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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穷途末路 尔虞我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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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王的过程正如申屠鹰预想的那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赵王的篡位之举早已使得民怨沸腾,亲疏远近的各诸侯王纷纷响应河间王申屠甬的号召。一时间,讨伐赵王的声音此起彼伏,等待赵王的唯有束手就擒。

    洛阳禁军虽以一敌百、锐不可挡,可禁军中不甘心臣服赵王的将领并不在少数。禁军大都消极备战,坐观形势,一些低层的将士更是无所谓御宇天下的主人是谁,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在动乱中求得一个沾染着浓重血腥味的仕途。

    虽然品性再不佳的人也会有誓死效忠的亲信,可赵王开始越来越深刻地咀嚼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才自称“寡人”没多久,本以为只需滥行封赏就可轻易笼络人心。可怜他一把年纪,头童齿豁,却始终不懂“人心”为何物——能用金钱、名位换到的“人心”从来都只是虚无缥缈的幻影。比如,左卫将军朱广,他曾是赵王拉下傻侄皇帝的得力助手,赵王得势之后,被任命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可谓显赫一时,可如今,他已经又倒向了河间王申屠甬。

    右卫将军陈哲虽表面上接受了赵王的伪职,心里却从未买过账。他在殿中禁军中颇有威望,也一直是赵王重点提防的人物。可赵王毕竟是庸人,陈哲稍使障眼法,赵王就成功被迷惑了。等他发现的时候,宫门大开,兵士们潮水般涌入,厮杀声振聋发聩,他一个申屠家族的老者无处藏匿,竟躲进马厩里。

    赵王申屠禄的下场可想而知,他被拉到城东牛马市刑场处以斩首极刑,心腹、部众统统夷灭三族。

    这样的情势下,成都王申屠鹰进了洛阳,自然不敢也不能闲着。他与河间王申屠甬一起有条不紊地实施着早已商定好的计策。上天似乎都在帮着他们——长沙王申屠奕中箭了,据说还是毒箭,危在旦夕。

    申屠奕是个上了战场就不知道退缩的人。他治军严整、军事才能出众,又能体恤部属,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因此他深得人心,在军中威望很高。

    河间王让申屠奕率领部众做前锋,显然居心叵测。可申屠奕只是微微一笑,他身经百战,在阴谋和诡计中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心怀豁达的姿态。他根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这对于他来说,的确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对付几乎全线崩溃、不堪一击的赵王,他早已胜券在握,何况因为胞兄申屠纬的缘故,他扳倒赵王的心愿此时格外强烈。他只当申屠甬是在成人之美。

    洛阳城下,短兵相接,飞箭如蝗。有一少年,尤为不起眼,他一身兵户打扮,脸色漠然。赵王显然已经无计可施了,不得不把兵户集中了起来。不过少年并不是真正的兵户,他本来的职责是在洛阳禁宫内宿卫。

    少年有着细看之下并不完全与中原人相同的样貌,比如睫毛很长、鼻梁尤高,肤色也似乎更白一些。此刻他一脸看破红尘般的淡漠,与尘土飞扬、鲜血四溅的厮杀氛围格格不入。他像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中蓦然多出了一份眷恋,他似乎又笑了笑,笑意微弱,一闪而过。他伸手去取身后的弓箭,那一副弓箭已经陪了他多年,有些斑驳,此刻像人一样显得苍老。可是当少年拉弓射箭时,年迈的弓箭却如同回光返照般重现光彩,箭离弦疾驰,像脱缰的野马,又像悲鸣的大雁,可无论如何,它是回不来了。

    不偏不倚,它飞入一位正在纵情搏击的将军胸膛。将军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下,身旁的一名胡须壮汉快速将他扶住,心急如焚,“大王,大王……您没事吧?”射箭的少年骑着马仍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明显有了一丝笑意,却又夹杂着无法言明的感伤。有人手持利刃,朝他围了过来,厉声要将他拿下。少年脸上的笑意依旧,他从容一松手,弓箭掉在了地上……他终于失去了这位伴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朋友,他还将失去更多,可他的笑意更浓了,他知道弥补他的远远比这些珍贵百倍千倍……“再见了,父亲,妹妹……”少年在心里轻轻地说。

    申屠奕中箭了,箭上有医官们难以识别的毒药。

    他的部属咆哮了,以杨鹄最甚。申屠奕努力地笑了笑,提高声音:“征虏将军稍安勿躁,这点小伤何足挂齿?”杨鹄仍然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气,提了刀,冲动地说:“大王,待属下去把那个放箭的小子宰了。”秦墨一把将他扯住,面色宁静许多,“你就别添乱了,现在首要的是寻人给大王治伤。”

    “可是,不亲手宰了那小子难消我心头之恨,也不知大王为什么还要留他的活口……依我的性格,当场就将他斩于马下,让他身首异处……”杨鹄喋喋不休,开始抱怨起来。

    申屠奕挥了挥手,装作生气道:“你俩别吵了,我现在是个病人,想清静片刻都不成……”杨鹄顿觉失礼,忙行礼谢罪。秦墨走到申屠奕身边,小声说了一句,“大王好生休息,臣待会去一趟地牢,那人手里说不准会有解药……”

    申屠奕点了点头,笑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慢慢去打探吧。”

