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绸鱼 > Chapter 16 花簇

Chapter 16 花簇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自从成为BMC的董事后,光是分红我就有了不菲的收入,那一刻我才领悟到当有钱人是这么开心的事情,什么都不需要干就可以让钱生钱。但我又是孤独的,原本以为必须要和命运相拼到死才能扼住它的喉咙,结局却是,它甩甩手:我投降,钱都给你,幸福都给你。我不感到开心,甚至有了一丝乏味和倦怠。

    金钱没有改变我什么,或者说,灵魂层面的东西还是原封不动。我照例和阿凯住在东城区的廉租房里,照例和他一起在hy-vee买打折的海鲜回来煮咖喱。我依旧穿着换季打折买的zara和gap,背着破旧的双肩包踩着三年前的匡威。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穷学生打扮的人是BMC的董事,而BMC就是赞助林氏崛起的私募财团。我发现有钱装没钱和没钱装有钱都可以轻易被人看穿。有钱装没钱的坦荡是藏不住的,没钱装有钱的谨小慎微同样如此。

    那天,我看着眼前那块七美刀的芝士蛋糕突然湿了眼眶。那代表着我一段黑暗的过去,没有被人疼爱过的过去。即便我现在坐拥四个亿,我还是不能直面它。这好像是一场旧病,以至于每每回忆那段日子,身体上的疼痛都格外真实。

    “想吃就买咯。”阿凯伸手拿下蛋糕放到购物车里,唯独这次,我没有阻止他。“你以为一块蛋糕就能收买生活对我所有的刻薄吗?”往昔的那句话还在耳畔回荡。

    “如果我和别的人好了,你还会继续这样爱我吗?”和很多小说里的绿茶一样,我问出了灵魂一问,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真的婊。

    和阿凯生活这么久,我早发觉他那份热情和照顾不仅仅是朋友兄弟,更多是一种超脱友谊层面的情愫,而今日这层窗户纸被捅破。

    “会,不管如何。”他坚定的看着我。那一刻的安全感如同浴池里三十六度的热水包裹了我,我能感觉到我的胃很暖。

    “今天的你,很可爱。我喜欢这样的你。”阿凯走近一步,画面给特写,如同每一个青春爱情片的镜头。

    “妈妈,你看那边两个男生在干什么?”一个死小孩大声嚷嚷。

    我和阿凯快步离开,一边走一边发笑,如同一场欢快的逃亡。回到家中,没开灯的客厅里,黑暗里,我们倾吐内心隐藏的东西。那一刻,我和生活和解了。无论它之前如何苛责我,如何把我逼入墙角。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到青春的旺盛,如开得热烈的花簇。

    阳台上,我们吹着晚风,喝着玻璃瓶的汽水,一起看着最后的夕阳落下。如果一个人能解决钱的问题,那他解决了生活里除了生死外的任何问题。

    “以后我养你。”绝美夕阳最后的一道光束里,他在我的耳边说出这句话。我高估了自己的经历,本质上我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哭。我原以为我能平静的说:好啊。

    因为开始放暑假,阿凯每日去林氏投资部全勤工作。而我则在家里看看肥皂剧,做做家务。这种又纯又婊的生活,让我受用。

    一日在街上,我看到新开张的海鲜店,门口的招牌写着新到澳龙。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小爱和河山(参见第五章宴席),那一刻我很想走进去大快朵颐。临门一脚我站住了,本质上我是从苦难中汲取能量的人,优渥富足的生活会轻易改写我内心的愤懑和对现实的不满。

    “我不想活的这么艰苦了,毕竟我也是有人爱的人了。”

    买完龙虾,我去银行给父亲寄了一笔三万美刀的汇款,因为单日上限就是三万。打开手机,想买一张机票回国看看。想起了存哥,想到了总是讲狎妓的老王(参见第十章幻影)。脑海里浮现叶天的话,四亿还不够资格改变世界。人的贪欲无穷本质上是因为世界的无限可能,是幸事也是不幸。

    晚餐时我坐在沙发上看阿凯料理龙虾,他围着围裙,看着油管的视频,照猫画虎。龙虾在案板上扑腾,阿凯死死按住,我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忍俊不禁。“呵这龙虾真新鲜啊,力气真大。”阿凯说道。“的确,个头都快比你大了。”我捧哏。

    “一半煮,一半刺身。你还想吃点啥?”“冰箱里还有乌冬面,用虾壳煮个汤。”

    房子里充斥着龙虾的鲜味,万家灯火里,我是最幸福的一个。你看世界就是这么直接,有钱吃龙虾,没钱吃对虾,但内心的落差始终客观存在。

    “我打算回国看看我爸爸和妹妹。”阿凯是知道我妹妹小花的病,他鼓励我:“是应该回去看看,我可以请个假陪你。”“不用了,我回去两三个礼拜就回来,很快的。”

    经济舱里弥漫着贫穷的味道,我盖着毯子蜷缩在椅子上,打算睡一觉再说。红眼航班,机舱内的灯熄灭,大家都纷纷入睡。这时候一对情侣在交谈,声音很大,很炫耀。邻座的阿姨好心劝导,反被两个人呛,事态扩大,直到空姐来协调。

    “你睡觉这么轻的话,为什么不买头等舱?”女孩发问。毕竟这是一家飞往上海的中国航班,典型的中式逻辑。阿姨显然是个华裔,用不标准的中文反驳:“这是公共区域,尊重别人是最起码的道德。”很快,看热闹的国人越来越多,还不时有人夹杂几句街骂。

