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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茧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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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城祭司长芙米·雷斯沃成为火神神女的消息很快传遍大陆。早在此之前,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就私下联络北城的祭司长,地神神女维琳·桑契拉和南城城主,风神神女蕾雪·伊娃一起商讨,为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准备。就连火神选择神女,也是经过他的首肯——这种时候,可不该计较啥敌我之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何况神明的力量不能被用于战争。

    因为神启,知识之神的神子,北之贤者赛雷尔·**也不得不提供相关的资料。大人物都有数后,如何推行就有了具体的方案。加上西城的前车之鉴,底下也积极配合,占领工作顺利了许多。

    “是吗?失败了。”

    清幽的茶香在空气中淡淡散开,沁人心脾。长指在白瓷杯上弹出清亮的声响,晃开一圈涟漪。

    从窗外望去,天边悬着一轮橙黄色的夕阳,斜斜照进室内,将伊维尔伦城主整个人镶进光影。淡金的发丝像半透明的金纱,瞳孔也反射出碎金般的流彩。

    “看来心理打击无效。”黑色军礼服下的身躯陷进柔软的皮椅,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贝里卡斯,始源之海就没有可以攻击他的地方?”

    被他询问的对象一袭素袍,跷着腿,姿态不雅地喝着红酒——众神里,只有他不会发酒疯。因为他活得潇洒,心里头啥事也没有。幽默风趣,嗔笑怒骂,全是浮在水面上的冰。

    “我想想,神之泉有自动防卫系统,在[通道]里也可以攻击——哎呀,我都忘了,满好跟着他,趁机阻拦。不过这关要是破了,就再没什么能挡住他了。”贝里卡斯一手撑着下巴,颇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味道。

    罗兰垂了下眼,没有动怒。如果跟这帮散到脱线的神一一计较,他早八百年前就气死了。

    勾勾手指:“来,贝里卡斯,860年份的顶级好酒。”

    命运之神像上钩的鱼般走向他,涎着脸道:“罗兰,送我的?”金发青年笑如春花,一派孝顺:“是啊,我等着你解决席恩后,我们一起庆祝。”

    “我是你大哥啊。”这边还没完全失去理智,试图动之以情。

    “亲兄弟都明算帐呢。”先威胁再利诱,“快去,到时我再做顿大餐慰劳你。”

    唾液急速分泌:“好,我去。”话音未落,神影不见。

    万万没料到自己的请求会葬送义兄的性命,罗兰把酒瓶放回柜子,起身走出房间。长长的披风摇曳出清澈的蓝,一如天空的剪影。

    在餐厅,他不意外地看到同桌吃饭的义父和**。

    “罗兰!”巴哈姆斯挥手招呼,他现在差不多和义子同进同出。冰宿颔首为礼,眉梢眼角是一贯的清冷。罗兰面带微笑地走近,低下头关怀地询问:“甜食吃得惯吗?”

    他们此刻是在南城首府拉鲁,预定明日回去。

    “嗯,吃得惯。”黑龙王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糕,“不过没你做的好吃。”罗兰伸手抹掉他嘴角的糕屑,再习惯性地摸摸头。冰宿一开口就是公事:“听说格安队长在拉克西丝陛下手上吃了个大亏,你不管那边,成日跑来跑去好吗?”

    “没办法,事有轻重缓急。”点了一盘海鲜面,罗兰在她身旁坐下,“格安太急功近利,让他受次教训也好。”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但这边也的确需要早做防范。”冰宿以流畅的动作切下一块用奶油调味的牛排,一尝,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只是,你在会议上的决定,我还是不赞同。”

    “啊,冰宿,你不认为我是最适合的人选吗?”

    “不认为,北之贤者或法利恩比你更适合。”

    罗兰向服务生道了声谢,拿起餐具:“**情况特殊;法利恩最近和艾德娜打得火热,你不忍心他没力气上床吧。”冰宿眯起眼:“艾德娜没请他吃闭门羹?”她一直以为友人很讨厌那头沙猪的大男子主义。

    “没,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锯子都锯不开。”言下颇有几分兄不如弟的萧瑟。

    “真搞不懂她。”茶发少女大惑不解。东城城主抱怨奶汁烤虾的甜味:“为什么连海鲜也放糖?”呜呜呜~~~他快受不了啦!

    “忍着点,我也讨厌甜食。”

    “不喜欢吗?我跟你换。”巴哈姆斯递出咬了一半的绿豆糕。罗兰接过咀嚼,冲淡满嘴的怪味——他不止讨厌甜食,更讨厌又甜又咸。吃完,又喝了点水漱口,徐徐道:“不用担心,冰宿,我的体质正合适。”

    人柱,这是他不久的未来即将担负的重任。其实就一象征品,不用付出啥劳力,却至关重要。虽然目前只有高阶领主能通过魔界宰相来到现世,亲自或放出小弟作乱;而且受法则限制,能待的时间很短,范围也不大。但万一席恩成功,就能任意召唤手下为祸人间,本身更是强悍,预防应对迫在眉睫。

    四方结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传授的大型封护阵,能够将深渊领主强制遣返,低阶恶魔直接消灭。本来蕾雪认为净化结界更好,但罗兰从杨阳等人的经验得知:白魔法有压抑人的负面感情的副作用,从而在内部形成魇魔,使事态恶化。再者,恶魔是人心在负位面的投影,只要生命尤存,就不可能根除。

    结界的原理是用封印石镇四方,中央固定。然而罗兰尚未统一全境,只能罩到三个城。东境和西境的一部分被圈进来算它运气好,其他的就自求多福了。当然,基于唇亡齿寒的道理,罗兰也传达了合作的意向。不过时间紧迫,总归先顾自家。

    至于人做支点,是为了让结界更具有弹性。比如临时增加什么功能,扩大范围之类。另外,这个复合结界也有盟约的性质,势必由三位城主或他们的代理人担任。而北城城主奥黛露年龄幼小,南城城主蕾雪也是脆弱的女性,承受不住结界完成一刻的冲击,又是亡国之君,罗兰作为代表就顺理成章。

    想起**的半龙体质,冰宿也不吭声了,随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的寿命可能不同。其实罗兰早有打算,想等**满二十五岁跟她签定共生契约,此所谓环环相扣,皆大欢喜,这样也没人能说他老牛吃嫩草了。

    四块封印石已经打下,只剩最后的收尾工作,地点在东城首府坎塔萨。到时群英汇聚,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对此罗兰也有心理准备。

    “对了,暮。”又拿了块绿豆糕,他绽开揶揄的笑容,“听说你这几天和一个叫莉塔的漂亮龙小姐走得很近,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啊?”巴哈姆斯一怔,坚决摇头:“不是,我是为了马上要到的发情期。没有感情的话,做那种事很奇怪。”

    “啊?”这回轮到罗兰傻眼,冰宿也愣了愣。会意后,东城城主的神情有无法抑制的动摇:“那…那个,暮,你的发情期会不会影响到我?”

    “会。”太过干脆的回答令罗兰产生了晕旋感,“所以罗兰也要努力,争取生个孙子给我。”

    “开什么玩笑!这实在太突然了!不,解除,解除我们之间的契约!我不要像野兽一样去袭击女人!”激动之下,罗兰甚至口不择言。冰宿扇了他一掌让他冷静,居然想死。

    巴哈姆斯也有点生气:“请不要把龙严肃的繁衍视为兽行!我们和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人类不同,是对爱侣绝对忠诚的生物!除非对象死掉,因为本能和义务没办法,但我还是不想玛蒂以外的任何人给我生孩子!”罗兰沸腾的大脑冷却下来:“抱歉,那大约多久?”

    “嗯…因为封印的缘故,我的生理周期全乱了,大概这次比较短,三天左右。”

    很好,应该撑得过去。罗兰打着如意算盘,不忘提醒**到时离自己远点。他可不想婚前生子,况且这种纯粹为传种而做的“运动”对女方太失礼了,更别说冰宿才十八岁。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种族本能是不能违抗的?这可不是误食春药用冷水冲冲就能熬过的事。茶发少女横了**一眼。没察觉她的小动作,对自己的忍耐力信心十足的金发青年开怀大嚼。

    ******

    星之月16日,罗兰一行搭乘空浮舟返回东城。随行的有南城城主,几位高阶祭司、法师和官员。北城的人马和来自魔法师公会的援军预计下午到。恭候大驾的羽族将军和魔导团团长详细介绍了准备情况。由于被中城满愿师破坏的宫殿还没修复,是在行宫招待。不过来客们眺望受害地点,也不免唏嘘暗杀者的暴行。

    事实上,除了冰宿以外的满愿师名头都已跌到谷底。一个被强盗头子掳去,成了压寨夫人;一个被蓝龙骑士绑架,当了魔族的阶下囚;一个下落不明,但同样不是好窝里的鸟;最极恶的那位,乃是魔界宰相之女。其父曾经杀人无数,罪恶滔天,如今又召来了负位面的恶魔,简直天理不容。

    公会的大佬来了三位,东之贤者和红发侍卫也陪同北城方面前来。简单的寒暄过后,就是紧张的协商。

    听不懂深奥的法术名词,罗兰借“透气”为名跷跑,正想躲起来办会儿公,冷不防被一团东西扑中脸。

    “妮娅!”看清那是什么,冰蓝的双眼刹时粲亮,两手托起那娇小玲珑的美丽生物,“难得你来看我。”

    “嘿嘿,我来帮忙啊。”妖精女王又在他颊上啾了一下,明眸纯净如水。

    “太感谢了。”罗兰乱感动一把——终于有个不是混吃等死的异族。妮兰迪娅变成真人大小,又扑抱住他撒娇:“我老~~早~~就想来找你了,可是听说你很忙。”

    “没事,咱俩什么交情,想来就来。”

    “嗯嗯。”

    “姐夫。”也听得气闷的奥黛露探头出来,看到罗兰怀里背生薄翼,宛如水晶雕刻的俏女郎,大吃一惊,“她…她是!?”

    “我是妖精,妖精女王。”砰一声变回原形,妮兰迪娅飞到她面前,“你可以叫我妮娅。”奥黛露欣喜若狂,热切地盯着她直瞧:“妖精?是真的妖精?哇——比图画书上还漂亮!”罗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吵到里面的人。来,我们去外面。”语毕,牵起她的小手。

    午后的庭园洒满优雅的细碎阳光,在鹅卵石路面上铺得斑斑点点,犹如绚丽的万花筒。凉亭里,小小的城主手持画笔绘图,童稚的容颜满是新奇喜爱的笑靥;有着空灵之美的妖精毫不在意地坐在石桌上剥石榴,流光溢彩的翅膀舒展开来,丝丝秀发随风轻扬;黑衣青年批阅奏折,不时抬头看看她们,唇畔漾着柔和的笑意。

    因为某人迟迟不回而出来寻找的冰宿和艾德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这算什么?全家图?”随侍武官心直口快,结果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冰山美人还是老样子:“嗯,果然他对妖精女王与众不同。”

    “冰宿,你千万别误会啊!我以人格发誓,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你才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冰宿提醒她注意言行,目光转回**脸上,“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心里有架天平的话,妮兰迪娅、暮和莫西菲斯就是在善的一边。”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艾德娜好奇地眨眨眼:“那你呢?”

    “我嘛……我也不清楚。”恋人?部下?搭档?朋友?对手?好象都是。

    “不知道我是他的什么?”艾德娜来了兴致。冰宿斜睨她:“你是他的什么不好形容,他是你的沙包。”罗兰应该是把这个正直爽快的女军人当作良心指标、杀毒剂和保险丝。

    艾德娜狞笑,朝拳头呼了口气:“哼哼哼,没错,要是他再打龌龊的主意,我就把他扁成白痴,让他再也没法动歪脑筋!”

    “变成白痴的罗兰就不是罗兰了。”

    “总比这个阴险胚好!”

    “我说,就算说坏话,也该在本人听不见的角落偷偷说吧。”额冒青筋的罗兰不得不打断两人越来越投入的讨论。艾德娜挺直腰板,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冰宿公事公办地问道:“你不回会场了?”罗兰咧了咧嘴:“我又不懂,待在那儿也是干坐,不如批公文。算好时间回去就是,保证他们不会发现。”

    “嗯,那我回去了,学习的好机会。”

    “去吧去吧,艾德娜也回法利恩身边好了。”

    “不,我要看着你。”红发侍卫一字一字道。另一头,黑龙王和一个黑发蓝眼的娇美少女并肩走近。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直觉敏锐的巴哈姆斯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向义子;莉塔紧随其后;跟着是从反方向疾奔而来的艾德娜;罗兰抄起奥黛露丢向她,起身叫**靠拢;妮兰迪娅飞快地捏了个手诀,一个半球型结界罩住所有人。

    下一秒,罗兰跌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仿佛世界刹那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伸手呼唤神兵,却空空落落没有回应。

    发觉敌袭不止幻术或暗系魔法这么简单,他调动体内的神力设了层水膜,几乎在同时,剧痛在他背心炸开。

    踉跄跌倒,他呆呆瞪视自己幼嫩的双手。腥热的液体顺着背部流下,形成不快的感觉。

    “变形术和幻觉?”这个样子可没法回去。他转过头,不意外地看见和自己有七分神似的绝丽女子手持龙眠,不断涌出清泪的蓝眸溢满狂乱,定定注视他。

    明知是假,罗兰还是有片刻的恍惚,童年的经历是他心底最深的疤。

    “这样,我们一家就在一起了。”喘了会儿粗气,女郎再次举高匕首,直直插进自己的胸口。

    “刺也不刺准点!”不受控制的怒吼冲口而出,东城城主和变大的衣物搏斗了一番,爬到她身边,一吐长久以来的怨气,“就跟这蹩脚的幻术一样!那三刀你只刺死我一个,你说你是什么居心?分明怕死又不忍心宰了你的男人,然后我就成了你的出气筒——疯女人!神经病!”

    似乎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躺在地上的女人张口结舌。

    视线落在她胸前的刀柄上,金发男孩浮起一抹完全不似孩子的黯沉微笑:“呐,你害怕是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只要杀了她,幻术应该也会解除了。

    何况,他很乐意“回报”。

    “住手,罗兰!”五指收拢的瞬间,一只白皙的大手将他密密包裹,“这是陷阱!”

    “暮!?”诧异他的出现,罗兰定了定神,“为什么说是陷阱?”巴哈姆斯深深看进他的眼底:“因为杀了她,并不是对她的否定,反而犯了和她相同的错误——她无权剥夺你的人生,你为人子,也不能弑母!这是堕落,会被恶魔趁虚而入!”

