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碧玉歌 > 第109章 守城之君 社稷之储

第109章 守城之君 社稷之储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平原王被削爵的那日,太医令郭矩重新恢复了“神医”本色,他本只是消极懈怠,但求无功无过,在得了申屠玥的暗示之后,决定为了自己更好的前程尽心尽职。一个小小的医官尚且如此漠视当朝天子的性命安危,更不用说王侯将相、满堂朝臣了。

    一向以愚钝憨厚昭示众人的皇帝,此刻平躺在床榻上,身盖一床绣着云龙的黄缎被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房顶发呆,目光淡而混浊。卸去了重重华贵的服饰,他不过是个四十多岁的虚弱男人:微胖的身体,与俊美毫不沾边的脸庞,疾病缠身多日,止不住的气喘吁吁,额上渗出滚圆的汗珠,慢慢淌到眼睑下匀开,像极了一朵又一朵的泪花。

    他痛苦地闭紧双眼,凄凉循着血管转遍全身,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词——“傀儡”……终其一生,他都是自己一众亲人的掌中木偶,只是一个旁证、一个筹码,被牵引着用来扮演一个象征他人威仪和忠正的角色。

    他叫申屠衷。作为先皇武帝的嫡长子,本是贵不可言的身份,可命运有心与他开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玩笑——作为皇室的继承人,他是一个众人眼中、口中的“傻子”。在他不再年幼的时候,朝中有大臣禀报地方饥荒,饿殍遍野,穷困的百姓只能靠草根树皮维持生命,那时,他懵懂地坐在僵硬的龙椅上,似乎刚刚打了一个盹儿,嘴角还流着一丝涎水,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饭吃,怎么不吃肉粥呢?”满堂皆惊,敢怒不敢言。

    该如何定义“傻子”一词?申屠衷终于开始思考这个自己刻意回避了多年的问题。他始终坚信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傻子,他只是软弱无能,缺少一颗刀枪不入的心。上天在他平庸的资质上强加了一抹白得耀眼的光环,却又让它如同浓雾一般逐渐消散。

    在他最直观的认识中,自己这大半生受到的最大惩罚是没有嗣子。聪颖的太子玖死在妻子郑春手中,一个又一个尚在腹中的孩子也被剥夺了降生于世的资格。郑春是个毒妇,他常常咬牙切齿地想。可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全无勇气去惩治罪恶。他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咧嘴一笑,仿佛连日饮下的苦药都涌上喉尖,苦不堪言。

    “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这是近日来申屠衷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在他耳边结了一成薄薄的茧。

    “既然他们都中意朕的五弟东海王,不如就立他为皇太弟……反正朕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就让他们去决断,是非成败也不是当世之人就能说清的……不是朕亲自做的决断,将来有了闪失,也会少些指责……”申屠衷的想法着实荒唐可笑:身居权力的顶峰,却想着不去担当任何责任。

    既然如此,血流成河的厮杀,灾荒之年百姓人食人,外族虎视眈眈的觊觎……也就统统不在申屠衷的思虑之内,对于他而言,这些都超脱了他的“本分”,都有被唾骂的“风险”。

    他只想做一个“守城之君”,不想与亡国有半点牵连。于是他反复告诉自己,要把江山这块烫手山芋尽早扔出去。

    他终究不是一个十足的傻子。

    胜利似乎来得没有预想中的激动人心。

    申屠玥被册立为“皇太弟”当日,天蓝云净,没有一丝风,橘色的阳光带着温柔的热烈,慢慢沁入人的身心。

    申屠玥头戴十一旒冕,衮服上绣着蜷曲形的龙,盘绕在日月星辰之间……透过延前的垂旒,拾阶而上,一步又一步……看着那个渐渐向自己逼近的位置,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许在潜意识中,这只是一件理所当然、合乎情理的事情,并不值得半分矜骄。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踩着的不是一级又一级的大理石台阶,而是手足至亲的累累白骨;他似乎过于自信,大厦将倾,只需凭己一副肩膀。

    此刻的碧玉,正遥望着举行仪式和庆典的大殿……面色中有着和申屠玥一样近似冷酷的平静,无从得知她一颦一笑中包含着的深意。

    “碧玉,你在看什么呢?”凛凛的声音听上去欢欣而俏皮。

    “我们家大王已是储君了。”碧玉第一次用这种亲昵的口吻说起申屠玥,像是带了得意,又像是带着嘲讽。

    “是啊,没有比殿下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选了,殿下是众望所归。”凛凛显然只品出了碧玉话中的前一层含义。

