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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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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锁骨处有一枚小黑痣,她自己不喜欢,他却觉得好看。

    第二天清早,虞小婵在医院食堂喝了些白粥就去体检献血,等她按着手臂上的医用胶布回到病房,邵颍川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

    林将息不仅从客栈带来了川哥的换洗衣物,徐队的衣服他也让梅姨挑了几件一并带了过来,回来时正好看到虞小婵在给窗台上的小苍兰浇水。他刚把衣服放下,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其中一个留在医院里帮忙的便衣警察突然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徐轻歌大出血,正在手术室抢救。”

    虞小婵手里的小喷壶没拿稳,摔落在地,溅了她满身的水。

    院方安排了手术方面最德高望重的专家操作徐轻歌的这台手术,即便这样虞小婵还是没办法不揪心。她一大早献出去400CC的血,这是献血量的极限,如果医院不能成功从血站调血,400CC对于徐轻歌的手术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所幸护士告诉她血站已经紧急运血过来,可以缓解徐轻歌的失血情况,然而漫长的手术还是让每个人都坐立难安。

    手术结束后,徐轻歌陷入长久的昏迷,48小时内主治医生几次来查房都只是叹气。

    邵颍川因为骨折手术进行了全身麻醉,等他醒过来时徐轻歌还在鬼门关打转,生死未卜。她受的这一劫全因他而起,他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惴惴难安。

    虞小婵和将息轮流留守在医院里等消息。这天中午她换将息回客栈睡觉,来时在医院楼下打包了饭菜,却发现邵颍川不在病房。她猜他一准又藏在楼梯间里抽烟,果不其然,推开楼梯间的门,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人。

    “大夫说多少次了,你现在不能抽烟。”她一把抢过烟来,不由分说地掐灭,然后和他并肩坐下,拆开手里的外卖打包盒,把筷子递给他,“先吃饭。”

    徐队不见好转,邵颍川没什么胃口。他没接筷子,却顺势把她揽进了怀里,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像个耍赖的孩子,恳求她:“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虞小婵很听话,安安静静地陪他,听他说起“猎户座”的从前。

    邵颍川说:“当初我组建‘猎户座’的时候,组织不同意,他们担心我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不懂得顾全大局,一心只想置康珈于死地,反而害了自己。后来老徐结束卧底任务归队,偶然间听说了我的事,主动提出加入并担任队长,组织看在她态度坚持的分上才默许了‘猎户座’的存在。我有时候很佩服老徐,她在卧底期间受了不少苦,组织特批她结束任务就可以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但她为了正义再一次舍弃了难能可贵的安稳。”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将记忆里的陈年旧事娓娓道来。他说,“我宁愿她是在缉拿罪犯时负伤的,也不希望她是为我挡枪才躺在这里的。”

    徐轻歌昏迷不醒,他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及时发现背后的康珈。他和徐轻歌并肩作战了一千多个日夜,他们同生共死,在枪林弹雨中为彼此掩护、争取生机,这样的感情千金难换。人的一生,能拥有一两个可以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友就已经是幸运。

    虞小婵明白这种感情的珍贵。她虽然平时和徐轻歌吵架斗嘴谁也不饶谁,但吵归吵,如今见她迟迟未醒,她也着实为徐轻歌捏了把汗。事关生死,她当然希望徐轻歌平安无事。

    她反握住邵颍川的手:“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别想那么多。”还想再说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又觉得徒然。徐轻歌的伤势自有医生负责,邵颍川真正需要的也不是这些漂亮话的安慰,而是好好休息。转念间,她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我们回去吧。你如果再偷偷躲到这里抽烟,我就跟护士告发你。”

    看她凶巴巴的样子,邵颍川突然觉得好笑,他好像下定决心似的,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尽数交到她手上:“好,听你的,我不抽了,都给你。”

