头一笑，“那消息怎么算？”
老鼠李哭丧着脸，“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喽！”
说是四点开市, 林芝三点多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这条街上闲逛了。
中间一条步行街铺满青砖, 约有七八米宽。
左右两边店铺林立，高矮不一, 门头一水的古香古香，店名刻在黑木镶金边的牌匾上，店门前还吊着大红灯笼，一眼望过去，随风飘摇很是好看。
有的店铺已经半开了门，看得到工作人员正在里头打扫卫生。
虽没正式开店，客人想进去逛逛也都是欢迎的, 好一点的铺子人一进就端茶倒水, 引到柜前坐下慢慢看货。
林芝拉着陆长风从街头转到街尾，一点都没觉得这条黑街有何教授说的那么复杂。
照片里看到的外国友人的确不是摆拍，走了半条街林芝就数到了不下二十个。
街面上还有很多背着旅行包的大爷大妈，估计都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 知道京城里有这么一条专卖真品的古董街市, 就来凑凑热闹。
基本和照片里展示的没什么差别嘛！
黑街还挺长的，陆长风跟着林芝从头走到尾，花了差不多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临街店铺已经全部开门迎客，人流量也增大了，不避着点都能跟对面走过来的人撞上。
看林芝一路东张西望，一家店没进又往回走, 陆长风忍不住问，“你不进店看看吗？”
“不去。”林芝摇头。
“那来干嘛呢？”
林芝打了个响指，“拣便宜呀。这些店卖的都是高档货，我可买不起，还是偏街实惠。”
走了这么半天，整条街有几个岔路林芝都瞧好了。
这个地方据说是以前京省繁华地段，后来政府迁走，就成了老城。
黑街的地理位置就在老城中心。
街面上虽然重新整修了，但背街却依然破旧复杂，偶尔驻足探头往里瞧，看着就跟迷宫似的。
一条仅能容两人并行的巷子里又伸出去三四条更窄的路，路边挤挤挨挨建着不少老房子，隐约传来犬吠和孩童哭闹声，再往里头走就是正宗的居民区了。
这样的老巷子，自然是没有路灯的，现在天色没暗，看着还成，等到完全黑下来，不借着路面上的光那就是伸手见不着五指。
林芝刚才瞧了几个比较热闹宽大的巷口，已经有三两个人放了包，抖着布开始准备摆夜摊。
刚才边逛边聊，陆长风大概知道林芝此行目的。
陆长风对古玩什么的不大懂，转悠了这么久，并没觉得这条街上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他。
不过他有没有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林芝开不开心。
能陪着做她喜欢的事，看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她指着某处喜笑颜开，这样就很好。
在心里给自己的计划表中陪女友逛街这一项打了个勾，陆长风看向正挽着头发低头瞧摊上小物的林芝。
露出的手腕上，悬着他送的那条手链，简简单单的样式，闪着微光。
给女友买一件她看中的小礼物，这一项前面还是空白。
手链虽然花了比较高的价钱，但款式好像不太合林芝心意。
陆长风从没研究过女孩子一般会喜欢什么的礼物，买手链还是看她原先戴着的那条不顺眼才想着换掉的。
瞧她津津有味摆弄着摊上那些破旧古玩，陆长风感觉自己又抓到了林芝除了吃饭以外的一点喜好。
林芝拿起摊上一个小小的白瓷做的观音像仔细观赏时，陆长风也跟着蹲了下来。
“喜欢？”
“嗯？”林芝转头，见陆长风盯着自己手上东西，笑笑摇头，“我就是看这个东西挺有意思。”
“姑娘！你眼光真好！这尊观音像可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几百年前在文皇帝地宫里掏出来的宝贝！别看着小，整个摊上，就这个价值最高了。”摊主听到林芝这话，立刻激动起来。
他才说了头两句，林芝就举起摊上平铺着的那副古画装模作样详看。
这副古画面积挺大，一举起就把她跟陆长风挡得严实的，摊主的口水星子喷了一地，没有半点落到他们身上的。
“你看看底座的印！这是文皇帝他妈妈的私房小印，不是心爱之物可盖不上这种章！”摊主抹了把嘴角浮沫，继续往海了吹。
陆长风想说话，却被林芝悄悄拉了一把，只能继续跟她一块缩在画幅后头。
好不容易等摊主把广告词讲完，林芝把画跟观音像放下，拉着陆长风起了身。