    不是抹杀而是战胜吗?罗兰缓缓松开手,充斥着杀意的眼神也为之一清,接着响起的冰润嗓音却令他险些跳起来:“这就是你妈妈?”

    “啊啊啊——冰宿!!”

    “叫什么?”

    “……一,被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二,被你看到我幼稚的长相。”罗兰哀戚地道。冰宿上下打量他:“我觉得还不错。”虽然被夸奖,罗兰还是往义父怀里缩,希望遮掉一点:“快走吧,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巴哈姆斯顺势抱起他。

    “等等,我的衣服!不然变回来以后,我的脸不就丢大了!”

    “请你龟毛也看看时间,反正你身材很好,全裸也不要紧。”茶发少女拔出霜恸警戒,随口数落。罗兰面红耳赤,嘟囔道:“我还没修炼到如斯境界啊。”

    一串娇笑由远及近,随之破开的风景荒凉而苍莽,却衬得深渊领主艳丽的容姿更为娇艳夺目。巴哈姆斯将义子递给冰宿,抽出背上的细长剑。

    立起来比霜恸更高的锐利兵器呈现优雅的流线形,造型有点像猛兽的爪。剑柄裹着趁手的皮革,末端展开的龙翼底座镶嵌着一颗光芒变化不定的白色宝石。

    温香软玉在怀本来很开心,但以小孩的模样抱就另当别论了。罗兰的心情恶劣透顶,真想以牙还牙。可是看对方衣着暴露的程度,只怕不会在意裸奔,也许剃光她的头发是个好主意。

    “奇怪。”奇蜜拉托着下颌,一派轻松自若,“龙王也罢了,怎么这个冷面孔的小姐连我的幻术也没中,还直接找到你?”

    对此冰宿也有疑问,猜测是世界之钥的功劳。罗兰绽开纯真无邪的笑容,标准孩童式可爱:“这位女士,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何如此作弄我们?”老实说,敌人这么早动手出乎他的意料。身为[通道]的维烈能影响的面积最大一个城,在此范围内也顶多只能滞留半天到一天不等,越往外圈越短。而出了这个区域,就最多几分钟。所以他原本预计他们会在结界完成的前一刻发动总攻,却失算了。不过,这也可能是试探性质。

    嗯,比某人有礼貌多了。奇蜜拉心下满意,态度也和气许多:“不算作弄啦,只是警告你们放聪明点,别做无谓的努力,趁最后的时间好好享受——还有还有,你的梦非常美丽,我们打个商量,用你的命换好不好?我怕用抢的,会不小心弄坏了。”

    “你要我的梦?”罗兰笑得极为甜蜜,甜蜜到巴哈姆斯背脊发凉,冰宿打了个寒战。

    不知大祸临头,梦魇之王点头如捣蒜。东城城主神色一整,切换之迅速令人目不暇接。

    “臭三八,你给我听好了。”粗俗的言语滔滔不绝,将深渊领主冻成冰棍,“我知道你们和神明一样不长脑袋,但最起码的生存本能应该有,就是别招惹你打不赢的对手。没看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不要长着海葵头水母身材就真的变成那种白痴生物,让和你对话的人都感到格调降低——最后,要梦没有要命一条!”

    “你你你……一丘之貉!”

    奇蜜拉怒发冲冠,甩手丢出两枚耳钉,炸出两朵绚丽的火花。她没能抛第三枚,黑龙王迅捷的身影缠住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冰宿着地一滚,没被炸成飞灰,但飞溅的沙石还是砸得她好不疼痛,不禁数落**:“你不该激怒她。”

    “哼,士可杀不可辱。”罗兰右手一翻,张开厚实的水壁。他虽然不会魔法,平常却定时抽点力量备用,加起来应付这种小场面绰绰有余。另一头,巴哈姆斯和奇蜜拉也分出了胜负。龙族强韧的肉体抵住敌人所设定的空间法则,只两招就击飞了长剑;强大的喷吐也借由手掌凝聚,直击无形的障壁。

    锵!天空裂开一道细缝,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罗兰唤道:“菲烈冰!”

    漆黑的神弓从天而降,然而就在它穿过的刹那,裂口又封上,另一道人影拦住了巴哈姆斯的快攻。这边也遭到突袭,下沉的水之护罩几乎擦到冰宿的鼻尖。

    罗兰自行滚离,好让**空出手应付,同时对她加持了[幻影]和[镜返],然后跑向悬浮的大弓,用全身的力气拉动虚幻的弓弦。

    轰!伞形的气炮以毫厘之差掠过奇蜜拉,深深砸进沙漠,喷出惊人的涌泉,震动整个异空间,景物出现了片刻的歪斜。

    果然这里是她造的。罗兰一边调息一边懊恼——他还不适应用两只手拉弓,准头偏了那么一点,正要再接再励,突觉一股寒意渗透五脏六腑,下意识地转过头。

    “你挺有意思。”

    站在他身后的人,罩着黑斗篷,脸和声音都模糊不清。

    “大人!”正和冰宿缠斗的萨菲失声惊呼,帮忙奇蜜拉挡住巴哈姆斯的艾斯托尔也目瞪口呆:这个一睡万年的懒鬼居然也会跑出负位面!

    跟部下挥挥手算是招呼,无面之王继续端详幼小的敌人,浮起玩味之色:“被神圣器选中,得到神明的眷顾,和龙王签定共生契约,同时具有王星和辅王星相,未来的时之守护者,第四界的主人……真是多彩多姿的人生。”

    什么?罗兰听得一头雾水,对方用的是恶魔语,但直觉他不带敌意。只是,这个人的“气”很怪异,接近普路托他们,又像受到了扭曲,混杂着瘴气和丝丝恶念。

    “太有趣了,我也来凑凑热闹。”欧斯佩尼奥弹了弹手指,一只纯黑的金属环套上罗兰的左臂,“——恶魔的礼物可是很实用的哦,不过要付出代价。”

    说得像卖房子的。罗兰刚想扳开臂环,欧斯佩尼奥又打了个响指,灰暗的天空顿时变得花花绿绿,沙地上也东一堆西一簇地长满了色彩鲜艳的植物,品位之低令人不忍卒睹。

    “好了,奇蜜拉,你去帮艾斯托尔。”欧斯佩尼奥悠哉游哉地飞到空中,继续挂起一只只五颜六色的灯笼。

    竟然……罗兰暗暗吃惊。从夙敌那儿,他得知七领主有创造异空间的能力,但是强行接管,能级的差别绝对只能用倍计量。

    这样不行,不能和这个老怪物在他的空间打。

    另一边,巴哈姆斯一对二也游刃有余,但奇蜜拉和艾斯托尔缠住他一会儿还没问题。而冰宿独对最强领主手下的NO.1,已经露出败相。若非霜恸的自动结界和世界之钥的照应,她早就躺下了。罗兰想帮忙却插不了手,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眼睛跟得上萨菲的速度手也跟不上,力气更是小得一咪咪,刚才拉了一次就气喘吁吁。

    至于那个正往太阳上抹金粉的暴发户,他没有贸然攻击。这种强得BT的家伙,还是要通过群众的力量打倒。

    集中精神,罗兰使用水族至宝[深海的叹息],召唤海水。

    湛蓝的波涛涌向四面八方,在冰宿三人身边形成水的拱卫,短短数秒就淹过头顶,持续往上升。

    再大的异空间也有尽头,至少决不可能超过海洋。

    闻讯赶来的法利恩等人看到的就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型水球,弧形的表面和内部的挤压之力僵持不下,剧烈抖动,豁然爆开,铺天盖地的水压了下来。

    侍卫们慌忙走避,外面的市民也惊惶不已,幸好在场多得是法力高强的术士,自保没问题。

    然而结界才张开,潮汐就像幻觉般退去,只有地上的积水,一群湿淋淋的人和三个凭空冒出来的落汤鸡可以证明那不是一场梦。

    “大人!”法利恩一眼认出巴哈姆斯怀里的男孩是谁,惊怒交集。余人的下巴则滑落到地。

    确认自己还是小孩,罗兰如释重负。蕾雪眼尖,指着他尖叫:“您…您的额头!”

    罗兰暗叫糟糕,既然缩水了,额环也变成了项链,暴露出以前藏起的神印——水蓝色的百合和代表神圣器继承者的符文。

    “感谢上苍!至高神也有了神眷之子!”维琳单纯地欣喜。赛雷尔的神情则有点复杂。

    “不是,我没有得到神启。”清楚自己是西贝货,罗兰赶紧澄清。以为他还不知道,维琳恭敬地道:“您的前额出现了神之印记,这是至高神选中您的证明。”东城一方则为主君条理分明的回答松了口气,这说明罗兰只是外表变小。

    “先不管这个,奥黛露她们……”

    “我们没事。”妮兰迪娅娇脆的嗓音放下了罗兰心头的大石,只见艾德娜一手抱着奥黛露,两个人都是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样子。妖精女王和黑龙的化身就镇定得多。

    “城主大人,您没事吧?”赛雷尔冲向主君的遗孤。奥黛露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嗯,多亏妮娅和莉塔小姐救了我们。”莉塔弯腰行了一礼:“王。”

    “你做的很好。”巴哈姆斯温言嘉许。

    “哎呀,把我精心的布置都冲没了。”

    从头顶洒落的男声浇了众人一盆冰水,法师迅速结阵,祭司在内圈布防御,侍从训练有素地集队散开。无视人类的忙碌,深渊领主依旧意态悠闲,目光只定在东城城主身上:“好好保存我的礼物,我们仪式上见。”语毕,自在地消失。

    喜欢摆噱头又恶趣味的男人。罗兰下了个评语。法利恩紧张地问道:“大人,你中了恶魔的诅咒?”

    “算是吧,你跟我来——暮,抱我回房间。”先解决变形术的问题。

    总算覆险如夷地恢复原状,穿戴整齐,罗兰才得以重拾主君威严,下达一连串指示。尽管恶魔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对手,但这么多高手齐聚一堂,还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实在应该反省一下。

    艾露贝尔为护卫不周请罪,几位大佬也面上无光。罗兰没有过多地责怪,严格说来也是他自己不好,如果他乖乖待在有神力加护的会议室里,就什么事也不会有。当然他不可能永远固守一处不出来溜达,教训还是要吸取。

    注意到奥黛露偷偷打哈欠,赛雷尔明白她负荷不了这场太激烈的变故,心疼地道:“大人,累了吗?我送您回去休息。”

    “等一下,**。她刚刚受了惊吓,马上睡会做噩梦,被恶魔有机可趁。你先叫侍女炖碗安神的汤给她,妮娅你再陪她聊聊,让她睡个好觉。”

    “好~~~”妮兰迪娅乐意地举手。

    两个人类和一个妖精走后,室内有片刻的冷场。

    “罗兰,那个环呢?”巴哈姆斯一直记挂着那只黑色臂环。余人不解,听他解释完才恍然大悟。

    “没了。”

    “没了?”好几个声音一齐反问,尤其是法利恩和艾德娜,特别面目狰狞:那可是恶魔的东西耶!他还藏着腋着!?

    罗兰两手一摊,非常无辜:“真的没了,我洗澡时想把它拿下来,结果它就融进我的身体里了,留下一圈像花纹的记号。”

    “这里吗?”法利恩小心翼翼地碰触他的左臂。巴哈姆斯更直接,一把拉下他的袖子。

    “喂喂。”又一件衣服报废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破财日吗?其他人却没闲情关心这种小节,统统瞪大眼,看着肌肤上的诡异纹样:黑绿相间的藤蔓,清晰而精巧。

    “奇怪,从来没看过这个图案。”维琳搜索脑中的记忆,无奈摇首,“我去叫**来看看。”罗兰摆手:“不,慢点,先让他照看奥黛露吧。”蕾雪皱眉道:“刚才净化的时候没发现异常啊,我再试试。”经她提醒,三个神子神女一起施展神术,接着不约而同地呆住。

    “怎么了?”罗兰等人大奇。维琳结结巴巴地道:“这…这里面是神力。”

    “什么!”

    “没错,虽然性质不同,但的确是[恩赐]的波动,只属于神明的力量。”法利恩肯定。罗兰若有所思地抚摸纹饰:会不会和我体内的协调神之力搞混了?或者那家伙真是——

    “那个恶魔,是不是堕落的神?”蕾雪问出他心里的话。冰宿开口道:“那应该是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最古老也最神秘的深渊领主。另外,我问过**,神的负面感情不会形成恶魔,所以他要么是某个未知的神明,要么就是窃取了神的力量。”维琳回过神,斩钉截铁地道:“总之,恶魔都是邪恶的,在我们设法消除它以前,罗兰城主您还是带着护符为妙。”

    那种东西顶个屁。罗兰打心底唾弃。法利恩也不以为然:“这个标记似乎不会危害受术者,我们的力量和它本质相同,也无法驱逐,还是请诸位大佬想想办法。”正愁无用武之地的长者们欣然允诺,拉着罗兰就要去检查。

    这时,响起敲门声,守卫朗声通报:“大人,费尔南迪先生求见。”

    “传。”罗兰微微一怔。余人心知肚明他们师徒有要事相商,纷纷告辞。

    罗兰却不认为师父找自己会有什么要紧事,匆匆又换了件衣服。帕西斯大步走进,正好撞见这一幕:“耶,徒弟,你这么热吗?”

    “才怪,你不好好在上界歇着,跑下来干嘛?”

    “肖恩师父他们去海底了。”

    果然……“你想去就去,不用特地来请示我。”

    “不是啦!”帕西斯提高嗓门,安抚徒弟的醋意,“我就是特地来告诉你,他们动作很快,我们是不是也采取一些主动的策略?躲在龟壳里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罗兰也调适好自己,摇了摇头:“但是对我而言,首要是确保城民的安全,其次才是打击敌人。何况恶魔和人类的罪恶一样,无法根除。”

    “真讨厌,和他们那个阴魂不散的主子一样。”帕西斯嫌恶地道。

    “对了,你说他们去了海底?哪个海?赛普路斯也在?”

    “嗯,好象是达尔邦内海。”

    “原来如此。不,不对,在海底的话,距离更不能达到这么远啊。”罗兰困惑地自言自语。帕西斯奇道:“你在说什么?”罗兰这才将遇刺经过扼要叙述。

    “可恶!那帮怪物竟敢打你的主意!让我看看伤!”