    虞小婵没收了他全部的烟,责令将息也要一起监督他。或许是因为她的看管实在严苛,邵颍川的术后恢复十分稳定,院方很快就允许他出院休养了。

    临近除夕,爆竹声声,到处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里。

    腊月二十七,邵颍川出院。或许死神也会衡量善恶,本来已经抢救无望的徐轻歌在这天醒了过来。

    一大早虞小婵就忙前忙后帮邵颍川办理出院手续,徐轻歌那边只有将息一个人守着。林将息彻夜未眠,生怕徐队半夜醒来没人发现,愣是苦守一夜没合眼,天亮以后昏昏欲睡,不由得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病房里安静得很,只有医疗器械发出的声响。房间的窗户朝南,晴天时阳光肆意地散落进来,落在将息的背上,把他的这一觉烘托得暖洋洋。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是他第一次见徐队的时候。当时他还在心里腹诽,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从此以后就是自己的队长吗?然而在后来的特训中,徐轻歌样样比试赢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听说过徐队的卧底事迹,知道她受过多少苦,但没人知道具体的细节。她没说过,他们也心照不宣地从没问过,但他有一次和徐队在外执行任务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夜半时分,她做噩梦哭着喊:“你们别过来,你们别碰我。”

    她本就性格要强,不肯轻易屈服,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她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跟任何人提及。对她来说,曾经受过的伤就像碎裂的镜片,它们不会好,但早晚有一天会落满了灰,别人不去擦拭,她也可以继续若无其事。

    她曾经身陷炼狱,孤立无援,却无人知晓。她表面刚毅果断,临危不乱,却是牺牲美好青春换来的蜕变。她头发硬,嘴巴硬,骨头硬,唯独心软。所以她才会在危险来临时,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川哥。

    半梦半醒间,林将息感觉头顶有些痒,他惊觉异常,从梦里抽身而出,竟然看到徐队的手指在动。他离开病房去找护士,在走廊与川哥和小婵姐撞个正着,等医生赶到病房,大家亲耳听到徐轻歌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时,才真正松了口气。

    徐轻歌醒来时,大家都围坐在她的床前。氧气面罩下她的嘴唇翕动,林将息凑过去,听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询问康珈的下落,他不禁觉得心酸,不得不如实相告。听完回答她表现得很失落,眸光顿时黯淡下去。

    邵颍川说:“放心吧,他跑不了。这么多年我们已经掌握了康珈那么多的犯罪证据,接下来抓捕康珈的事交给警方就好,你只管安心养伤。”

    脱离生命危险后,她按部就班地接受医生的检查,虽然一切往良性发展,但每天七八项检查,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除了需要按时服用药物,还要配合着忌口。有时候伤情复发,一剂止痛针打下去,她只觉得自己就要变成筛子。

    自从她醒过来,邵颍川和林将息就轮番去医院陪她,虞小婵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吃味。梅姨看破不说破,守着厨房里的文火,等汤煲好,盛了一只饭盒交给在前台发呆的虞小婵,叮嘱她送到医院去。

    虞小婵好像终于找到了去医院的理由,毫不犹豫地换衣出门,抵达病房门口时还有些扭捏,作势敲门,却恰好听到里面大家的交谈。

    林将息聊到警校的生活,徐轻歌顺应接茬,邵颍川才发现她和自己一个警校。

    大家在一起共事这么久,此前她口风紧得很,很少提自己的事,原来两个人同出一个师门。

    邵颍川打趣她:“原来你还是我师姐,怎么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没听过你。”

    徐轻歌挑眉:“我比你高两届,你当然没听过。而且我念书时很低调的,不像某些人总是动不动就霸占学校的论坛,不过是一张穿警服的一寸证件照,都能流传得满世界都是。”她故意挖苦邵颍川,拿他在学校时的旧事来调侃。

    将息“嚯”的一声:“川哥厉害了。”

    徐轻歌说:“你川哥在学校的时候可是风云人物,小姑娘排队往他身上扑,就算是七比一的男女比例,情书依然收到手软,但他眼睛长在头顶上,看都不看。”

    将息一脸八卦状:“那小婵姐太幸运了,或成最大赢家。”