“这幅苍鹰博兔图也是我家祖传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细说说这副图的由来……”摊主又介绍起来。
“不用了，我们就是随便看看。”林芝笑着摇头。
见林芝要走，摊主赶紧抓起观音像，“观音像你不要啊？这可是好东西啊！也不贵，你要……就给这个数！”
摊主一脸心疼地伸出五根手指晃晃，“怎么样？到哪儿都找不到这个价了。”
“五百？”林芝站住脚。
“五百？五百上哪儿找这么好的货？你要真喜欢，给五千算了！本来就是开张的生意，不是看你识货我都舍不得卖！换别人至少一万！”
“五千太贵了。”
“这可是文皇帝墓里挖出来的！绝对真东西！”摊主急眼，“五千都嫌贵？你要是去街面上那些店里看看，怕不是得吓个跟头！”
林芝笑笑。
真倒是真，这观音像货真价实民国时期瓷厂里烧出来的，下面还印刻着厂名，不过用的是纂体，估计摊主也不认识。
给他一吹，就成了文皇帝他妈妈的小印了……呵呵。
“有少吗？”陆长风问。
摊主大手一挥，“这个价我根本就没得赚！一分都少不了。”
“你要买？”林芝好奇。
“你不是觉得有意思，喜欢吗？”
“我是看袖子上描补的线条很流畅，做修复的那个人手艺不错……”
“所以不喜欢？”
林芝笑着摇头。
“那到前边再看看吧。要是看中什么，我送你。”
顺着陆长风所指方向看了一眼，林芝发现自己蹲着看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巷子后头又多了几个私摊。
“哎！别走啊！真喜欢……就给四千八！”摊主举着观音像着急地嚷嚷，“四千五！真不能少了！”
看到林芝摆摆手，问价的那个男生也不再回头，摊主蔫蔫地把观音像放回原处。
私摊成交量本来就小，有时一摆几天都做不成一桩生意。
像这样问过价就走的人摊主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恼火。
这才五点多，到了晚上才是生意高峰期，不愁没客人上门。
从随身包包里摸出两个馒头，摊主就着白开水啃了几口，坐在小板凳上探头望正街上瞧。
一个馒头下肚，街口上没见人过来，刚刚瞧了观音像的那一对男女倒是又回来了。
拍拍衣服上洒的馒头渣，摊主迅速起身。
看了一圈，还是自己的货正吧？
看过又回头，再想要可就不会少价了！
一脸得意地抓起观音像，摊主正要加把劲自吹自擂一番，就见女孩拿出手机翻了一下递过来。
“这个你见过没？知道哪里有卖吗？”林芝问。
扫了见照片上那只泥娃娃，摊主撇撇嘴，“我东西都摆着呢，你自己看看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见林芝不是为了观音像回来，摊主顿时泄了劲，继续坐回凳子上啃馒头。
“他们说这条街你的消息最灵通，平时也常四处调货卖。我对这种泥塑很有兴趣，也愿意为消息付费。”林芝搓搓指尖。
摊主见林芝这么上道，稍稍来了点精神。
“我再看看。”
拿着林芝手机仔细瞧了瞧，眉头拧起，“东西这么破，连形模都瞧不太出……你是想找差不多的娃娃，还是跟这个成套的？如果想要成套的，那难度就大了。”
“你见过有人卖这种吗？我朋友说年前过来瞧见摊上有摆的，跟照片里这个大小差不多，一共有三只。”
摊主搓搓下巴，“三只……”
林芝略带期待地望着他，盼着能得到一个正确的消息。
外面店铺虽然都开门营业了，但这些私摊都出得晚。
林芝走了好几条偏巷，一共才找到十几二十个摊儿。
打听了一下，黑街从晚上八点开始热闹，私摊一般七点半前出齐，不排除有人晚到，或者这几天生意不好停业休息。
黑街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远，就算近，也不可能每个星期六都过来淘货。
所以林芝只要看到摊上有摆着泥塑的，就会拿出手机里的照片询问一下。
就算这人今天没来，能拿个联系方式也不错，总好过白跑。
刚才在这家后面两个摊上问，又是一无所获，恰好有个摊主是个热心肠，也不计较她没买东西，指着第一家摊主说这个老鼠李在黑街上消息最灵通，不管卖什么的都跟他有点交情。
有时候客人想要什么自己摊上没有，就会给他打电话，让帮着去别处调调货，老鼠李也能从里头抽上一咪咪油水，赚些外快。
有着这样的人际关系网，应该能帮着找出卖泥塑的那个摊主吧？
老鼠李想了一会儿，抬头打量了林芝几眼。
“有倒是有点印象……”慢悠悠地把话说完，看到对面女孩眼里闪过惊喜，老鼠李心里有数了。
“我看过有人卖这个，前天还瞧见他出摊。东西肯定是还在，这你大可放心，跟照片上区别不大，肯定是一套……”