    “你说的当然对,他还有敌人吗?同样,再无亲人……”碧玉反问,似乎笑了笑,带着几分诡谲,“天子无嗣,殿下也无嗣……不知如何方能谋得长远……”

    凛凛慌忙示意碧玉小声,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碧玉,你这话是府上的大忌讳,千万别让旁人听了去,否则又要乱嚼舌根……”

    “这府上的忌讳还真多。”这回是明显的讽刺。

    凛凛看着有些着急,压下声音解释说:“近些日子,王妃一直闷闷不乐,想必和殿下欲纳新妃有关……”

    “不知这位新妃什么来历?”碧玉的话愈发老练。

    凛凛摇摇头,“其实殿下心上顾虑王妃的感受,本不想纳娶新人,可是为了长远计,不得不出此下策……”

    碧玉轻笑一声,“殿下对王妃想必应该是真情了。”

    “碧玉,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尤其是从我口中说出……”凛凛犯难着,欲言又止。

    碧玉猜出几分她想说的话,于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淡淡地说:“既然这样矛盾,也不必说了出来……或许我听了,愈发茫然无措……”

    凛凛被碧玉的话噎住了,可又不甘心,睁大了眼,表情显得很认真,“我是想说……”又把话收住,反复斟酌了一会儿,索性托出,“其实,殿下对你又何尝不是真心实意?他一直都在宽容着你,或许自己都还没发现这一点……”

    碧玉想起那日申屠玥说的话,于是对着凛凛重复了一遍:“我对于他而言,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可奴役、可欺凌,也可蹂躏抛弃,弃如敝履……”

    凛凛一脸惊诧,显然怀疑着碧玉的说辞,“你对殿下的成见太深了……”

    碧玉眼波一转,长长一笑,“这是殿下的原话……可不是我无端杜撰的……”她并没有告诉凛凛申屠玥的全话,只是断章取义地回绝着劝诫。

    凛凛半信半疑,可又不好多加追问,忍不住轻轻一叹。

    “对了,凛凛,你哥哥的事情探出一些眉目了吗?”碧玉岔开话题,却将人引入另一个深渊。她并非无心,相反是刻意而为。

    凛凛一下显出失望的神色,“时隔数年,早就寻不到踪迹了……可心上的疑惑反倒更加深重了。”

    碧玉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按今日的结果来看,东海王殿下无疑是最后的赢家。无论是成都王,还是长沙王,抑或是河间王,都只是一枚棋子,看似肆意而行,实则有着不能逾越的楚河汉界……恩和怨从来都是孪生一体的,有怨才有恩,也或许恩怨恰恰可以相抵,一笔勾销……”

    凛凛像是被碧玉最后一句话击中了,陷入混乱失序中。

    “其实你心上早就这样担心着,否则,你也不会来东海王府……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为了樊将军。”碧玉继续引导着。

    “可是如果真是恩怨相抵,我该如何面对?”凛凛满眼模糊,说出心中最大的困惑,“感激还是仇恨?”

    “就像你劝告我的那样,还有一种选择。”碧玉顿了顿,直视凛凛,清晰地吐出两个字,“——遗忘。”

    长长一声叹息,“治病之人难自医……何况你并未听进我的劝……过去我一直寻求安慰,以为按照自己的想法,多骗骗自己,就会当真,可是许多事情,只是自欺而已,没法欺人……就像我对樊将军,再多善意的欺骗都是无用,心上没有的人,硬塞硬挤也不行……”

    凛凛的叹息感染了碧玉,她也长叹一声,眉间长久不见舒展,神色感伤而恍惚,却又带了锐气,“时间不早了,准备迎接殿下回府吧。”

    大典之后,申屠玥乘辇而归,卤簿在前,参护在后,所经之处早已清道,庶人回避。

    此时若有胆大好奇的百姓偷窥一眼,定会以为申屠玥是仙神下凡。他的容颜和姿态都会令人终身难忘,早已超脱了世间一切谄俗的赞美之词。

    王府众人早早在门外跪拜迎接,远远看见申屠玥的仪仗,顿时骚动沸腾起来,做下人的更能明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碧玉混迹其中,没有抬头,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手心里,一阵生疼。

    辇队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感受到了申屠玥脸上散出的光芒,雪亮无比,猛地打了一个冷噤,不由得微微抬眼,只见那道光越过低矮的人群和楼阁,射向遥远的天际……众人齐声道贺,声音中带着浓深的振奋和欲求。

    碧玉只觉双眼发涩、发酸,无数的遐想像受惊的鸟群,扑腾惊慌,四下扩开……似乎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