    邵颍川一巴掌打在这小子的头上:“别胡说。”他纠正将息的描述,“和她在一起,幸运的人是我才对。”当年在警校,不是他目中无人,冷血冷情,而是每当他跟对方说,他未来将从事缉毒工作,对方都退避三舍。纵然都在警校就读,也各有各的情怀,并非所有人都想未来从事相关职业,更多的人只想顺利毕业,回乡谋一份差,他只是不想坑人家。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有一个女人对他说“不论你去哪儿,我都等你。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跟你走”。就凭这句话,他已经是最幸运的人,一生一世,他都不能辜负她。

    虞小婵站在门外,收回了敲门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释然了,甚至觉得自己小气极了,竟然会因为他对徐轻歌的关心而吃醋。

    她把饭盒交给护士,没进去打扰他们谈天说笑。

    离开医院时,虞小婵被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拦住。那人好手好脚,明明有正常的劳动能力,却一直拿着一只破败的纸盒跟在她身后要她好心施舍些。如果是平时,她肯定头也不回地走掉,今天却从包里翻找出零钱递到了对方手上。

    乞丐口齿不清,囫囵道谢,她有些不好意思,匆匆离去,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乞丐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她,直到她搭上公交车才收回。

    夜幕阴沉,寒风凛冽,这样的天气怕是要下雪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了这次的化险为夷,徐轻歌一改往常的牙尖嘴利,后来虞小婵再去医院时,两个人竟然也可以平心静气地聊聊天。

    有一次恰逢徐轻歌伤势突然恶化,虞小婵在旁边目睹医生注射药物的经过,徐轻歌看她紧张成那副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没死。”

    虞小婵一点也不撒谎,耿直地说:“我这是心疼我献的血,我怕它们被你白白浪费。”

    徐轻歌这才知道虞小婵为她献了血,怎么也没人告诉她呢?她趁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突如其来地跟她说了“谢谢”,声音很小,让虞小婵猝不及防。

    她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徐轻歌却又傲娇地说:“没听到算了。”

    虞小婵颇有些得意,抄起手边的苹果削了一个递给她,被刚进门的邵颍川看见,他讶异于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融洽。

    “别大惊小怪,我只是突然发现你们徐队有点可爱。”虞小婵说着又为他多削了一个苹果,这人却一副无赖样,偏偏不伸手,而是俯身低头凑过去。

    虞小婵无奈:“你只是小臂骨折,又不是两只手都用不了。”

    邵颍川无动于衷,依然厚脸皮非要她喂不可。

    她没有办法,只好照做。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当着徐轻歌的面撒狗粮,她却淡定自若地专心吃苹果,看他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整个苹果后,才不满地开口:“师弟,你都是出院的人了,以后别总来医院秀恩爱好吧,晃来晃去影响我休息。”

    邵颍川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

    徐轻歌“呸”了一声:“以后让将息来就行,你俩该去哪儿去哪儿,特别是你。”她指着邵颍川受伤的胳膊说,“你别忘了康珈是要置你于死地的,就你现在这副德行,如果和他狭路相逢,你就等着死吧。”

    他们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人,能敏锐地从敌方的一举一动中感知到重要信息。为了逮捕康珈,邵颍川故意向金新月地区放出他还活着的消息,一步步诱敌深入,把康珈诱入境内。

    按照计划,警方本应在无人区将他逮捕归案的,但他还是逃脱了。康珈在无人区袭警的事性质严重,此事一出,他立刻被全国警方通缉。眼下局势,他已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再挣扎下去无疑是以卵击石。但以康珈的性格,他绝不会主动投降,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做什么,他们必须提前有所防备。

    听到“死”字,虞小婵下意识看向邵颍川,他嘴边还挂着轻松的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徐轻歌的输液瓶,云淡风轻地对小婵说:“去喊护士来拔针。”

    她欲言又止,却依言照做出去叫人。等她离开病房,邵颍川才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态度,走到徐轻歌的病床旁,说:“老徐,以后这种事别在婵婵面前说,我不想她每天为我提心吊胆。”

    徐轻歌了然,她也算是他和虞小婵恋情的见证人,亲眼见识了虞小婵不管不顾跟他出生入死的决心和勇气。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虞小婵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她的情深义重,她都看在眼里,一个女人能做到这分上的不多,换作别人,大概早受不了了。

    她问:“你就打算和她一直这样啊?”