“你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他今天会出摊吧？”林芝急问。
“出摊不固定，卖得好就天天过来，卖得不好就在家里窝里几天去晦气。就算出来，也不是次次都带上你要的这几只泥娃娃摆摊上的，本来东西就破旧，又怕磕碰，你懂的……”
老鼠李的话挺有道理，林芝听了点点头。
这泥娃娃她摸摸就掉一手的渣，而且一只就有前臂长短，像他们这些摆摊的，搬运起来肯定更加困难。
出摊时间不固定，又不是次次都带她要的东西出来，所以……就算她把每条偏巷都找遍，也不一定能碰到那个摊主的意思了。
“多少钱？”
陆长风看老鼠李承认知道泥塑消息，却绕来绕去不进正题，明摆着是待价而沽。
“四千五！”老鼠李抓起刚刚那只观音像，“这回真不能再少了！”
陆长风摇摇头，“我是问你卖条消息多少钱。”
老鼠李嘻嘻一笑，“你们不是瞧中这观音像了吗？还是先把这个生意谈了，再说消息吧。”
“你是想强买强卖吗？”林芝挑眉。
“这怎么叫强买强卖呢？东西明明是你们看中的，喜欢才买嘛！”老鼠李坐回凳子上，拿着水杯灌了一口，笑眯眯地说。
“我可没说过看中这个观音像。”林芝扫了眼他的摊，摇摇头，“你摊上别的东西我也没看中的，我只对卖泥塑那位摊主的联系方式感兴趣。”
“只买消息？”
“嗯。”
“那就得等等了。”老鼠李嗤笑一声，“我这摊有个规矩，开张必须是实物买卖，这样才大吉大利财源广进。别说是你只买个消息了，就算是有人找我调货让我抽水，我也得等自个儿开了张才干。”
“这样？”林芝扫了眼地摊，弯腰拣起一串铜币，“给我拆个币吧。”
老鼠李撇嘴，“这个不卖。”
“这个呢？”
“也不卖。”
林芝指着摊上那小东西问了个遍，个个都不卖。
“所以你只卖这个？”林芝看看老鼠李手里的观音像问。
见林芝总算转入正题，老鼠李咧嘴一笑，“咱们一开始谈的就是这个嘛。”
“这个你打算卖四千五？那消息呢？”
“消息只收你一千，很公道了。”老鼠李竖起一根手指头。
林芝正想说话，被陆长风拦住，“咱们还是多问问吧。一会儿出摊的多了，肯定还有人认识那个摊主的。”
“那可不一定。”老鼠李得意地晃晃脑袋，“要是这么好找，我的消息也不会这么贵了。”
看陆长风拧着眉头面有薄怒，林芝赶紧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我来跟他谈。”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明摆就是想宰人！我看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
“真不真肯定得验证一下了，买了消息要联系上那人，看到东西才付钱的，我可没那么容易挨宰。”林芝晃晃陆长风胳膊，哄他消气。
“你真喜欢那几只泥娃娃？”
“嗯，喜欢！”
相机里的照片林芝问人的时候，陆长风也顺便看了两眼。
破的破烂的烂，有两只连手都断掉了，怎么都不觉得是个值得的收藏的好东西。
不过林芝要是喜欢，就算买个消息这么贵，他也没有二话了。
看她一脸憧憬地点头，陆长风无奈，伸手给林芝顺顺头发，转头瞧了眼老鼠李。
“商量好了没？”老鼠李冲着这边笑。
陆长风拉着林芝回了摊前，“价格不能再少些吗？”
看他们已经下了决定要买连东西带消息一起买，老鼠李一双眼睛立刻瞪大。
这么小的观音像，俩冤大头居然肯花几千买！今天这走的是什么运？
老鼠李心里激动，脸上却还憋着劲，严肃地晃晃手，“一分不能少。”
就让他今天也感受感受什么叫奇货可居吧！
“先付一部分，等联系到人再付另一半，可以吗？”陆长风问。
老鼠李点头如捣蒜，“行行。”
林芝讶异看了陆长风一眼，就见他伸手摸钱包。
摸到扁扁的钱包，陆长才想到自己没有那么多现金，卡上倒是有钱，还得去正街找银行取。
“你干嘛？”
“买消息。”
“先付两千也可以的！”老鼠李兴奋地瞪着陆长风手里的钱包，恨不得往手里吐口唾沫好数钱。
林芝把钱包往陆长风口袋塞，“收起来。”
“难得有你想要的东西……”陆长风按住林芝的手。
“我自己有钱，不用你付！”
“可是我想给你买。”
看陆长风一脸认真，林芝想想，突然一笑，“行！这回就让你付。”
“两千！”老鼠李赶紧插话。
看林芝收了手，陆长风捏着钱包又有点窘，“我还得去银行取，要不你先等我一会儿。”
林芝抢过钱包，翻开看看，见里头两张红票一张绿票，还有些零钱，笑说：“不用取，这就够了。”
抽出里头一百块递给老鼠李，“给，订金。”
老鼠李怔怔接过，低头又看了一眼，确定是一百块没错，脸色顿时就变了。
“耍我呢？”
“找到人再给你剩下的。”