    “等……”

    嘶!第三件衣服。

    罗兰确定了:今天百分之百是破财日。帕西斯摸着光滑的下颌沉吟:“我好象看过,在迷雾森林的隐之神殿里,是恶魔语的符号化。意思是矛盾、命运、罪孽、理想,综合意义[梦之渊],黑与白的双螺旋。”

    “呵,挺有趣的,猜谜吗?”还不知道魔界宰相也被打上类似的记号,东城城主乐呵呵地道。光复王也不当回事:“恶魔的法术只要你不受**,疑神疑鬼就没事——倒是那个结界,引来恶魔的就是你们自己。在仪式完成前,这里的空间粒子都被打乱了,领主级的恶魔完全可以撕开裂缝。你又是封印的主体,拥有巴哈姆斯和那个瘟神的力量,在恶魔看来简直像明灯般闪耀。”罗兰不由得无言。

    “我留下来吧,仪式完成就没事了。”帕西斯拍拍他的肩。罗兰笑着调侃:“哟,这次倒不急着去救你的肖恩师父了?”帕西斯苦笑:“别这样,罗兰,我承认我有点厚此薄彼,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我是为你抱不平好不,别把我当成离不开师父的小鬼。”

    “是是。”帕西斯用哄小孩的语气道。罗兰干咳一声,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他们去海底干嘛?找海精灵?茫茫大海,他们找得到?”

    “我也不……”帕西斯一言未毕,猛地转过头。罗兰也在同时感到一阵仿佛电流通过的异样感,视野骤然切入一道黑影。厚重的斗篷,披散的曳地长发,苍白温雅的俊颜——正是冥法王。

    “普路托!你怎么了?”捕捉到义兄眼角的泪光,罗兰震惊地低喊。

    “贝里卡斯死了……”止息之君的声音带着哭腔。东城城主和光复王倒抽一口凉气,齐声惊呼:“你说什么!!!”

    命运之神,死了!?

    “还有我们。”调整了一下情绪,普路托用一种像是释然也像是担忧的眼神凝视义弟,断断续续地道,“所有的神祇……包括贺加斯大人和兰修斯大人。死之碑上已经刻了贝里卡斯的名字,丧神之碑也预言了我们的死……罗兰,迎接你们的将是一个没有神的年代。唯一剩下的神明,只有新神席恩·奥古诺希塔。”

    ******

    天空是蓝到极致的纯净,没有一丝杂质,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远处的海水澄蓝澄蓝,与远天交叠在一条微微泛银的细线上。

    身下的草地绿得发亮,他揉揉眼坐起,不知所措地愣住。

    这是哪里?

    [嗨,小家伙,你变得可爱多了呢。]

    被蓦然响起的嗓音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到附近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年轻人。淡淡的袍色,气质清冷又飘渺如幻,唇角挂着无表情的透明微笑。

    水晶般剔透的黑眸眨了眨:[你是谁?]

    [呵呵,我嘛,算是你的叔叔。]淡漠的笑容渗入捉弄的意味。他疑惑地皱眉:[叔叔?那是什么?是贺加斯放你进来的?还是我在做梦,你是我梦里的幻影?]

    [不,是你在我的梦里。]命运之神从高高的枝桠上跳下,抚摸他绸缎似的长长黑发,语气隐隐透出怅然,[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我,还有黎姬……]

    [黎姬?谁?]

    闲适的笑意微敛,大手来到他的颊边,狠狠捏了一把。兰修斯痛叫一声,顿时眼泪汪汪。

    [呜呜呜~~~贺加斯~~~]下意识地呼唤兄长,要他来打这个坏蛋。

    [不肖子啊,连妈妈也忘了。]贝里卡斯不过瘾地又拧了两下。兰修斯更委屈:[我是不认识嘛,妈妈又是什么?]无言了一阵,贝里卡斯叹息着松开手:[也罢,忘却有忘却的好处。]

    [她是谁?她是我们的母神,照亮万物的第一道光。至于其他的,我怎么能够形容。]

    [她喜欢弹竖琴,唱很美的诗;她曾经天天帮你们梳头,每次都梳够九十九下。]

    [她已经化为落花、春泥、星星的碎片,哪里都存在也哪里都不存在。]

    兰修斯听得似懂非懂,自称是他叔叔的男子背对着他,看不见脸。

    转过头,贝里卡斯脸上是不变的淡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生与死的法则,真讨厌啊。]兰修斯理所当然地问道:[你讨厌死亡?]

    [我喜欢活着,活着很好,能体验无尽的美丽事物。但是死了的话,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只有虚无能与虚无相融。]

    [你…喜欢她?]兰修斯咀嚼着陌生的单词,从中感到一股奇妙的滋味。贝里卡斯笑而不答,再度抚上他的发梢:[兰修斯,你已经死了。]

    [死了!?]混乱神大吃一惊,脑海也变得和属性一样混乱,半晌,指着自己强调,[我明明活生生的!]

    [是,你重生了,像一张白纸。保留容貌和力量,以前的神格却完全消失了,还有记忆、感情、你过去珍视的一切。]贝里卡斯喃喃自语,[这就是黎姬的极限吗?]兰修斯失魂落魄:所以,贺加斯才总是用那种悲伤的眼光看着我?

    [那孩子应该一直在欺骗自己吧。他那一剑,断送了两个亲人。]

    [贺加斯?你说贺加斯?他杀了从前的我?]兰修斯激动地追问。贝里卡斯瞥了他一眼:[是又如何?你想反过来弑兄?]

    [才不!我只是……我只是……]兰修斯讷讷说不出所以然。

    [乖乖的,改头换面做个好孩子,别再欺负哥哥。]拍拍他的头,一团深紫色的光团浮现,没入掌心,[梦见的能力也不需要了,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吧。]

    [叔叔!]直觉他要走,兰修斯急忙拉住他。贝里卡斯踉跄了一下,嘴角抽搐:[我是开玩笑,别真的叫我叔叔,把我喊老了。]兰修斯困惑不解:那他到底是谁?

    [我叫贝里卡斯,人类称呼我命运之神。]当代最古老的神祇云淡风清地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一小包东西,扳开他挽留的手,放在上面。

    [天堂。好好地种,用心祭奠她,这是你应当为她做的。]

    ******

    “史列兰!”

    熟悉的大喝将神智从遥远的时空拉回,暗黑神睁开眼,视野映入一张俊朗的容颜,“你怎么了?发呆还是睡着?”一旁的白袍祭司轻嘲:“站着也能睡觉,佩服。”血龙王啧了啧舌:“我们可不是去郊游,打起精神。”

    “是不是负荷过量?”魔界宰相关怀地问。

    在水之宫,史列兰终究不耐烦查书,直接用神念读取了所有晶矿里的记录,再挑出相关的部分告知同伴,大大节省了时间。

    此刻他们在水精露妮的带路下,前往极有可能成为敌方大本营的目的地。

    “不是,那点书不算什么。”史列兰一脸献宝,“我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贝里卡斯跟我说话。”肖恩和月叹服:竟然真的站着睡觉,睡功了得。维烈压根忘了命运之神的大名:“贝里卡斯是谁?”

    “一个算命的。”扎姆卡特回答。史列兰纠正:“贝里卡斯不算命,设定命运轨迹的是命盘,前代的我创造的星辰之轮。”月不改一贯的讽刺态度:“前代的你似乎很闲。”

    “呜~~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每次我问贺加斯,他都不肯说。”

    肖恩心一动:“我想,我可能知道。”众人惊讶地看向他:“咦?”

    “那个时候,我们出使西城途中,你曾经变得很奇怪,杨阳猜测是前代的你残留下来的人格。”

    “啊,我是有段记忆想不起来。”史列兰茅塞顿开,面露好奇,“这么说,他还活着?和我像吗?”

    “嗯……”肖恩烦恼地挠头,好不容易找出形容词,“不像,他非常强势,非常有魅力。”史列兰小狗般耷拉下脑袋:“难怪贺加斯不喜欢见到我,一直一直怀念他。”

    “我不清楚什么前代后代,但你绝对是不可取代的。”维烈突然插口,带着不自然的神情,“一定……”后半句明显气弱。肖恩若有所思地注视他:“那当然,我也有个双胞胎兄弟,但我和他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维烈心下稍慰,随即又紧张起来:“那…那复制呢?”

    “什么?”

    “不是相象,是完全相同!不符合要求,还有无数备份,可以随时取代你!”说到激动时,维烈情不自禁地颤抖。离得近的肖恩连忙抱住他,轻轻拍打背部。扎姆卡特咕哝“原来如此”,用受不了的口吻道:“那两个老头随口说的话,你居然也放在心上。”维烈震惊地瞪大眼:“你、你怎么知道!?”

    “哼,我连你喜欢抱着绒毛玩具睡觉的糗事也知道。”

    维烈脸红到耳根,像见鬼似的瞪他。扎姆卡特露出不屑的神气:“总是自寻烦恼,你就把自己和周围人看得这么扁?认定他们都是把你当垃圾看?”

    “不是!”维烈大声反驳,“父亲爱我!他爱的是我!哪怕我是个不争气的笨儿子!所以我能够为他撑下去!可是……可是……我没有自信获得缅和零的认同,他们是那么崇拜父亲,我怕他们会抹消我,用父亲的基因再复制一个比我更好的辅佐者出来,比如杨阳……”

    “什么!杨阳是复制出来的?”肖恩和史列兰齐声惊呼。月和扎姆卡特知道内情,没有大惊小怪。

    “嗯,她说不是父亲,是我的复制人,这点很奇怪。”维烈喃喃道。

    “我就说你笨,我可不认为杨阳有你这么死脑筋,她比你聪明可爱多了。”扎姆卡特唾弃,“她的智商和你一样,为什么性情有差别?因为她和你是两个人!”史列兰接口:“对,我和以前的我也是这样,我是不如他,但我就是我啊。”维烈一窒,半晌才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问题是——”

    “你怕他们不这么想?”肖恩一针见血,狞笑着扳弄拳头,“不用担心,他们敢那样对你,我会打爆他们的头,一劳永逸地解决你的心病。”

    “不…不行,他们是我父亲的助手,我的长辈!”

    “你也知道他们是你的长辈?”月无力地叹气,青瞳隐含好笑,“三亿年的感情是假的?如果要对你怎么样,早就做了。那两位我见过,跟你一样别扭的家伙,他们决没有更换宰相的意思。”维烈心乱如麻,将信将疑:“但但是……”

    “没有但是,萨克已经说了,那不过是随口的戏言。”

    “还是该揍!一句话吓了维烈那么久!”肖恩怒火更炽。扎姆卡特举手支持:“这点我赞同,害得我们也被他连累。”维烈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显然内心起伏不定。月将法杖指着他的鼻尖:“别再钻牛角尖了,回去问问杨阳,问她是怎么看待自己,还有和你之间的关系。”

    “问……杨阳吗?”

    “对,我们说再多也不够让你信服,如果是和你立场相同的她,你就没理由怀疑了。”

    “我不用问,杨阳一定更喜欢我。”史列兰开开心心地道,“诺因也是。”众人一致斜睨他:废话,他们和前代的你又没交情。

    这时,向导满脸惊慌地游近,匆忙比出一连串手势。暗黑神翻译:“露妮说,前面就是海精灵的领地,但气氛非常阴森。”话音刚落,月沉声道:“有东西接近。”

    “看来凶多吉少。”视力最好的扎姆卡特首先看清来势汹汹的敌人,那是一大群食肉鱼。海精灵尽管生性冷僻排外,却是和平主义者,对于不抱恶意的闯入者,都是用幻术结界赶跑了事,轻易不会动干戈。

    “冰冻!”肖恩果断地出手,扫平第一波障碍。史列兰将露妮放在肩上,破除障眼法。

    展现开来的是呈环型分布的石柱,雕琢着典雅细致的浮雕,极尽精巧之能事。和水之宫一样,这里的海水也被隔离,形成光线变幻的宝蓝色穹顶。整洁宽敞的街道,纤细精美的建筑和栩栩如生的雕像组成一座恢弘壮丽的城市,尽显精灵天生的工艺才能。

    然而,这样幻美的地方,却诡异的一片死寂。就算海精灵性喜爱静,也不至于安静成这样。

    维烈心头发毛,忍不住躲到友人后面。扎姆卡特咬了咬牙:“是那帮小虫搞的鬼,我看到好几只,还有一股很怪异,很…强大的气息。”月暗暗惊讶,他第一次听见**用“强大”形容对手。

    “进去吧。”肖恩紧握的双拳发抖,“必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直面兄长的罪孽,即使他也得鼓足勇气。

    靠近石柱时,月特别留心了一下,不意外地看出隐藏的符文。

    “永眠魔阵!”用法杖拦住走得最快的肖恩,他施展远视术浏览街道的情形,更肯定了猜测,“别进去!不然我们也会永远醒不过来!”

    “是让人睡觉的魔法?”维烈理所当然地问道。肖恩大喜:“那我把柱子全打断了!”只要海精灵们没死,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月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希望:“想得美,这个法阵的歹毒之处就在于发动后就无法停止,受术者会自动提供生命力做能量,除非一次性强制唤醒,但是这样会对精神造成永久性的损害。而且看情况,咒术刻下只怕有一段时日了,更加不能采取那种粗暴的做法。”肖恩垂头丧气。维烈不忍,试图转移话题:“他为什么这么做?让精灵睡觉有什么好处?”

    “为了给他的部下提供粮食。”扎姆卡特眯起血钻般冽艳的红眸,四下巡视,寻找引起他警觉的气息来源,“他才没那么好心让这群细竹竿做美梦,统统是恐怖的噩梦,然后负面感情就成了恶魔的大餐。精神弱到一定程度,做傀儡也好,或者干脆转化成怨灵尸巫,都随他的意。”肖恩悲愤得难以自抑,不知该拿丧尽天良的兄长怎么办才好。

    “将他们移走呢?”一直没开口的史列兰语出惊人,“离开法阵,就不会受影响了吧?”月怔怔点头,赞道:“你真聪明。”黑发神祇绽开灿烂的笑靥,很高兴得到夸奖。

    “我去搬!”肖恩狂喜地往前冲,被扎姆卡特揪住后领:“你想睡死可以,我们不负责搬你。”

    “对了,史列兰,帮我们一人施加一个祝福。”

    “哦。”

    “可是搬得完吗?”维烈心细,提出被众人忽略的问题,“这么大的城市,怕是有十几万人,我们才五个,要搬到何年何月?”

