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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皇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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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彪父子死后,陈冲也回到司隶府处理政事。回来时,全京三百石以上的官僚都已接到命令,不敢稍有耽搁,不多时,数百人都密密麻麻地在府院中苦站,却又因不安而不敢高声言语。一时间司隶府内仿佛落满了刚刚北返落地的候鸟,充满着蛛网般的嘤嘤低鸣。

    自贾诩辅左天子治政以来,朝中的政局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天子虽对陈冲大的政策没有调整,但是人事调动却是极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北军、司隶府、廷尉府、卫尉府以及太学。除去太学外,这几地此前都是陈冲的心腹所在,天子顾虑极深。故而他一面将司隶府的诸多旧臣调为虚职,一面在太学中策试学生,提拔诸如崔琰、郗虑等五经博士,再辅以申屠蟠、韩融、淳于嘉、种拂等几朝宿老,以此来掌握朝政。

    而在这几月间,陈冲留下的旧属惴惴不安,多有忧虑而亡者,诸如姚贡、盛孝章、赵谦等老人,竟都在年前相继病死,归葬于鸿固原下。而除此之外,也有孔融、王邑、桓邵、孙炎等人,与吕布多起龃龉,如今都已身死。再算上此前战死的孟建、田昭等人,陈冲府下可谓为损极甚。

    但好在根本尚未动摇,诸如虞翻、陶丘洪、毋丘兴等人都尚在京中。陈冲又在陈仓新得了一众青年俊彦,处理起来倒并非难事。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重建京中禁军,恢复京中秩序。故而陈冲任命徐晃为虎贲中郎将,董越为羽林中郎将,胡轸为中护军,张既为城门校尉,段古为北军中候,让他们以眼下的白波与董卓余部为基础,暂时组成禁军。

    其次要安稳关中郡县。眼下春寒未去,百姓又屡经大乱,故而关中大部分郡县都尚未耕种,重造兵戈也需要大量钱财,必要时分还要继续向民众征兵,这都需要富有经验的老人才能妥善安排。是故陈冲将司隶府旧人尽数派出,以陶丘洪为弘农太守,孙乾为左冯翊,许慈为右扶风,陈登为京兆尹,杨会为河东太守。事急从权,陈冲还临时赋予他们罢免令长的权力。

    等以上这些安排完毕,终于轮到朝中最为显赫的三公九卿。

    其中三公多为虚职,故而陈冲以贤望处之,先后迁光禄大夫申屠蟠为太尉,侍中马宇为司空,辽东太守公孙度为司徒,岳丈蔡邕为太傅。

    而九卿之中,陈冲只调换了要害之处,以刘琰为光禄勋、牵招为卫尉、王象为廷尉、温礼为大司农、令狐邵为少府,其余各职位不变。

    至于司隶府内,陈冲不再设治中与别驾双从事,而是直领诸曹,令诸葛亮等人入府参事。

    而天子策试取用的太学生,陈冲尽数易为东观郎与秘书郎,打算以后再酌情试用。

    剩下的西京各官署,陈冲便无大动,不过再核桉牍,查漏补缺罢了。

    如此接连与百官言谈三日,陈冲终于将诸事处置完毕。京中戒严也随之取消,城内各属也随之重回正轨,街上的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除去徐晃仍带兵护送贾诩前往凉州外,可谓秩序井然,表面看,关中几乎已无大事。

    但实际上,关中郡县都在紧急调动各郡兵甲粮秣,为接下来与曹军的战事做准备。毕竟之前来汇聚的乡人堡民,围城尚难称善,合战则百无一用,不过能示威而已,但这多半骗不了曹操,故而陈冲多已将他们遣散,劝他们回家务农。但如此一来,出兵的时日只怕要延宕,预计最早也要等到三月中旬。好在刘备此时也自雒阳来信,说曹军攻势放缓,虽不知缘由,但也足以令他整备工事,撑到五月也绰绰有余,让陈冲不必着急。

    话虽如此,但陈冲还是极为忙碌。自吕布入京之后,麾下大肆抢掠平准、均输等各曹府库,导致相关账目几乎沦为烂账;而后凉人又抢占民房,驱赶百姓等事,导致诸多户籍也不能再用,征丁调赋也因此困难丛丛,陈冲只得又加派人手,着手将难民安置原籍。一时间往往从卯时忙到戌时,纵使天色将暮,也挑灯批阅,庞统等人看了都不禁暗中咋舌,私下里相互戏言说:“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老师怕是在切丝哩!”

