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探春十载踏莎行 > 第十七章(04)尘消院落新经雨

第十七章(04)尘消院落新经雨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董余点头,又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道,“除了贺小公子小小姐的满月,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世子和世子妃挂念郡主,说是郡主去年间身子受了损伤,如今虽说已经是大好了,其实寒气不曾除尽,内里还是虚的。”

    “二郡主的事情,世子和世子妃一直都放在心上,幸而世子机缘巧合,在敦煌遇上了名医,得了一样宝贝东西,听说于郡主的病,是大有裨益的,就叫微臣从敦煌带了来给郡主。”

    “只是这东西本来就难得,我这一回又走的仓促,来不及多方求取的,就叫郡主先用着,若是个好的,日后再往敦煌慢慢为郡主寻去。”

    顿了顿又道,“世子妃还有一句话,叫微臣务必告诉郡主。郡主身子不好,多加保养自然是要紧的,只是病中之人原本容易多思,于身体实在是没有好处的,还要郡主多想些心情愉悦之事,才能早些好呢。”

    怀蓉心里一动,东西也就罢了,青罗的话确是出乎自己意料的。这个嫂嫂本就是个聪明的人,却未想到能说出这样贴己的话来。

    自己和青罗本就是利益之交,在外人前头不过淡淡,私下里也并没有如怀蕊一般有什么姐妹姑嫂之情的。对于青罗偶然间的好意关照,自己也从不曾放在心上。既是盟友,彼此倚仗也就罢了,实在无须多做纠缠。

    然而今日的言语,却像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才说得出的,她早就料到了,自己最大的病症从来不说身体上,而是心里头的。怀蓉接过匣子,不过是最普通的黄松木头,也没有什么装饰,掂着也没有什么分量,也不知是个什么紧要东西,叫董余巴巴儿从敦煌带了回来。

    打开来瞧,却是一排几枝细细的根茎,细细地捆扎好了,不过手指粗细,两寸余长的样子。瞧着有些像参,颜色却是艳红如血,质地也十分坚实,也并没有什么分岔的根须。

    怀蓉既是生于王府,又在封氏身边长大,好东西自然也见过许多的,却也从不曾见过这样东西,不知是个什么,这样宝贝地收着。

    董余见怀蓉有些不解,便笑道,“这是敦煌一带特产的一样药材,是个番邦的名字,听着也十分古怪,我也实在记不清楚。只听那大夫说,在地面上头根本瞧不出什么来,扎在沙地里头的根须却足有几尺长短,因为本来就难寻,又只有这一指粗细两寸长短的一段可以入药,极为珍贵难得。”

    “那大夫是个世外高人,说这药材知道的人不多,却对祛除郡主身子里头的寒气十分有用,若是用的好了,郡主去年落下的病根儿,就可以尽去了。”

    “我本来也不懂这些,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还要请慧恒师傅瞧上一瞧。听世子妃说,自从郡主病了之后,都是慧恒师傅妙手回春。慧恒师傅是高僧,仁心仁术,又师从定慧大师,见多识广医术精湛,自然是能够物尽其用的。”

    董余说的平静,却不知怀蓉听了慧恒的名字,心里却苦笑起来。怀蓉低头瞧着那一盒子药材,她自然知道,这药材若是真如董余说的那样有用,到了慧恒手中,自然是能把自己身上落下的病根儿都尽去了的。

    然而对于自己的病症也好,病根儿也罢,怀蓉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人,一条命罢了,活着既然没什么要紧的,死了若是有什么用的话,这条命只管拿去也就罢了,何况是病呢。

    董余说起慧恒时候脸上的钦佩神情,却叫怀蓉的心思微微飘得远了。这世上的人都是敬重他的,敬重他脸上永久的悲天悯人,敬重他的仁心仁术,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会为这样的怜悯而感到愤怒和痛苦?

