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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娘家有难,相携祭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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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玄昶身边只带着莫开来,一身公余的便服,行色匆匆进了王府。

    一进厅,对着女儿行了礼,云玄昶就将莫开来支出去了。

    云菀沁见他古古怪怪,道:“正准备叫初夏去问问爹那边的处理结果,没料爹自己跑来了,倒也好,省了初夏多跑一趟。”

    云玄昶脸一皱:“那些小事儿,暂时顾不上了,家中如今有其他的大事。”又拱手朝高长史:“我同王妃有些私话。”

    云菀沁眉一动。

    高长史看了娘娘一眼,等着指示。

    若是正常拜访,怎么会只带着一个家仆偷偷摸摸摸上门,云菀沁见他脸上全是焦躁不安,早猜出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示意高长史将室内的下人都带出去。

    等人都散净,云玄昶开了口:“闺女,家里这事儿,你可得帮衬帮衬啊。”

    虽然不知道什么,但能难倒云玄昶的,想必是朝上之事。既是朝堂事,就不会小。云菀沁眼皮一搐:“说。”

    云玄昶见女儿态度还算好,吁了口气,来之前还怕还怕女儿翻脸不认人,如今看来,娘家的事不就是她自己的事,怎么会不拼命帮自己?这么一想,他抿了口茶,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说得理所当然:“前阵子,江北互市被一群蒙奴逃兵侵扰,巡守互市的大宣守兵能力不足,没曾好好保护好互市,虽后来沂嗣王率兵赶了过去,仍叫蒙奴逃兵得逞,毁了大半互市,还烧杀抢掠了不少市集上的汉人。朝上有嫉妒你爹如今风头的,污蔑你爹,说互市被毁,我得负责,你说说这叫什么道理!”

    原来是关于江北的那件事。云玄昶虽是兵部长官,前线调兵却也轮不到他做主,互市守兵没及时阻止蒙奴人,怎么会关他的事?

    云菀沁盯住他:“爹既然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又何必叫我帮忙?”说罢,欲要起身。

    云玄昶一呆,见她眼看要走,急了,脱口而出:“那些守兵与蒙奴人对敌的兵器,是兵部前不久调过去的!”

    云菀沁眼一沉:“然后呢?”

    云玄昶再不敢拿她当三岁小孩,老实了:“举报我的折子说,士兵用的那些兵器刚好有些问题,受了潮,枪头松脱,刀刃钝了,这才致使对敌不利,出了差池。可是,爹并不知道啊!那些小人,就是眼红我没坐稳这把椅子没多久,想打击我!”

    那就难怪。兵器由兵部在全国调用分派,边境何等重地,戌边的将士用的竟是受了潮的兵器,爹既为兵部尚书,又岂能脱得了责任。

    云菀沁冷笑:“兵器的每一笔支出调进,都需要过爹的手,盖爹的官印,爹居然说不知道,到现在还在跟我绕圈子?”

    云玄昶瞒不住,只得吞吐:“那些兵器在库房遭了雨,若是报上去,我扣俸禄倒是小事,关键是会被上头责怪,留个不良记录,你知道,我如今刚刚升任,多少眼睛盯着,这关头,容不得出什么纰漏啊。正好沂嗣王来索兵器,我便——”

    便顺理成章,将受了潮的兵器推给了江北那边。

    见女儿不讲话,云玄昶强辩:“这种事儿,在官场多得很,我又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无非就是倒霉了些,谁知道那沂嗣王刚好就将这一批武器分派给了互市的守兵,又谁知道刚好那天杀的蒙奴人来抢劫——”

    “这样说来,爹还无辜得很,倒是沂嗣王和守兵害了你?”云菀沁冷冷道。

    云玄昶支吾了几声,没说话了,却一脸不服气,若不是今天有求于她,何必忍气吞声,只咬了咬牙,话音带了几分威胁:“不管怎样,我若是栽在这次的事儿上了,云家也得跟着受累,你就算不为爹着想,也得为你弟弟着想。”

    云菀沁双目微眯:“看来,爹已经考虑好解决办法了,那爹是想要女儿怎么帮忙?”