    邵颍川摇头。他不是没想过求婚,在宜城大雪纷扬的夜晚,在青峡落日熔金的黄昏,在无数次亲吻她的时候。他曾在她熟睡时偷偷测量过她手指的尺寸,想象何时筹备一场浪漫的求婚。可是康珈这根心头刺一日未除,他就一日没有心思去安排这些。

    同为女人,徐轻歌觉得自己多少比邵颍川更懂女人,她说:“她未必真的那么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不然她也不会跟你走。其实就算你什么都没准备,只有一句最朴素的‘嫁给我吧’,她也会答应的。女人的心思其实一点都不难猜,是你们男人想得太复杂。在感情中,女人要的无非就是三个字,安全感。”

    离开医院,邵颍川和虞小婵一起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明天就是除夕夜,梅姨叮嘱他们回来时多买些菜回客栈,这个时候虽然是旅游淡季,但客栈还在接待客人,这些旅人除夕夜在他乡度过,客栈当然要准备丰盛的年夜饭待客。

    市场紧邻花市,到处吵吵嚷嚷,人声喧嚣。虞小婵混杂在来往行人中间,在各个摊位前比对价格,周围萦绕着清新的果香。她在一家鱼铺前站定,高声跟老板说:“再来两条鲈鱼!”她好像做什么都很乐在其中,从不计较那些身外物,只专心享受此时此刻。

    他们的战果丰硕,两个人一人拎了满满一只袋子,临走时虞小婵又在花市上挑了些鲜花。邵颍川不懂花的品种,只听她熟稔地介绍每种花的花语是什么。

    他在一旁怡然自得地看她挑选花枝。

    她不知道,姹紫嫣红间,她才是最热烈的一朵。

    除夕夜,林将息去医院陪徐轻歌,虞小婵和邵颍川留在客栈帮梅姨照顾生意。这个时节,客人不多,店里住进来一对新婚夫妻,一对大学生情侣,还有四个结伴出游的女孩子。都是年轻人,客栈的气氛也很热闹。

    客栈的餐食一直都是梅姨负责,她拗不过虞小婵的热情,只好把切洗蔬菜的任务交给她。

    在没回到沙都以前,虞小婵只见过梅姨两次,却对她印象深刻。一次是她8月来沙都时,每天都是梅姨负责她卧室的打扫,她跟梅姨闲聊过,知道梅姨和她妈妈同岁;第二次是她在伊斯兰堡执行飞行任务时,当时梅姨乔装跟随邵颍川在境外办案,与在客栈时的装扮简直判若两人。

    梅姨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就像家里开明的长辈,关心你的生活,愿意听你说话,包容你大胆的想法和观点。两个人在狭窄的厨房里,一边忙活手里的果蔬,一边聊天。

    梅姨说:“你能陪着崇阳真是太好了。崇阳的父母罹难后,他就沉浸在悲伤里走不出来。那段时间他像行尸走肉一样,连我的话也不听。后来‘猎户座’的出现让他重新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但他始终封闭自己,就算有我们在他身边,很多事他也不会跟我们讲,他都是独自承担。我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带一个女孩子回来,更没想过,这年头还会有女孩子可以为了心上人这么勇敢。”

    虞小婵被夸得心虚,她没有梅姨说的那么有勇气。她矛盾过,纠结过。她也不想离家千万里,更不愿对自己的父母撒谎,可是爱情有时候会让人做出冲动的选择,有时候她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她只是想和邵颍川在一起,于是就这么做了。

    梅姨问她:“出来这么久,不想家吗?”

