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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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脑海中传来宋晴岚的声音。

    皮下通讯器里,宋晴岚尽量保持着一贯的理智沉着,但尾音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季雨时迈上有一层台阶,脚步机械,闻言一顿。

    “季雨时。”宋晴岚厉声道,“说话!”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

    另一个脚步声消失了。

    季雨时回头,从楼道的窗户里看见了楼下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小的背影。黄色雨衣是防水布材质,轻飘飘的雨丝落在上面,形成了密集的水珠。他穿过香樟树投下的阴影,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是我。”季雨时在脑海中回复宋晴岚,语气比他想象中要冷静许多,“我当年在楼道遇到的所谓的凶手……穿紫色调连帽衫,看不到面孔的那个“凶手”,是我。”

    两人一直等不到凶手出现,直到宋晴岚亲手替他戴上帽衫,他被雨淋湿的那一刻,才明白这所有。

    宋晴岚那边呼吸暂停了两秒,紧接着低声快速地骂了句脏话。

    他也明白了季雨时所谓的论证到底是要论证什么,所谓的在既定的时刻去完成既定的事又是指的什么,他们在衔尾蛇任务中早已经历过这样的论证了!

    别说是身在其中的季雨时,这时就连他这个局外人掌心都冷汗淋漓。

    没有凶手,那么盛云的案子真的会是自杀?还是会有别的凶手?

    宋晴岚几欲冲进小区,因为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了解季雨时现在的处境与心情。

    可是,他无法在这种时候去安慰季雨时,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去插手接下来的一切,震惊之余他只能强压暴躁并迅速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季雨时启唇:“我打算……继续。”

    他重新迈开步子,往楼上走去。

    十七年时光中乌云压顶。

    他在苦寻一张他记不起来、甚至以为没看到过的脸,却从没想过那竟然是自己。

    一切是因,一切也是果。

    他现在做的一切,哪些是当年做过的,哪些又有了改变?他不知道。他只能去遵从现在内心的第一个直觉,去执行它,或许这样才会真正画完这一个圆——这也是他能找寻到真相的唯一办法。

    听到他的回答,宋晴岚在私人频道中的声音低得可怕。

    “好。”他说,“我在这里陪着你。”

    季雨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回应这句话,或许应了一声“嗯”,或许没有。

    他在新的一层停住了脚步。

    没留意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也没留到自己的心已经跳得那么快。

    眼前是一扇熟悉的黑色旧门。

    一分钟前,八岁的盛晗关上了它,出门去上学。

    十七年前,季雨时在这里与父亲永别。

    他抬手按响了门铃。

    无人应答。

    他再次按响了门铃,因为他知道父亲此时还在家中。

    这一次门开了。

    戴着眼镜的年轻教授出现在门缝后,看了看门外的他,问:“你是?”

    听到盛云的声音,私人频道里宋晴岚的呼吸骤然紧绷。

    季雨时睫毛轻轻颤动,不知是因为模拟面孔的功劳,还是因为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崩溃到麻木,看上去很是平静自然:“盛老师您好,我叫季雨时。”

    不是盛晗。

    是季雨时。

    名字是一个代号,却足够改变他一生追寻的目标。

    “季雨时?”

    “是,是季教授叫我来的,我能进去吗?”

    听到是好友叫人来的,对方又正好姓季。

    盛云仅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季雨时迈进了家门。

    这一步,无人知道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属于父子两人居住的房子里毫无女性化气息,甚至有些过于凌乱。

    他转头,看向记忆中的圆几上那颗已经干枯的波士顿蕨,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想过应该早点给它多浇点水。

    “请坐。”盛云拿开沙发上堆积的衣物,腾出位置,“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季雨时:“谢谢。”

    眼前的盛云换了衣服,不是两三分钟前和盛晗一起吃早餐时穿的那套。

    在季雨时的记忆中,他清楚地记得这天早餐时父亲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衣,黑色西裤。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餐桌,餐盘来不及收捡,属于盛云的那只餐盘中还有半个剩下的三明治——平时父亲其实非常不拘小节,就算用餐时残渣掉落在西裤上,只要看不出来也不会去更换。这样的情形刚才吃早餐时就发生过一次,父亲只是下意识拍了拍西裤上的残渣,就开始继续一边吃早餐一边写笔记。

    而此时眼前的盛云,却换上了一条米色的裤子,连衣服也换了。

    来者是客,盛云去给季雨时倒水:“老季有事怎么不打个电话?还要专门麻烦你来跑一趟?平时这个点我已经上班去了。”

    季雨时:“刚才遇到您儿子,所以知道您在家。”

    盛云问:“你认识我儿子?”