    云玄昶轻哼一声:“秦王坐镇朝堂,太子和皇上一时还未出,我也不求别的,只盼秦王将举报折子暗中抽出,压下来,”顿了一顿,又道:“再请秦王想法子挪用些官银,帮我补仓。这类事,倒也不是不好解决,只将那兵器替换成好的,弥补了朝廷损失,上面无人追究,也就完了,……依秦王目前的地位,放个话,下面人一堆人抢着干,不过是动动嘴皮的事……”

    话音未落,却见云菀沁轻轻一笑,站起身。

    云玄昶鼻翼一搐:“你什么意思?”

    “既那么好解决,这祸水,爹一个人担下来应该也不成问题,何必又牵引到秦王府?压你的折子,帮你挪用官银,桩桩事都是违反律法,你是怕女儿没被你连累死?亏爹说得出口。”

    云玄昶脸色涨红:“王妃的意思是不愿意帮了?娘家就是你的靠山,娘家风光,你底气也足,娘家不中用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反一笑:“爹这话说得对,娘家不中用了,难不成我将夫家也拉下水,两边都落不得好?我可没那么笨。”

    云玄昶气急:“不孝女,我养你有什么用?事到临头,一点用处派不上!”

    “爹养女儿向来是为了派用场,那么从今天开始,也该习惯没女儿可以利用了。”说罢,云菀沁袖边一摆:“高长史,送客!”

    门扇咯吱一响,高长史与几个家丁进来:“云尚书,请!”

    莫开来跟着进来,一看这情形就知道王妃没答应,却仍是凑过去小声:“老爷,如何……”

    “如何?”云玄昶眼看求门不成,气急败坏,最后一丝脸皮也撕开,竟狠狠一踹旁边的椅子,伸手怒指云菀沁,破口:“冷血的东西,娘家遭难之时,一点忙都不愿意帮!今后不管谁问起来,我一定将你的劣迹说个清清楚楚,叫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忤逆不孝!看你这皇子妃如何当得体面,哼,你这府上,不是要进新人了?我瞧你这主母位置怎么能稳!呸!你现在是过得太风光了,不拿娘家当回事,我巴不得你有朝一日被嫌弃,成下堂妇,到时候,我看你连个回去哭的地方都没有!”

    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初夏火气腾腾直冒,达不成目的,竟诅咒起亲生女儿,气得发抖,冷笑:“云尚书上王府求娘娘帮你扇枕头风,压下公务疏忽之罪,再挪官银帮你垫底,求请不成反被娘娘送客,看京城的人是说娘娘不孝,还是说娘娘大义灭亲,不徇私枉法!”

    云玄昶脸呈紫红,骂归骂,这事儿怎么可能真的宣扬出去,气无处发,两步上前,甩手一巴掌扇到初夏脸上:“家生奴才!竟敢跟你的前主子叫板!”

    “啪”一声脆响,打得初夏半边脸骤时肿胀起来。

    云菀沁脸一变:“没了王法,云尚书竟敢大闹王府!来人啊,拖下去打了板子再扔出去!”

    “岂有此理!你敢——”云玄昶大惊失色。

    “爹生怕女儿被人挤了下来,女儿又怎么好辜负爹的担忧,今儿爹大闹一场,大摇大摆地出去了,明天又来个效法的怎么办,王府的规矩坏在女儿手上,这位置,恐怕还真是难得坐稳了。”云菀沁睨一眼高长史。

    “大逆不道,你要遭天谴的!”话不落,云玄昶已被人两名家丁将云玄昶腋下一夹,反着箍拖出去,直接摁在了厅外的天井处,下袍摆子一掀,执棍啪啪几下!