林芝拿过观音像看了看，指着裙边上一道裂痕说：“这个观音像修补得还不错，可明显在搬运的时候又被碰裂了，最多就值三百块。”
“三、三百块？你逗我玩啊？这个观音像我收来我就花了五百！”
老鼠李气得脸红脖子粗，话喊出口才觉出漏洞。
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这观音像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几百年前在文皇帝地宫里掏出来的。
一下被被林芝还的价气糊涂了，居然把收来的底价给报了出来，悔得老鼠李直想自扇嘴巴子。
“收来五百，后来又磕碰了，价格当然不能按原来的算了。三百算是厚道的了，这个观音像是民国清和瓷厂的大路货，产量很高的，市面能找到不少，品相完好的价格也只在几百块左右。何况你这个还破损了。”
上回跟着何教授去古玩街逛，林芝就在几个烂摊上看到过类似的观音像。
这些摊子进货渠道都差不多，摆的东西也大同小异。
本以为黑街的摊子会和那些烂摊有区别，可是一圈看下来，林芝也并没太大惊喜。
老鼠李没想到林芝居然这么懂行，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根本没法还击。
“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民国的！”老鼠李磕巴了半天挤出句话。
“后面写了厂名啊。你看这里，清和瓷厂。清和瓷厂是民国时期最大的一家瓷器生产厂家，高中课本上都有记载呢。”
林芝又把观音像倒转过来，指着下面的红印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厂名念给老鼠李听。
老鼠李盯着那几个字，只觉得一堆弯弯绕绕，看得眼花了都没法跟林芝念的那些对上号。
“你别是在蒙我吧？”他狐疑抬头。
陆长风站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是清和瓷厂四个字没错。”
陆长风帮腔老鼠李肯定不信了，依旧是满眼怀疑。
“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用手机搜给你看啊。这是纂体，一般人不认识也很正常。”
见林芝摸手机，老鼠李赶紧摆手，把话题拔回正路，“咱们不说这个是什么厂里出的，你们看中我出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个四千五百块不能少，买就买不买拉倒！”
“明摆着不值，谁还会买呢？”林芝笑问。
老鼠李撇嘴一笑，“你们不是想要消息吗？不在我这儿买，就等着找到猴年马月去吧。”
林芝没搭理老鼠李，只拿出手机搜索两下，自言自语地说：“原来这里是古文化交流样板街？样板街就是正规，你看，这里还有投诉电话呢！”
“什么投诉电话？”陆长风配合地凑过来。
“你看这里，说是不管摊贩还是店铺，都保真保正呢！如果买到假货，或者疑似假货，都可以打电话找管理人员过来验证……”
“谁说我卖假货了！我摊上都是真东西！”老鼠李狂喷口水。
“真倒是真，可与介绍不符啊。你这民国观音像是真，绝不是近代仿的，可要是当三百年前文皇帝墓里出来的老东西卖，那就等于是假货了。”
林芝低头看看摊上，笑着摇头，“你这摊里年头最远的也就是清代的东西。狗头金官印拿这么个华丽的老盒子供在最中间，怕不是要当两三千年的秦王印卖吧？”
正街上路灯亮起，天色慢慢由暗蓝转为墨蓝。
小巷里虽还有些光线，但想要看清摊上摆着的那些东西，还是有些困难的。
林芝站得直直的，不过略扫一眼就说出了摊上东西年代，听得老鼠李一愣一愣地。
她刚才明明没看别的，只是拿着观音像细瞧了两眼，怎么就连他收来价格最高的那只金官印配的仿秦盒子都瞧出来了呢？
难道这女孩的眼睛照相机不成？看一眼就印脑子里了？
“……5296……”
“尾数是8，你按错了。”林芝笑指屏幕。
“我手机屏小，键难按。”
“你这破手机早该换了！刚刚忘了，下回再买。”
老鼠李回过神，看到摊前一对男女居然照着搜索出来的投诉电话拔打，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绕过去一把按住。
“别、别打啊！你这一打，我至少三个月不能出摊呢！”
林芝偏头一笑，“那消息怎么算？”
老鼠李哭丧着脸，“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