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莫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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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固有一死,可是,我这样死了,很窝囊----”

    眉兮意难平。她在火海中,饱受漫长的、五脏都被牵扯、打结的煎熬,虽然自己觉得委屈,但是她发现,当她回忆起她的一生,那些往事,都渐渐越来越模糊了,她才知道,这火海熔炼的现状,正在一点一点消磨着她曾为人的最后的印记。

    “入‘莫邪’者,须自呈罪过,录入‘异笺’,以儆后人。”莫邪是魔界的称谓,位于不周天西南。此时说话的,是莫邪首宗大弟子言笑。

    言笑,形如其名,身高丈二,体型瘦削,嘴角总是挂着莫名的笑。此时,一边邪魅地睥睨着接受火礼的眉兮,一边将无数匹断帛残匹,洒落在眉兮跟前,笑言道:“这是你生前,撕过的帛,是人间道给我莫邪宗送来的你的罪证,莫邪宗说,别浪费了。你的异笺录,就写在这上面吧。也给我们莫邪,省些竹子。因为据说,你的罪过,和那后癸一样,是罄竹难书的。”

    眉兮懵懂地听着,诧异于:为何这些绢帛,被散落在火上,居然烧不烂:“不会我写完,你们顺手就烧了吧。”

    “火礼烧不死人,当然也烧不掉人间的东西。我还得拿着你供述的异笺,宣诰六界,以儆效尤呢。这可是规矩。免得人间,什么猫猫狗狗,犯了错,都被赶来我们莫邪,人满为患,就不好了。”言笑用帕子掩着鼻,为她解了惑,说道:“当然,这火礼啊,还有一个好处,遇强则更强,这就是凤凰涅槃的道理,懂么?你接受的淬炼越久,越疼,你将来在我莫邪的地位,越尊贵。”

    言笑的言谈举止、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满满都是对人的嫌弃,对莫邪的推崇,他是要昭示,莫邪虽是六道里最后的收容所,收留的亦是罪恶滔天的异类,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进得来的,现在接受她,也不过是勉为其难,教她最好识趣、识矩。

    “我连我自己活过的人间,都没整明白,怎么会懂你们这所谓莫邪的机巧?”眉兮说:“不过你们让我自己写这‘罪己诏’,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好歹比人死了,由别人代写罪状要强。起码真实。”

    天真的眉兮,很快就会发现,这位言笑大人,说话如何当玩笑。而所谓的真实二字,亦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眉兮执笔,勾陈往事,才发现:

    自己这一辈子,循规蹈矩,竟乏善可陈。

    她拿着笔头,磕在嘴角上,咬在牙齿里,想不出来,自己可以写什么、又能呈什么罪过,这种绞尽脑汁的苦,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忘了身下火烧她的煎熬。良久,她在绢帛上,写下了这些,字迹隽秀、工整:

    偃师王朝后癸三十七年,眉兮出生在有施村落一‘施姓’蓬门荜户,母亲姒娘子是王室旁支,父亲施为,世代清苦人家,平日务农、读书,有时也帮衬乡里检修农具、房屋挣些辛苦钱财,度支家用。母亲是下嫁,任性跋扈、受不得气,但却勤于劳作,心气颇高。

    素日里,别人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姒娘子是早出晚归、磨黑滥晌,却依旧不能靠一亩三分地支撑生活,时不时要靠母家接济,才不致于饿死。

    眉兮六岁前,住的是亲戚家,吃的是百家饭,因为她家的茅屋,时常漏雨,时常翻修,不得不从这家亲戚,被接济到另一家亲戚,自然也有亲戚嫌贫爱富、不肯接济,直接赶出来;穿的是母亲娘家那里的表姐妹穿剩下的旧衣,不施粉黛,颜色却自傲。

    眉兮乖顺,不像弟弟那般淘气、爱闯祸,却经常因为替弟弟出头,被其余的小孩子揍,挨揍了回家却也不说。这种忍气吞声的毛病,该是从那时起便养起的。她懂谦让,从不跟弟弟争,却偶尔也会动用点长姐的威信,糊弄着弟弟,为她摘几颗酸杏子吃。弟弟在树上摘,她在下面捡着吃,那是她觉得最扬眉吐气、像个姐姐的时候。除此之外,‘男尊女卑’的思想,跟在她父母心中一样,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教她懂得知足、识矩。

    眉兮谨言慎行。因为偶尔说脏话,会挨父亲的打;不洗头招虱子,会被母亲拿着笤帚追着打;因为无缘无故,会被弟弟拿母亲纳鞋的针锥刺背、会被表兄拿烧火棍烫;因为偶尔乖戾,扬起赶牛的鞭子,抽打她看不顺眼的姑母家的堂兄,她会受自己良心谴责;因为整夜整夜的啼哭,会被赶出家门;因为偷偷地半夜三更起来读书,会被父母责骂。