    就在此时,侍婢通传,有一名狱卒慌慌张张跑来求见,说有要事非禀报不可。申屠奕强打起精神,示意仆从将他扶起。狱卒一进门,“扑通”跪在地上,抖着声音说:“殿下,小的该死,没看管好您特意交代的犯人。求大王饶小的一命。”申屠奕有些虚弱,问道:“出了什么事?细细说来。免你不死。”

    狱卒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那名犯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典狱官用了大刑,他也仍旧不肯吭声,几位大人一筹莫展,只得谴小的将其押回监房,小的见他奄奄一息,放松了心思……小的连着值了两宿夜班,实在困得不行,就……就……就睡熟了……等小的惊醒过来,再去监房查看时,那人……那人竟咬舌自尽了……小的想着自己闯了大祸,若是几位典狱官责罚下来必定小命不保,所以斗胆前来禀殿下……小的听闻殿下仁德开明、宽宏大量……”

    “好了,好了……”申屠奕打算打断狱卒的话,“本王知道了。这事也在预料之中……不能全怪你……你固然失职,但罪不至死,自己回去领顿板子……这事儿先到这里。你退下吧。”

    狱卒连声答谢,叩拜不止。退了出去。

    申屠奕冷冷地笑了一声,说:“这厮还有几分心机,竟想着直接跑到我这儿来……”接着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这么做?选择这么惨烈的死法……实在有几分可惜……”

    “可惜什么,那小子谋害殿下,死有余辜。”杨鹄接上话去。

    申屠奕看了杨鹄一眼,慢慢说:“这人的武艺身手,可不在杨鹄你之下啊……”

    申屠鹰按照计划先拥立圣上复位,这是必须走的一步棋。否则他也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何况再也找不出比他大哥更适合坐这个皇位的傀儡了,申屠鹰得意一笑。当年他们几个皇子聚在一起讨好父皇时,他就不止一次在心里嘲笑过这个大哥。申屠家的男人大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长兄例外,样貌很憨厚,心智还不健全。申屠鹰在内心深处,一直以这位大哥为耻。可命运真是很不公平的东西,大哥一生下来就是太子,享尽尊贵荣耀,他可以样貌庸俗,可以不学无术,可以身无长物……父皇对他的宠爱却丝毫不见衰退。

    后来申屠鹰年龄大了一些,他开始逐渐明白父皇的心意所在,当年父皇还是太子时,也有一群处处胜过他的弟弟们,他差点因此失去了龙椅,幸好“嫡长子”的身份坚不可摧,牢牢地捍卫了他的地位。等他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再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他忽然如同小人得志一般。他把那些曾经不看好甚至轻蔑他的朝臣们统统赶出洛阳做地方小官,沉浸在一片歌功颂德、四海升平中,自大自负还自卑,所以当他的嫡长子与当年的他面对惊人相似的处境时,他毫不犹豫地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可他哪里是在保护自己儿子的地位,分明是在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内心那一点阴暗的不足为人道的尊严——如果今天可以废长立幼、立贤不立长,那么自己当初坐上这个皇位就是违背天意民心,不那么顺理成章的。父亲的心如此敏感、脆弱、可笑,这是申屠鹰尤其觉得悲哀的一点。

    申屠鹰名字里有个“鹰”字,似乎注定了他的目光会比周围其他人更为犀利、深刻、尖锐。因为从小孤独,他想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同龄人。他的时间被用来观察,被用来思考,有时他会想,自己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应该会是一位名士。“名士”二字在他脑海里匆匆一闪,他忽然愤怒起来,只因联想到了“名士山俨度”。这几个字现在全然成了自己受制于人的把柄,一想到母亲的名节、自己的地位,他就无可奈何,只得任由申屠甬、张瓘等人摆布,却又在面上尽可能地表现出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越是在意,申屠甬的筹码就越重,自己就会越轻。

    所以申屠鹰没让自己闲着。比起河间王申屠甬来,自己毕竟是圣上的属兄,是宗室嫡系。天下说到底是他们兄弟的,申屠甬想当皇帝还欠火候。申屠鹰这样想着,他决定从长计议,目前当务之急是先架空三哥申屠奕,稳住申屠甬。

    申屠奕身中剧毒,说不准很快就会死去,这是申屠鹰最乐意见到的情形。申屠奕若是命大不死,则有官秩很高但几乎没有实权的位置等着他,他将呆在洛阳,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皇上已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对申屠鹰言听计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也已被他独占。这样想着自己好像是个大赢家。可是申屠鹰掌控了圣上,自己却在申屠甬掌控之中。申屠甬才是真正的赢家。申屠鹰不禁火冒三丈。他本想让申屠甬位列三公,与自己共同辅政,也好让他在自己的眼皮之下活动。比起三哥申屠奕来,这个狡诈的申屠甬更让自己寝食难安。申屠鹰虽然从小忌恨申屠奕,可他心里也明白,申屠奕是个磊落之人,值得人欣赏,可申屠甬完全不一样,他是个纯粹的小人。

    申屠甬身边有张瓘这样重心机的人,自然不会顺着申屠鹰的安排。他在申屠鹰还没来得及借圣上的名义封赏自己之前,就去面见天子,惺惺作态好一番,提出要返回封地,镇守长安,保卫王朝,防备外族伺机而动,圣上大为感动,申屠鹰还没来得及开口,申屠甬就已经如愿以偿了。

    申屠鹰气得大动肝火,却又不好发作。这样一来,申屠甬征讨赵王有大功却辞却大权回封地,势必赢得赞誉,声望大增。可实际上,他并不损失什么,因为他手里捏牢了申屠鹰这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