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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它,锁不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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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二不见,出生那天,爷爷挖掉了自己的双眼。

    说这是规矩,我们这行的规矩,隔代不相见。

    那天晚上,我家后院热闹的跟赶集一样。

    有哭的、有笑的、有唱戏的、有弹曲的,还有摔跤尥蹶子的。

    尤其是到了后半夜,更是多了拍门的和敲窗的。

    对于这些,爷爷都没理会,只是坐在外间守着里屋的我入睡。

    直到门缝里飘进如泣如诉的声音,一遍遍呼唤起我的名字。

    爷爷才变得暴跳如雷,起身去了后院的西厢房。

    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副泛黄的古画,仕女求子图。

    “今天不见平安落地,老子高兴,所以不想搭理你们。”

    “但这个臭不要脸的,竟然敢打我孙子的主意,那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那晚没风,画却飘摇自动。

    一下下拍打在爷爷的身上,听着像是巴掌声。

    爷爷无动于衷,二话不说直接点了把火。

    “老子既然能养你,就他妈的能杀你。”

    说完,爷爷转身进了屋子。

    外面,顿时变得安安静静。

    后来我问过爷爷,那天晚上到底把谁给杀了?

    爷爷说:想知道?

    我说:嗯。

    他说:想知道就按我说的做,等把你眼睛熬出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熬眼,是我二家不外传的门道。

    从三岁生日起,白天都要把眼睛蒙起来,不能视亮窥光,这叫遮阳。

    穿衣走路,吃喝拉撒,全都要靠耳听鼻闻。

    日落之后,需把蒙眼之物摘下来,借星月之光观天望地,这叫见阴。

    哪怕夜色如墨,也不可借烛取火,旨在凝眸淬目。

    小小年纪就要吃睁眼瞎的苦,我父母接受不了,经常去找爷爷求情。

    可每次,都会被他狠狠地骂出来。

    祖宗传下来的饭碗,总得有人端着。

    儿子不行,不指望孙子指望谁?

    你们横加干涉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

    骂的多了,我父母也就不敢再过问了。

    对我,也渐渐的冷漠了不少。

    但很多个夜里,我都能听到父亲的叹息,还有母亲轻声的抽泣。

    那时我才明白,慑于爷爷的悍威,他们敢怒不敢言。

    心里,却始终都在疼着我……

    ……

    熬眼的最初,我很不习惯,总想着趁爷爷不注意耍点儿小聪明。

    但每次都会被他发现,除了严厉的呵斥之外,大多数时候还会挨一顿胖揍。

    次数多了,我也就不敢再偷奸耍滑了。

    可我心里始终有个疑问,爷爷的眼睛都瞎了,到底怎么发现的?

    直到我八岁的生日,这个疑问才得以解开。

    那天一如既往的晨练后,我感觉身体有了些难以言明的变化。

    看不到、摸不着,偏偏又那么的清晰和真实,尤其是鼻子和耳朵。

    我闻见了爷爷身上的味道,也闻见了他衣服上沾染的油条香气。

    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还听见了他的唠叨。

    “怪不得油条西施眼含春水,原来昨晚让人给喂饱了。奸门云开,桃花西来,是狗日的李瘸子没错。“

    “话说回来,这孙子胆量可真是够大的,虎狼之年的王寡妇都敢沾,就他娘的不怕铁杵磨成针?”

    当时,爷爷在街头,我在街尾。

    我以为,一切都是错觉。

    爷爷却说,五年过去,地基总算是打好了。

    明日,开始起高楼。

    熬眼结束,我看到了久违的世界,也看到了父母欣慰慈和的笑容。

    还看到了,爷爷的满头白发和双眼的伤疤。

    那天晚上,爷爷喝的酩酊大醉。

    酒至深处,拉着我的手一遍遍的念叨。

    “孩子,再忍忍,还有十年。等你成人礼时,你未来的媳妇儿就会找上门,到时咱们就都自由了。”