    季雨时说:“有一次在季教授那里见过他。”

    盛云的声音往厨房去了:“这样。刚刚听见门铃响,我以为是他有东西忘了拿。”

    季雨时的目光又落在了书架旁的一摞文件上,这些都是父亲整理出来的资料,可以说这几年的全部心血都在这里。

    它们应该是放在书房的,此时却出现在了客厅。

    他以前回忆过无数次,每次都看到了这一摞文件,可是他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

    厨房里的水声响起。

    是盛云在洗玻璃杯。

    季雨时站起来,走向那一叠资料。

    只见资料的顶端多出在了父亲在早晨在餐桌上写的那份,旁边还压着父亲用来工作的透明面板。

    他问:“您收拾这么多资料是要出差?”

    水声停了。

    盛云没有回答。

    季雨时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书房门口。

    这里房门紧闭,门缝里透出血迹,鲜红色的血液正往外汨汨流出,悄悄地没入了深色地毯中,难以察觉。

    刹那间,季雨时耳旁嗡嗡作响。

    十七年前,放学回家的盛晗就是在书房发现了父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哐”,一声轻响。

    季雨时回头,身后的盛云放下了手中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杯壁留下了指纹。

    他们四目相对。

    一时间针落可闻。

    “怎么不说话?”宋晴岚在私人频道里道,“怎么了?!”

    季雨时看着眼前的盛云,听见自己问:“你是谁?”

    盛云没有说话。

    “或者说,你是来自哪一年的盛云?”季雨时说到这里顿了顿,很快继续用陈述句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是来自一年前,也就是1438年4月6日。那天早上你临上班才发现所有成套的衣服都忙得来不及洗,没有衣服可以穿,只好胡乱搭配了身上这一套。这条米色的裤子本来是搭配一件白色薄衫的,可惜1437年10月14日晚饭后,盛晗第一次使用洗衣机,因为不懂标识,不小心把那件衣服给洗坏了。”

    父子之间一年前的生活琐事被他随口道来,且巨细无遗,盛云警觉:“你是谁?!”

    季雨时也沉默了。

    书房的血迹还在蔓延,地毯的颜色不断加深。

    等到下午盛晗放学回家,就会发现地毯被完全浸湿,空气中弥漫血腥味,客厅的地板上也出现了血迹。然后,他会在疑惑中打开书房的门,看见此时门后改变他一生的一切。

    季雨时拿出了一部小巧的,黑白游戏掌机。它背后一片斑驳,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不知道已经使用了多少年。

    而现在,就在那个放着水杯的餐边柜上,还放着一部漆黑完好的游戏机,那是一年前盛云送给儿子的小礼物。

    季雨时将手中那部推了过去。

    两步游戏机一新一旧,一模一样。

    盛云如遭雷击,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整个人愣在原地:“你——”

    眼泪就那样从季雨时的眼眶中掉了出来。

    盛云如梦初醒,他大步走过来,却略过了站在那里的季雨时,直奔向季雨时身旁的那叠资料与透明面板。

    季雨时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即使在卡俄斯任务中快要被冻死,也比现在的感受要好上千百倍不止:“为什么?!”

    盛云收好资料,刚走出两步,终是倒了回来:“我不得不这么做!”

    季雨时仍是问:“为什么?!”

    眼泪顺着季雨时的脸一颗一颗往下流,模拟面孔下那张脸脆弱不堪,真相使他濒临崩溃边缘,不顾理智仪态,只歇斯底里地连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听我说,这是是唯一从那个项目里脱身的方式!”盛云把文件与透明面板抱得很紧,“这些资料对我来说很重要,这件事我已经策划了一年,一年前的我做不到,因为还有很多谜题没有破解,我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这一年足够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研究透彻!所以一年后的我一定可以!”

    面对已经和自己长得差不多高的年轻男性,盛云无法使用慈父的语气,与其说是在给儿子一个交代,不如说是给他一个完整的解释:“人类不是神,时间得继续以线性方式继续,谁也别想改变它的运作方式!我必须得阻止!”

    季雨时嘴唇哆嗦着:“所以你……”

    为了终止项目,从项目里彻底脱身,就杀死了自己?!

    盛云双眼通红:“我只是没想到到了约定的这一天,还会遇到从未来而来的你!”

    说到这里,他也止不住留下眼泪来,“我对不起你。”

    分别跨越一年与十七年的时光,他们相遇在这套承载着两人回忆的房间里。

    两代穿越者,两个不同目的的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季雨时眼前一片模糊,“一年前你就计划了今天的死亡?”

    “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时间紧迫,盛云的语速很快,“我会回到一年前的时间点,从那里跃迁去往别的时空,或许去几年后,又或者去二十年后,我会尽量长时间地待在那里,直到把我的项目做完,我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平衡方式,让时间得以顺利往前运行!”

    “盛晗。”

    “爸爸没有真正死去。”他说,“你要坚强。”

    ……

    “稽查者要来了。”

    季雨时浑身颤抖。

    等他回过神,房子里已经空了,只余书房里传来的血腥味愈加浓重。

    他猛地抬腿奔跑出门口,两步并作一步下了楼梯。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无关乎改变历史,可是他还有更多的话要说,有更多的问题要问!

    透过皮下通讯器,季雨时在私人频道大喊:“宋晴岚!”