    “救得了多少是多少。要小心,敌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搬。”月神情凝重地叮嘱。扎姆卡特啧了一声:“索性你用龙卷风把他们刮到海里,反正海精灵不会淹死。”月摩挲杖顶的魔晶石储存法术,丢给他一个白眼:“这里的风元素少得可怜,我连帮你们加持也要斟酌,还刮风。”

    “我来好了。”史列兰自告奋勇。维烈不甘示弱地指着自己:“嗯…我用异能搬运。”

    一切就绪后,冒险小队踏着整洁的白色砖石,进入市街。触目所见都是仿佛艺术品,镂刻精致的屋宇,充满精灵独特的细腻美感。众人却无心观赏,散落倒卧的住民紧紧抓住他们的视线。

    只搬了两家,同样属于入侵者的敌我双方就狭路相逢。奇异的呼啸传遍全城,通知其他恶魔有人来袭。

    维烈抱着一个精灵族的孩童急步后退,肖恩挡在他面前,暗镰划出雪亮的刀光,粉碎了一直线上的魔影。同时扎姆卡特轻松捏爆一只坚固的水晶魔像,席卷的炎浪吞噬了三头蜘蛛形的使魔。月和史列兰甚至用不着出手,前者却没有放松警惕,也第一时间发现借助建筑的阴影隐蔽的偷袭者。

    “退下!”女性的娇叱从头顶传来,喝退被复仇心笼罩的魔群。众人抬起头,只见一个手拿团扇的少女悬浮在半空,旗袍式样的短裙下是晶莹雪白的双腿,粉色头发扎了两个可爱的包包,十五六岁年纪,相貌甜美。但包括有恋童癖的肖恩在内,无人小觑她——能变成人形的,无一例外是高阶恶魔。

    红润的小嘴勾起同样甜美的弧度:“我还当是哪个不自量力的人类,原来是席恩主子的头号大敌。”肖恩握紧镰刀的长柄:“你是我哥哥的部下?”

    “哟~~你就是他那个被众神宠爱的弟弟?不像嘛,他脸上都伤疤。对了,毁容前应该一样吧。”

    “他毁容了!?”肖恩失声大喊。少女撇了撇嘴:“对啊,不过我不知道他怎么毁的。我也不是他的部下,是他部下的部下,欧斯佩尼奥大人的首席近侍娜夏瑟菲安,你们叫我娜夏就行。”

    瑟菲安?暗之眷属?月有些奇怪,试探道:“传闻无面之王不好战,地位超然,竟然也臣服于席恩了?”娜夏笑道:“他是懒得没命,但超~~爱乐子,怎么会不参与这么好玩的事?还特别嘱咐我和萨菲好好协助席恩主子,让现世更加混乱。”

    “就凭你这个小丫头?”扎姆卡特踏前一步,掌心聚起火焰之力,“不想被我烧成焦碳,就赶快带着你那帮恶心的手下滚!”

    “呵呵,龙王陛下,选择在这里跟我打,你是不利的。”娜夏无惧地微笑,挥动团扇打偏凌厉的火炮,另一只扇子激射出十几枚蓝荧荧的水刀,砸得石屑纷飞。

    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孩子,维烈毫无临敌经验地闭上眼,幸好事先布下结界,肖恩又帮他挡住攻击。月用传音术询问同伴:“史列兰,你能控制她把恶魔撤回负位面吗?这附近都精灵,萨克施展不开。”

    “我试试。”

    “你……!”本能地避开两发精神波,娜夏像小兽般绷紧身子,眼底浮起惊惧,“该死,你是神!”扎姆卡特趁机张开覆盖全城的巨大火网,赤红的小陨石不断坠落,烧灼着暴露在外的恶魔。娜夏好不容易闪过一颗最大的火流星和连绵而来的闪电瀑布,却被精神波击中,意识逐渐模糊。

    “哈玛盖斯,干掉他们!”

    空气猛然收缩了一下,漩涡状的雾气凭空浮现,急速旋转。橄榄形的瞳仁呼应着变细,红发青年的形象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披盖着鲜艳鳞甲的庞大身躯。与此同时,膨胀的黑雾凝固成一个庞大的形体,重重撞上血龙王,放射状的鲜红液体喷溅而出。在出乎意料的冲击力下,扎姆卡特向后倒飞,撞塌了一路的房屋,栽倒在一大片烟尘里。

    “萨克……”月的双眼蒙上空白的色彩,难以置信地唤道,“萨克!”

    肖恩三人也大惊失色,呆呆瞪着突然杀出来的敌人。

    一击打倒血龙王的也是一头巨龙,外形却和普通龙族有少许不同。同样鲜红的鳞片,从背鳍到翅膀却呈现出冷色调的蓝紫色,足足比成年龙大了三倍,身体两端有尖利粗长的骨刺,就是这可怕的凶器穿透坚硬的龙鳞,重创了扎姆卡特,四对巨大的膜状翅膀也生着倒勾,十分狰狞可怖。

    “只有主人能使唤我。”和巍峨凶猛的形象不符,异形之龙吐出的是非常年轻,甚至能用年幼形容的男性嗓音。高阶恶魔躲在他的膜翼后面,一边揉太阳穴一边煽动:“他们就是来杀你主人的坏蛋,侵犯他领土的恶徒——你忘了他委托我们共同管理这座都市?”哈玛盖斯接受了她的说法:“好吧,我会解决他们。”

    含血喷人!肖恩怒极。比他更愤怒的是目睹**受伤的月。

    密集的风刃撕裂大气,准确地砍进骨刺之间的脆弱部位,耀眼的青芒卷起风暴,盘旋着化为长龙,撕咬眼前的猎物。哈玛盖斯昂起头,实质化的浓雾在他周身形成黑色的障壁,两股力量相交,迸出刺眼的火花。

    “风涡!”“风凝界!”眼看风卷无法压制,月又追加了两个法术,额角沁出冷汗。他原本是大陆数一数二的法师,能够直接通过元素之心施法,但自从换了身体以后,不但只能用一种魔法,水平也大大降低。因为调动纯粹风元素会破坏他体内的组织构成。眼下气昏头,顾不得后遗症,一个接一个法术丢出去。

    哈玛盖斯挣开风的囚笼,细碎的风刃无差别乱射,飞向四面八方。

    剧烈的反噬令月当场失去意识,软软倒地。肖恩急忙跑向他,史列兰则去探视另一个同伴——怎么半天没声音。

    落单的维烈正要跟上,怀里的精灵儿童蓦地掐住他的脖子,力气之大,简直不像孩子所有。

    “维烈!”刚刚扶起月的肖恩又火烧屁股地赶回来,不假思索地抓住年幼的凶手,用力一甩。

    砰!毫不抵抗的男孩后脑勺撞中石板,发出震骇人心的闷响,鲜血汩汩流出,双眼依然紧闭,扭曲的神情却显示了他死前的痛苦。

    连同咳嗽的维烈,两人都呆住了。失手的肖恩连连倒退,唇间逸出不成调的单音:“啊…啊,我……”

    “哈哈哈!”罪魁祸首扬起欢快的笑声,信手一挥,“继续杀吧,这里可是有一整城的精灵让你们杀,不过要小心别反过来被他们杀死。”回应她的指示,一些精神力弱的女性和幼童首先摇摇晃晃地站起。

    “原来是麻痹了。”降落的史列兰略一检视,施了个无效化的魔法。哈玛盖斯的骨刺上似乎有剧毒和强力的诅咒。

    “他妈的……”阴沟里翻船的血龙王骂出一串脏话,再度生龙活虎地跳起来,“那边情况怎么样?”

    史列兰还没回答,面无人色的肖恩怀抱黑发祭司飞近,身后跟着用异能飘浮的魔界宰相。娜夏骑着哈玛盖斯紧随其后:“你们怎么走了?我可还没动真格的呢。”

    “你这女人——”正对友人感到愧疚的维烈大怒,转过身,一向温文的俊容被杀气笼罩。

    交叉的团扇一分,弹开无声无息的动力波,切出一道空间断层,飞快地向前推移,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带动景物如水波翻腾——高阶恶魔还没有创造异空间的能力,但是划出道裂缝不在话下。

    维烈的异能级别远远超过她,也是一面空间屏障打出,轻易撞碎敌人的攻势。娜夏双扇翻飞,投出铺天盖地的水刀和负能量射线,一时让他手忙脚乱。两人打得翻翻滚滚,扎姆卡特和哈玛盖斯也开始第二回合的较量。眼见**晕倒,抓狂的血龙王使出了威力强大的吐息,浓缩的火焰呼啸着爆发。哈玛盖斯也礼尚往来地回以苍蓝色的冰焰,碎散的火球和迸裂的冰晶狂乱地飞舞,两股炎浪的冲撞处荡开激烈的波纹,彼此撕扯吞噬,灼热又冰冷的暴风席卷了整个精灵城,连坚实的石柱和海水的天顶也哀鸣着晃动。

    “住手!”肖恩的喊声在撕裂耳膜的巨响中轻不可闻,“你们会伤到海精灵!”

    “已经没选择了!”扎姆卡特回吼,调息准备肉搏战,“即使我们退走,这些家伙也会慢慢衰弱而死,沦为恶魔的玩物,还不如赌一把,一鼓作气打倒他们!”说着,冲向刚才输了一仗的对手。

    不料,哈玛盖斯像感应到什么似的一震,身形急遽消失,让扎姆卡特扑了个空。

    “他……”血龙王目瞪口呆:居然赢了就跑!

    娜夏也是一呆,随即,心底涌起不安:

    难道,席恩主子出了什么事?

    ******

    恍惚间,坠入一个安宁祥和的空间。

    非常的温暖,非常的安静,被水环绕,却没有窒息的感觉。

    冥冥中有个声音说:这就是你一直追寻的归宿。

    最初的诞生之地。

    不断下沉的过程中,有一丝微小的疑惑冒了出来: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缺少了什么……

    他同卵而生的双胞胎弟弟,他的半身。

    睁开的双眼迸射出锐利的弧光,再度凝聚成足以铲平一切障碍的刀锋。

    身形猛地拔高,脱出那片水域,被渗透的感觉依然存在,化为游走全身的澎湃力量。

    没有惊愕也没有狂喜,渎神者冷静地观察长久以来追求的目标,映入眼帘的是个绝色的丽人。

    她的美超越了想象的极致,甚至比贺加斯和兰修斯还完美无瑕,眉间仿佛永恒的母性光辉又拉近了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就像围绕她的淡淡神光,贴近而悠远,圣洁而温柔。

    心如铁石的青年也怔忡了一瞬,不是被美色所迷,而是对方的气质,让他想起他的母亲。

    万物之母?这就是神之泉的真貌?不,不对,应该是幻影。敏锐地看出异样,席恩举起支配之权杖,正要实际查证,一个如雾清冷的男声在他背后响起:“哎呀,就算是过去的投影,我也不能坐视你对她怎么样啊。”

    “贝里卡斯。”棕发青年转过头,眯起的眼寒漠冷洌,是冻结的杀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他本想过段时间再收拾他。命运之神毫无危机感地笑了:“没办法,罗兰做的菜超级好吃呢。”

    罗兰?那个城主?他竟然能指使这些神明?席恩留了个心眼。

    “而且,我也不能让黎姬的沉眠之地被人打扰。”表面轻松,贝里卡斯心里却在犯疑:为什么神之泉不排斥席恩?因为他继承了奥古诺的知识?默认了他神之传人的地位?

    “黎姬?原来是高贵伟大的母神。”渎神者的语气不带丝毫敬意,眼底闪过邪佞的火光,“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就是她叉开腿生了你们这帮猪脑,标准的祸害,宇宙第一个**,一想到一会儿要在她的身体里成神,我就恶心得想吐。”

    数亿年来,以淡漠超然著称的神祇第一次失控。

    漫天血雾充斥视界,炸空了大脑。

    亵渎!绝对的亵渎!!

    不可饶恕!!!

    汹涌的狂潮穿过残影,直直击中女神的躯体。借助翔具[虚空之枢纽],席恩轻易闪到敌人后面,随手丢出一个[束缚]。

    神明对心灵魔法完全免疫,定身魔法的效果也不怎么好,但他只要争取到一秒的空挡就够了。

    不出所料,怒气激起了神之泉的警戒,绝美的女郎睁开宛如夜空般深邃的双眸,仿佛黄金之河的秀发随着背部张开的纯白光翼优雅地舞动,一振翅就来到贝里卡斯身后,雪白纤细的藕臂牢牢地、结实地抱住他。

    “黎姬……”虽然明知是自动防卫系统制造的幻觉,那位慈爱包容的女神早已烟消云散,阔别的拥抱和怀念的莲花香气还是令贝里卡斯感到一阵鼻酸。

    哼,这么母子情深,就一起去死好了。

    “裁决之剑!”

    坚定的意志化为一把无比炽亮的锋利巨剑,拖曳出金色的轨迹,命中贝里卡斯额心的神印,连同黎姬的幻影一并炸得粉碎,余波和四散的神力鼓荡着通道,甚至震撼了远方的虚海。

    纷纷扬扬的银色碎屑没有洒落,而是在空中聚集、凝合,渐渐勾勒出一枚朴素的银镯造型——要是让贝里卡斯的精魂掉进神之泉,假以时日他就会重生,席恩可不想白费力气,当场将他的灵魂炼制成法器。

    饶是他精神力超强,做完这件艰巨的工作,也累得不堪,勉强套上手镯,蓦然变色。

    轰雷般的鸣动隐隐传来。

    不好!刚刚的冲击波及了能源湖和瀛海,逆潮了!

    只要他即刻投入神之泉,就能避开这场动荡,填补贝里卡斯的位置,成为新的命运之神,然而席恩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不了解神之泉的原理,焉知跳下去以后,会不会像刚才那样失去神智;或者被抹消作为人的一切,同化成第二个贝里卡斯。何况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取代神明,而是超越!如果摆脱命运却被神的宿命套牢,那真是笑话奇谈。

    调律!他必须调律!

    将整个始源之海的能量,调节成和他的灵波一致。

    意识瞬间发散开去,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核心的部分却始终清晰透彻,一丝丝地感应,捕捉每一缕最细微的涌动,编织成衍生的细线,在虚无的空间里彼此连接贯通,由点成线由线成面构架成一个巨大的淡青色光茧,抵挡住来自上下方的深蓝色潮水,并迅速渗透融合。

    不够!时间不够!他需要三十秒,不,十秒!