    爷爷说的我不懂,只当是他酒后说胡话,把他弄到床上,便打算去房顶看月亮。

    我喜欢月亮,尤其是白玉盘的满月。

    走到门口时,我听到了爷爷的呓语。

    “可惜了王寡妇,多么水灵的一棵白菜啊,怎么就让李瘸子那头猪给拱了。”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下手的……”

    不得已,我只能留在了屋里。

    倒不是怕爷爷遭酒祸,主要是担心他半夜再去买油条。

    ……

    第二天,爷爷的酒还没醒,就把我父母赶去了省城。

    说房子已经准备好,趁着年轻,你们再去生几个崽儿。

    不见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了。

    什么时候我死了,再让他回你们身边尽孝。

    我父母万般不舍,奈何不敢忤逆爷爷,对我千叮万嘱,流着泪告了别。

    几天后,我收到他们寄来的照片,住的是高楼大厦,吃的是山珍海味。

    笑的……更是灿如夏花。

    末了还对我说:“不见,听爷爷的话,不要惦记我们。为了你的将来,我们吃点儿苦不算什么。”

    我感觉委屈,就拿着照片问爷爷。

    他们遍尝珍馐叫吃苦,我们吃糠咽菜又算什么?

    我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儿子,你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爹?

    爷爷听完,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

    说: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然后,拽着我去了后院。

    “小王八羔子,就不能让你闲着。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把西厢房的物件儿看明白了、看透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到了那天,老子亲自下厨,给你整顿陆海空全宴,保证比你父母在省城吃的好。”

    说完,爷爷关了院门,又上了把铜锁。

    在我的记忆中,无论是后院还是西厢房,都属于不能涉足的禁地。

    以往每次靠近的时候,都会遭到爷爷厉声的训斥。

    所以我没有太多的紧张和害怕,只想着一探究竟。

    尤其西厢房摆列的东西,更是让我好奇到了极致。

    千奇百怪,云诡波谲。

    有铜钱、有成绺的头发、有布娃娃,也有大红的嫁衣。

    有项链、有鲜润的人骨、有绣花鞋,还有纹身的兽皮。

    品类繁多,数不胜数。

    唯一的相同点,上面都压着雕刻花纹的方正桃木。

    所有的东西看过一遍,我感觉无聊至极,先前的激动也都被无奈所取代。

    因为过了那股新鲜劲儿,我才意识到又被禁足了。

    不得已,只能按爷爷说的去做,以求早日离开这里。

    白天,我要聚精会神的审视每一件器物。

    看花纹、看色泽、看缺口、看年份,还看注解过的来历和故事。

    淬炼双眼的同时,还要学习祖传的各类术法和口诀。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既要听屋里奇怪的动静,也要嗅房内不同的气味。

    爷爷说,这叫听声辨位,嗅气知根。

    从战战兢兢,到泰然自若,足足用了半个月我才完全适应。

    也是自那时起,每天开饭之前,爷爷都会提出几个问题,让我释惑答疑。

    上到星河日月,下到山海岭溪。

    远起先秦,近至国立。

    无所不囊,无所不括。

    答对了碗里有肉,答错了菜里没油。

    这种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九年多。

    就像现在,我刚把西厢房的物件儿整理复原,便看到爷爷又端着两份儿饭菜走了进来。

    “老规矩,一碗有肉,一碗没油,凭本事吃饭。”

    “爷爷,今天我想换换口味儿。”

    三千多个日夜过去,那把铜锁已经是锈迹斑斑。

    它,锁不住我了!

    爷爷耳朵动了动,话音儿里透着些颤抖。

    “不见,你,你今天想吃啥?”

    “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有天上飞的,而且得是您亲自下厨。”

    爷爷沉默好半天,放下饭菜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有欣慰也有激动。

    “等着,老子这就去弄。”

    爷爷走出后院,我端起地上的饭菜,放到了西厢房的门台上。

    望着黑幽幽的门缝伫立少许,这才笑着离开。

    锁门的时候,我朝着门台瞟了一眼,两份饭菜已经不见。

    地上,有着清晰凌乱的手印。

    透过西厢房的毛玻璃,隐约还可以看到……几张模糊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