    她一边切洋葱一边说:“其实我原来在家的时候是空乘,为了赚钱常年在外面飞,工作忙,很少回家陪父母,他们俩也有各自爱好的事做,平时一天一个视频,不见面也没什么,都习惯了。只不过那时候至少在一个城市,想见面随时都能见。离家后才发现作为子女自己有多不合格。您知道吗?我怕父母担心,骗他们说我和男朋友在西北支教。如果他们知道我骗他们,恐怕会对我失望吧,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说走就走,真是白眼狼。”说到最后她发觉自己有些哽咽,立刻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忘记了自己在切洋葱,越擦眼睛越辣,最后掉下眼泪来,只好匍匐在水池前清洗。

    梅姨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手在围裙上擦净,走过来轻抚她的背,宽慰道:“我也有孩子,为人父母,出于对子女的爱护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可是父母与子女的缘分也是有时间额度的。我有我的人生,他也有他的,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提出对彼此有益的意见,却无法强加干涉他们的选择。”

    梅姨告诉她,她的儿子是装备研制试验员,在一次试验装备的过程中因故牺牲。当年儿子选择这个行业的时候,她百般劝说,甚至怒骂儿子自私,不顾她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可最后还是没有拗过他。

    直到儿子牺牲后,她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才明白,从事高危职业的人都是值得钦佩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把自己献给这份职业的准备。前人的热血奠定了相关领域未来千百年的发展,他们做出的贡献将永远镌刻在人类历史的丰碑上,亘古长明。

    也是因为儿子对她的影响,后来崇阳这孩子邀请她加入“猎户座”时,她才会答应。

    梅姨说:“好孩子,你拥有勇气和包容这两项宝贵的品质,希望有一天当你的父母知道真相时,他们会尊重你的选择,为你骄傲。”

    邵颍川牵着天狼从院子里进来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一楼待客区玩桌球的四个年轻女孩子在看到邵颍川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却又因为畏惧黑背犬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新年新气象,给大型犬洗澡实在是劳民伤财,邵颍川一只胳膊有伤,更没办法应付,只好带天狼去了附近的宠物中心,趁老板关门回家过年前给这个大家伙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他走到厨房门口时看到梅姨和婵婵有说有笑,好奇地问:“聊什么这么开心?”

    虞小婵抢先答:“聊你小时候。”

    终于攥到了他出糗的把柄,她故意挖他的痛脚:“梅姨说你小时候没赶上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哭了好几天。邵颍川,没看出来呀,你原来是个爱哭鬼。”

    邵颍川冷哼一声,不承认这些丢人的年少往事,转身牵天狼回了房间。

    书房隔音效果极佳,他用电脑查看将息拷贝下来的内存卡里的照片,天狼就在他身边乖巧伏地。虞小婵端着刚切好的水果来敲他房间的门,是天狼耳朵灵,唤了一声,邵颍川才察觉门外有人。

    虞小婵捧着漂亮的果盘站在门口一脸讨好。

    他问:“干吗?”

    她嘻嘻笑:“讨好你。”说着踮起脚尖,却在距离他嘴唇一厘米的时候停下。

    他没办法,顺从地低下头,吻住她。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们许久没有用实际行动表达爱意。他本意只想浅尝辄止,却不受控制地把她拉进书房。沙发上堆满了书籍,他几乎没犹豫就把她逼退到了书桌后的座椅,她无路可退,被他吻得魂全丢光了,就这么跌坐进了沙发椅。

    等他终于心满意足放开她,她才开始认真打量他的书房,然后就被环绕四壁的通顶书柜惊呆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的秘密书房,对四周的陈设无不好奇,走马观花地欣赏过后,却坐在电脑前发起呆来。

    他早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问她:“今天除夕,要不要和叔叔阿姨视频?”

