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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长安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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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骑将军皇甫嵩停留在原地,直至坐视陇人的身影全然消失在视野里。

    此时他终于改变姿势,双手脱下兜鍪,露出斑白的双鬓与满额的皱纹。他试图策马回身,结果浑身为寒风吹僵,险些因此摔落坐骑,好在皇甫郦,于一侧赶紧贴上,将叔父扶正,他这才发现,皇甫嵩手套已然湿透。

    皇甫嵩将兜鍪递给他,缓缓说道:“险计啊!稍有不慎,便葬身在此了。”他适应了些许时间,又对部下说道:“回京罢,接下来由得忙哩!”

    说罢,十三骑履过薄冰,回身烟尘之中。见车骑将军回来,骑士们解下绑在马尾上的枝条,让来回奔跑的马匹都歇息下来,这八千骑士便是长安仅剩的兵力,他们此前依皇甫嵩计策,先奇袭李叁部,此时又在远处虚张声势,成功将陇人吓退。但此计能够成功,多半还是归功于皇甫嵩的威名。

    将这八千骑士领回长安城后,皇甫嵩马不停蹄,立刻穿越雍门、北关,径直奔向未央宫内,向尚书台进行叙职。左将军董旻在一别院内等待多时,他坐在案间,焦急地拍着膝盖,见到皇甫嵩入内,他嚯得起身,随即明白危机已去,露出放松的神色,向皇甫嵩行礼道:“车骑力挽狂澜,真乃国家柱石。”

    皇甫嵩不顾这些细枝末节,他径直问说:“叔颖,先不说这些,前日劫持天子之事,你可已弄清原委?”

    原来就在十五日夜,尚书郎种劭夜宿台中,与侍中刘范、刘和及羽林郎阴瑜相勾结,试图在夜中趁乱劫走天子,去投奔蒲坂的公孙瓒部。孰料此时皇甫嵩上任车骑将军,此时进未央宫述职,知晓内情的羽林郎马岑误以为事情泄露,当即向皇甫嵩告密。

    刘和乃刘虞之子,刘范乃刘焉之子,虽然此两人身份非凡,但事不宜迟,皇甫嵩当机立断,将涉事人员全部捉拿入狱,并转移天子至长乐宫中,以天子染病为由,暂不见朝中公卿。

    此事他行得隐秘快速,以至于次日一切如常,但他与董旻皆知晓,如此大事,绝非此数人便能成事,无论城中,还是羽林军中,皆当有公卿涉事其中,不过隐而未发而已。但皇甫嵩以御敌韩遂为先,将此事暂瞒下去,只有董旻仍在宫中秘密追查此事。

    董旻摇首道:“没有人手,如何能有消息?便是那两个贼舍儿,打折了腿,也不承认此事,那羽林郎也有义气,都说是见财起意,想进宫偷盗,而后自杀于狱中了。”皇甫嵩闻言沉默,忽而又问说:“马岑最近如何?”

    愣神片刻,董旻才缓缓问说:“他能有何作用?他既然主动告密,自然是知无不言,还有何可问?”

    皇甫嵩不答,他派人去招马岑来,结果回报说,马岑已两日未来宫中了。皇甫嵩心中暗叫糟糕,急忙又遣人去他家中寻找,也未能找到马岑。皇甫嵩得知这个结果后,默然片刻,对董旻说道:“叔颖,此事就不要继续追查了,再查下去,不仅徒劳,反会令西京大乱,如今情形,西京已不能再乱了。”他语气平淡,言语却坚硬如铁,董旻不敢有半分反驳。…

    接下来,在皇甫嵩建议下,董旻自领卫尉之事,又再次裁换宫省禁军,与天子每日更换行宫,居无定地,如此下来,无论劫帝案幕后有何人,短时间内也无可奈何了。

    处理完宫中事宜后,已是十八日夜里,皇甫嵩打算在宫房中暂歇一晚,次日卯时赴任临晋。公孙瓒自到达蒲坂后,流民接连附庸,壮大到近十万人,声势浩大,段煨军中又多感染疫病,一时间告急的牒报堆积成山,皇甫嵩也知不能再有所拖延。

    但他刚刚躺下未多久,便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皇甫嵩心中一动,他掀起寒衾,悄声趴在地上,聆听门外仍有守卫巡岗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问门口人说:“何人?有何事找我?”

    那声音非常熟悉,他说:“义真,是我。”皇甫嵩听出来人是尚书令王允,他赶紧披了袍衣开门,把他迎进来,边打火点灯边同他笑谈说:“都这般晚了,子师你还不歇息?”

    尚书令王允身披火红狐裘,头顶进贤冠,手握一封信笺,显然刚从尚书台出来,他坐上马扎,对皇甫嵩说:“如今朝局这般紧张,我哪能歇息呢?尚书台诸事堆积难定,我作为尚书令,责无旁贷。”

    他不等皇甫嵩开口,先问他说:“义真你今日可有面圣,天子病情如何?”

