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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关羽南至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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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旧之交,传来袁绍起兵讨董的消息。据张杨传说,关东群杰并起,共赴国难,四十万大军包围雒阳,分布在东南北三面,虎卉云集,鹰扬奋勇,九州上下无不欢庆,他已决心加入勤王之师,故向陈冲禀告。在书信末尾,张杨还说道:陈冲作为士族名流,四海仰之,若不与此事,恐失天下之望。

    以刘备的想法,讨董一事势在必得,但他顾及蔡邕、钟繇等人尚在雒阳,知道董卓性情暴躁,恐会伤及他人,故而对陈冲有此一问。陈冲翻动着手上地图,对刘备说:“人各有命,若是顾及这些,当年太上皇失于项籍,若高祖因情息战,如何能有垓下之捷?泰山是通晓情理的人,也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于是就定下参与讨董的计划,只是分析讨董形势,陈冲以为殊为困难,他说:“如今勤王之师威势虽大,但能战之人寥寥无几,袁绍、袁术、韩馥、刘岱、孔伷几人未经战阵,多是纸上谈兵,唯一算得上有谋略的,只有孟德,但他也只剿灭过黄巾,哪里能与在叛军常年征伐的凉人并论呢?稚叔(张杨)的能力我也了解,有勇武,谋略尚不及孟德。如此情形,袁绍兵数越多,不过是败得越快越惨罢了。董卓就算一时想不明白,等他与联军打过一仗,便也明白谁强谁弱了。”

    刘备听得大皱眉头,他饮一口酒水,后仰在案旁梁柱上,随后闭目说道:“我们不与袁绍合进?”

    陈冲将手中书信放下,想起每次太学相见时,袁绍故作大度又阴沉的面容,不由谈笑道:“招呼还是要打的,只是合进就算了。”他转首望门外的白登山,思虑接下来的布置,又对弟兄弹指说:“兵数没必要像袁本初那么多,但也不能太少,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去找些能打的来。”

    初平元年正月十七,士卒们过完年关,与家人们拥抱告别,他们将刀剑甲胄整理入行囊,再踏上往晋阳的征程。州牧与中郎将在年前已下令说过,今年年初便有战事,他们都不敢有所懈怠,回营以后便日夜操练武艺军阵,但此时而言,需要先行的部队只有一支。

    陈冲表举关羽为振军校尉,将六千骑士拨至他麾下,又让高准、徐晃做他前锋,孟建、石韬为他辅佐,令关羽率军先到河内,再行至酸枣,最后到鲁阳,观察袁绍、袁术各地之间的布置,酌情辅助攻势,以显示陈冲刘备讨董的诚意。也可以此掩人耳目,为并州的进军创造奇袭的余地。

    关羽点齐兵马,当日傍晚抵达祁县,十八日再翻越羊头山入涅县,沿路天空湛蓝,春风吹拂,带来西河里黄河解冻的点点水汽,冬寒未尽,山间的狐狼在道间寻觅猎物,见到他们,都纷纷隐入林丛,只留下簇簇梅花如雪,在春花盛开前独自芳香。

    快走出山道时,石韬在尽头看见一方碑石,他好奇地上前观看,回来时颇为高兴地对关羽说:“关君,是纪念咱们的文章呢!”关羽便策马上前去看,见一块白岩上一板一眼地刻着篆体,上书说:“中平五年三月,涿县刘君讳备、关君讳羽、张君讳飞,率万余东平义士自此入并,时年州郡大乱,匪寇丛行,胡夷吮血,三君与西河太守陈君讳冲,战抚诸戎,教民耕战,听断以情,信赏必罚,俄而政通人和,举州大治,譬秋枯之晨风,激雹之不掩耳也。百姓怀德,故刻铭于此处,属后世以记之。”在碑文最末用小字记道:“谷远空空道人记。”

    关羽露出笑意,他才想起这是自己来时的路,但他转念一想,时光何其短暂,自己来到并州,竟也是两年之前了,期间多少生灵涂炭,自己又经历多少锋镝矢石,又不禁叹惋起来。他回到伍中,对麾下说道:“人生在世,如浮云苍狗,英雄枯骨,也只有武名长存,若能令天下都知晓我关羽,便也不枉此生了。”

    于是他们加快速度,从涅县进入上党,再沿着浊水一路南下,过壶关、长子,经过长平古战场,再翻越秦岭到达高都,入并时的天井关就在眼前了。虽说已来过一次,但天井关的险要仍令关羽嗟叹,山峦成锋,松木横悬,近看像是一扇坚实的屏风,刻画着难以描述的花纹,远看仿佛一座座浮空岛屿,在云海中静静漂泊。

    只是他们前年来时,天井关空无一人,如今天井关则有兵卒设卡扼守,这三十来名小卒都是张杨的部下,他们闲来无事,正在卡前讨论局势。守关的曲长见过关羽的行牒与陈冲的手书,面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他追问说:“陈刘二位使君何时出发呢?”关羽答说:“刚与鲜卑搏杀数月,连刀剑都砍断了不知几千把,总要休养一段时日。”这曲长又露出失落的神态来,关羽指着部下豪言说:“朋友要看轻我这些同袍,这些都是与鲜卑甲骑厮杀的勇士,人虽六千,可抵得数万步卒呢!”

