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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杜文文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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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说起来杜文文本不该这么难请——模特这职业,虽然一样出入镜头,和明星共分了时尚杂志、大广告牌等高光地带,但却绝没有一般人想得那么高收入,而且很反直觉的行业现状是:越是走的模特就越是没钱,高定秀不给钱,给个包就完事不罕见,最吝啬时,钱也没有包也没有,模特完全就是做白工。给时尚杂志拍照,收到的钱也比想得要少很多,模特真正赚钱还是靠商业活动,广告、代言等等等等,但同等级的模特和演员歌手比,收入常常只得人家的零头。

    这说的还是时尚行业最发达的欧美地区,在中国,模特要不琢磨着跨界,那就更像是一份工,当然绝不至于饿死,但也不可能如演艺圈一样一夜暴富。跨不出国门,一年也就集中走四周的秀,能开出体面价格的牌子并不多——20万一场已属天价了,30万的报价是要惹众怒的,都是这个价,服装秀怎么办?即使是已经在海外闯出名声的准超模,回国开这个价也要被抵制,一般的模特,你说收入是多少?就这还没算和经纪公司的分账呢。

    在海外和商业是两条路线,此时分界也依然明显,通常被热议的奇葩长相模特,走的都是,纸片人、高冷、庄重的走秀风姿,都是hf模特的标签,商业模特则个顶个都是接受度更广的甜美长相,身材也要更丰腴,更靠近一般人的审美,至于在国内……国内有吗?

    既然不能一夜暴富,又没,这一行也就无所谓逼格营造,大家看钱走秀而已,若是美特斯.邦威愿意请到如今国内的一线模特,相信给足钱人家也会欣然到场,更不会有任何人议论什么。这种快消品牌不请名模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他们通常也不开服装发布会,更愿意把大量预算砸到明星头上,请他们做代言人。

    “但杜小姐现在的情况相当微妙,的确是个例外。”傅展见到乔韵的时候含笑解释,“明年的北京时装周,可能是她短期内在国内的最后一次活动了——北京时装周,走完第二天的秀,她就要飞米兰,进行最后一轮面试,如果没有太大的失误,距离l高定,也就只有那么一层薄纱……在最后关头,宁可更谨慎点,对于北京时装周要走的秀,会多些挑剔。”

    今年的米兰时装周办得较晚,和北京时装周有半个月的时间差,杜文文这一去,若能成功空降l秀场,恐怕短期内就不会回来了。至于说为什么临走前还要走秀……不是都说了,高定没钱吗?即使成功hf出道,能走多久,能否成功转商业都不好说,就冲国外那高昂的生活成本,走之前能多赚点车马费也是好的。

    “画册都看过了,难道还怀疑我们的格调?”乔韵只是轻轻嘟囔几句,并不埋怨杜文文的谨慎:她能理解杜文文的心情,中国模特走蓝血秀不容易,总希望能万无一失。

    “总还有些其他顾虑,希望能更了解乔小姐的品牌。”傅展耐人寻味地说,并不进一步解释。

    乔韵看他几眼,也不追问,想到上次又好奇地问,“对了,你的肠胃好了吗?——一直没问你,上次你来我工作室表现怪异,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其实你该和我说的,工作室里就有药——”

    傅展先是愕然,随后表情变得怪异,嘴角抽动不休,半天憋出一句,“还好……谢谢乔小姐关心。”

    这话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乔韵看在眼里,偷偷地笑。傅展全看得明白,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借口去给杜文文打电话,转身走到马路边上,眼不见心不烦。

    杜文文其实已经快到了,她和傅展就是前后脚,为表殷勤,乔韵特地到小区门口来接她,顺便拍拍傅展的马屁——估计是要拍空的,傅展自然看得穿这顺水的人情。不出三分钟,一辆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杜文文从里面钻出来,傅展和乔韵都觉得空中一黑:她裸高181,今天穿了一双9cm的高跟鞋,190的身高傲视群雄,大长腿加鞋都快有1米1了,站在乔韵身边,抵她大半个人。

    “乔小姐。”笑得倒很爽朗,看一眼小区,微弯腰和她握手,和镜头前的冷艳判若两人,“哇——大美人啊!幸会幸会。”