    天谴?前世倒是谨守礼仪,活得规范克己,怎么就不见天来怜呢?既然老天爷也是个欺善怕恶的,那么当当恶人也无妨。

    云菀沁袖风一拂,坐回圈椅内,抄起茶杯,呡一口。

    这天气衣裳穿得还算厚实,又是隔着裤子打,打起来虽不至于皮肉开绽,主要是云玄昶的尊严都毁没了。

    几下过后,高长史才使了个眼色,家丁将云尚书拎起来,拖牲口似的完全没点儿轻重,直直朝门口走去。

    云玄昶手臂被反掰着,靴底摩地,浑身骨头疼,一路都叫骂着,到了门口,只见王府家丁开了门,却又自觉噤声,再不骂了。

    被外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自己更是没面子。来王府,竟被女儿打了一顿!这还得了。

    云玄昶提了袍子,吐了一口痰,忍着腰臀上的疼痛,挺直了身子,只当做没事人一样,带着莫开来怒气冲冲地离开。

    厅内,珍珠早听到了这边的风波,将娘娘镇痛消肿的手工药膏拿来了。

    云菀沁给初夏轻柔擦拭,刚是抹匀了,却听她道:“娘娘也不必为了奴婢,跟老爷动干戈。”虽之前父女感情也不好,但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关系,今儿这么一闹,只怕就此撕破脸。

    “我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云菀沁将药膏盒子盖上,道:“他公务出了这种差池,参奏他的臣子都盯着,他来拜访我,你们当别人不会知道?到时便是我没帮,被人宣扬到了朝上,秦王也会被人质疑。我今儿下狠手,别人知道我与他闹翻,也就不会怀疑了。”

    初夏和珍珠对视一眼,倒吸口气:“娘娘心思细密。”

    沉静了半晌,初夏却又有些迟疑,道:“可……真的不帮帮云家吗?奴婢也瞧不惯老爷对待娘娘母女三人,可有一点确实不能否认,云家终归是娘娘的娘家,若真是势败,娘娘倒是没什么,可少爷……却很难再有好前程了。”

    这也是云菀沁唯一两边为难的,沉吟许久:“皇上最恨姻亲互相结党营私,他犯的错并不小,若是帮他徇私,三爷的摄政位怕是不稳。我不想叫三爷为难,我就不信,凭我弟弟的能耐,难道只能靠父家?我爹他自己也是寒门起家,如今不是混得也是个人样儿么?今天这事你跟高长史说一声,召集下人,不准对三爷说一句,违者,我必定严惩不怠!”

    “是。”初夏和珍珠齐齐应下。

    ——

    辰光一晃,转眼入了夜。

    一天下来有些累,云菀沁一个人用了晚饭,看了会儿书,早早卸沐,换上寝衫。

    临睡前,云锦重那边为了叫姐姐高兴,派墨香送了几本功课给她看,是近日自己口述、叫墨香提笔的几篇策论。

    比较往日,又精进不少,选的是时下比较热的政治议题,条理清晰,针砭时弊,光看手笔造句,完全不像个刚过十岁的少年,有几个很陈旧的观念,仔细读了几遍,竟还提出了难得的新意。

    看得云菀沁既惊喜,又不免有些忧心,这样个可造之材,怎么偏偏就非要是云玄昶的儿子。

    白天安慰初夏,就算云家垮了也没关系,可是若真是垮了,身为云家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关系,万一爹再弄个失职贬官降位,弟弟背着个罪臣之子的名声,前程更是得受阻。

    这么一想,心里愈发有些没底气。

    捏着宣纸的边角,烛火晃动中,疲倦袭来,云菀沁眼皮打架,倚在床榻边,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有人把自己抱上了床,还盖好了被子,姿势舒服多了,不觉蜷起身子,呢哝一声:“初夏,再把火烧旺点,有点冷。”

    话没说完,只觉有人翻身上榻,震得绣榻轻微一弹,阴影俯下来,从背后牢牢裹住自己,低喃:“这样还冷不冷?”

    她意识一清,睁开眼,男子双臂修长,怀抱暖得赛过炉子。

    “我还以为你今天又歇在宫里,这才先睡了。”她往他怀里拱了一拱。

    夏侯世廷也没想过她会等自己的门,从没对她这么要求过,她也就习惯了,只嗯了一声:“今天事少,早毕早散了。”

    她转了身,偎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一边把玩,一边试探:“这几天,除了江北互市,朝上没什么事吧。”

    他早猜透了她的心思,直接道:“你是说你爹被人参奏公务出错的事?”