    而后他们高举骁军大旗,花一日时间下了天井关,于正月二十三踏入河内郡中。下得太行山,脚下骤然为之一平,向南方了望,大地广袤无垠,唯有田野与阡陌沟通着城池村落,只是开春时节,关羽看不见多少农人,反而到处是远迁行走的游子,乡亭里连鸡鸣声也寥寥无几了。

    出并后不久,张杨得知消息,便派主簿薛洪前来迎接关羽,将关羽部带至河阳县处,张杨正率部与王匡驻扎在此地。

    河阳县地处大河北岸,关羽来时,大河正处凌汛时节,波涛卷起自上游而来的茫茫泥沙,与浑浊的冰棱不断翻滚。而勤王之师的营地扎在隔岸三里的平地上,营帐连成十余里,关羽打量那些在营中往来的军士,多数都只身披布甲,武艺看是寻常,少数有些能看的兵士,又言行桀骜,飞扬跋扈,好似绿林中人,这让他不禁颇为叹气。

    关羽到张杨帐中时,张杨正招待四名宾客,只见他们身穿戎装,面上却是纵情之色,帐中金樽美酒,炙肉鲜汤,还有美人艳舞,满是勾人魂魄的气息。张杨见他进来,当即在身侧为他加座,对众人介绍说:“这是刘使君的爱将关羽关君,传闻他能手撕老虎呢!”那些宾客都“喔”了一声,脸上颜色都没变半分。

    张杨再为他介绍宾客,这四人分别是王匡手下典军从事韩浩、骑都尉胡母彪、主簿羊冰、温县名士常陟。但显然四人未曾听闻关羽名声,也对此毫不在意,只和张杨谈论最近河内的奇闻异事,如原冀州刺史李邵隐居,温县司马氏长子回乡迁族,野王有人家生出两头婴儿,这都是不详的征兆。

    关羽听他们谈了一个多时辰,全程一句未说,只在一旁不停吃肉喝酒,等到那四人都向张杨告别离去了,他才放下碗筷,对张杨说:“稚叔,你传书催我们出并勤王,便是这般勤王的吗?”

    张杨知道关羽殊为不满,只能自我辩解说:“关兄,如今身在外地,哪里能由得自身呢?他们都是王使君的近臣与本地的望族,不结交好关系,将来作战怕是多为掣肘。”关羽闻言不由嗤笑,他起身拉开帐帘,与张杨同看营阵中甲胄不齐,军纪不整的兵卒,再转身问张杨说:“便是没有掣肘,稚叔欲以此迎战董卓?不亦笑乎?”

    这番话令张杨一时哑然,良久才说:“到底只是偏师,能防董贼渡河即可。况且,若我今有必胜之能,又何必向明府求援呢?”,他与关羽只在平匈奴之乱时见过几面,只道他是百战猛士,此时才领教关羽的刚直傲气。

    关羽听他如此说,便请张杨为自己引荐河内太守王匡,询问河内布置详情,张杨却摇首说:“王使君如今正在怀县,不理前线战事,河内布阵,皆由韩从事主张,方才关兄你已见过,若非如此,我何故宴请呢?”此言一出,关羽便收拾行装,准备出帐离去,张杨挽留不及,只听关羽背身告别:“身为三军之帅,却不明三军之任,不正三军之志,我关云长虽不惧身死,但与此人同战,也怕是嫌自己命长,稚叔好之为之。”

    他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话不投机,他很快便率众离开河阳,沿着泛滥的大河向东而行,大河之南北邙山轮廓,满山的乌鸦从枯林中飞起,在并州骑士们头上盘旋一阵,又往南方飞去了。石韬迎着春寒,大声问关羽说:“不再在河内看几日形势吗?”关羽笑回道:“哪有猛鸢整日打量腐鼠的道理。”

    声音抛在穹幕下,又被河水所淹没,河南的百姓茫然地望着对岸飞驰的行伍,但他们不能停下搬家的脚步,凉人们用刀剑驱赶着他们西行,又皱眉打量着对岸快马的旗帜,但他们终究未看清,也分辨不出来,更不知晓对岸将领的名字。

    但他们终会将这个名字铭刻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