    她点头,又摇头,最后还是说:“算了,你的书房太讲究了,一点都不像清贫的校舍,打个电话好了。”

    邵颍川帮她下载了网络电话,拨通后就把书房交给了她,自己则默默退了出去。

    这通电话并不长。因为虞小婵的父母正在马尔代夫度假。这事她也是万万没想到,电话结束后她哭笑不得地跟邵颍川吐槽:“我怀疑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他却一本正经:“你放心好了,你的背景我都调查过了,你是。”

    她毫不客气地瞪他,他知趣闭嘴,一把揽过她,转移话题:“走,下楼吃饭,梅姨的拿手鲈鱼快好了。”

    虞小婵却喊住他:“等一下。”

    “嗯?”他不解。

    她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伸手用指尖擦他的嘴唇:“有口红。”

    梅姨一人包揽了年夜饭的烹饪工作,虞小婵作为帮厨也很有成就感。电视里播放着热热闹闹的春晚,大家围拢在圆桌前尽情把酒言欢,谈的都是娱乐八卦,气氛轻松自在。饭后梅姨又另支了两张桌子给客人们玩麻将牌,洗牌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对情侣手气特别好,不断赢钱。

    梅姨惦记医院里的徐轻歌和将息,另外留了饭菜督促邵颍川送过去。出门时他朝虞小婵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她果断意会,主动穿上外套要和他一起。

    他们去医院的时候拦了一辆正准备赶回家过年的出租车,司机师傅恰好顺路,把他们送到医院,大方地说既然顺路就不收钱了。邵颍川却觉得过年还在外出车实在不易,留下一张整钞,没等找零就和虞小婵下车了。

    纵然是这样阖家团圆的夜晚,医院里的病患依然人山人海。伴随着从病房里传出来的阵阵呻吟声,年味顿时寡淡了许多。他们乘坐专用电梯抵达徐轻歌病房所在的楼层,她却已经睡着了,只有林将息醒着,兴冲冲接过年夜饭,阴阳怪气地赞他们还算有情有义。

    离开医院后,虞小婵和邵颍川也不急着回去,两个人手牵手在人行道上悠闲漫步。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天边簇簇绽放的烟花,缤纷耀眼。已经立春了,连续几日气温都在攀升,穿毛呢大衣也不觉得冷。

    邵颍川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他的手掌厚实温暖,把她的手包裹成拳紧握在掌心里,让她觉得格外安心。他们回到客栈时大家已经不再玩牌了,梅姨准备了烟花棒,客人们在院子里放烟花,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了噼啪作响声。

    常水因为雾霾严重已经连续三年不许市民燃放烟花爆竹了,沙都却没有类似的规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玩得尽兴。虞小婵兴致高昂地去拿烟花棒,邵颍川配合着掏出打火机帮她点燃。她举着烟花棒看它们在眼前璀璨绽放,又很快燃烧殆尽。

    邵颍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室内取来了拍立得,在她专注玩烟火时帮她拍了一张照片。夜色里,她的侧脸被火光照亮,笑起来比孩子还要天真烂漫的脸定格在这一秒。相纸呈现出画面后,他把照片贴在了前台后面的照片墙上,并顺手拿起马克笔在相纸下端的空白处留下了一行字。

    虞小婵沉浸在烟花深处,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他的这些小动作。

    一直到很久以后,当她回到沙都,再次住进这家客栈时才留意到墙上有一张她的照片。

    邵颍川的字迹她一眼就能辨出,他写的是:“新年快乐,我爱你。”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谁也没言过“爱”字,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跟她告白过,她倒是不在乎这些。可是当她看见这三个字放在一起时,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阳春三月,邵颍川伤势好转,日常活动基本不受影响。而康珈的下落依然成谜,甚至有人分析他早已潜逃出境。

    他好像真的有滔天的本事,可以悄无声息地逃离法网。

    日子风平浪静得可怕,“猎户座”内部惶恐不安,却又心照不宣地从不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谈。归根究底,是顾忌虞小婵。邵颍川几次三番强调,以后这些事不要在她面前提及。他以为在这样处心积虑的保护下,她不会有所察觉,但实际上她心如明镜。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沙都城郊有一个青少年禁毒教育基地,正在对外征集志愿者,她主动提出要去报名。

