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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6)此身甘向情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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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慕笑道,“要不要上去再瞧瞧?”青罗笑一笑,并不答话。怀慕也不再问,便拉着青罗往楼上走。鸾凤阁的一层是小厅,上头才是卧室。虽然如今青罗二人并不在里头住,这里仍旧收拾的干净整齐。鸾凤阁的图纹皆是龙凤花样,一应装饰皆是喜庆的婚嫁之色。其实这里,说起来并不属于任何人。这个家族最高贵的人,会在这里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从他们的父母,到他们,未来也必定是有新的孩子会在这里开始他们或悲或喜的人生。青罗忽然想到了那一个梦魇,那个孩子,像自己也像怀慕,如果他们有孩子,或者真的会像那样的模样吧?只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决定,有一天,等一切尘埃落定,就会劳燕分飞。而孩子,情感,最终都会成为牵绊吧?青罗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一刻,的确觉得幸福,她也知道这种幸福,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然而她不敢确认将来,在这样的漩涡中,她会怎样。这一夜他们是世外之人,可以不考虑任何事情,不考虑权位功名,可是回去之后呢?她不敢说。她遇见了自己唯一的自由的机会,她并不敢冒险,把自己重新置身于公侯王府的漩涡里头。她也不敢交付自己的真心,当初她和子平,何尝不是有过缱绻柔情,自在写意?她以为是安全长久的,结果还是如此,落得满心成灰。而如今,她岂敢就这样用自己的所有再赌上这一局呢?

    或者只有这一夜而已,他们是世外的人,远离纷扰,可以只看见这一刻的彼此。从鸾凤阁出去,经过朝晖堂,便是燕婉桥了。这些日子,他们到东湖上来也不是一次,只是每次都是渡船,而不走桥上,就为了那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那是他们心里深深的一道疮疤,既不能恩爱不疑,也未觉欢娱今夕。他们没有重新走一次的勇气,因为唯一走的那一次,每一步都是沉重的煎熬,不想重新再经历一次。若是在别的地方,粉饰太平假装恩爱并没有什么,然而在这两字下头,这一场婚姻显得那么讽刺,那么荒唐,似乎就是一场笑话和演出。

    怀慕独自立在桥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青罗,似乎是在询问,是在邀请,又似乎像是等待。青罗知道他的意思,她感觉得到怀慕今晚的反常,他似乎也抛开了忧虑,勇敢地对自己发出了邀请。青罗知道怀慕心里的结,却明白自己心里的,他并不完全明了。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自由,却不知道她和他其实一样,因为一场爱情的失败,而拒绝新的爱情。如今他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向她发出邀约,似乎是想请她抛开往昔,共赴新的人生。她内心有冲动,有向往,却不敢就这样轻易地踏出这一步。

    怀慕看着立在十步之外的青罗,心里也是波涛暗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他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就是放弃了所有建筑起来的壁垒,也许快乐,却也失去了所有的防御。他不知道前头是什么,是背叛,欺骗,还是别的什么。然而他已经由不得自己,从飞舞的那一刻开始,从看她写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盲了双目,看不清自己能给分析判断的所有,看不见设置的一切障碍,只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像是错综复杂的八卦阵一样,明明有无数艰难的阻碍,然而其实当你蒙上眼睛去走,或者没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出口。他看着青罗面上神色不断地变换,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期待,害怕,迷茫。似乎是希望她答应,却又害怕她答应。

    他知道她也是和他一样的境地,站在抉择的路口。从自己身不由己地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在于她的答复。如果她拒绝,他们会空洞地如此过一生,安全而疏远,再没有接近的可能,再到了某一日再不相见。如果她同意会怎么样?却是他完全无法预计的另一个世界。他从没有这么紧张过,他从没有做过完全不知后果,不知利弊的选择。他们像是两片相邻的海,他的那一片已经凝固又裂开了一线的冰,下头却是烈焰,就等待着属于她的那一片,是化入一股温度融化成火,还是传递来更冷的温度,把那一线彻底封死,彻底熄灭。他未来的人生,是冰冷的安稳,还是热烈的未知,就在于此刻,这个女子会给自己的回答。其实这不完全是婚姻爱情的选择,就像倚檀提醒自己的那样,这可能还意味着自己生活态度的变化,基于理性还是情感。他曾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然而此时,或者他是在走上另一条道路。