    杜文文是夸张了——乔韵固然是美,但她也是美的,她能在同一时期纷纷出国发展的中国模特里脱颖而出,不止是运气,她的脸颊左右对称,杏眼斜飞,有点丹凤的意思,天生雾蒙蒙的有一层水汽,经妆容点染,很容易有迷离冷艳的感觉,但眼睛稍睁开点,眼妆往放大效果化,再露点笑容又亲和,也是传统意义上的大美女。所以走过l也可以去走封面能上,综艺节目也做得,先天条件就能多面发展。那些脸部线条刚硬又或是气质太仙的模特,只适合穿着高定裙在t台上惊艳众生,却落不了地,赢得了掌声却没钱,奈何?

    乔韵以前自然熟知她,但她那个层次的设计师,不论销售额如何,和名模在社会地位上是有区别的,两人没打过交道,只从节目里看,杜文文私下似是个北方傻妞,大大咧咧毫无心机,出门不带地图就迷路,是个190的小公主。和她寒暄几句,她推翻这印象:综艺节目果然都是骗人的,这卖的人设,不能当真。

    “这小区真是,”杜文文的确没架子,也的确活泼,一进来就和乔韵开玩笑,“乔小姐,我也去过好多设计师朋友的工作室,都是在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你这工作室,没说的,就这个——”

    她给乔韵一个大拇指,笑嘻嘻地左右张望,神情纯善天真,有效地减弱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乔韵看着也若有所思:像是杜文文这个身高,这个长相,本身气场就强,她要再冷淡一些,人缘肯定好不了。

    亚裔出去混圈,本来就容易被套上不善交际的刻板印象,杜文文的亲和可以说是一张明智的面具,却不能把她的迷糊当真:傅展的邀约发过去,画册也给过去了,连最近刚完成设计的,乔韵都把照片给她看过,价码也开出来了,30万一场,杜文文也说喜欢,但却始终嗯嗯啊啊,没给个准话,还提出要来工作室看看,傅展也没说她在顾虑什么,只说是快去米兰了,求全谨慎,乔韵觉得这也就是她的估计,杜文文到底在耽搁什么,他也猜不透。

    猜不透不要紧,小设计师追求名模嘛,只求一个机会,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要看工作室就带到工作室来看,乔韵对追求者高冷又任性,简直残酷,在杜文文面前没一点脾气,也笑,“那是他们就在工作室里完成生产——很多工作室就是小厂房,对空间要求当然大了,只能落户去园区,我们牌子的生产都是专业工厂在做,我这里只完成设计工作,一间小公寓也够了。”

    不动声色,透点【韵】的底气,一切正规化,不像是那些七零八落,只能勉强混温饱的设计师品牌,绝对没有欠钱可能。傅展在杜文文背后给乔韵也给她一个大拇指,乔韵相准机会要踩他,被他逃过去。

    “这叫小公寓啊?”门一开杜文文就喊,她直奔工作台去,这看那看,又翻起那些层层叠叠的照片,“咦,这张是不是乔小姐自己做的模特?这裙子我有印象,是你们上一季的大裙子——可惜就拍了静照,走起秀肯定好看呀,这种错落对比的感觉——”

    乔韵的设计一向是不喜别人乱看的,此时却完全敞开,任她看,傅展跟在后面占便宜她也不理会,乔韵跟在身边相机介绍,“这条裙子明年也会上秀场的——它现在就放在展示间里,杜小姐想不想穿穿看?”

    杜文文脸上的笑是无邪的,但眼神很利,从进来起,她一直在打量周围,似在寻找只有自己知道的细节,态度也一直在变化,现在笑着说,“叫我文文吧——我不客气,就叫你小韵啦。”

    乔韵比杜文文小一岁,不过设计师和模特在食物链上还是有高低,回避辈分感强的称呼是最得体的处理办法:她心里又给杜文文记了一笔,这个女孩子真不能等闲视之。“朋友都叫我乔乔——来来来,文文,展示间在这。”

    杜文文的眼神还在一屋子的假模上流连:假模上都是这一季要发布的新品,大部分都还在第一版,还有些裁剪刚过半,披披挂挂的,粉笔痕、大夹子随处可见,工作台附近被搞得很凌乱,看得出设计师在这上头花费的时间和心血。

    “这一季的主题和上一季几乎是一脉相承?”她的语气渐渐清晰冷静下来,客套的热闹褪去,反而多了些专业的冷锐和挑战,“【韵】上一季的主题是黑夜里的火,这一季呢,没有变换吗?”