    在狂暴的魔法元素无孔不入的冲撞下,魂体出现了轻微的剥落,每一个角落都像针刺般痛苦。尽管对被折磨了千年的席恩而言,这种程度的痛楚还不至于动摇他,却清清楚楚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他决不能失败!!

    投入那么多心血,历经那么多磨难,抛弃那么多,割舍那么多,他怎么能在这里失败!!!

    “哈玛盖斯——”

    撕心裂肺的呼唤湮灭在能量的暴风内,却插进现世,召来忠实的下仆。

    连龙鳞也能穿透的骨刺一下子就被搅碎成黑雾,膜翼在刹那烧尽,全身腾起火焰,骨架一点点剥离,灵魂一分分溃散,巨龙却一声不吭,依旧紧紧守护住身下的人,筑起灵与肉的盾牌。

    光华暴涨。

    明亮有力的旋律涤荡起层次而规律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曼延至整个始源之海。猛烈的波涛律动着平稳,在逐渐婉转柔和的曲调安抚下归于宁静。无数金黄色的灵丝缓缓向中心收拢,与之呼应,几乎完全透明的人影慢慢实体化,蓝色镶银边的天鹅绒袍子被汗水浸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湛蓝的长发遮住面容,一双白玉似的尖耳隐隐颤动,发间隐约可见惨白的清隽容颜和额间的荆棘花。

    “呼……”踉跄跪倒,席恩大口喘息,随手一抹就治好了下仆伤可见骨的创口,“辛苦了,哈玛盖斯,多亏你。”

    “成功了吗?”

    “一半一半,名号还没有,但实质已经掌握了。”席恩淡淡一笑,其中有发自真心的喜悦,也有更多的不懈怠。

    不止一次从幸福的顶端跌回悲惨的谷底,个中滋味刻骨铭心,所以即使在这个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刻,他也无法彻底放松。

    “那您休息一下,看起来很累呢。”哈玛盖斯没他这么多心机,关怀地建议。犹豫片刻,席恩将支配之权杖插在身畔,张起一个小型护罩:“好吧,我稍微闭目养神一会儿,你帮我守着。”

    “嗯!”很高兴得到信任,哈玛盖斯揉揉眼,还有些模糊的视力恢复,“主人!为什么您的样子变了!?”

    “唔?”席恩下意识地举起手,入目是白皙细腻的肌肤,这才迟钝地认识到形象的变化,沉吟道,“可能是这边的升华也影响到我的分身了吧,我的灵魂本来就不是原本的模样,这么一来就定型了。而且,之前我用的是精灵的协调之力。”

    渎神者第一次庆幸选用的是擅长音律的精灵,原来的他可是个乐盲。

    ******

    哈玛盖斯莫名其妙地消失,扎姆卡特正郁闷,维烈却趁娜夏分神的机会一举困住她。被两道空间障壁夹得动弹不得,好不气闷疼痛,娜夏放声大哭:“坏蛋!欺负女孩子!”

    维烈本来有心让她吃点苦头,见状下不了手,求助地看向同伴。扎姆卡特恢复人身,明显带有迁怒性质地嗤笑:“啐,这时倒来装柔弱了。”

    “慢着,别杀她。”靠着肖恩的肩头,月虚弱地制止,“她是送上门的俘虏,带她回去盘问。”扎姆卡特惊喜万分地扑向他:“月,你没事吧?”

    “死不了。”

    “还不快放了我这个美少女,你们这些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臭男人!”娜夏破口大骂,骇然发现自己的体力在飞快流失。这个夹缝领域隔开了她和负位面的联系,法则的影响越来越大,先前又消耗了不少力量,再耽搁个几秒,她就会变回原形!

    听不见声音,肖恩示意史列兰接手,问道:“你可以和我哥哥联系上吗?”

    “才不告诉…啊啊——住手!”刚刚获得释放的娜夏还不及喘口气,就被长蛇般的黑雾缠得严严实实,能量丧失得更快,双腿一软,滚倒在地挣扎。

    “怎么回事?”见她不似作伪,男士们都不知所措。月首先看出端倪:“她无力维持人形了——小心,有些恶魔的原形更难对付。”话音刚落,娜夏大声惨叫,全身窜出阵阵白烟。

    众人严阵以待,却见烟雾散尽后,露出的是个婴儿手臂长短,圆滚滚胖溜溜的小生物。小小的眼珠,大大的耳朵,细细的尾巴,还是粉红色,形象十分可爱。

    “……”因为太吃惊了,众人傻在当地,甚至叫不出那个显而易见的名称,现场呈现出诡异的寂静。

    “这不是猪吗?”良久,扎姆卡特打破沉默,一脸战意低落。娜夏悲惨地大哭,两根短短的前蹄遮住脸:“混蛋混蛋!害人家变成这么讨厌的样子!”老好人维烈过意不去:“对…对不起。”

    “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月笑得无比优雅温和。史列兰好奇地走上前:“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粉红色的猪。”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一个懒洋洋的中性嗓音阻止了他的动作:“哎呀呀,是谁欺负我家的小猪?”

    “欧斯佩尼奥大人!”小粉猪如箭跳起,扑进来人怀里,委屈地拱啊拱,“你要为人家出气!”

    “好好。”安抚地轻拍她,无面之王翩然落地,黑袍下的身姿说不出的好看,就和他露出宽袖的双手一样,修长完美,宛如最上乘的玉雕。肖恩等人只觉他的身材无比眼熟,当史列兰直起腰,更是愣神。

    奇怪,这两个好像!

    与暗黑神近距离相对片刻,欧斯佩尼奥抬起手,缓缓掀开兜帽。

    抽气声,一双双眼睛瞪到最大——这个恶魔,竟然和神一模一样!

    黑衣,发似流泉,眸如幻。

    他微微一笑,恍若深夜突然绽放的昙花,短暂,绝美,惊心动魄。

    “幻术!”月冲口道,回过神后,他难得羞愧地红了脸。这举手投足光华满溢的气质,这韵致天然飘逸灵动的风采,还有那一笑天下醉的魅力,岂是模仿得了的?

    “不是。”史列兰也否定,盈满惊讶的凤目盯着对方,“没有幻术能模仿神的相貌。”听出言下之意,再看他显然生分的态度,欧斯佩尼奥双眉一扬,吐出天籁之声:“这可真伤我的心,亲爱的父亲,久别重逢,连声招呼也不打吗?”

    父亲!!!?众人再次一同吸气,一同吐气,眼珠子差点滚出眼眶。

    “你…你说什么?”史列兰也错愕至极,满头雾水地指着自己。扎姆卡特嘀咕:“好极了,杨阳成奶奶了。”肖恩扶着额头做晕旋状。维烈也为自己升级做曾爷爷的事实眼冒金星。而月脸上写着“有没有搞错”这行大字。

    娜夏迷醉地喊道:“大人好帅啊!”欧斯佩尼奥回以如百花齐放的粲笑:“可不是,这是我最自豪的皮相,可惜不是独一无二。”史列兰好不容易消化冲击,脑中灵光一闪:“不对,我没有生过,你应该是前代的我生的。”

    生的?和谁生啊?不会是无性繁殖吧?肖恩等人狂汗。

    “前代?”欧斯佩尼奥失笑,眼神一寒,“这可不厚道哦,父亲,我又不是问你讨赡养费,只是大家见个面,认识一下而已。”史列兰急道:“不是!我没骗你!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如果你死了,贺加斯也会死,然后宇宙会还原,可是我在负位面的日子还是过得很逍遥。”顿了顿,欧斯佩尼奥抚摸光滑的下颌,“不过,你的性子是有些变了,是不是脑子受了重大伤损?没关系没关系,到儿子我那儿去,我会好好孝敬你,让父亲你颐养天年。”

    孝子啊~~~旁听者情绪混乱地感叹,快看不下去这对父子戏码,实在是史列兰太幼稚,荣升为父辈太让人难以接受。

    “不要!”黑发神祇急得几乎要跳脚,“我不承认!我不是兰修斯!我是史列兰!我没有儿子!我也不要儿子!我只要诺因和杨阳!我要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最强领主不动声色地听着,当余音沉淀下来,他笑弯眼,一丝丝张力悄然弥漫。

    “这可不行哦,连从小就抛弃,还成长得如此英俊潇洒、聪明懂事的儿子都不认,会让宽宏大量的我也火大。”

    肖恩等人情不自禁地打颤,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有如实质的黑云沉沉压在胸口,使得呼吸困难。而压迫感的来源,就是那个抱着粉红小猪优雅浮起的黑袍男子。

    欧斯佩尼奥的形象和刚才截然不同,散发出渗入骨髓的妖艳,就像生长在墓地的食骨花,蜷曲着长长的丝状花瓣,妖冶地**路过的人,吞食入腹,是战栗而致命的美丽。

    琉璃似的眼烯起苍冷的火焰,一缕发丝骤然窜出,缠住暗黑神的颈项,重重一甩。

    轰!砂石飞扬,史列兰头朝下陷进一个约五米宽,十尺深的大坑,蒙尘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蜷缩的身体上,双手抱头,全身发抖。肖恩等人大惊失色,急忙奔过去:“史列兰!”

    “干得好!”娜夏大为解气。欧斯佩尼奥却不甚满意:“不是肉身附体,我应该再大点力。”

    “你……!”扎姆卡特丢出十几颗火球,被负能量御壁一个不落地挡下。一道蓝影掠过他,冲向半空的敌人。

    “小小的水精,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冷笑一声,欧斯佩尼奥随意弹指,就将来袭者还原成最初形态:一滴海水。

    “露妮!”听到凄厉的哀鸣,史列兰一骨碌爬起,被依旧缠在颈间的长发拉回地面,拖行了一段距离,提了起来。肖恩的暗镰和月的风刃齐出,却砍不断那看似柔弱的发丝。

    “别动。”见扎姆卡特和维烈也要出手,欧斯佩尼奥就有点认真了,又分出几缕绑住史列兰的四肢,“不然我就震裂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是用剑做附体吧?虽然他的本体不会死,但强制遣返后就不能下来了。”血龙王和魔界宰相投鼠忌器,一时犹豫不决。他们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万一两败俱伤,可难以收场,至少杨阳那边没法交代。

    “放开!我生气了!”史列兰压抑怒火,威胁前代的自己留下的孽种。欧斯佩尼奥压根不当回事,笑吟吟地用发尾逗他:“好啊,我很想欣赏父亲大人发火的英姿。”

    “等等,有话好好说。”维烈当起和事老劝架,毕竟这件事史列兰也有罪过,“他终归是你父亲,你不能这么对他。”

    “为什么不?恶魔不兴人类那套。”

    “你怎么会是恶魔?”月问出困扰已久的疑惑,“他是神,神的负面感情不会形成恶魔。就算他另外创造了你,也不会把你扔在负位面。”包括史列兰在内,人人拉长了耳朵等他回答。

    “问他。”淡淡一哂,欧斯佩尼奥继续将父亲缠麻花,“我当时只是个小孩子,懂个啥。理由是有一个,但他叫我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独自负担,直到万物终结的一天。”

    作孽啊~~~众人听得哀叹。肖恩义愤填膺地道:“是他不对!”

    “不关我的事!”史列兰哇哇大叫,确实不关他的事。欧斯佩尼奥斜了他一眼:“还狡辩。算了,本来就是开个玩笑,我也一把年纪了,懒得跟你计较。”语毕,乌发一扬,将他抛进扎姆卡特怀里。

    随手耙梳柔顺的黑发,无面之王再次绽开魅惑众生的笑靥,一如荡人心魄的低语:

    “不过哟,你们欺负了我心爱的宠物,又把这里搅得乱七八糟,不教训你们一下说不过去。”

    “想打?来啊。”扎姆卡特跃跃欲试。史列兰忿忿然瞪着对方,准备祭出神罚之剑。肖恩和维烈想着如何调解,避免一场父子大战。月却嗅出一丝不妙的气息。

    “不不不,那太没品了。”欧斯佩尼奥摇摇食指,眉间浮起恶作剧的狡黠,“打击心灵,才是高明的做法。”

    语尾重叠着一串爆破的巨响,支撑天顶的石柱全碎,轰然倒塌,扬起如雾的烟尘。下一秒,海水汹涌灌入,冲毁这座美伦美奂的精灵城。

    “不好!”月的碧蓝风界和肖恩的水球同时张开,才险险逃过灭顶之灾。晕头涨脑中,深渊领主含笑的声音远远传来:“赶紧回去吧,不然,还会有遗憾等着你们。那个中城城主已经答应他敌人的合作协议,你们去晚的话,可是会错过我们精心布置的飨宴。”

    终于风平浪静时,肖恩摇摇头撑起身子,一具海精灵的尸体在他眼前漂过。

    结果……他们一个也没救到。

    ******

    “哥哥,我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女性无谓的感伤。”

    “你……!”海精灵公主气得抡起粉拳,却不敢打下去,只是作势挥了挥,“坏哥哥,一天到晚嘲我!”红发法师扑哧笑出声,更添青春亮丽的风姿。

    斜睨她,埃娃意有所指地笑道:“总是这么不解风情,将来哪个女人敢要你。”霍娜顿时满面飞红,抓了只苹果削起来。

    迪斯卡尔咳了两声,纯粹出于病弱,却被妹妹理解成心虚和不好意思:“好好,不逗你——哥,你该睡了,每天都弄到三更半夜,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学究狂头也不抬,继续专注书写:“等我配好这套药剂。”

    “够了啦!晚一天写又不会怎么样!”埃娃快受不了他。

    “我会睡不着。”迪斯卡尔非常认真地睇视她。埃娃只有咕哝着妥协。霍娜也无奈,却没有说什么,起身帮他披了一件衣服,又看他不时把鬓发拨回耳后,灵机一动,和埃娃偷偷商量。

    于是,当海精灵王子终于满足地合上笔记,就瞥见耳畔的长发被发带交叉绑起,沉默了一瞬。

    “埃娃。”直觉是调皮妹妹搞的鬼。

    “不是我啦。”感觉出兄长的不快,埃娃没义气地出卖友人,“我只是帮凶。”霍娜赔笑:“不是很好吗,你就不用嫌头发碍事了。”

    “好是好,可为什么是红绸带?”这是迪斯卡尔关注的重点,莫怪他不领情,发式本来就女性化,再绑红的更娘娘腔。两女异口同声:“因为配你啊!”她们试过其他的,都不及这根好。

    无言,不跟她们一般见识,迪斯卡尔径自抱起灰兔喂食。

    可怜的哈罗西恩。霍娜和埃娃同情地看着被迫硬塞的兔子,这家伙简直是宠物杀手。

    “我在想,霍娜。”迪斯卡尔漫不经心地咬着菜叶子,清凉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你喜欢的还是那个人。不管他演得多么像我,那些天和你接触的都是他。”霍娜焦躁起来,两手撑着床沿,直直看进他的眼底:“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在害怕什么?”被她说中心结,迪斯卡尔一震。

    “其实…我也不知道。”一贯沉稳冷静的俊容浮起淡淡的迷惘。埃娃关怀地插口:“哥,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迪斯卡尔挥手:“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埃娃大怒,扑过去捶他,当然没用力。

    “别别。”霍娜还是看得心疼,拉开友人。喘了一会儿,埃娃气呼呼地申明:“我不小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反而是哥哥顾虑东顾虑西,像个别扭的小孩!”一箭穿心,迪斯卡尔自觉面上挂不住,摆出威严的架势训斥:“那种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真正的感情,就应该严肃处理,搞清楚前因后果。”

    你还当是做学问呐?两人十分无力。

    “迪斯卡尔。”一把扣住他的双肩,霍娜回应他郑重的态度,“我承认,一开始吸引我的是那个人演的你,但我始终无法表白,因为他是假的,他让我潜意识的不安。而你不同,你的眼睛很清澈,映出来的是真正的你——这就是我的感情,没有理论可言,只是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心底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却被厚厚的冰层封住,就和盘踞着浓雾的大脑一样,让他找不到真实的自我。

    霍娜眼中的他,真的是他?

