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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残虐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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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飘扬着柳絮般的雪花,凯旋而归的大军从长安宫城之下鱼贯而过,浩浩荡荡,自午及未,犹然未止。  甲胄铿锵,厚重的皮靴出托宕的声响,战马不时打着响鼻踢踏而过。

    广平王苻黄眉正策马立于一边,他约有三十来岁年纪,形如其名,两道怒眉呈淡黄之色,甲胄将身形衬托的雄壮奇伟,此际坐在战马上,戎装未卸,征尘未洗,神情漠然的注视着大军行进,眉宇之间却掩不住那股深深的忧色。

    羌贼姚逆大军压境,进犯边关,正是广平王苻黄眉领军征讨,大获全胜。天子大喜,特命他领凯旋之师回长安城中,要当面论功行赏,嘉奖得胜将士。

    正是想到要见那位天子,苻黄眉才惴惴不安,虽然从名义上,自己算是天子的堂兄,也贵为广平郡王,可是一想到天子的种种令人指的暴行,他便有了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记的很清楚,那一日,天子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兄弟,光禄大夫强平大人只是规劝天子多行爱民善举,多有事神之敬,天子便是雷霆震怒,当场就用斧凿生生敲开了强大人的头颅,自己一再劝谏天子手下留情,强大人毕竟是天子的亲舅舅,又不过是尽人臣之责,规劝行善而已,哪有这般残杀之理?可天子执意不听,直到强平大人飞溅的脑浆沾染上了自己的朝衣。

    苻黄眉心中一痛,那血腥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不由轻叹一声,狠狠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残忍的记忆驱出脑中。也正是因为那次劝谏,自己引得天子不快,由堂堂的朝中卫将军被贬为京师左冯翊一职,苻黄眉心知肚明,若不是自己能征惯战,天子怜惜自己的勇武,只怕当时也会一并被戮。直到这次羌兵犯境,来势汹汹,满朝文武束手无策,天子终于还是启用了自己,看来奏凯的消息令龙颜大悦,只是这次再见到天子,不知是福是祸。

    大军终于集结完毕,讲武殿外的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此次出征的两万将士。当然出征之时是三万大军,一番恶战下来已折损万余,但就算这样,剩下的近两万人仍将这殿外宫城挤的密不透风,人与马口鼻呼吸,在场上蕴成一团白雾之气。

    天子出来了,苻黄眉策马站在队列前,看到了黄罗伞盖和绣龙宫幡,以及一大群内侍宫女。

    苻黄眉立刻下马,在天子出现之前就已跪倒于地,匍匐趋拜:“臣苻黄眉参见吾皇!”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双纹龙绣锦的皮靴立在身前,这必然是天子的龙履无疑了。

    全场两万将士一齐拜倒,山呼万岁,震耳欲聋的呼声在宫城内来回激荡,气势浩然。

    “啊哈哈,广平王平身,列位将士平身!”天子的声音响起。

    苻黄眉谢恩起身,眼光快的在天子身上一转便又缩回,然后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立在侧。№    虽只一瞥,却看的分明,天子仅存的左眼射出异样光彩,令人栗然而惊。

    天子今日并没有着冕旒袍服,而是穿戴了一身黄金甲胄,面对着宫城内两万军士,倒是极为相称。

    “黄洛大捷,斩五万余,皆为我大秦勇士之功!”天子向众将士出了赞誉。

    军士们又是大呼以应:“陛下天威!万岁!万岁!万岁!”

    天子哈哈大笑,似是很享受这磅礴的喊声。

    一名宦官展开绢帛,用尖细的嗓音宣读御诏:“……此番出征将士,增一年薪饷;斩五级以上者,升爵一级,赏十金;军功卓著者,士卒升校尉,校尉升将军,另赐百金……”

    众将士都面露喜色,天子厚养勇烈之士,这番赏赐真正不薄。

    眼看着一队队将士拜领谢恩而去,苻黄眉也趁机想托辞退下,可天子却上前一步,执住苻黄眉之手,苻黄眉心中一惊,面上不露声色,极为恭敬的称呼了一声:“陛下。”

    “黄眉吾兄,这一别可有一年多了罢。”天子少有的和颜悦色。

    “正是,一别有岁余,臣时常挂念陛下。”苻黄眉依旧极为恭敬的回答,心里却想,这一年多不见,不正是因为你将我贬出京城的么?