    她没想到他这么直白,有些措手不及,初夏说的没错,不管怎样,她始终是姓云的,明明是爹做错了事,弄得自己也有些难为情,脸涨红,点了点头。

    他端了她下颌,看着她洗浴过后,素白恬静似月芽的娇颊:“云尚书找过你吧。”

    明明勒令过高长史通知府上人不准多嘴。云菀沁有些愠意:“是下人跟你说的?”

    他道:“府上人没跟我说什么。今天你爹私下找过我,说之前来王府跟你说过,却反被你羞辱一通,然后才找我求情。”

    果真是厚脸皮。找自己不成,竟跑去直接找他!云菀沁认真地说:“你不用理会我爹。”

    夏侯世廷心情突然很舒畅,一天的劳累因为她这一句话扫荡一空,虽说跟岳丈争宠有些小孩子气,但看着她为了维护自己,拒绝了娘家,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暗爽。

    顿了一顿,他道:“你的意思,我不用顾忌你的面子?那可是你的娘家,你帮不帮是一回事,我甩手不理,你真不会生气?”

    云菀沁又想起了弟弟,张了张嘴,却咽下去,默默:“不会。”

    “锦重你也不顾了?”

    这不是故意让她不舒服吗,她真的有些生气了,将他一推。

    他搂得不放,抵住她软滑秀发摩挲了两下,语气平静:“折子我暂且压下了,不会传到皇上那边。”

    她一滞,抬眸望他:“这样不要紧吗,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摄政的职务,确实处处得要谨慎,”他淡道,“可是,这么点事都没法做,那要这职衔,还有什么意思。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既然做了,就不会有事。”

    她知道,他这一次纯粹为了自己,依他这么克制的人,怎么容得下这种风口浪尖上可能会被人抓到把柄?

    忽然又记起一桩事,她忙问:“我爹还说什么,想要挪动官银,重铸兵器来应付那一笔亏空。”

    “嗯。”他眉宇一蹙,“这个不是一时半会的事,需得时机。”

    “这个你千万不要答应。”云菀沁揪住他衣领。

    什么挪动官银!娘的陪嫁,他十来年也赚了不少,还有云家的家当,就不信他咬咬牙,拿不出那笔银子!

    为了弟弟,压下折子已经算不错了,还想让人给他擦屁股善后给银子?

    他自己也该出出血了!

    夏侯世廷被她拽得有些呼吸不畅,脸都赤了几分,见她焦急不已,猜出她的意思,失笑地将她手抓下来:“我知道了。”

    她知道他是答应了,舒了口气,却又脸颊一紧,有些失落:“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现在是不是还成了你的包袱?”

    麻烦?他听得一下子有些阴郁了,这叫什么话,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吗?莫非自己是个外人,她对自己还讲什么客气?

    他一只手指抬起她笋嫩莹白的下巴,眼波不动地盯住她,提示她:“我是你的夫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被迫地扬起脸,对上他的目光,睫一拍,忽的揽住他腰身,将整张脸埋进他的胸膛。

    他一怔然,只听有声音从胸口闷闷地飘来:“我爹对我们母子三人一向感情凉薄,我娘刚生了我没多久,他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马上添了二妹,我虽然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有爹却等于没爹,我在家里,自幼到大,从来都是看着别人热闹。我娘最后那几年,我爹更是连她卧房的门都没进过……我素来不信任世上的男子,连有血缘的不过如此……可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从没听过她提起家里的事,心脏宛如暮鼓,重重一撞,又急遽一缩,想要抬起她的脸。

    她埋得死死,就是不肯起来,他不强迫了,手覆在她的后脑勺,只将她搂得紧紧,身侧长臂滑去,扇灭了床榻前的烛台。

    夜色中,她终于沉沉睡去,他坐起身,手一抬,胸襟前一片湿润。

    ——

    次日天光没亮,云菀沁眼一睁,又是枕边一空。

    她揉揉睡眼,说再不能比他晚起来了,可一睡还是睡忘记了,有些懊悔。

    不过只能怪他每次都起得太早了!这人,是没有瞌睡么?

