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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勾当修内司水泥窑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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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台的上空,几只乌鸦正在盘旋。

    贴在门缝处,望着那空中飞着的乌鸦,周傥对于自由,有种前所未有的渴望。

    唯有失去,方知珍贵。

    如今他可以理解,当初自家儿子被拘在开封府牢中的滋味了。

    “这小子,那日抛出几句话,将他老子我教训了一番,然后就不来了……也不知他母子在外情形如何,狗儿他们是否听铨儿的,师师有没有担心……”

    心里在念叨着,周傥又苦笑了一下。

    儿子那日教训得有道理,自家已经吃过一次亏,信了那些文臣,替他们搜集李邦彦的罪状,结果出事时,他们却弃若敝履,无一人伸出援手。

    这一次,又是信了那些文臣,以为可以搭上宰相张商英的线,同时斥退奸邪,结果自己被送到御史台来,却根本没有见到什么人声援!

    就在自怨自艾之时,突然间,他听到了脚步声。

    周傥迅速离开了门缝,坐回榻上,蜷成一团,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然后门被推开,光线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官吏兵卒。

    “周录事,失礼失礼!”

    不等周傥看清楚,便听得有人笑了一声。

    他再细看时,发现那几位御史台的小官都来了。

    原本这些小官审讯他时,个个凶神恶煞,若不是他装扮可怜,甚至要给他上刑。但此刻,这些小官个个神情和善,仿佛前几日恶狠狠的不是他们。

    “诸位,这是……”周傥心中一凛。

    “恭喜周录事,今日可得出去了。”那几个小官纷纷拱手。

    他们的品秩可比周傥要高得多,而且御史清贵,便是宰相也敢上去叫两口。但今天对上周傥,他们却如此有礼,实在让周傥极不适应。

    哪怕自己真脱罪出去,他们也不该如此客气啊……

    想到这,周傥猛然意识到称呼不对。

    他原本只是一个待选的将仕郎,没有任何职司,在成千上万的京中选人当中等待机会。

    可现在,他却被称为录事……

    “莫非是……张相公又回朝堂,我们大获全胜,论功行赏了?”周傥心中一激零,想到唯一的可能。

    若真如此,他倒是要扬眉吐气,有宰相支持,当个录事,算得了什么。

    咳了一声,周傥向着周围那些御史台小官们拱手致意,然后迈步出了房间。

    这是御史台专为罪官准备的屋子,出门之后,周傥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就看到自家儿子,带着一脸坏笑,站在外边等着他。

    “你怎么又来了!”周傥昂然道。

    既然是张商英复相,还给他弄了个录事之职,那就证明,他此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而儿子周铨上回对他的批判全错。周傥已经在想着,定要好生训斥儿子一番,终究是要重振父纲,让这小子知道家中谁说话才算数。

    “令郎纯孝,恭喜周录事了!”

    “是啊最啊,若我家中小犬,能如同令郎一般,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周录事,就等着享福吧!”

    御史台的那群小官们不停在他耳畔唠叨,这些家伙整日憋在御史台中,盘算着咬这个咬那个,无非是想在天子面前刷存在感,好在投靠大佬时能提高些卖身价钱,真正忠心为国者,鲜矣!

    “哪里哪里,诸位太抬举他了,彼辈小儿,不学无术,不知大义,诸位谬赞,实在让我愧不敢当……”

    周傥这番话,那些御史台小官们只作是谦逊,夸赞的话更多了。以夸周铨为主,什么教子有方,什么家学渊源,听得周傥眉开眼笑,这些时日的憋屈郁闷,也为之一扫。

    看他这模样,周铨也不催,只是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个判定:自家这位老子,真是个耳根子软的,特别当他面对那些文人恭维时,更是会得意忘形,所以不能让他和文人呆在一起。

    至少不能和京中这些文痞文贼们呆在一起,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卖起人来实在防不胜防,自家老子这点智商,真会被他被耍坏来。

    周傥听得开心,但是渐渐的,他也觉得不对了。

    为什么就没有人赞他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呢?

    为什么就没有人夸他嫉恶如仇、正直不屈呢?

    所有的称赞,绕来绕去,最后终究还是要绕到夸周铨上来,周傥听得多了,渐觉无趣,终于想法子从这些人中间离开。

    “听够了?”周铨陪他离开了御史台,来到了街面之上,这才开口问道。

    “大胆,怎么和你老子说话的,如今得脱牢狱之灾,证明你老子的眼光还是不差,此次政争,算是在张相公面前露出一下脸,留了一个名……”

    周傥早就想在儿子这挽回面子,可说着说着,他发现儿子的神情极度奇怪,他心中不免发虚,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无声。

    就在这时,蒯栉骑着三轮车过来,笑嘻嘻地道:“哥哥总算出来了,这一回,可要多亏了大郎,为救你竟然跑去见了官家,当真让人捏一把汗!”