    天子大笑:“黄眉吾兄雄风不减当年,此番进击羌贼,以三万精骑破敌十万余众,不愧我大秦第一善战之将。”

    不等苻黄眉表示逊谢,天子又道:“来来来,朕与黄眉堂兄今日内宫共饮,一醉方休。”拖着苻黄眉,就往宫内走去,宦官的声音又传了开去:“传膳!长乐宫摆宴,圣上与广平王共酌。”

    ※※※

    殿外大雪纷飞,殿内却是沁香溢暖,热意盎然。

    天子又换了装束,黄金甲胄皆已卸下,却穿了一身轻裘软衣,负弓配箭,哪里是内宫饮宴的模样?倒似是狩猎出游的行装。

    苻黄眉心中奇怪,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深知这天子不可以常情揣度之,便只是微笑以对,加倍的谨慎小心起来。

    “你!为此宴监酒。”天子向一名内侍一指。

    那内侍脸色微变,战战兢兢的匍身领命,而后坐于两席之间,大声喊道:“天子赐宴宗亲,宗亲先尽酒一爵。  ”语调微带颤抖。

    苻黄眉没有注意那内侍噤若寒蝉的样子,自己身为王室宗亲,与天子共饮,倒确实需遵从礼制,当下捧起酒爵,相敬天子,二人一饮而尽。

    “天下群雄割据,唯以我大秦国与北地燕国、南方晋国实力最强,可谓鼎足而三,黄眉吾兄,若欲一统天下,你看当先并何处?”天子兴致挺高,论起了天下大事。

    苻黄眉是善战之将,征伐之事自然得心应手,当下回答:“晋廷南徙,虽是主君暗弱,但其有强臣主国,又有长江天堑,我大秦军虽精锐无比,水战却非所长,如欲伐晋,时机未到。倒是燕国慕容一族,征战不休,国力疲敝,且国中几位皇室宗族各有猜忌之心,若起战端,我大秦精兵颇有胜机,如此可夺关东沃土千里,大有可为之处。”

    “黄眉吾兄所言极为精到,来年开春,可愿再统大军,去灭那慕容一族?”天子大喜。

    “陛下有令,黄眉甘为驱策。”苻黄眉小心翼翼的回答,他知道天子自小只有一眼,最是忌讳言语间有什么“残”“缺”“伤”“毁”的词出现,因此措辞很是谨慎。

    天子一挥手:“好!朕有良将,何患天下不定?来,再饮一爵!”

    食肴几箸,天子忽然将象牙箸往案上一扔:“这般死物,没什么滋味,放活物来!”

    苻黄眉一怔,案上菜肴美味异常,如何天子却说没有滋味?活物?什么活物?

    就在苻黄眉诧异间,早有内侍抬入一个大铁笼,笼内一只硕大的黑毛肥猪正嗷嗷叫唤。内侍打开笼门,黑猪蹿将出来,在内侍呼喝下,转头向天子案前跑去。

    苻黄眉不明所以,欲待起身,正要上前出手驱赶,天子摆手笑道:“黄眉吾兄,不必着忙,朕请你吃天下美味。”

    天子站起身来,伸手一抓,黑猪竟逃避不开,被一把按牢,天子又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刀,直接刺向黑猪脖项,黑猪负痛大叫,整个宫室中满是刺耳的叫唤声,可天子单手如铁箍一般,它又哪里挣脱得开?短刀在猪脖项上划了一道口子,天子探手过去,猛然一掀,一大块猪皮被生生扯脱下来,黑猪的惨叫声陡然加剧,鲜血喷涌,将天子的裘衣上溅满了血水。

    天子却神色大快,笑声不绝,短刀从被扯脱皮的部位剜了一块肉下来,直接就送入了口中。

    “其味甘美,鲜活异常,黄眉吾兄,你也来尝尝。”天子笑意吟吟,口中咀嚼,血水从嘴边流下,看起来尤为狰狞可怖。

    苻黄眉面色煞白,怎会有这般吃食之法?纵然惨叫哀嚎的只是一只豚彘,可这样生生剥皮食肉,却也太过残忍。

    黑猪的惨叫声更加凄厉,苻黄眉心中悸然,急忙推脱:“臣……臣不惯吃生食。”

    天子不以为意的笑道:“沙场征战之人,连这般血食也吃不得?”手一松,那黑猪浑身鲜血淋漓,挣扎着站起身来,没跑几步,又抽搐着跌倒。

    天子抹抹嘴边血迹,对殿外内侍们道:“直接割了肉来,广平王不惯吃生食,你们将肉炙熟了送广平王席上。”说着,又坐回了自己的案前。

    内侍答应声中,抽搐的黑猪被拖走,地阶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血线,苻黄眉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口中还不得不称谢:“谢陛下。”

    地上血水未干,乐声又起,一对对娇颜美姿进入殿内,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天子巡席,广平王再进一爵。”监酒的内侍又大声喊道。

    苻黄眉举爵一敬,酒水入喉,甘冽醇绵,腹中的暖意略略冲淡了反胃之感。

    舞姬们广袖伸展,众星捧月般围着居中的一位绝色佳人,苻黄眉只看了一眼,便是心中一惊,不便再多看下去了。

    那绝色佳人不过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纤细毕露,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苻黄眉只感到粉光莹莹,生恐自己失礼逾矩,哪里还敢多看?