    梳洗穿戴好,她刚出卧室,却见天井内,还没完全发白的天际下,有人坐在古树下,晨起早炼。

    鹤氅抱在施遥安的手上,男子一袭白色勾金边的丝袍,窄腰束着玉带,双目微阖,屏息不动,气若丝在鼻下游走。

    悟德大师教的气功心法,他只要有空就会操练,几乎日日不懈怠,以此调匀气息。

    虽不能治本,但也能尽量克制日常毒伤的起伏。

    这些年,他发现还是有些用处的,随着练习的加深,情绪反应造成的毒伤翻腾,也能克制得愈发深。

    她杵在门内,一惊,怎么还在府上?今儿没去上朝?

    正是惊讶,施遥安笑着走过来:“娘娘起身了?快马已经备好了,可以出发了,早膳就在车子上用吧。”

    “去哪里?”云菀沁诧异。

    “三爷今儿告假了一天,陪娘娘去泰州一趟。”施遥安笑着答道,此际,夏侯世廷已经调匀了气息,起身过来,接过鹤氅披上:“走吧。”

    云菀沁糊里糊涂地跟着出了府门,只见一台双辔大马车,四匹大马腿长蹄圆,膘肥体壮,一看就是适合中程的快马。

    施遥安与几名王府侍卫也各自骑乘一匹,在车子一前一后地伴行。

    只待上了车,车轱辘踏过砖石地面,云菀沁似是意识到什么:“去泰州干什么?你朝务这么忙,就这么丢下来,行吗?”

    他手指一抬,轻掀帘幕,幽眸含笑:“那咱们就快去快回。”

    京城离泰州本就不远,抄小路,择近道,加上双辔西域快马加鞭,侍卫扫路开道,过关时亦不用停下来盘查,天不亮赶路,晌午不至就到了。

    车辕连轴未停,继续直奔,到了一片僻静处,才停下来。

    云菀沁忍不住先下了车,在车子上时就猜到他要带自己来哪里,可现在真的亲眼看到,却禁不住心中一动,眼瞳朦朦,罩了一层雾气。

    是云家在泰州的祖坟陵园,也是娘的安葬地。

    夏侯世廷后脚下车,只一偏颈:“将供品香烛给云夫人摆上。”

    “是。”几名侍卫将车上的亡人祭祀用具拿下来,恭恭敬敬地捧在怀里,走到一座修缮奢贵的墓边,一一放下来,接着退到了旁边。

    舅舅疼爱娘亲,为她斥资修缮的坟墓至如今都是崭新,可墓中人早就是一具枯骨。

    云菀沁心潮起伏,走过去,跪在蒲团上,手持清香,趴伏下去,默念几句,将清香插进香炉中,迟迟不愿起身,想要多陪一会儿娘。

    男子站在身后,只在几名侍卫的伴随下,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见母女独处够了,方才走过去,身躯一沉,与她并排跪下。

    “三爷,这不成啊。”一名侍卫没料到,小声叫了一声。

    亲王亲自拜祭岳母倒是没什么,可是人来了,便已算仁至义尽,给足了面子,下跪拜祭倒有些不合礼,只怕那亡人还受不起,而且这王妃的生母死得早,没享到丈夫和女儿的福,连个诰命都没来得及封上,只是个普通白身。

    施遥安嘘了一声,皱眉:“你管得可真宽,三爷讨丈母娘的欢心,你是哪来的废话。”

    这哪里是讨丈母娘的欢心,明明是讨娘娘的欢心。几人却赶紧噤声。

    云菀沁扯了他衣裳边角,却听身边人面朝前方,竟自说自话起来:“今日来得急,小婿没带上什么厚礼,只能带上自己这么个人,希望岳母看得还算满意,不要嫌弃。”

    她忍俊不禁,从来见他对一般人都是眼高于顶,冷冷清清,厉色不加修饰,哪知道他还会取悦人。

    阴霾心情一扫而空,她侧过身,捏捏他腮:“我娘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不会嫌弃的。”