    人与人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沉沉睡去。在上海浦东机场落地后,我换乘高铁,前往三县城镇。到达后依旧是后半夜,初夏的凌晨还是带着寒意。裹紧身上的夹克,行走在黑夜里。烧烤摊上零星的人,路边倒地而睡的流浪者,天桥下瞳仁反射着绿光的动物。空气里是熟悉的泥土气,那是农村特有的味道。

    第一站我没有选择自己家,而是来到存哥家,我知道这个点他还在批改作业或者备案。敲开门,进屋,存哥指着桌子上的菜说道:“你小子有口福了,我今晚才买的胡一刀卤菜。等我给你拿酒,爷俩喝一杯。”我环顾四周,发现了师母的灵位。“人去了,也好,不痛苦了。”存哥喃喃自语。我拿起香,点燃,虔诚的鞠躬上香。(参见第十章幻影)

    “怎么想着回来看看?”存哥给我满上。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拿起酒杯给他满上。存哥摆手:“明天还有课呢。”“想你们了。”我夹起卤菜猪耳朵和青椒猪头肉下饭,中国胃,还是吃这些带劲。“来一根。”存哥递给我一根玉溪,我一手夹着烟,一手吃卤菜,一口烟,一口菜,下酒。

    屋里的两个人有各自的心事,沉默的心照不宣。不知道第几杯老村长,我感觉到上头。“存哥,你交代我做的事,快成了,我赚到四亿了,但还不够,至少要五十亿。”存哥听着我的话,背着我来到卧室:“喝高了,喝高了,每次都这样,你安心睡觉。”

    他关掉客厅的灯,只留下台灯,披着外套伏案改卷子。我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模糊,突然内心很苦,但又不知道在苦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清醒过来,头疼的厉害。存哥已经去班上监督早读了,桌子上放着一锅白粥和一包榨菜。我起身,拿起办公桌上半包玉溪,点燃一根夹在中指和无名指,套上夹克出门,前往父亲家。一路上,遇到之前的街坊,他们惊讶的说:“小尼回来了?”我笑笑,把烟藏在背后。穿过巷子弄堂,按照记忆里走,看到了穿着老头衫坐在院子乘凉的父亲。

    “回来了?”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我是从隔壁镇周末探亲。“钱收到了吗?”我把烟丢在地上,踩灭。“多少钱?”他头也不抬。“三万。”“才三万?”“美金。”

    他的眼里放出光来:“进来坐坐。”起身招呼我进屋。进屋后,一股中药味扑鼻。里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闹和女人的咒骂。“没事,小花不肯喝药。”父亲解释道。我径直走进里屋,后妈抱着一个大头娃娃喂药。

    “尼尔,回来了?”女人小心的安抚小花,我看到她脸上浮肿的淤青。“你脸怎么了?”“没事。”“小花弄的。”父亲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进里屋,抱过小花继续喂药。借着天光,我才看清这是一张何等扭曲的脸,牙齿外翻,嘴唇已经无法包裹住牙龈,口水时刻流淌,不得不系着围兜。巨大的脸盘上一双眼睛无法协同对焦,而是各自转动。虽然脸很大,但是五官收缩在一起,过于紧凑。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注视,小花本能的愤怒起来,拿起手里的玩具砸向我,因为不会说话,只能低声嘶吼如同野兽。一股无名火从我的内心升腾,因为家族放弃了我的前程而把所有精力给了这么一个低能。

    “考虑过送福利院吗?”我拿起夹克内衬的玉溪,点燃。“尼尔,到外面吸烟。”后妈抬起头对我说。“如果她因为这点烟气死了,那我才是做了善事。”

    “够了。”父亲正色的吼了我一句。我毫不留情的击穿他的假面:“她才是你们不工作的借口吧。”此话一出,我内心积攒多年的怨恨一下子点燃。

    “不是我说,我看到这张脸都做噩梦。”我继续补刀。“尼尔给小花寄来了三万美刀。”父亲试图缓和气氛。“是,我原本是想和你们和解来着,但我看到这个低能,想到我的过去就因为这么一个东西毁灭了,实在气愤难当。”

    “她是你妹妹。”

    “我要是你,我会好好投资这三万块,因为你不可能指望这个东西给你们养老。别看我,我更不可能了。”

    话音刚落,我看到父亲颓丧的拍着小花的背,这几年的折磨让四十岁的他头发花白。“不论如何,我都谢谢你的三万块救命钱。”

    出了门,我怅然若失。在飞机上我想了很多话和父亲分享,我幻想我们在月下把酒言欢,一笑泯恩仇。事情总会走向最糟糕的一面,因为我们彼此都期望对方付出更多,而不是降低期望。七弯八拐,我回到了存哥的屋企。他下了班,从食堂打了饭回家:“给你带了一份,趁热吃。吃完饭我们去看看老王。”

    食堂今天的菜是番茄炒蛋,厨师没舍得放糖,所以不好吃。小锅菜是蛤蜊,还有很多沙子,但酱汁很咸,还算下饭。最后一人一碗紫菜蛋汤,清口。

    站在墓地前,我点燃口袋里最后三根玉溪,一根给存哥,一根自己抽,一根放在老王的墓碑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大几个月了。吃酒席回家骑电瓶车掉桥下了,当场死了,没折腾。”

    不远处一地盛开的野花,我走过去摘了一捧用烟袋里的锡纸一匝成花簇放在老王的遗像前。

    “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黄昏里,我掐着烟高声朗诵北岛的波兰来客,一如高二的一堂语文课上老王龙飞凤舞的板书。存哥破天荒的跳起舞来,双手打拍子,狂放,像是无数的影子。

    十几米外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抿着没牙的嘴嘟囔:“疯了,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