    皇甫嵩正坐王允对面,谈说:“天子精神尚好,我看不日便能痊愈。”他不愿在这个问题多谈,直接问王允来意,王允沉吟片刻,将手上信笺交予皇甫嵩,说:“这是封贵人来信,事关重要,我故此前来问你的建议。”

    接过信笺,皇甫嵩面露疑惑,他拆开信笺,先看书信开头,却是“伯安”二字,这令他陡然起身,望向王允,王允不等他出声,先劝他说:“义真,你先看完再说罢!”

    皇甫嵩注视他良久,才缓缓将视线收回信笺上,他细细看了两遍,而后将信纸投入烛火中,看纸张蜷缩着燃成点点灰烬,皇甫嵩对王允说道:“子师,今日之事便当从未发生,你不过是前来探友,我不过是偶尔一叙,更无他事。”

    皇甫嵩拒绝地如此之速,如此不留余地,是王允未曾料到的,他沉默少许,低声对皇甫嵩说:“如今天下瓦解,四海倒悬,国家陷入这般境地,董卓罪不可恕!朝堂上下,欲食肉寝皮者不可胜数。可我等苦于无有兵众,因此才让董卓如此猖狂,如今他昏聩不治,以义真为车骑,这正是救国的稀世时机啊!义真怎能坐视?”

    皇甫嵩闻言便知,此前劫持天子一事,定有王允指使,他不愿参与其中,但他也不愿与其交恶,只说道:“子师,事情不是你想的这般容易,还未到时候。”

    王允见他面露敷衍意思,心中不忿,纵然低声说话也带了三分怒意:“能夷篡国之贼,除邪害之患的,除去车骑外,还有谁人能为呢?尔食汉禄,却不忧心君父吗?”…

    这番言辞大为诛心,但皇甫嵩仍然心平气和:“嵩本凡人耳,但为人臣尽人事,何敢妄测天意?”

    他见王允怒色更胜,继续解释说:“如今长安上下,宫省内外,皆是董卓私军。嵩虽名为车骑,又能调谁襄助呢?无非出谋划策而已,实则无调兵之能啊!子师,谋杀董旻一事,确是难为至极。何况董旻待我等尚算有礼有节,若你当真刺杀成事,城中近万兵卒不从军令,愤杀公卿,涌攻朝堂,长安城中又有几人能得生呢?”

    王允常以为兵卒不过木偶,令行禁止不过等闲,此时受皇甫嵩一番点拨,这才恍然大悟,也听得大汗淋漓。他再思量片刻,想不到驳斥皇甫嵩的言语,又担心他前线大破公孙瓒军,于是问他道:“车骑此去,若是扫平**,廓清宇内,有几分把握?”

    皇甫嵩即答道:“平心而论,实无把握。”

    王允闻言甚是满意,但神色仍做忧愁状,他便与皇甫嵩告罪,匆匆回尚书台去了。

    次日,皇甫嵩披甲牵马,正要与侍从们出城时,忽为一人叫住,他回首看去,正是五官中郎将蔡邕。

    蔡邕匆匆下马,到他面前问道:“车骑今日到何处去?”

    皇甫嵩见他神色紧张,不由笑道:“天子委都督关中军事,我当然是往阴晋御敌。”

    蔡邕闻言颇为羞赧,但还是尽力说:“我有一事,还望车骑帮忙。”他取出一封信笺,交给皇甫嵩道:“若车骑有时机得见小婿,还望将此信转交给他。”

    他看出皇甫嵩有几分为难,急忙说:“都是老朽的些许絮叨罢了,无有军国大事,车骑如不信,可自行翻阅。”

    皇甫嵩这才将信笺收下,对蔡邕苦笑道:“伯喈,你这又是何苦呢?”

    蔡邕嗟叹良久,终于又对皇甫嵩说道:“车骑,我蔡伯喈今年已五十有八,在文坛略有薄名,但仔细想来,于君我不能匡补过失,于家我不能护卫周全,实是一事无成。”

    “如今我与小女分属两地,也无能告老归乡,侥幸受相国看重,得以有如今高位,却不免与女婿刀兵相见,心中伤情,言辞如何能尽呢?”

    听此感伤,皇甫嵩也有几分情动,他叹说道:“跋涉遐路,艰以阻兮。”此句出自蔡邕于党锢时写作的《述行赋》,他回应道:“即是伯喈嘱托,我尽力而为罢。”

    他正要转身离去,又听蔡邕在身后问说:“车骑用兵,向来如神光电影,不知此去阴晋,能以为何?”

    皇甫嵩沉默少许,流利答说:“若是附平群雄,盛诛叛逆,吾不能为。若是扫清崤函、闭阖山险,逐北于西河,吾能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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