    “呲——”几个侍卫在后面看见王妃这举止,有些呼冷气,施遥安也大跌眼睛。

    他眸一厉,斜斜睨她一眼:“岳母在前面,这次就不计较了。”将她柔细小腕一握,缓缓拉下来,却又反手一扣,带着她一起,三叩首。

    好像在娘亲的坟墓前,重新与他成了一次亲。

    她有些激动,手心微微出汗,却被他掌心全都裹了去。

    陵园一行结束后,已是午后。

    临行前,两人起身。

    云菀沁看了着冰凉的白玉墓碑,心中动容,亏自己还觉得自己孝顺,这是什么孝顺女儿?只顾着在家中为娘出气,叫爹和白氏不好过,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么久都没来看望一下娘。

    倒是这个她一直觉得不通人情、冷性寡情的男子主动带自己来。

    “娘,我还会来的。”她舍不得走,鼻头酸了。

    他本是垂着眼睑,听她一说,沉道:“嗯。是的。”

    她快要出来的眼泪被他的正经样子又给笑回去。

    回程中,宵禁将至,为了过城门,马蹄更是急转如飞,没有半刻停歇。

    云菀沁有些疲倦,心情却是异常的满足,好像浑身都舒坦了。

    赶回邺京,进了城门,夜幕已降。

    车驾泊定在王府门口时,高长史等人早已得了风声,正站在门口迎接。

    一见三爷和王妃回来,高长史上前:“三爷和娘娘辛苦了。”目光又落到云菀沁身上:“娘娘,许少来了。”

    表哥?许慕甄因为跟太子私交好的缘故,打从自己大婚后,从来没上过王府,两人几次碰面也基本都是在香盈袖。

    “表哥有事找我?”云菀沁问。

    “应该是,等了娘娘一个晚上。”高长史答道。

    马车上,夏侯世廷听到二人对话,道:“你们先进去吧。本王去宫里,理理今天的事情。”

    云菀沁望过去,窗内,男子侧影岿然,语气也是沉静。

    她却知道,他是为了避嫌,表哥始终与太子有交往。

    帘一落,辕轮滚动,马车朝着皇城奔驰而去,云菀沁注视了会儿,转身匆匆进了府。

    **

    云府。

    秦王看在姻亲的份上压下举报折子,没有捅到皇上那边去,给了云玄昶一点救急的机会,虽然舒了口气,可接下来,那么一大笔银子怎么填充,却叫他犯头疼。

    要说这些年积下的银子勉强拿去填缺,倒也可以,可那对于云玄昶来说,是割肉一般的疼,全都拿出来,这云家就真的空了。可是不割又不行,官位到底还是最重要。

    左右矛盾下,云玄昶长吁短叹地在大厅里徘徊了一个晚上,加上还有件烦心事,更是浑身不舒服。

    他昨天偷偷叫莫开来去打探了一下怜娘的去处,总还是有些舍不得,想着哪天将她弄回来。

    没料莫开来一打探,才知道怜娘竟被女儿弄去了窑子里,还是万春花船那个贩夫走卒都能去玩乐的下贱地方。

    这哪里还能要回来?是怕不被人笑话吗?

    就算卖到了再低的门户,做妾做丫鬟都好,偷偷赎回来,跟那家主子暗中打个招呼,也就罢了。

    现在卖到了那个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谁不知道怜娘是尚书府发卖出去的姨娘?

    就算他不嫌弃怜娘脏了身子,可,将嫖客们睡过的姨娘重新买回来,京城日后处处都是自己的表兄弟,人多口杂,他能将一个个嫖客的嘴巴全部都塞住吗?

    这么一想,怜娘注定是难得要回来了。

    云玄昶心里疼得慌,就像被人砍走了一块肉似的,再一想自己正捧在手心的心头肉不知怎么被人糟践,更是宛如锥心般的疼,恨不得生吞了女儿的肉。

    要是不能要回来了,只能看今后有没机会,去万春花船上去慰一慰相思苦吧。

    两件事儿夹杂在一起,他胃气一阵阵翻涌,骂骂咧咧了一晚上,时候不早,正准备回去休息,却听门槛传来细细声音:“老爷。”

    循声一看,竟是白雪惠。

    云玄昶正是窝火中,皱眉:“你这大半夜的怎么跑出来了?虽然我近日松了你的步子,可你也不能太张狂了,还不回去!”

    ------题外话------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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