    她说起这件事时是在月食降临的夜晚,所有新闻平台、门户网站都在跟踪报道这一天文现象,就连店里入住的客人都拿着长枪短炮守在院子里。她却全无观赏月食的心思,而是留在书房跟他严肃谈起想去戒毒所工作的事。

    邵颍川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和戒毒有关的消息的,把手里的资料放下,仔细打量她:“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算突然,一直都有。”她走到他面前,倚靠在桌旁,认真地说,“还记得我们路过肃阳时留宿的那户人家吗?那个小男孩才十五六岁,因为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走上歧路,最后只能被送进戒毒所强制戒毒。我知道在戒毒所这样的孩子更多,他们因为缺乏认知被人教唆吸毒,贪图一时的刺激,后果却是长长久久的,甚至影响到整个家庭的幸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的职业,但隐约能感觉到你的工作和毒品有关。那时候我看了很多纪录片,那些未成年人在戒毒所除了要忍受肉体的煎熬,还要忍受内心伤口愈合的痛。所以我想,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出一份力,反正我现在也是无业游民,时间充裕。”

    她的回答井井有条,显然是慎重考虑过了。

    他不打算说服她回心转意,而是选择尊重她的决定:“谢谢你有这份心。”

    可是就算再怎么支持她的决定,他还是会不安。他投身于戒毒工作是出于一种责任,却从没想过把她也牵扯进来,她本是普通人,不必承担这些。

    夜里,邵颍川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看身边人安静的睡颜,他只好轻轻翻身,却突然被她从身后温柔环抱。

    她把脸贴在他的肩胛骨上,小声地询问:“睡不着吗?”

    他只用鼻音哼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她却敏感地察觉了他的不悦,身体贴他贴得更近些,在他的耳畔焦急地追问:“你心里不同意我去,对吗?”

    他不理她。

    她觉得好像自讨没趣,索性规规矩矩地躺平。

    他还是无动于衷。

    她只好故意向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翻过身去和自己生闷气,致使两个人中间平白多了一条宽大的空隙。

    他们在一起几乎没吵过架,邵颍川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却懂得处处为她着想,凡事都最先询问她的意见。虞小婵也不矫情,跟他一路翻山越岭到沙都,中途千波万折却从来没有抱怨的话,他们都很珍惜对方的感情。

    今晚却不同于往日,他甚至对她不理不睬。

    虞小婵还在为此黯然神伤,邵颍川却突然靠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被他吓了一跳,只觉得他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后颈,让她全身都变得酥麻滚烫。

    他惋惜地说:“我没有不让你去,我只是觉得别人的媳妇都光鲜亮丽,你却为了支持我的工作陪我做这些。我是心疼你。”

    她先前做空乘的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总是最先去购物,现在连高跟鞋都穿得很少。

    他说着在她纤细的脖颈处落下一个吻,虞小婵像被蚕食了力气似的,整个人都在他的怀里软了下去。她懒得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小声嘀咕:“那也是我愿意,你心疼什么。”

    邵颍川闻言一笑,顺势把手探入了她的衣衫下摆,一边摩挲着她紧实的小腹,一边用性感的声线问:“愿意什么?”声音极尽诱惑之意,他却只是抚上她的小蛮腰,没再继续逗她。

    察觉他不再有其他动作,她的身体逐渐放松,他却突然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她觉得痒极了,转过身来,盯住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刚拆石膏没几天,伤就完全好了是不是?”言外之意是提醒他在床上安分一点,否则伤筋动骨可不怪她。

    邵颍川哪里听劝,压根不理会她的提醒,埋首于她的领口,轻易地咬开了她的前两枚衣扣。她的锁骨处有一枚小黑痣,她自己不喜欢,一直想除掉它,他却觉得好看,像美好艺术品身上的点缀,她嚷嚷着是瑕疵,而他看到的只有美。

    夜空已经出现了神秘的红月亮,能依稀听见院子里传来客人的惊呼。虞小婵的思绪被拉扯得遥远,直到邵颍川低头亲吻她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戒荤太久的人发起疯来有多难缠。

    她啼笑皆非地制止:“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他微眯着眼睛,不作答,滚烫的双掌落在她的腰肢上,然后绕到她的身后去探寻她的美人窝。

    她不肯让他得逞,一把按住他的手:“干什么?”