    方才若不是因为董余脸上,那一抹和慧恒有几分相似的怜悯,自己也未必就会失态如此。那一抹神色像是自己最恐惧的咒语,最求不得的禁地。那是属于神佛的神情,绝不是人该有的,而这二者之间的距离,何至于天堑?她这一生,唯一一次为着自己而最想要拥有的,就永远被隔在了河的彼岸。

    怀蓉从不敢去问自己,对于慧恒,是否是有爱的。或者曾经想过,却又被自己强行压制住了。或者是他的眼神太清澈,就能把她所有的心绪都改变了,叫一切的缘都显得理所当然却又轻忽缥缈。

    从在山中的问答,到洗砚斋里头听琴,关于结缘的焦炭,和那一回飞花轻梦的雨夜,对于欲望和放下的争辩。那一夜她以为自己莫名的愤怒,不过是因为对自己欲望的指责审视,和对慧恒不明白尘世欲望,不能明了自己的恼怒,她以为自己对于慧恒,只是知己之情,因为知己不知,所以激愤如此。

    那时候她就明白,自己以为是最有缘的,在他眼里不过是与旁人一样的寻常。当时自己心冷如冰,却也只以为是因为这世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忽然就远了。

    她一直用缘与知音,来试图解释自己对于慧恒的牵挂。她一直以为,自己如此在意这个僧侣,是因为他是在最为迷茫的时候,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是自己在红尘之中唯一纯粹如雪的心魂所在。

    伯牙子期,她曾经以为自己和慧恒就是这样的人。而她所眷恋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自己最为眷恋的时光罢了。然而在今日,她发现自己甚至于会因为一个有些几分相似的眼神,而失态愤怒至此,她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是爱着他的。

    或者在更久之前,从在翎燕的清晓阁外见他看着自己的那一眼开始,甚至于从他在自己的窗外为自己弹琴的时候开始,从他的血液流在自己的身体里开始,甚或更早,从他送给自己那一支松风琴开始,从自己听见他的琴声开始,她就早已经在心底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点。

    对于慧恒,她原来真的是有爱的,比信仰更为激烈,与世上所有女子的爱情一样,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独占欲。随着他这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似乎就越来越不能克制这样的欲望。

    他本不该来。若是那一日,他没有跟着定慧大师来到这里,若是他没有用血肉去救自己,或者是他救了自己之后并没有留在这里,或者自己就能如昔日一样,把这缘分当做早晚会随风而散的东西了。

    那时候在重华山里,他之于她是救赎,是平静。怀蓉忽然想,或者当日自己从没有想过爱情,是因为那里的世界太空旷太安静,似乎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一样。他的关切和救赎,在怀蓉的眼中,也都是对着自己一个人的,那时候月夜里的琴声,就是她全部的寄托。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完全拥有他的,拥有他的琴声的悲悯。她在他的世界里,甚至于他就是她的世界,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清净洁白的,足以和他在一起弹琴论道。而那时候的情意,也就纯洁如水如风,从来没有半分私心。

    然而他如今日日在面前,仿佛是从红尘外来她的世界里了,本该是离得更近,她却忽然发现,原来他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甚至于比曾经更远。而她自己,也已经无法拥有昔日的洁净去再和他并肩而立。

    她的世界里的情意,原本就有独占的私心,有更多的奢求。怀蓉不知道错误出在哪里,究竟是因为身离得太近而再无法抗拒,还是因为心已经离得太远,所以才更想要拉近?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总之到了最后,她再也克制不知想要拥有他,至少是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个人的愿望。

    曾经他在自己的世界,她把自己从身到心都融入到他的世界里去,然而如今他来了自己的世界,怀蓉才发现,原来他仍旧是在世界之外,自己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全部,也永远不会在他眼中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甚至于掉落尘埃的自己,再也去不了他的世界了。

    她既不能拥有他,也不能被他拥有,于是就成了如此难堪。她如此爱他,却明白永远不能拥有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没有爱,而是因为他对世间所有都有爱。

    她不明白第二种爱是如何,然而她却非常明白,这爱和自己的一样固执。她其实遇见他的就明白了这后者的存在,及至前者慢慢生发,她也在潜意识里头以为或者说是期待这两者是可以共存的。

    她既然明知他是如此,那么自己的爱就不能去求对等的回报。然而真到了这一日,她才明白,世上哪里有女子,能如此爱一个人,却永远不希望得到回报的呢?明知不可能依然期望,期望却又必然失望,这就引来了无穷无尽的苦恼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