    不过是十步的距离,然而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一般。不过是瞬息的距离,却像是过了几个轮回。怀慕望着青罗,注视着她的动作,每一次风过衣衫,他的心跳都猛地停顿住,然而却又空空地掉了下去。青罗也在看怀慕,他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她知道他做出这样等待的姿势对他而言也是艰难的抉择,她不是不震动的。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是往前走,还是后退,还是停在原地。他们都没有动,就像是要这样站到天明。

    微风一动,掀起了怀慕身上的衣衫。青罗忽然看见了怀慕腰间的一抹柔光,她自己辨认,是那一枚封氏给的龙佩。他的是青玉的龙佩,她有一块红玉的凤佩。这一对本来是一块,中间用两枚夜明珠扣在一起,便是一块龙凤同舞。封氏给他们的时候是一块,说是给他们一人一块带着的,后来怀慕收着,青罗也没有管它,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把那一半拆了下来,戴在身上,却又用衣衫掩住,不肯轻易示人,包括自己。怀慕犹自不觉,青罗却定定地望着那块玉,不知不觉就泪盈于睫。而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往前迈了一步。

    怀慕看见那一步,几乎以为不是真的。然而他分明看见了,看的清楚明白。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心里期待的答案是什么了。他不再等着她,而是往回走了九步,伸手拉过她,牵着她往桥上走。素日他牵着她,都是拉着手腕,隔着衣袖的,而这一次他没有,他像婚礼时候一样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她的手仍旧冰冷,可他不愿再放开,握的更紧,如果她是冷的,或者他可以温暖她,虽然他自己的温度,其实是她给的。

    青罗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桥上。她知道自己做了决定,她终于想起自己迈出了那一步,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后悔。这样也罢,谁又知道后头的事情?既然不知道,不如勇敢地做一次决定。既然不知道未来,就只好只管现在。她一直觉得未来是荆棘满路,是暗夜沉沉愁云惨雾,可或者也有鲜花着锦,清亮月光,谁又说得准,谁又猜得出呢?就像自己不能保证未来不会受伤失望一样,自己同样不能确认未来不会有幸福安乐。既然都是未知,何不试一试呢?不试一次,自己这一生或许就永远都是这样了,而试一次,或者重复一次绝望,也或者有别的可能呢?既然怀慕有这样的勇气,自己,就也这样疯一回吧,毕竟今夜已经足够任性了。

    “怎么哭了?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你哭呢,怎么如今倒哭了。”青罗感觉到有人给自己擦干了眼泪,等视线清晰了,她看见怀慕望着他笑,眼光清亮。她突然觉得他的眼睛这么近,觉得太近,似乎看进她心里去了,就觉得羞涩起来,低下头嗔道,“不许看我。”怀慕嗤地笑了,笑声里头有打趣儿,又有一点安慰。青罗忽然道,“你怎么就把这枚青龙佩戴在身上了?”怀慕低头一看,把那一块玉佩取出来,交到她的手心里头,“这一对比翼龙凤青红玉佩,是祖父给祖母的,你知道的。我听母亲说过这个,最是祖母心爱的东西,只是这里头的典故你知道的并不完整。这块青龙配是用北疆的昆山青玉琢成的,乃是我上官家家传的东西,只传给嫡子的。这东西年岁很久了,那时候我们上官家还不是西疆的藩王,所以虽然也是翠玉,却不是你现在常见的清玉。传到了祖父手里头,与祖母成婚之后,特特寻了能工巧匠,用南疆的红玉做成了这枚朱凤佩,每一点雕琢样式都是合着青龙配的,又取了夜明珠做了机关,扣在中间才成了这一对比翼龙凤配。北疆青玉性寒,红玉却性温,正是一阴一阳,一冷一暖的,合在一处形状便是一个满圆,龙凤相对相逐,围绕着这两颗明珠,正是日月共生,龙凤共舞的意思。祖母极是珍爱,于是也没有按着规矩给父王,一直带在身边,这一次却给了你。那一日得了这一对,我也不知怎么就把这一块戴在身上,只是不曾想有一日,能把这一枚也给你带上。”说着竟从身上又取出一块来,青罗接过,不知是玉的温暖还是贴身的体温,搁在手心几乎是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