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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村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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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空竟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

    人们顾不得寒冷,仰头望天,只希望雪能够下的大一些。

    长久的干旱之后,这竟是老天唯一的恩赐。

    左梦庚却遭了罪,想要多睡一会儿都不成。

    实在是太冷了。

    铺的厚厚的被褥,到了早晨一点温度都存不住,脚趾冻的发麻。

    饶是如此,他起床之后,也是用冷水洗漱,困意尽消。

    徐若琳竟也起了,贪婪地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米粥。

    “现在我相信你说的,那个什么小冰河时期了。”

    左梦庚也用米粥温暖脏腑。

    “别说山东了,听说江南、江西那边都滴水成冰,大雪封山。这个冬日,百姓们只怕更难了。”

    他开始盘算,要在家里进行改造。

    这么寒冷的天气,还睡木床的话,人的身体只怕遭不住。

    吃过了早饭,来到前院,左荣八人已经等着了。

    “少爷,把这个穿在里面吧。”

    左荣拿来一件棉甲。

    今日要去庄子上,那些庄户抗租,还打伤了人,焉知情况如何。

    多些防护,多点安全。

    如果是以往,凭左梦庚的傲气,觉着对付几个泥腿子,肯定不屑于配甲。

    但现在的左梦庚不一样了。

    尤其是先前在畿辅险些丧命,让他对安全十分看重。

    棉甲不重,穿在棉袍里,外面看不出来。

    虽然按照明律,私藏弓弩、甲胄者视同谋反,但到了明末,律法废弛,效力还有多少,就只有鬼知道了。

    特别是左府这样的将门,弓弩甲胄一应俱全。

    到了城外,流民比昨日更多了。

    不过今日有良善人家出城,给流民施粥。

    靠近城门处,一溜马车排开,每驾马车上都放了大木桶。盖子掀着,米粥的香气在这样的天气里格外诱人。

    数十个汉子,维持秩序的维持秩序,打粥的打粥,倒显得其中一个黑裙少女格外不同。

    这女人浑身黑袍黑裙,裹的严严实实,脸上都戴着黑色面巾,可只看身段都是极品的美人儿。

    其他人都好好赶路,唯独左代探头然脑的。

    “这是谁家女眷?没见过呀。”

    左永取笑他。

    “六哥是想媳妇了吗?临清官宦多如狗、进士满地走,哪能谁家的小姐都认识。”

    左富话不多,但帮着左代。

    “确实没见过。”

    他们说的热闹,左梦庚也就瞥了一眼,道:“走吧,没什么好瞧的。以为施粥就是菩萨?没准是闻香教邀买人心呢。”

    六年前闻香教头目徐鸿儒作乱,将大半个山东打烂,以至于人人色变。

    此时听左梦庚提及魔教名头,几兄弟不敢闹了,乖乖跟着远去了。

    谁也不曾注意到,路边一个正在吃酒的大汉,目光始终盯着左梦庚。哪怕左梦庚跑的不见了踪影,他的眼睛都追着不放。

    左家的庄子在城北二十里处,极为偏僻。

    几人顺着官道纵马,跑了一会儿,拐入一侧的岔道,贴着一片树林,道路越走越是坎坷。

    左梦庚忍不住吐槽。

    “庄子也忒远了些。”

    左荣解释道:“没办法,咱家起势的太晚,临清的好地都被占完了。就是这三百亩地,还是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

    再跑了一炷香功夫,远处道路再次分岔。

    一边通向远处,一边斜拐,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岔路的尽头,有个不大的小村子。

    左华突然冲了出去,声音留在了风雪里。

    “少爷,我去把梁越那个畜生抓出来。”

    左梦庚来不及喊,左华已经跑远了。生怕这个暴躁的家伙闹出事端,他也只好加快马速。

    可冲到庄子外时才发现,左华并没有进去。而是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

    别说他了,左梦庚等人看到庄子里的情形,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曾经在畿辅面对铺天盖地的乱民,都没有让他们如现在这般惊悸。