    无解。但是她的唇很温暖,很柔软,触动了深深埋藏的某个愿望。又在理性冰冷的束缚下,止步不前。

    女人?只有尸体可靠。

    爱情?还不如肉体关系干脆。

    他不明白这些偏激的想法从哪里来,却渐渐压不住那股迫切的渴望。他想拥有些什么,不是施法时力量流过全身的愉悦充实,比那个更深刻,更炽热。热到足以融化他内心的寒冰,释放出某些尘封已久的东西。法师的理智又不允许他玩这场真假难辨的赌博,结果只能逃避。

    “我…我想睡了。”别开眼,他很鸵鸟地道。霍娜也没逼他,慢慢松开手。

    “你睡得着吗?”一针见血的问题令被窝里的精灵缩了缩。

    半晌,他探出头:“霍娜,亲亲我。”索性来点动力,赌了算了,省得不上不下吊着难受。

    丢脸啊~~~哥哥~~~简直像要糖吃的小孩!埃娃无声哀号。霍娜红着脸干咳:“哼嗯,那你答应让我做你的女朋友了?”迪斯卡尔眼巴巴地瞅着她:“嗯。”

    “好,闭上眼睛。”

    埃娃悄悄撤退,把空间留给那对陷入两人世界的男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席恩的额角青筋跳动。

    在他苦心孤诣的时候,那个不争气的小子却在和女人搞七拈三,还越吻越深入,下一回说不定就滚上床了。

    修心不够。他自我检讨。

    生前席恩没用自己的身体染指过任何女人,这不代表他是个正人君子,一来是体质差没条件,二来是不喜欢那种失去控制毫无防备的感觉。同理可证,要是迪斯卡尔沉迷于所谓的爱情和无聊的肉欲,将来他回收以后,就要多花一份心力调整,甚至消除不了,留下麻烦的后遗症。

    “主人,娜夏报告说,海精灵城被您弟弟那帮人破坏了。”哈玛盖斯传递远方的最新消息。

    “撒谎,叫她老实交代。”席恩皱了皱眉,虽然海精灵全死光也无关痛痒,但那里毕竟是他的一个基地,这损失不小。哈玛盖斯略一迟疑,道:“主人,我认为娜夏不是推脱责任,而是在维护什么人。”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主君面前耍花样。席恩眼神一动:娜夏会维护的,除了萨菲就只有欧斯佩尼奥。

    那个万年懒虫也插手了?他有什么目的?得跟他会会。

    “还有,那些人类合力布了四方结界,就快接近完成阶段,娜夏他们正准备捣乱。其他神也加强了封印,一旦结界再成功,恶魔们就不能出来了。到时只有我们俩,恐怕打不过那么多人。”

    “格蕾茵丝已经向我汇报过了。”席恩合上眼,一手习惯性地摩挲法杖,嘴角泛开一丝浅浅的笑痕,“不用担心,哈玛盖斯,我本来就没打算现在清算。了解神之泉的奥秘,调适好我自己,这些都需要时间。再说,毁灭世界,对我有什么好处?”法师不做无用功。

    哈玛盖斯一呆:“那,恶魔那边——”没有透露内心的真意,席恩避重就轻:“我会给他们报酬。”

    一般的恶魔是因为力量而服从,众领主把宝押在他身上,却是看中他当初满腔悲愤,一心向现世报复。指望他在复仇心的驱使下,打破神的封印,让他们自由往来两个世界。

    但是负位面的开放会完全取消法则对恶魔的约束,下场不堪设想。人界的秩序会崩溃,成为恶魔的狩猎场。膨胀的负面感情也会使得恶魔越来越狂暴,形成恶性循环,最后将一切化为虚无。即使当时的他,也没有昏头到这种地步。

    吃人的人间,一个就够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心,的确有报复、玩弄世界的意图。那时是借助肖恩的名头,今后嘛,也给那群单纯可爱的恶魔一点甜头好了。招待他们大吃大喝郊游一趟,再出面收拾,这样荣誉也好,美名也罢,都垂手可得,民众是愚昧的。

    让世人匍匐在他脚底,让世界围着他转,这是他的执念。和某个天真的愿望互相拉扯,同样牢不可破。因为他曾经被世人踩在脚下,为了生存,乞怜讨好所有人。

    到时会感到空虚好笑吧,付出那么多,就换来这么点无聊的东西。然而,像条狗一样死去,他更不甘心。

    管他的,反正没事干,至少这次他是凭真本事。

    “就让他们暂时得意,把舞台让给小莉。因为丧失记忆,维烈很久没和她联系,想必积了一打的怒气,有的他排头吃。四方结界?哼,罗兰·福斯一死,再干掉几个神子神女,我看他们还玩得出什么花样。”

    ******

    喷水池的连接通道还在,一颗大水球冒出水面,吓了奉命看守的侍卫一大跳。

    闻讯赶来的杨阳喜出望外,抱住最近的肖恩:“太好了!你们回来了!”

    “杨阳~~~”史列兰委委屈屈地靠过去。看出宿命的另一半心情沉重,黑发少女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摸摸乖宝宝的头:“怎么了?扎姆卡特欺负你?”

    “切,我才没欺负他,你问问他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那不是我干的!”

    “哈,做了亏心事就别不认。”

    “真不是我!”

    听不懂他们吵什么,杨阳转向另一个同伴,面露关怀:“月,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只是有点透支,需要调理。”月轻描淡写地道。扎姆卡特立刻把史列兰撇一边,贴着**问长问短,过去的经验让他确信对方的情况决不如他所说的这么好。另一头,希莉丝带着护卫匆匆赶到,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肖恩!”

    “希莉丝。”棕发青年勉强笑了笑。

    “又不告而别!”红发少女用力拧他的耳朵。趁他们俩打情骂俏的时候,杨阳看向父亲,微笑道:“海底好玩吗?”

    “呃…嗯。”维烈不自在地应道,想了想,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那个,我有话问你。”

    “好啊。”杨阳下意识地笑了笑。扎姆卡特一把扛起不肯示弱的**:“我先扶月进去,你们聊。”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月身上,希莉丝奇道:“你受伤了?”风元素体也会受伤?

    “没有。”月没好气地道,“只要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我就能自己恢复。”

    “月,你别死撑。”杨阳也清楚这个同伴的为人,示意护卫去叫医师,“扎姆卡特,你抱他去我的房间,刚好铺好床。”希莉丝拉拉**的衣袖:“我帮他治疗,你去向诺因报告,他在会议室。”

    “哦。”肖恩应了一声。维烈看看这边再瞧瞧那边,还是觉得跟着友人比较安心:“我也去。”

    唉。杨阳目送他的背影叹气,不知他何时才能变回那个稳重包容的维烈。史列兰指着一扇窗户:“杨阳,那里有恶魔的气息。”闻言,杨阳和希莉丝的神色都有些尴尬。月首先会意:“你们知道有恶魔混进府?”

    “这个,是诺因想出来的,让小玲**拉菲…嗜血之王拉菲格。”

    “那小丫头会**人?”扎姆卡特大为惊奇。希莉丝笑着点头:“效果还挺好呢,因为那个领主本来就喜欢邱玲。”杨阳不安地抠抠脸颊:“我是不太放心,不过有露琦雅小姐在,还有凯文他们,应该不会有事。”

    “我认为你们的行为有欠考虑。即使嗜血之王是认真的,恶魔和人类的差异太大,决不会有好结果。万一邱玲也爱上他,将来怎么收场?这种小花招也瞒不过领主级的恶魔,只会弄巧成拙。”月不以为然。杨阳和希莉丝呆若木鸡,随即面面相觑。

    “怎…怎么办?”一个颤声道。另一个也吞口水:“问诺因吧。”

    “啧,我早就设下净化火界,要是那小子图谋不轨,就让他变焦碳。”扎姆卡特啐舌,抱着**大步走向建筑物,“但是那丫头的思想工作你们也要做,心魔会呼唤心魔,若不是那小子事先做了记号,就是那丫头自己想见他,他才能进来。附身也是,虽然那帮小虫通常会先用**、煽动之类不入流的手段。”杨阳这才明白为何那天点心店的招待会被艾斯托尔附身。

    不顾同伴的抗议,希莉丝径自做魔力探测,结果令她大惊失色:“元素失调!”杨阳也脸色大变,学过魔法的人都知道元素失调意味着什么,那是法术反噬,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你怎么这么乱来!”

    “很严重吗?”扎姆卡特瞬间失去血色,身子也隐隐发抖。见状,月心一软,柔声道:“别担心,只是一些作为根基的风元素被纯粹风元素解离了,只要驱逐出去,再吸收适当的量补充就行了。”

    “你总是骗人!刚刚说透支,现在又说解离!当初也是!你明知会死,还装成没事人的样子,自己偷偷部署,把我瞒在鼓里,为你的‘死’痛苦得恨不得自杀!”

    “萨克,我很抱歉。但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如果让你知道,可能会出现我预计不到的变数,我…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管!总之你以后不许再骗我!”扎姆卡特越说越火大。杨阳轻拍他的胸膛,不无心疼地安抚:“好了好了,那段时间月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你们是**,要互相体谅。”月沉默不语。扎姆卡特余怒未休地嘟囔:“我从来都体谅他,就他不体谅我。”

    “行了啦,现在治伤要紧。”杨阳满怀希望地看着希莉丝和史列兰,“你们有办法吗?”白魔法师苦笑:“不行,要是人体,我还能试着用光元素消融那些纯净元素。”暗黑神犹豫道:“我是可以试试,但我对纯粹元素的操作不拿手,那是元素之王的领域。”

    扎姆卡特心里七上八下。杨阳却灵机一动:“啊,我叫希露菲尔来。”史列兰只觉心口微微抽痛,对这个名字有莫名的反应。

    “风神!?你能召唤她?”希莉丝大吃一惊。杨阳匆忙点了下头,大声呼唤友人。

    凭空出现的少女一头淡烟般的青色长发,容貌灵秀,眼神却不若过去光华闪耀,溢满黯然之情,还有哭过的痕迹。杨阳怜香惜玉的毛病发作:“希露菲尔,你没事吧?”都怪协调神,硬生生拆散一对有**,还囚禁了史列兰那么多年,有机会一定要揍他一顿!

    “没事,有什么要我帮忙吗?”擦了擦眼睛,希露菲尔强作欢颜。杨阳手指月:“我的朋友,麻烦你看一下。”

    “我能处理。”先让急得快跳脚的扎姆卡特宽心,再细心地治疗,完事后,希露菲尔友好一笑,“你就是天杖第一位誓约者,月殿下吧?久仰。”扎姆卡特警惕地将**护在身后:“你们这些神,别想动他。”

    “喂喂,扎姆卡特,你过河拆桥啊。”杨阳又好气又好笑,私下也理解他的紧张。若事先知道神官的身世,她也会对帕西斯防东防西,生怕他把分身给融合了。

    没有计较,希露菲尔眉目柔和:“我们还不至于像贺加斯大人那么不通情理,你只要小心避开他——嗯,你只能用一种元素,很不方便吧?我可以点化你的法杖,今后你就能用风元素之心施法了。”后半句是对月说的。

    不止黑发祭司,余人也十分意外——神明竟然是这么大方的生物!?

    看出他们的心思,希露菲尔苦涩地笑了,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贝里卡斯大人去世了。”

    “什么!!”惊呼的是史列兰,一向慵懒平和的眉宇射出凌厉的气势,“谁杀的?我要把他的肉体连同灵魂一并粉碎,让他永不超生!”除了扎姆卡特,杨阳等人都受到神威或多或少的影响。

    希露菲尔略带复杂地凝视他:“是一个叫席恩的人类。他已经加入我们,成为新的神祇,还取得了始源之海的认同。所以请您不要冲动,从长计议。”希莉丝脸如土色:“他成功了?”老天!还有没有天理啊?那样一个人渣成了神明,这…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杨阳也心乱如麻:“这下糟了,如果杀了他,肖恩也会死。”月最镇定:“成神也不代表就天下无敌,关键看他能不能和始源之海的力量取得同调。我估计他不会选择属性,就不会受到宿命的约束,但这样也有个弱点:他不会受到法则的保护,自身的消亡就等同彻底的神灭。”扎姆卡特疑惑地盯着他:“月,你很清楚嘛,你不会也曾经想成神吧?”月沉静地垂了下眼:“我不行,成神需要的执念太强,还必须是心念单纯的人。”

    “嗯,你真是够复杂的。”

    “闭嘴!”

    单纯……吗?杨阳若有所思。希莉丝依然惴惴:“彻底的神灭更糟啊!就算我们干掉他,肖恩也会被他拖累死!”她还不知道**有和兄长同归于尽的念头。

    “不用担心,升华的一刻,共生的法术应该就解开了。”

    “是吗?”两个少女松了口长气,为天大的好消息欢欣鼓舞。史列兰沉声道:“这就好,他敢灭神,就要有承受其他神明怒火的觉悟。”杨阳等人第一次见识到他身为神的一面,很不适应。希露菲尔也不无惊讶:“兰修斯大人……感觉比以前成熟多了。”

    “我不是兰修斯。”史列兰皱起眉,脸上又流露出孩子气的倔强,“贺加斯也是,一直把我当兰修斯,我明明和他那么不同——希露菲尔,你知不知道前代的我生了个儿子?”