    苻黄眉贵为广平王,自然妻妾成群,对男女之事本没什么酸儒穷士的克制之念,只是天子赐宴,似这般的浪亵舞乐,总有些不成体统。

    天子却乐在其中,哈哈大笑:“茹丹美人儿,快快唱起。”

    那居中的绝色佳人嫣然一笑,舞姿愈烈,朱唇轻启:

    佳人巧笑兮惑阳城,歌舞为欢悦圣君,仙子临凡兮迷下蔡。相随长乐伴帝王……”

    歌声中,苻黄眉一听天子喊那佳人名字,便暗暗点头,早听说天**中纳了个美姬,有闭月羞花的颜色,唤作茹丹,看来就是眼前这绝色佳人了,果然旷世绝艳,什么吴宫西施,汉室飞燕,料想也就不过如此罢。待听了茹丹唱的曲儿,苻黄眉又不由心中暗斥:“如此鄙俗之词,当真有失国体!”

    茹丹越舞越欢,渐渐靠近天子,投了个温香满怀,天子哈哈大笑,又看到了在一边脸色多少有些尴尬的苻黄眉,大喇喇的挥手:“黄眉吾兄,你立下大功,朕要赏你,你来看,这场上如花似玉的女子,但有喜欢的,便挑了去。”

    苻黄眉看向那些衣不蔽体的舞姬们,个个明媚动人,娇靥如花,心里不由一荡。

    “今日长乐宫中,你我君臣同乐,也是一段佳话。”天子的举动越不堪起来。

    苻黄眉面红耳赤,他早就听说天子荒淫无度,可没想到今日竟要自己为此禽兽之行,原本有些激荡的心情顿时收敛,急忙道:“臣……臣远征刚回,颇觉疲惫,不……不敢……”

    天子笑道:“既如此……便先多饮几爵……”

    监酒内侍的声音响起:“陛下有令,广平王再尽一爵。”

    苻黄眉又推辞道:“臣已饮了数爵,不胜酒力……”

    话音还未落,监酒内侍的面色就是一变,一枝箭嗖的射来,正穿在他眉心。监酒内侍的身体软倒,额头溅出的鲜血甚至溅到了苻黄眉的酒尊里。

    苻黄眉大惊,只见天子手里持着宝雕弓,弓弦兀自微微震颤,那茹丹斜靠在天子胸前,美目流离,似是很欣赏的看着这一幕。

    “监酒不力,留你何用?”天子语带乖张,苻黄眉这才明白,何以这次宴饮天子要背弓搭箭,穿的犹如狩猎出行一般。

    “你!你来监酒!”天子又一指边上的一个内侍。

    先前监酒的内侍尸沿着那只黑猪留下的血线,被侍卫们给拖了出去,新来的监酒内侍面如土色,跪在苻黄眉身边,结结巴巴的道:“请……请王爷尽此一爵。”

    不过是宴饮监酒,竟有这般下场?再想到先前那鲜血淋漓的活猪,苻黄眉心中暗道:“凶戾残虐,何堪为君?”看着抖似筛糠的新监酒,苻黄眉把心一横,那爵带着血水的烈酒尽入腹中。

    “这就对了!”天子又笑了起来,意犹未尽的将轻裘袍服脱下,露出了精壮的身体。

    “舞起!唱起!饮起!”天子癫狂。忘乎所以的大喊大叫起来。

    苻黄眉不知喝了多少酒,神思也渐渐恍惚,在两位千娇百媚的舞姬依偎上来的时候,他终于没有拒绝。

    ……

    苻黄眉昏昏沉沉,又是酒力催,一切都是如梦如幻,目光随意向上一扫,却陡然睁大了眼睛---他好像看到了几条赤红色的长练从茹丹的身下浮现,隐隐的缠绕住了天子……

    殿外廊下,一个侍卫冷冷的看着殿内苻黄眉的动作,忽然张口打了个呵欠,舌信快的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