    庄子里大约三十多间茅草屋子,一间瓦房也没有。外面围了一圈篱笆,可如今大多塌了。

    只要想进出,什么地方都能进去。

    茅草屋在庄子中央围了一个圈,留出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一颗三人环抱粗的大槐树,怕不是有几百年的树龄。

    然而如今此树不见生机勃发,更像是地狱的招魂幡。

    只见大树上,赫然吊着七、八具尸体,在寒风中摆来摆去,似乎演奏着什么旷世的悲鸣。

    沙场上惨烈的杀戮固然惊心动魄,但这种无声无息结束生命的方式,更有一种震慑心灵的冲击。

    左梦庚完全失去了意识,怔怔的看着那些卑微的生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人逢乱世,命不如狗。

    一个连生存都被肆意剥削的世界,又该是怎样的绝望?

    庄子里并非没有人。

    就在大槐树的周围,明明围了许多人。

    可那些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使左梦庚等人策马而来,也没有让他们动弹分毫。连死都不可避免的时候,又何须在乎什么?

    左梦庚下马,拨开左华,缓步走入了庄子,离着那些吊死的尸体更近了一些。

    这些上吊的人,明显是一家的。

    有年过六旬的老太太,还有面黄肌瘦的妇人,甚至还有一个总角丫头。

    风吹摇晃,小丫头的尸体转过来,正好冲着左梦庚。犹存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嘴角弯起,仿佛在努力留住最后一丝幸福。

    好好的一家人,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或许在这样的末世,并不是个例。

    一直到这时,才有个老头在孙子的搀扶下,凑了上来。

    “大爷,二爷,你们来晚啦。梁越……梁越昨日伤了大管家后,就逃走不见了。他老子娘、媳妇、孩子,知晓没了活路,大晚上的都吊死在这儿了。”

    左荣和左华脸色难看,虽然有所预料,但真的听了,心情还是难免郁闷。

    左荣尚好,左华却不肯善罢甘休。

    “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哼,等爷爷找到他,让他也下去全家团聚。”

    庄户们都听到了他的叫嚣,全都吓的瑟瑟发抖。唯独一人很是不忿,冲了过来。

    “本来是府上的人打死了梁越老父,不对在先,如今又逼死了梁越全家,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左华危险的眼神瞄向那人。

    “张延,往日里你就上蹿下跳,撺掇这帮泥腿子搞事。怎么着,想学西北那些乱民造反?”

    那人三十岁不到,身板在面黄肌瘦的庄户中倒是比较壮硕。闻听左华所言,脸色剧变。

    “在二爷眼中,俺们这些泥腿子便不算人吗?谁人不是爹生娘养,挣扎于世?二爷要是觉着梁越全家不够给大管家偿命的,把我们都杀了吧。”

    左华暴怒,就要抽刀。

    “混账,以为爷爷不敢吗?”

    左梦庚弹起一腿,将左华踹了个跟头。

    “轮到你做主了吗?”

    所有人大惊,才将目光集中到这个一直沉默的少年身上。

    “这位是……”

    那个老人看向左荣,目光探究。

    “老秦头,这是少爷。此间事,全凭少爷做主。”

    听得主家的人来了,所有的庄户都吓坏了。显然,他们是生是死,全在左梦庚一念之间。

    老秦头硬着头皮,努力想要辩解。

    “大少爷,打伤大管家的只是梁越一人。咱们大家伙都是老实人家,可不敢对主家不敬呢。”

    左梦庚的目光扫过那些等待宣判的庄户,赫然发现,其中许多人竟然连双草鞋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聚在此处的庄户多是男人,少见妇人和小孩。

    “庄上的人,都在此地了?”

    老秦头有些羞愧。

    “能出来的都在这儿了。”

    左梦庚心里一紧。

    “庄上病倒的人不少?”

    明末的灾害可谓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左梦庚最怕的,就是庄子上闹了瘟疫。

    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许多人家衣裳不足,无法见人,并非怠慢少爷。”

    竟是这个原因。

    看着许多庄户的裤子连小腿都遮盖不住,左梦庚便知道实情如此。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处境,又有了几分认知。

    这样的世道,百姓的怒火焉能不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