    杨阳和希莉丝下巴脱臼。

    希露菲尔也呆了好半晌:“不…不知道,你是指普路托大人吗?他是您…前代的您创造的,也说前代的您总是讨他口头便宜。”史列兰摇头:“不是,是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一个大坏蛋。”杨阳尖叫:“什么!”希莉丝的神智被震回笼,跟着歇斯底里:“儿子!?你有个儿子?”这年头怎么乱七八糟的父亲满天飞?先是帕西斯,再是维烈,最后是眼前自己还需要保姆的幼稚宝宝。

    “不是我。”史列兰强调。希莉丝压根没听见,捧着脸喃喃自语:“儿子、儿子……”杨阳干咳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特大号爆弹:“他长得像你吗?”小史列兰?想想就可爱。

    “一模一样。”扎姆卡特注解。杨阳很是失望:“哦,我还以为是小时侯的史列兰。”月摆摆手:“他比这家伙成熟多了,不过似乎被负能量侵蚀得很厉害,性情已接近恶魔。”杨阳非常担忧:“这可怎么办才好?让他们父子见见面吧,兰修斯大概在史列兰体内。”

    “啊,我忘记了,可是怎么让他出来?”

    “嗯…好象喝醉和发怒时会出来,他说的。”

    “那就现在问问他!”扎姆卡特冲向柜子,拿出几瓶烈酒。杨阳有点迟疑:“他说他能出来的次数有限,还要省着用,是不是等比较重要的时候——”扎姆卡特直接敲碎瓶口,往史列兰嘴里倒:“这还不是重要时候?私生子都找上门了!”杨阳慌忙阻拦:“别灌这么多!几口就够了!”史列兰呛了两下,绝世的俊容浮起玫瑰花的色泽,眸光也迷离起来。

    然后,他晃了晃,向前一倒,睡着了。

    “为…为什么没出来?”反射性地抱住他,杨阳愕然。扎姆卡特伸指大骂:“逃避!绝对是逃避!”

    “哎呀呀,别血口喷人啊。”懒洋洋的语调完全不同于平日,杨阳一惊,险些推开他。拂了拂发,混乱神缓缓直起腰。一双看透世情的眸,流转间粲然生辉,犹如瑰丽的黑色钻石。似笑非笑的神情,风情万种的气质——任谁也不会把他与史列兰搞混。

    “嗨,小姑娘,又见面了。”兰修斯在杨阳脸上一啄,惊得她倒退三大步。希莉丝稀奇地打量。希露菲尔止不住满腔的疑惧:“您…您是初代的兰修斯大人?”那新生的兰修斯,到底是什么存在?

    “嗯?你是风神?蕾亚也死了吗?”兰修斯眉间掠过浅浅的感伤,“我那个笨哥哥还真是不会照顾下面。”杨阳听出言下之意:“你说‘也’,你也死了吗?你上次说你是残渣,是什么意思?”兰修斯不答反问:“为什么把我叫出来?我关照过别让他喝酒。刚才那位龙王说我逃避,是不是小欧塞来找我认亲了?”

    “是,他说你是他父亲。”月第一个反应过来“欧塞”是指谁。

    “这个嘛,也不错啦。”兰修斯耸耸肩,一派闲适自若,“你们就跟他说我一直惦记着他,因为翘辫子才不能时常去探望,想亲人就去找他大伯好了,顺便捎些治便秘的药。”众人嘴角抽搐:他是想他儿子被他哥哥扁死吗?

    “你自己去对他说!”杨阳气结。月附和:“没错,你应当亲自出马解决这件事,不然史列兰会代你背黑锅。”兰修斯正要回答,房门打开,诺因一行走进来。

    “你、你是谁!?”一眼看出差异,中城城主惊疑不定地握住剑柄。肖恩也认出有一面之缘的暗黑神。维烈、吉西安和雷瑟克还以为他问的是希露菲尔。

    黑瞳浮起恍若梦醒的感慨,像刹那间度过千秋万载,敛尽了沧海桑田,日月星辰。时间之沙从指间流逝,徒留怅然的余韵。

    “出现了啊,第二个,只剩下时旅者了。”

    毫无预兆地抓住杨阳的手臂,垂目感应片刻,兰修斯眼神一沉:“嗯,大概的情况我知道了——杨阳,做他的神女吧。”杨阳瞪大眼:“啊?”

    “你是不死的魔族,可以承受住。”兰修斯手一扬,诺因的剑自动嵌进他的掌心,抽出剑鞘丢开,食指飞快勾画,一行优美的神语随之浮现。刻完最后一笔的瞬间,响起悦耳的鸣动,整把剑焕发出纯净的蓝光,越来越亮,渐渐将整栋城主府浸润在如宝石溶液的光辉里。仿佛脱胎换骨,原本式样笨重的长剑变得异常优雅,流动着透明的光泽,就像一道掠过晴空的风,清亮得令人沉醉。

    “接着,紫色眼睛的酷哥,好好保管。”抛还主人,兰修斯瞥见雷瑟克的佩剑,顺手也点化了,脱力地吁了口气,环顾在场的所有人,吐出迟来的自我介绍,“我是初代的兰修斯保留下来的部分神格,抱歉打扰了,我的后继者无恙,你们放心。不久的未来会有一场人为的大灾难,我是不想理会,可惜有个我牵挂的笨蛋在里头,不能不管。这些武器给你们,是个危险的赌注,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合眼的前一刻,他笑吟吟地斜睨杨阳:“再忠告一次,别灌醉他、惹他生气。”

    “史列兰!”杨阳慌忙搂住软倒的神祇。余人这才如梦初醒,从兰修斯释放出的庞大压力下解放出来。

    “又是个奇怪的家伙。”诺因还剑入鞘,语气并不尖锐。作为一名战士,兰修斯送他一把好剑可谓投其所好。雷瑟克也震撼地端详散发出灿烂神光的剑刃。吉西安叹道:“为什么不也送我一件神器呢?真是歧视。”芙米激动地双手合十:“那位就是真正的神祇,太威风了!”杨阳把怀里的醉鬼往床上拖,不满地道:“史列兰也是神啊!”

    大家不置可否。

    “嗯,既然兰修斯大人开了先例,我也帮你点化吧。”希露菲尔接过月的法杖,温柔地描绘,不一会儿,发光的字迹也一个接一个透出杖身,伴随着清冷如月的纯青色光芒,水银般来回流动。

    完工后,她拔下一簇长发。霞光一闪,那淡青的发丝幻化成一根绒尾镶嵌玉环的纯白色羽毛。

    “这给你,我感觉你和风元素很亲近。”

    反射性接住的术士长满脸呆相:“你…你是……?”希露菲尔露齿一笑:“我是风神,风神希露菲尔。”

    一室抽气声,惟独诺因不大惊小怪,在心里碎碎念:前段时间是魔,这会儿又是神,一帮吃饱饭没事做的无聊份子。

    “席恩的事想必你们都听说了,我的愿望和兰修斯大人一样,盼你们谨慎使用这些赠予,不要辜负了我们的苦心。”眷恋地看了眼床上的人,希露菲尔向友人颔首告别,“我走了,杨阳,帮我好好照顾他。”

    “放心,你也多来探探他。”

    消失在青芒里的风神,唇畔挂着淡淡的苦笑。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转动手里的风之羽,吉西安感叹。诺因毫不失望:“无功不受禄,我没兴趣做神明的走狗,但席恩的确是个棘手的敌人,算是互惠吧。”希莉丝酸酸地道:“他怎么就不点化我的剑?我也是剑士啊。”杨阳安慰:“大概他没看见你。”角度不好。

    “你要的话,我做给你好了。”肖恩手指自己。希莉丝也没跟他计较,窝心地点点头。比起什么神剑,当然是爱人亲手做的礼物更宝贵。扎姆卡特突然叫道:“不好!被他糊弄过去了!”

    “对哦,他可真狡猾。”杨阳也惊醒。月体谅地道:“男人想回避私生子的话题可以理解。”某花花公子听得心虚,虽然他极为小心,但难保不发生类似的问题,来自损友的视线更使他额头冒汗。中城城主不解:“私生子?谁有私生子?”

    杨阳、希莉丝、月和扎姆卡特四根指头指着史列兰。

    这回轮到诺因等人下巴脱臼。

    ******

    次日,终夏祭。整个西境为之沸腾,除了必要的警戒,人人都沉浸于欢快的庆祝活动。

    划船比赛、选美和篝火舞会是三大重点项目。春祭赞美青春,秋祭象征丰收,冬祭祈祷希望,而夏祭就是属于情侣的祭典,也有欣欣向荣,团结竞争的含义。

    因此,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街,难免引人侧目。

    “你还没问杨阳吗?”

    “嗯,回来以后,一直没机会。”

    头戴水手帽,身穿军官服的肖恩将投飞镖赢得的绒毛玩具递给友人,笑道:“别在意,今天就先好好玩吧。”维烈开心地接过,重重点头:“嗯。”

    “维烈宰相是受啊。”远远观察两人的同人女们得出结论,“纯受君。”这种专业词汇是从某条来自异世界的耽美狼那儿学来的。而某个把狼尾巴藏起来的满愿师也不为人知地成为了《花园周刊》的秘密编辑,大肆贩卖杜撰她父亲和好友的“恋爱情事”。

    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可是我觉得肖恩团长也是受,根本擦不出火花啊。”

    “那就让光复王陛下和贝姆特城主加入。”

    “对对,也可以让吉西安大人客串。”

    …………

    耳目灵敏的肖恩听得冷汗淋漓,拉着友人快步走避,边逃边咕哝:“我明明有女朋友了,为什么她们还会误会?”维烈没听清,踉跄了几步,注意到周围成双成对的男女,奇道:“肖恩,你怎么不和希莉丝一起约会?”

    “她上午要值班,我反正不管事,就溜出来玩。”

    “你噢。”维烈很无奈。肖恩兴致勃勃地买了一堆零食大块朵颐,还参加吃面大赛。在规定时间内吃完五碗面就免费。轻轻松松占了个大便宜,肚皮饱饱地上路。

    不远处,也有一对穿着精兵团制服的少年少女结伴行走,品尝各色小吃。

    “异世界的食物就是好吃。”啊呜一口,咬下一颗鱼丸,鲜嫩的原味伴随恰到好处的调料,充盈了口腔,昭霆感动地吐气,“哪像地球又是添加剂又是面粉。”

    “你吃就吃,别多口。”帮她拿棉花糖和烤章鱼的耶拉姆皱眉道。昭霆大咧咧地道:“安啦,我们现在和西城是盟友,就算我的身份曝光也没关系。”

    “那也把招子放亮点,我们在巡逻。”

    “啧!不要提醒我这么讨厌的事!”

    眼角瞥见一伙佣兵喝多了在酒馆里打起来,昭霆顿时兴奋得脸放红光,三口两口吃完,冲过去加入。耶拉姆叹着气跟上。两人前脚挤进围观的人群,后脚一大一小从长街尽头走来。

    “长官,你为什么请我吃冰?”

    “别问这么多,莎莉耶。”

    “你,没有女朋友?”

    “……”

    能干的官员面露尴尬,心想自己长得不差,为何至今就是孑然一身?莎莉耶巧笑嫣然,衬着粉蓝的淑女裙和有花边的窄帽,别有一股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间的青涩魅力,不少路过的萝莉控都看得目不转睛。

    “呵呵,没关系,我也没有伴,就当加班好了。”

    “……莎莉耶,你太奸诈了。”让他请客还敲诈他。

    “你要娶个像我一样的老婆,将来日子才会过得舒心。”金发女孩振振有辞,大牌地指着一个摊头,“我要菠萝冰蜜。”认命的情报部副部长再度掏钱,服侍大小姐,暗叹要是碰到同事,被他们看见自己带着一个小丫头充数,不知会怎么嘲笑。

    “放心,要是碰上你认识的人,我不会给你丢脸。”吃完冰点,莎莉耶对着小镜子熟练地补妆,转眼变成端雅大方的仕女,勾住同伴的胳膊,朝他甜蜜一笑。

    一瞬间,理查德觉得:他还是赶快把这个小魔女预定下来比较好。

    在一家标志着“鬼屋”的设施前,摆着一张木桌,椅垫微微凹陷,羽毛笔自动书写,就像真有人坐着,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嗓音招呼着神态惊惧,却络绎不绝的客人:“来来,真正的鬼屋,保证逼真,保证吓人哦。现在买票,可以免费享受我们沙之精灵小姐的飞吻一个。心动就不如行动,走过就不要错过啊!”

    “……师父。”

    “……姑奶奶。”

    “哎呀,诺因,杨阳。”白衣少女跳起来,热情地邀请,“小史也来了啊,快进去快进去,你们免费。”杨阳看不见她,哭笑不得。诺因也一脸无力:“你居然想得出这种商机,不过还真不错。”

    “嘿嘿,我和莉瑞尔一起商量的,反正也闲着无聊。”

    见暗黑神进门,人顿时爆满。

    祭典虽以划船比赛和选美为主,其他赛事也是热热闹闹,有武技、厨艺和音乐。肖恩不用说去打擂台,诺因也拖着史列兰参加。拿这些喜欢打打杀杀的男人没办法,杨阳只有无奈地杵在台下。另一个不热衷打架的男人也抱着玩具熊呆站在她旁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不要老是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杨阳对这样的父亲也是很陌生。

    “没有没有。”维烈猛烈摇头,讷讷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话。”杨阳颇为体谅:“嗯,老实说,我真是很佩服爷爷,竟然能把心态调整得那么好,完全以父亲的立场养育你。”维烈愣了愣,表情沉淀下来:“父亲是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

    “所以啊。”超人。

    “我…我也想把你当女儿看。”维烈鼓起勇气,“暂时是还做不到,不过我会努力!”杨阳注视他涨得通红的脸,好笑地想: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他在向我告白。

    “呐,维烈,虽然你有很多缺点,但你一直是我引以为豪的父亲。”

    魔界宰相一震,眼眶不由得湿润,哑声道:“从来没有人说,我是他的骄傲。”黑发少女眼中泛起柔和的波光:“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可以自豪地对全世界的人说,你是我父亲。”

    “……也从来没有人说要保护我,肖恩是第一个。”

    “辛苦了。”杨阳柔声道。维烈合上眼,任湿气化为泪水流下。

    不堪重负的疲倦和不堪回首的罪恶感依然存在,一些问题也没有获得解答,但是这一刻,一切都不再重要。

    诺因只觉腰上一热,记忆石自动飞出腰包,迸射出七彩的光带,笼罩住背对他的白衣男子。

    苍黑的瞳睁开,深邃悠远,如同经历了无数时光的夜空。

    他微笑,轻暖而温润。

    “我回来了。”

    杨阳回以灿烂的笑靥。

    “欢迎回来!”