    批评家的口吻,暗含挑衅,又来到她不喜欢的解释环节——也许所有的艺术家都不喜欢一再用言语定义自己的艺术表达,所以乔韵不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己的设计,但在杜文文面前她自然不会甩脸。

    “嗯,这一季秋冬会起名为【荆棘里的火】,在设计主题上我吸纳了很多荆棘和蔓藤植物的灵感,但总的来说依然是阴暗和光明的对立意象。”她把杜文文带到展示室里,“这里是最终发布的商业成衣系列,这里是——概念款吧,不能说是秀场款,没秀嘛。不过我会挑选一些,和这条裙子一起放到时装周的t台上去。”

    第一场秀,多数都带了点设计师个人成果汇报的意思,很多设计师会把几年内的优秀设计都放入秀里,这做法不出奇。杜文文快速地翻看着衣架上的服装,不时拉出一件来细看,甚至放在身上比对一下,她望向乔韵的眼神探究又犀利,“气质上是很呼应,并不突兀,但会不会在主题上有点太重复了?”

    工作,自然不可能只有你喜欢的部分,乔韵本来也做好了和人谈论设计的准备,即使她在帕森斯的那些回忆,已给这种行为刷上了‘沮丧、反胃、失望、紧张’的巴普洛夫反射,但发布服装的诱惑依然压过所有痛苦——但此时,她几近错愕地发现,杜文文的疑惑和挑战并未给她带来类似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的语气里有疑问,但没有挑剔;也许是因为她捕捉到了她在大裙子上流连的眼神,她喜欢这条裙子,是真的喜欢,她的设计,征服了她的态度,把她从一开始客气又暧昧的热情,融化到了现在的挑剔——

    乔韵是一定想要找杜文文来走她的秀的,她开了高薪,也准备用上诚意,展示自己的实力,让杜文文愿意投点人情,如果这些都不奏效,那就动用顾教授的人情压力,但她没想到,她还没开始发力,杜文文已被她的设计打动。

    在这一刻,设计时的痛苦凝固成微笑,所有的心酸和否定都融化为幸福,她的设计打动了一位美丽的姑娘,这比任何事都让她飘飘欲仙:数百万做不到,数千万做不到,撕赢十个张姐也做不到。乔韵的手指划过裙面,她的那些过往在此刻似都得到报偿,她笑着说,“的确重复,但新品牌没必要每一季都创新,我想先固定下品牌印象,再做细节调整。所以在设计上会有一定的元素复用,除了相似的基调以外,材质的融合,还有这种宽松潇洒的硬朗剪裁……”

    她的语调愉快又清晰,注视着服装的眼神,散发出强烈的热情,这是她的衣服,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一点。杜文文环顾整个展示区,整间工作室,那处处的凌乱痕迹,那些风格强烈又和谐统一,仿佛展示了思维变迁的设计,白板上层层叠叠的素描图和静照……这是她的衣服,她的工作室,她的设计,这里面融入了一部分的她,见到设计师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杜文文自己就很漂亮,但她对美有不同的理解未必漂亮,但它一定是美的。美蕴含在对比中,在流动与静止中,在黄金定律里,美无法被定义,只能去感受对模特的审美也许病态,但那病态也是美的。【韵】的设计很美,就和她的设计师一样美,天然透着紧咬牙关的倔强,它阴暗,但在阴暗中又有暗燃的生命力,直到最后喷薄而出,熊熊燃烧。你不用去怀疑它的设计师是不是乔韵本人,看看她解说时的表情,望着自己杰作的眼神,所有的疑惑都会悄然褪去,这的确,是乔韵自己的设计。