    “什么!”周傥张大嘴巴,若不用手托住,只怕下巴都会掉下来!

    是周铨救他倒还罢了,为了救他,竟然去见了天子!

    那可是皇帝老倌,居于九重禁内,哪怕周傥在京城里生活了几十年,总共也没有见过几次,更别提面对面地去说话!

    “大郎……真是你,不是张相公?”他颤声向周铨问道。

    周铨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旁边的蒯栉嘿嘿地笑道:“张相公?张商英?他已经被罢相去职,出京去知河南府了!前些时日,他可都是被拘在城外佛寺之中,数次进出城内,都未曾将案子扳转过来!”

    张商英为相,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因为傲慢同僚,使得另一方面宰相何执中不满,知枢密院的郑居中对其甚为嫉恨,御史中丞张克公亦是极力攻讦,可以说,张商英在朝中放眼皆敌。而他劝谏赵佶俭朴无为,逼得赵佶告诫替他修建宫室的工匠,若是见张商英车驾便立刻停工躲避,其失赵佶之心,可见一斑。

    故此当数敌一齐发难,张商英毫无还手之力,虽有些门客,唆使周傥这般对政堂不太了解的小官闲职出头呼吁,也只是落得个下台狱的下场。

    周傥听得蒯栉一一说来,眼神就有些发愣了。他方才还以为自己得脱台狱,甚至升为什么录事,应当是张商英复职的结果,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他果然是有目如盲,最终靠的,还是儿子。

    “大郎……”他看向周铨。

    周铨做无奈状:“有啥法子,你究竟是我老子,便是蠢了些,但生得我聪明就行了。”

    “混蛋,没大没小!”听得儿子讥嘲自己蠢,周傥心中愧疚中还带着怒火,瞪了眼睛举起手,不过看到周铨没躲,他那手又轻轻收了回去。

    自家这儿子……虽然出言不逊,可是谁让这儿子有本事,自己这个当老子的,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啊!

    周铨见父亲的气势完全褪去,笑着向蒯栉合拳行礼:“蒯叔,劳烦你送我们回去,另外……明日开始,我爹就要去城东窑场就职,蒯叔不妨来听用,此事若成,给蒯叔补个吏职,甚至转为官身,都不算是难事!”

    这些时日,蒯栉打探消息、奔走传讯,周铨都看在眼中,这人虽然没有杜狗儿那般胆气,但在周傥的兄弟里,也算是个机灵能干的。周铨觉得,让蒯栉跟着自己的父亲,多少可以让他少犯些糊涂。

    “等等,就什么职?窑场又是怎么回事?”周傥问道。

    “试将作监录事勾当修内司水泥窑务。”周铨回应道。

    将作监录事周傥明白,从九品上,勾当修内司水泥窑务是个什么鬼,他完全不知道!

    “水泥是何物?我怎么会被任命这个官职?”

    “还不是为了将你捞出来,若是对陛下没有用处,官家怎么会理会你……老爹,明日咱们就去和窑场打交道吧!”

    “不行不行,我不懂水泥如何制取,我要见天子,我要致仕,我要辞官,我要乞骸骨……”

    且不说百感交集之下周傥的胡言乱语,就在此同时,蔡太师府上,蔡攸轻轻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自己又走眼了,原以为周铨那小儿再无办法,没有想到,他竟然通过杨介的路子,见到了天子。

    不但见到天子,还得了天子欢心,据说他献出的跳棋,如今内宫之中甚是喜爱。而他的有关拂林国的传闻,也在消息灵通者当中掀起了一番异国他乡热。

    更有水泥……若那物当真能成,只怕会成为朝堂中的一个变数!

    “行儿!”思忖了好一会儿,蔡攸唤道。

    蔡行立刻恭声应道:“孩儿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见见周铨,不妨示之以好,那水泥之事,盯着些,能与他方便,就与他方便!”蔡攸道。

    此前已经失去过两次向此人示好的机会,这一次不能再错过!

    蔡攸隐约觉得,这个周铨,必然会成为大宋的一个重要人物,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朝堂上力量的对比,还有更重要的大宋天子赵佶的喜好倾向。

    他只盼自己现在示好,还来得及,至少算得是锦上添花,而不至于象李邦彦那般,不仅未能出气,反而还多出一位大敌。

    此时李邦彦的神情,一定很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