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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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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落瑜山木棉花开得正好,像是一团一团炽烈的火球,燃烧在枝头,狭长的碧叶就从这火中涅槃般地长出来,如同细碎的玉。

    来这落瑜山的一半是为了这花开正好殷红如血的木棉树,一半是为了喝木棉树下的游记羊汤——这的游老板定下的规矩,想上山先喝三碗羊汤暖胃,美其名曰落瑜山上长眠的那个人喜欢羊汤生动的烟火味道。

    来落瑜山的哪个不想去拜祭落瑜山顶的那个人。十七年前是她执掌着这个天下,翻手云覆手雨成就了末代的传奇。

    游老板守着这山,没有官家的证明,可从他来到落瑜山的第一天起,就没一个人敢破他的规矩。人是坐着躺着靠着倚着,可那真真正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在那立着呢。

    简陋的茅棚底下,风尘仆仆的人们啜饮着温暖的羊汤,低声谈论着官家或是江湖的趣闻,眼睛不住地往雾气氤氲的锅边瞟,还没等看清赫赫有名的游老板的长相,便被一骑红尘撒了满碗的灰。

    骏马嘶鸣着停了下来,被脏了羊汤的食客们恼怒地盯着马上的人,红尘打着旋落了地,清晰地露出马上少年的面容。

    兰芝玉树,风姿隽秀,眉眼间都是温润雅致,像是集合了人们对一介儒生所有美好的想象。

    “游大人,可算找到你了。”少年翻身下马,长身玉立,鲜衣怒马,声音清朗悦耳,又晃得天地一静。

    大锅边的男子却完全没被眼前人打动,眼睛仍是盯着锅里的汤,轻轻吸气,目光柔和而怀念。

    “游大人,在下可是找了您一个月了。主上说了,不把您带到前线,就不让在下回去。”少年边缠缰绳边开口,眼神灵动狡黠。

    游老板终于动了动,收了眼底的柔和,声音微冷:“游巡发过誓,此生再不离开落瑜山,恕难从命。”

    “如今南漠新王登基,民心未稳,游大人此时攻打南漠,便有九成把握将南漠的玉玺踏于脚下,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那少年三两步走到了游老板身边,面上一片替游巡错失良机的惋惜,真挚诚恳的模样,“更何况,主上说游大人只要踏平南漠,南漠长公主便是游大人的,听说其母严太后是令先城主也赞不绝口的美人,游大人若是对她有兴趣也是没问题的。”

    天似是冷了些微,雾气弥散,大锅旁边,游巡粗布短衣,四十上下的年纪,眸光如炬,一圈淡青胡茬,在刀枪剑戟中磨出的戾气毫不掩饰地透了出来,让周围的人都生生打了个寒噤。

    “他真是这么许诺我的”

    “金口玉言,决无更改。”少年见有转机,眸光一闪。

    游巡瞳孔一缩,浑身的威慑更浓也更厉,冷笑:“当年我受他挑唆攻打南漠,生生逼死了南漠王。别人不知道,我和他谁不清楚先城主和南漠王的关系!我一生戎马只想让先城主含笑九泉,却让南漠王因我而死!如今他叫我此时攻打南漠,我决不从命!闻大人若是觉得无法交差,便取了我的首级,权当向先城主谢罪。”言罢,墙上像是装饰用的宝剑出鞘,竟是清冷胜雪,寒光凛凛。

    少年眉头一皱,没了温润如春风的笑容,盯着游巡:“十七年了你都还效忠她,一个死人。”

    游巡听了最后两个字手颤了颤,宝剑一声龙吟,伴着他铿锵的话语:“终我一生,唯她命故。”

    少年死死瞪了游巡半晌,丢下一句话,翻身利落上马,扬长而去。

    “她对不起我爹,你替她把后事照料得再完美,碧落黄泉,她也要日日夜夜受歉疚的折磨,被我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怨恨诅咒着,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游巡身子晃了晃。

    等锅里的羊汤咕嘟咕嘟地没了半锅,游巡才给目瞪口呆的众人换了新汤,缓慢而沉重地踱回了茅棚后面精致的院落。

    天地仍是静寂,歇在屋角的燕子却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扑棱棱地飞走了,划开了沉默,唤醒了兀自怔愣的几桌食客。叽叽喳喳的讨论轰地炸开:

    “游老板居然是游巡游大将军!怪不得巡抚都不敢忤逆他!”一声惊叹压抑地响起,更添敬慕。

    “游巡是谁很有名吗”旁边游侠打扮的男子好奇地询问。

    先前说话的人斜斜睨了提问者一眼:“公子不是雪安城人”

    “哎。”游侠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我是北崖人。”

    “没事儿,不是南漠的就成。”同桌的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爽朗一笑,热情解释:“游将军是我雪安城最优秀的将军,就在半年前,挥兵南下,势如破竹,若不是南漠王以命祭军,哪能只得了区区五座城池就收手。”

    “说起来南漠王也是个人物,当年和先城主齐名天下,惊才绝艳,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可惜啊……”一名儒生沉沉叹息,仰望落瑜山,满眼哀恸。

    “哎,别光说游将军,刚刚那个少年,听游将军说好像是闻大人”一句话像颗石子,一下子激起一片涟漪。

    “满朝文武,姓闻的大人还不就那一位”

    “看那气质,必是当年第一公子的遗腹子闻弃闻小公子了,真是虎父无犬子!”

    “第一公子和闻小公子又是哪位”

    “哎,这第一公子既是先城主的义兄又是师兄,十七年前因为……”爽朗汉子来了神气,继续卖弄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咳咳,”傍边的儒生轻咳两声,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听得兴致勃勃的游侠,转头低声提醒,“兄台,不可说啊。”

    爽朗汉子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嘿嘿一笑灌了几口汤,岔开了话题。

    十步远的精致小院内,两名刚到不惑之年的男子并肩而立,面色冷沉,看向木棉树时,眼底却是翻涌的怀念和温和。

    “为难你了。”紫袍儒冠的俊雅男子微微侧目看向游巡,眼底是真切的感激。

    游巡张了张嘴,眸光扫过面前气度闲散,风流自成的男子身上精致优雅的弹花暗纹,眼底一丝落寞闪过,半晌才回答:“先城主临终所托,游巡莫敢不从。”

    紫衣男子愣了愣,旋即点头:“她在天有灵,必感欣慰。南漠王一事你无需自责,他大限已至,硬撑着那口气也是为了稳定军心,最后终于是撑不下去,选了自尽祭军那条道,也是帝王的权谋罢了。”紫衣男子低沉地声音,缓慢而寂寞飘荡在小屋里,“她这一生,都在为那些伤害她的人着想,临死,还以为真会有人……真心待她……多傻……多痴……”

    “紫大人……”游巡低唤了一声,却不知如何说下去,只得找了个低俗的问题,“紫大人当年,对主上有无真心”言罢,游巡大恨自己愚笨,紧张地抬头看紫衣男子的脸色。

    “人之一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而其中又有七八皆缘于她,你还想问什么”

    “不敢……”

    “罢了。左右这傻姑娘是记住我了,就好了。”紫衣男子抬眸看向红尘滚滚的大道,仿佛能感受到刚刚策马而去的少年的意气风发,和深深怨念。

    “闻弃还是误会她了啊……”悠长的叹息。

    “尘世间才最是烟雾缭绕,那年旧事,除了她,谁也没资格评说。”游巡一叹,窗前的木棉叶千回百转,落在掌心。

    一条银紫色雪锦缎带,宽约四指,迎风而舞,自去还当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