    但是,眉兮有梦想,梦想着有一天,可以考出个女功名,出人头地,自力更生,谁也不能再看不起她……

    眉兮谦逊,不聪明,不善言辞,但是肚子里的学识,比她的同伴,都多,只是苦于说不出来……

    “你写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言笑抓过她写的‘供词’,总是带着邪魅之笑的纹路的脸,此刻却啼笑皆非:“让你写罪状呢,写你如何蛊惑后癸为恶,如何葬送了他的江山,如何声色犬马、荒淫无度、残无人道,不是让你写这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来的!真是笑话,你当为你自个儿立传呢?

    干了那么多亏心事,都沦落到这里、这地步来了,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呢?还真是活该,罪有应得!”

    “可是我这一辈子,在遇到那缕烟一样的女子之前,就是这样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过的呀。

    我是良民。

    我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唯唯诺诺,踩死一只蚂蚁,我都会为它祷念的啊。”眉兮情急,争辩。

    “那就从你遇到那缕烟一样的女子,之后,开始写!”言笑不笑了,有了几分愠色:

    “我看是火烤的你不够!别的人被下放到我这里,早从一开始被烤,就老老实实写罪状了,写完了,就正式入我莫邪道了。写的越久,说明之前罪过越大,但后续在我们莫邪的地位,却会越高。因为莫邪只看修为,火烤的越久,历练出的莫邪修为,就越高。

    可是,你也别指望磨蹭功夫来长修为,烤太久了,是会被火化的,它会一点一点焚灭、蚕食你作为人的记忆,直到你什么也再想不起来,那时,你就真完了。连世间这最后的落脚地儿,都没了!就跟那缕烟一样的女子一样,成烟飘走了!

    这话,我说了好几遍了吧,你也该懂了吧?懂了就好好写,好好交代。坦白从宽。”

    言笑以为,他的威逼利诱、谆谆教诲,会让眉兮悔悟,可是这世间事,十之八九,事与愿违。

    ‘刚刚明明还说,这莫邪火,烧不死人,转眼,又能火化我了,说话有个准么?’眉兮自思量。

    “可是,遇到那缕烟一样的女子,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是她干的了啊!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被她禁锢在了心里,被她不定期的、适时的、时不时的推出来,为她抗错、背锅的啊!”眉兮反驳着,脸上写满了委屈:“这话,我也说了好多遍了吧。你又该信我了么?”

    “不可理喻”言笑彻底被她的无知、无妄、无畏的、与他几乎死循环般的答话逻辑,击垮了:“我阅罪人无数,就没见过你这号的。啥人话都听不懂,还自诩聪明?过人?还梦想,出人,头地?我看你头破血流,还差不多!

    好,你只管抗拒,拒不交代,那你就等着被烧化了得了。”

    可是,言笑最后这句代表着‘彻底放弃了她’、釜底抽薪的话,却着实威胁到了眉兮。

    她望着言笑的邪魅的背影,兀自思量:

    认了吧。眉兮;

    这亏,不好吃,也像从前一样,吃了吧。眉兮;

    要不,往后,如何奋发图强、卧薪尝胆,去找那缕烟,复个仇呢?眉兮;

    就这么死了,我心真不甘,不甘的要命,就真成不甘要命、窝囊致死了。眉兮。

    她大彻大悟,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千言万语,背下了这天下第一口大锅:

    “偃师王朝,后癸五十年,眉兮诗书满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亭亭玉立、优雅出众、谈吐高雅。

    因有施部落不愿臣服偃师王朝,拒不纳贡,后癸带十万大军,讨伐有施。

    有施败绩,一败涂地,献牛羊无数、美女三十,给后癸,其中包括眉兮。

    ……

    偃师王朝,后癸五十三年。后癸自焚。偃师王朝,灭亡。”

    眉兮异笺,写满了绢帛,她将那零散的绢帛,整理成册,终于在她被火化之前,及时交给了复来的、准备来给她收尸、不,应该是收骨灰的言笑手中。

    “诗书满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亭亭玉立、优雅出众、谈吐高雅”言笑看了第一行,兀自讥讽地笑道:

    “谦虚谨慎二字,还真不是你的美德……哈哈哈,这话说的,够露骨,够眉兮,倒是可信”

    “明明是四个字。”眉兮嘟囔,连纠错的勇气都没有。

    “这重要么?”言笑拿帛书,重重地拍拍手:“这根本就不重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