    邵颍川说:“要不要紧,试过就知道了。”

    这种事他一向不按套路出牌,甚至毫无章法。她觉得新鲜,看他能耍什么花招。邵颍川也没让她失望,褪去她的衣服后就把她的手腕和床栏杆系在了一起,蝴蝶结打得标准,虞小婵忍俊不禁,调侃他:“你还有这嗜好?”

    他实话说:“第一次。”

    她睡前洗了澡,沐浴露有椰子香,香气持久迷人。他的吻寸寸落下,从她的眉心、鼻尖,到她的腰腹,他并不急着去完成这场欢愉,而是温柔地在她的身上留足了属于他的印记。

    虞小婵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艘木筏上,身体跟随海面的波澜起伏变换。一个浪打过来,她的身体不禁战栗。她宁可逃离木筏,纵身跳入海里任由风浪肆虐,也经不住邵颍川这样消磨她的毅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月亮渐渐消失,院子里的喧嚣也陆续淡去。有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房间,辨不清是月光还是晨光,那束光安静地笼罩在窗边紫茉莉的花蕾上,像一道追光,静待它的绽放。

    怀里的人恬静睡去,邵颍川却从梦中惊醒。他虽然对梦里的画面记不真切,却清晰记得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虞小婵从高崖摔下,他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醒来额头冷汗密布,他困意全无,头脑异常清醒。那么多年,他都孤身一人,从未觉得人世难熬,直到梦境里失去她的刹那,他猛然感觉到心脏被剜去的痛苦,怪不得人们常说生活总是由苦变甜易,由甜变苦难。

    他起身喝了杯水,回望床上酣睡中的人,想起徐轻歌前阵子在医院里跟他说的话,突然就下定了决心。或许他和虞小婵不能像大部分恋人一样拥有稳定的生活,或许他们总是需要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不确定,但只要他们在一起这件事是确定的,就足够了。

    太阳还没跳出地平线,邵颍川换上运动服一如往常牵天狼出门跑步。路过商圈,汇入人潮,他渐渐放慢速度。商场不允许动物入内,他把牵引绳交给门口保安,自己进了一楼的珠宝店。

    他早就想好了就买最经典的款,导购问他需要的戒指尺寸时,他信心十足地报上尺码,又担心自己偷偷测量的不准,从裤袋里摸出了出门时从她的首饰盒里顺走的闲置戒指。

    前后用时不超过半刻钟,等他拿着红丝绒戒指盒离开时,身后的导购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开了。大抵少有人像他这样,穿运动服晨跑时顺路来买戒指。

    他返回商场入口,寻找帮他照看天狼的保安,人没找到,却听到商场外面的广场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是天狼的声音。他循声找去,看到保安正艰难地抓着牵引绳,天狼则铆足了力气朝人群中狂叫,若不是有牵引绳的牵制,它恐怕都能冲出去。周围人来去匆匆,大家都避之不及,绕路而行,把它当疯狗似的闪躲。

    天狼一向性情温和,很少有失控的时候,邵颍川忙走过去安抚它的情绪,它却变本加厉,叫得更凶。

    他皱眉跟保安打听情况,保安也一头雾水,没好气地说:“就几分钟前,有个乞丐要进商场,被我拦住了,你这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要朝人扑,还好我力气大,不然真扑上去把人咬了。别看狗是你的,我也要担责任的。”说完躲瘟神似的把牵引绳还给了他。

    当初邵颍川是把天狼当作缉毒犬训练的,他用过去的老法子才让它安静下来。但天狼仍执拗地望向街对面,他机警地意识到不对劲,但对街早已没有了乞丐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