    “——乔小姐,你的设计实力的确不凡,”当乔韵的解说告一段落时,她真诚地说,“我本来打算走完齐老师的秀就去米兰的——机票都买了——”

    “可以改期,改期费我们付。”乔韵急急地说,又不经意流露一点天真,这逗笑了杜文文。

    “别急啊,”她说,“这又不是什么大钱——但是david给我看了你的画册,介绍了一下你的情况以后,我又有了点动摇……”

    乔韵立刻满脸期待,毫不掩饰自己对后文的期待:她是真的很想要自己加入她的秀。

    所有诚意都是动人的,尤其是杜文文的确很喜欢她的设计时。她的手指在丝滑的裙摆上滑过:她还没穿过六大蓝血的高定,不知对着那些华服美饰的心情会是如何,再回来看乔韵的设计又会如何,但此时此刻,她确实想要穿上这件诱人的裙子,在国内她还没见过这么对她胃口的裙子——

    等一等,先问完问题,她告诉自己,现在就穿上会动摇你的判断——

    “而且,不得不说,出场费也很有诚意。”她坦然地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50万啊,真是高看我了——乔小姐,我冒昧地问问,这次服装秀,你的预算是多少?”

    这是很可以理解的问题,对服装秀来说,预算几乎和服装一样重要,好衣服没有好的展台和灯光,看起来也会像是一出惨剧——她为什么一定要做淘宝?为什么要和张姐那样的人撕逼?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可以很有底气地回答——

    “五百万。”

    乔韵说,她快乐地笑起来,享受杜文文片刻的惊讶:五百万一场秀?在国内,服装基本就是个微利行业,五百万一场秀,除了那些背靠大集团财大气粗的牌子,谁拿得出来?至少设计师牌子绝不会有人能有如此手笔。“文文你不用担心,虽然是新牌子,但我们的服装秀一定会做得很高级,对得起我的服装——【韵】的秀场照片拿出去,不会给你丢脸的,只会让你的履历增光。”

    这肯定是杜文文最主要的担心,新牌子,也许设计质量不稳定,也许服装秀办得low,她马上要面试l,如果在考量时因一张灾难秀场照被刷,50万也得不偿失。但乔韵自信,自己的服装和预算足以征服她,有钱,有审美,什么秀办不好?

    “这场秀的秀导是?”果然,杜文文的眉头渐渐展开了,她的犹豫看来显著地减弱了。

    乔韵说了几个名字,又解释,“我的老师是顾洁教授,服装秀这些团队都是老关系了,已经联系妥,合约都签了。”

    的确,秀导、灯光、展台,都是业内有名的硬扎,至此,杜文文的所有疑虑应当都得到满足,乔韵自忖这事成了已有九分,她不再说话,给她留出思考的余地。

    杜文文侧头想了想——到底是模特出身,这姿势拍下来就是一张硬照——看得出,她的思想斗争也很激烈,水眸都因此更迷蒙了几分。乔韵欣赏地看着她,脑海中已描绘出服装秀上的种种画面,杜文文穿哪条裙子好呢?两条都给她吗?来得及换衣服吗?出场的时候灯光怎么给……

    她被艺术冲昏头脑,几秒后才惊觉不对:所有疑惑,都获完美解答,她还在疑惑什么、

    “嗯……”果然,片刻后,杜文文再开口时,说的并不是乔韵期待已久的应允之词,“虽然这样问有点奇怪,不过我也就冒昧了——乔小姐,我知道【韵】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市场了,在上海时装周还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我想问下……”

    这问题,真不是一般模特会关心,能关心的,但杜文文还是问了。

    “——【韵】上一季的市场表现,怎么样?取得了多少销售额呢?”

    且不说这涉及商业机密——这和她走不走这场秀有任何关系吗?乔韵不禁陷入深深的疑惑,她观察杜文文片刻,对方对她歉然地笑,姿态很婉转,但却也坚定。

    这问题不答不行,也没什么好瞒着人的,只是杜文文的动机令人迷惑,乔韵想了下,爽快地说,“目前才刚11月,各款都还在生产阶段,我们上货的单品,只有几件,它们的市场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