    但这一日下午,忽然有穿着白衣的使者自宫中来,说是天子想与陈冲一晤。这不禁叫众人吃了一惊。经过此前的政变后,任谁都知道,天子与陈冲的关系已彻底破裂,只是为了维持朝局稳定,陈冲才既往不咎。但两人相见会是何等尴尬,就不是他人所能想象的了。

    故而陈冲将面圣之事一拖再拖。自陈冲入京后,除去第一日外,基本就一直待在司隶府内,虽说每日递四道表文到宫中任天子批阅,实际上也不过是令天子盖章而已。而天子也等若寻常,不闻不问,一直到今日。众人都以为将如此相安无事时,天子到底承受不住,还是先来向陈冲邀约了。

    拖了这么久,陈冲也没有理由拒绝,当即应承下来,与亲卫随同入宫。

    有内官把他引入未央宫侧门,他就在廊内等着报信。立了良久,宫内的人都知道他来了,有些宫女在另外一头朝这里张望。他听见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好像有人在议论。

    又等了一会,内官出来将他延请入内。过廊入殿,两侧帷幕簌簌作响,分明有许多人在幕后偷看。陈冲心中非常诧异,这些宫女议论自己,似乎并非是因为畏惧,也不是因为怜悯,更不可能是准备行刺,毕竟如今宫中侍卫全已换过,若有预谋,自己必然有报。她们好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有关又全然出乎意料的事情,这让他难以猜出缘由。

    这天他穿着窄领白袍,腰缠铜钉皮带,左侧腰间挂着青釭剑。头上没有带通天冠,而是缠了一圈白巾,以示服丧之意。这半年来的征战,使他的脸又黑瘦了,眉骨的伤痕显得更为突兀显眼。他七尺身材步履稳健,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注目中,从容不迫地来到天子读书的偏殿内。此处寂静无声,只有陈冲和天子两个人。

    陈冲没有将青釭剑解下,只是脱了靴子径直走了进去。遥见天子正坐在中间的榻上,遂向天子行拜礼,说道:“臣陈冲参见陛下,陛下万年。”

    天子见了,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打量陈冲。陈冲则自己起身,坦然地直视天子,开口直问道:“臣公务繁忙,不知陛下有何事召见?”

    天子仍旧没有回应,大榻上的他坐在半明半暗之间,但神情却显得极为挣扎,显然在内心正在做激烈的斗争。他不说话,陈冲也就不说话,两人就如同石像一般在殿中对峙。但陈冲终于察觉到,天子并非在看自己的样貌,而是在看头顶的白巾。

    半晌,天子才叹息出声,他从大榻上站起,对陈冲怆然一拜,说道:“我虽对不起老师,但老师一家生死,绝非我意,可我依旧难辞其咎,故而还请老师原谅。”

    陈冲见天子拜在身下,顿时记起这数年来与他相处的情景。他还记得刚入长安时初见天子的坦然,也记得为天子元服的欣慰,也记得两人争吵的愤怒,可这些都过去了,眼下,自己心中毫无波澜,他想,自己大概恨极了这个学生。

    但他只能将天子扶起,平静道:“这不过是臣子家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天子见陈冲面色高密如云,语气也不见波澜,心弦也不由拉紧,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但想起贾诩临走前告戒他“身已陷令圄,非如此不得生机”的言语,最终求生的欲望还是战胜了恐惧,对陈冲继续说道:“老师何出此言,我今日邀老师相见,便是为了老师的家事啊。”

    他不等陈冲反应,紧接着就说道:“我说的是老师续弦的事情。”

    续弦?陈冲听了一惊,浑不料天子竟说出这等话语,他立刻回绝道:“臣尚在服丧,按理岂可讨论婚嫁?”

    天子却说:“老师所言甚是,然战时不必拘常理,而我今日所言,也是为皇姐考虑。”

    话开了口子,天子的言语也便逐渐流畅,他说道:“皇姐倾慕老师已久,只因老师早已婚娶,故而绝了心思。然而她又自视甚高,即使是关中名族也不辞颜色,这才一直拖到现在,如若不能与老师共结连理,我怕她一生不嫁啊!”

    陈冲闻言更是惊讶,随后生出一股恍然之感。

    当时入京首夜,公主派人为自己送酒,自己还奇怪诧异,但其实早该醒悟才是。不然在之后,她为何违背天子私自给自己传递丝巾,还在其中写上宫中阴谋呢?现在想来,她其实早就表达出心意,只是自己一直没有想过而已。而来时的路上,宫女们在议论什么,现在也就十分明了了。

    但他随即想到董白,也意识到迎娶公主后的一系列后果,这让陈冲无法接受,心很快就又冷了下来。为公主的名誉考虑,他没有当面拒绝,而是以考虑为理由推脱过去,很快告辞离殿。

    在廊中,他又感受到和来时一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