    像是随时待命,宋晴岚一秒也没停顿:“我在。”

    听到这两个字,听到宋晴岚的声音,季雨时鼻子一酸,险些再次落泪。

    不用他把要求说出口,在小区外听完全部事情过程的宋晴岚就完全明白了他的想法。

    “放心。”那把好听的男声很冷,“我看到他了。”

    *

    季雨时跑过年幼时走过的香樟树荫,跑出住过八年承载了他所有童年回忆的小区。

    这种时候,季雨时竟然还在想,难怪当年这件事被判定为自杀!

    一个人从当下跃迁去未来杀死自己,只要在杀死未来的自己后回到原本的时空,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并且不改变主意,就能等到来自过去的自己将自己杀死。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圆环,毫无破绽。

    过去未来交错,乱得像一张理不开的蜘蛛网。

    越是细想,越让人觉得恐惧。

    等等!

    季雨时停住脚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父亲在死亡的这一天,应该早就知道会遇到来自过去的自己,和来自未来的他!

    也就是说,父亲至少提前了一年就知道了死亡当天的结局。

    笑看生死,平淡如故,这是靠怎样一种毅力和恒心才能做到的事?!

    季雨时有太多的问题与太多的不甘想要解答。

    他一口气跑到小区外,目之所及之处雨丝绵绵,街道对面的公交车开走了,将一波聚集起来的忙碌的上班族、学生党都带走。盛云比他更为熟悉这里的监控系统,肯定不会在显眼的位置,所以盛云绝对没有上那辆车。

    公交车一走,雨中街道上的行人就变得稀少了。

    季雨时猛然朝一个方向看去,呼吸变得急促——凭借着精准良好的视力,他看到盛云背着包的身影一闪而过,冲进了绿荫如盖的黄木香下!

    那里赫然正是他与宋晴岚之前待过的地方!

    他神色一凛,咬牙冲向长椅背后的木棚。

    隔着重重雨丝,他看到宋晴岚凭借一手擒拿术,已成功钳制住盛云,并且低头说了句什么。两人在木棚下转头,朝他看来,同时脸色大变。

    “小心——”

    “砰——”

    消音-器下的子-弹直射而出。

    那一刻,时间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

    宋晴岚的嗓音撕裂般进入了季雨时的耳朵,同时,子-弹也进入了他的身体。

    肌肉骨骼被子-弹破开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先是感觉到重重的一击,然后剧痛才铺天盖地而来,血液迸射间,他脚下一滑摔进了泥泞里。

    好痛。

    季雨时的脸贴在冰冷的街道上,睫毛被雨淋湿了,他看到从街道的隐蔽处走出来好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个个手中持枪,面色凝重。

    他们是当年案件发生后,前来回顾现场的稽查者。

    而他,被当成了盛晗口中所描述的那位凶手。

    蓦地,有人将他搂进了怀中,用脸贴着他的脸,给他带来了一丝温度。

    “……你怎么样?”

    那人紧紧地抱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哑得几乎听不清,不断地用手去摁住他胸膛上的伤口。

    “季雨时,你说话,你回答我。”

    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季雨时脸上,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完全没有记忆点的面孔在哭,仅有一双黑眸得以辨认是谁。他没有林新阑那种高超的能力,能在宋晴岚使用模拟面孔时也认出他,可是他认得这双眼睛。

    “宋……晴岚。”

    他无意识开口。

    宋晴岚的手被鲜血完全浸湿,用冰凉的嘴唇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在。”

    季雨时看向木棚,不远处,一个身影跪坐在黄木香下,面露悲伤,不敢踏出那片遮挡他的阴影。

    而另一头,几名稽查者举着枪朝他们逼近,路边有行人发出尖叫。

    他被抱在宋晴岚怀中,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了,其实他想告诉宋晴岚,原来这样才算是做完那件“既定的事”。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动了动口型,朝那个身影无声说了两个字:“快走。”

    去完成应该由你完成的事。

    去别的时空。

    去找到十几年后出现的平衡,去实现天穹的母系统。

    让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完成这个圆。

    独自撑起一切的年轻教授终于消失在了木棚下。

    季雨时心中很平静。

    稽查者们将他们团团围住,面对那些枪口,宋晴岚抬头对他们说了句什么,如同愤怒的野兽怒吼。

    他听不清了。

    路边的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下来,垃圾散落一地,掉落出了那只老板娘送的小蛋糕。

    上一次来,那只小蛋糕被他遗忘在了长椅上。

    这一次,那只小蛋糕的甜美香味吸引了翻垃圾桶的流浪动物。

    雨势变小,雨丝细密。

    像是覆在眼前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

    模糊的视线里,季雨时看到那是一窝似乎刚断奶的小猫,最多只有两个月大小。

    母猫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太饿了,它们喵喵叫着,连路都走不稳,却急切地啃食着小蛋糕的甜美滋味。

    这是三只小黑猫。

    通体皮毛漆黑,一丝杂色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