    ******

    维烈恢复记忆,最高兴的莫过于诺因,他可以不用担心一群领主跳出来扰乱祭典,也不用和讨厌的敌人合作。然而,吉西安检查过后,泼了他一盆冷水:“他体内的通道还在。”

    “为什么!?”叫的不止诺因一个。

    “因为魔族本来就是异位面的生物,他的心结虽然解开了,高阶恶魔还是能把他当成道标,在他附近打洞。只是没以前那么方便,时间那么长。”

    一片垂头丧气。维烈愧疚地忏悔:“对不起。”诺因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索性你滚回魔界去得了。”杨阳狠狠踩他的脚。吉西安也看不惯他颐指气使的德性,故意冷冷地道:“他走也没用,恶魔可以转移目标,比如——同样来自异世界的满愿师。”诺因登时变成闷葫芦,他宁可世界毁灭也不让杨阳走。

    “不用太担心。”月出声道,“因为他心灵的空隙堵上了,有效范围顶多一百尺,我们完全罩得住,关键是席恩。他已经是神,可以修改法则,给予领主级的恶魔自由出入的能力,所以四方结界是必需的。”

    “啧!”诺因不爽地啐舌。雷瑟克安抚:“殿下,我们不是和罗兰城主和解,只是合作罢了。”

    “我就是讨厌承他的情!”

    “将来当了国王,有的你讨厌的事!”吉西安的嗓门也大起来,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把事情都推给我和雷瑟克,我们能连王冠也帮你戴?”诺因勃然大怒:“什么嘛!要不是为了你们,我至于当这破城主吗?早就海阔天空任我遨游了!”

    “你你你……我要被你气死!”

    “你是太不像话,殿下,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苦心栽培你的陛下。”

    “那个老妖婆最可恶了!什么都是她搞出来的!”

    眼看这三个损友越吵越僵,余人吃惊之余连忙劝架。杨阳拉开诺因,维烈轻拍吉西安,肖恩抱住雷瑟克。月柔和的嗓音起了良好的降温效果:“幸好是自家关起门来闹,不然这里的人民非哭死不可。”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统治者。

    “就让他们看到好了。”诺因嘴硬,存心和友人较劲,“趁这个喜庆的日子,我宣布退位让贤,给吉西安继承我的位子。”雷瑟克脸色一变,不及阻止,吉西安已气到理智和风度全无,将法杖扔在地上,脱下代表宫廷术士长的米色无扣外褂,丢到主君头上:“好!你不干了,我也不干了!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你了!这样最好,大家一拍两散!”语毕,在呆滞的视线中大步离去。

    诺因怔怔拉下衣服,满脸震惊过度痴呆的神情,显然没料到自己随口的赌气会闹到这么决绝的场面。以往不管他怎么任性,怎么偷懒,吉西安也最多气一会儿时间就原谅他。

    杨阳又气又急,踹了他一脚:“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不。”诺因抿紧泛白的唇,倔强地别过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手在抖,“他要走就走好了,谁稀罕。”

    这家伙——杨阳也快被他气死。雷瑟克捡起法杖,苦笑道:“我去好了。”同情地目送他,众人萌生一个共识:若没有这位军务长居中调解,那两个早闹翻了。

    “我去上厕所。”诺因一溜烟冲向后门。大家心照不宣,不去戳破他的粉饰。好歹他没死硬到底,还晓得轻重缓急。

    “都怪我不好。”维烈自责。一干人瞪目:关他什么事!肖恩乐天地道:“没事的啦,吉西安也只差一个台阶下而已。”扎姆卡特不屑:“人类就是这么无聊,老计较啥面子不面子。”月温温地道:“你好象是这里最计较面子的。”

    根据女士们的指点,雷瑟克很快在水边找到生闷气的僚友。

    “气消了没?跟我回去吧。”开门见山。

    “没有!”吉西安恶狠狠地瞪他,“要我回去,除非那死小孩跪下向我赔罪!”雷瑟克叹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他做牛做马三天倒没问题。”

    “哼!”

    “回去吧,吉西安,你这不也是闹小孩子脾气吗?”雷瑟克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明知殿下不会对你放手,他嘴上是说得硬,但你一走,保证他马上立个罪名,天涯海角缉拿你,冻结你的财产,断绝你的生路,直到你主动低头回来。”吉西安咬牙切齿:“好,那我们就来比比谁骨头硬。”

    “吉西安!”

    “当初他已经逼了我一回,我屈服了,所以才落到今天的地步!”吉西安大喊,“这次我跟他卯到底!”雷瑟克吼得比他更大声:“别说孩子话了!你真要闹到玉石俱焚才甘心?要是你死在哪个角落,殿下也会抹脖子去陪你!”吉西安一窒。

    “说来说去,你们都一个样。如果你真的不想跟着他,当初就可以明白拒绝,如今也可以跑到罗兰城主那边去。”

    吉西安更沉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雷瑟克重重叹了口气,搭住他的肩膀:“我们不是早说好了,多担待一点。殿下就那臭脾气,吃软不吃硬。”

    而你也是。他偷偷补充。

    “他这样不行,雷瑟克。”良久,吉西安终于开口,语气沉重。雷瑟克手一抖,回以默认的神情。

    “他再这个样子下去,别说成王了,连能否打败罗兰·福斯,保住卡萨兰都是个问题。难道非要我、你、甚至陛下死掉,他才能觉悟?”

    “……但是殿下志不在此。”雷瑟克困难地道,“吉西安,以一个兄长的角度,我希望殿下永远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可是身为臣子,我又不得不督促他、逼迫他,有时候真的好矛盾。而且就是因为你和我,还有莉莉安娜殿下,他才会担负和天性不合的工作。”吉西安激动起来:“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既然坐上那个位子,他就得好好地干!”

    “问题是,当初是元帅强迫他做王储,做城主,他也从来不稀罕权势地位。”

    “他流着德修普家族的血!”吉西安毫不退让,“他对这个王朝有责任!也是陛下给他吃,给他穿,让他受教育,教他本领——他怎么能忘恩负义!”雷瑟克又是一叹:“吉西安,殿下不这么想啊。在他看来,元帅纯粹是多此一举。他认为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事实也是如此。虽然他当时只是个小孩,但他有魔封剑。”吉西安差点气晕过去:“这…这小子的大脑构造不同于常人。”

    “对,殿下是怪胎,换作别的稍微有野心抱负的人,早就感激涕零,回报元帅的知遇之恩了。”雷瑟克无奈地耸耸肩,“血缘什么的更不用说,殿下最唾弃血统论,想必会抬出‘假设没被找到,王族血脉不就不成立’这种论调。他唯一感恩的,可能只有元帅教他知识本领。”

    “那他就要回报!”吉西安死死咬住这一点。雷瑟克的眼神变得深邃:“他早就在回报了,不然他大可以叫魔封带他和莉莉安娜殿下走,不用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吉西安,殿下是很自私、霸道,好象不领情,不讲道理,其实他恩怨分明,对重视的人更是仁至义尽。你扪心自问,他可曾亏待过我们?他是动不动跷班,扔下职责外出游玩,但他给了我们远超一般部下的权限!我们的权利,完全可以推翻他!他没走,当他梦寐以求的航海家,也是为了想出人头地的你,想尽忠报国的我,一心冀望他的元帅!可是要他真的踏上和罗兰城主抗争,成王败寇的道路,已经超过他的忍耐极限,有违他的理想,抹杀了他自由的灵魂!因为那一步走出,他就再没有退路!”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默然半晌,吉西安沉声道,表情如磐石坚定,“都走到这步了,他只有继续走下去。即使我们对他抱歉,他自己再委屈,也没得后悔药可吃。”雷瑟克深有同感地长叹,随即微微一笑:“那你是不是应该体谅他呢?”

    “……”

    “也许你没看到,我看见有个人在做手势,要我叫你回去。”

    “……”

    “还说不管什么条件都答应,加薪也好,捶背也好。”

    “……”

    “你还不答应吗?他快冲过来了,三个大男人在公众场合拉拉扯扯很难看的。”雷瑟克笑着投出致命一击。吉西安放弃地垂下双肩:“好吧。”

    将法杖还给他,雷瑟克向急得冒烟的主君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喏。”递出皱成一团的衣服,诺因耷拉着脑袋道。吉西安冷哼一声,穿回外褂抚平褶皱,毫不客气地下达通牒:“年薪加三成,假期翻倍!”

    诺因唯唯应是。

    ******

    夏之夜悄悄降临,要塞内人声鼎沸,气氛更热烈。划船比赛已进入尾声,水畔依旧人满为患。三百多个摊贩林立,向往来的客人推销酒、料理、水果、玩具和饰品。街头艺人,占卜师,舞者和乐师也群聚在这里,中心广场的热闹似乎转移到湖滨。水面繁星点点,挂着彩灯的小舟飘荡,身穿民族服饰的剧团成员在竹筏上表演各式各样的节目,博得了无数掌声和喝彩。

    这一夜,人们忘却了战争的阴影,恶魔的威胁,尽情讴歌欢笑。

    吟游诗人弹起奔放的曲调,一对对情侣相拥着步入舞池。按照祭典规定,选美比赛的前三名可以自由选择舞伴,杨阳钻没有性别限制的空子,送史列兰去参加。结果不用说,一举夺魁。

    耶拉姆也得到厨艺比赛的第一名,奖赏全年免费餐馆吃到饱的票子一张,笑得昭霆合不拢嘴。

    维烈是音乐比赛的亚军,冠军被埃洛尔夺了去,精灵长老意外有一副好嗓子。

    “没办法,凯米尔想要奖品的玉铃铛。”领奖后,好爸爸抱歉地笑道。另一个好爸爸把亚军的奖品,一顶垂有银饰的帽子给女儿戴上。

    “杨阳,其实你没必要急着使用异能。”因为没对象,维烈好整以暇地上课,“我们的能力太强,就算有pc环,一个控制不当,还是会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你还是练习魔法和弓箭,脚踏实地的来。”杨阳为难地道:“我知道,我也不想着急,可是如今又是席恩又是七领主,我要不能自保,会拖累大家。”

    “嗯…你不是有飞焰吗?”维烈想到一个点子。

    “对哦!我有飞焰!”杨阳压根忘了自己还有一件神器。维烈笑了笑:“除了龙眠,其他四件神器都是我拜托普路托灌注贺加斯本体的力量,再交给几位城主。一来是纪念,二来……也算是个保障。”杨阳目瞪口呆:“那…那[封印传说]和[黑暗传说]莫非也是你——”她老爸真是什么都插了一脚。

    “封印传说是,意思是把神器交给你们五个,开启圣域的结界,了解传说的真相,后来不知怎么传得怪模怪样。”维烈困惑地抠抠脸颊,接着眼神一沉,“黑暗传说……是席恩传下来的,要世人不许去圣柱,所以我怀疑他在那儿搞了什么鬼。”

    “可是上次我们不是差不多把那里夷平了吗,也没见他顾虑周围。”杨阳认为是圣贤者的信徒搞噱头,或者误传。维烈稍稍松了口气:“大概吧。”杨阳拍拍他,笑靥如花:“别说这些杀风景的话了,你也去找个舞伴。”

    “呃。”维烈腼腆地红了脸,正要吞吞吐吐地婉拒退场,一团红云飘过来:“维烈,总算找到你了!”

    “叶、叶尔玛!”

    “嗯?恢复记忆了?再好不过。”女佣兵大方地挽住他,不由分说往里拖,“来来,我们来跳舞,别说你不会,我教你。”不善拒绝的魔界宰相只有听命的份。

    “呵呵。”杨阳幸灾乐祸,她的报应很快临头了——诺因摆脱露蒂丝的纠缠,匆匆跑近,用命令的口吻道:“阳,我们去跳舞!”

    “可是……”杨阳也没有扭扭捏捏,迟疑地看向史列兰:他们一走,只怕后脚母狼们就一拥而上。

    “没关系,我叫希露菲尔来。”暗黑神平静地道。

    “一会儿我们来接你,有事大声叫。”临走前,诺因嘱咐。风神揉着裙摆,一脸局促:“兰修斯大人……”

    “我有很多事要问你。”史列兰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黑水晶似的瞳化开浅浅的涟漪,“你认识我,是吗?”

    “是。”希露菲尔双唇颤抖,眼里浮起泪雾。

    两位神祇外貌登对,成为场中最光芒四射的一对,其他人也纷纷下场。昭霆在踩了舞伴七脚后,强词夺理道:“死小鬼,跳好点啦!”

    “你才听听节奏,音痴。”耶拉姆扭曲着脸——昭霆的脚劲不小。

    “哟呼,维烈!”肖恩挥手向手忙脚乱的友人问好,希莉丝则风度翩翩地回了个注目礼。另一头,莎莉耶叹着气教舞伴踩拍子,数落他的笨手笨脚。雷瑟克和吉西安都属于不愁寂寞型,被美女抢着要。

    “月,我们也去跳吧。”

    “可以,你当女方。”

    “……当我没说。”

    场外,一个孤独的身影徘徊,闷闷踢着石子。

    骗子拉菲,还说什么会准时。

    “小玲。”一只大手突然搭上她的肩。邱玲大喜回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的俊秀青年:“拉…拉菲?”

    “嘘——”深渊领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歉然一笑,“对不起,这里高手太多,我为了混进来花了点力气。”少女高兴地递出手:“没关系,你能来就好。”

    “今天你很漂亮。”拉菲格不吝夸奖。邱玲脸一红,礼尚往来:“你…你这个样子也很帅。”

    “比原来的我好吗?”

    “不,原来的你好看。”

    不经意瞥见附近共舞的杨阳和诺因,邱玲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拉菲,我听说后天五城会合力布下一个什么结界,针对你们的,你的同伴们应该会阻挠,那你……”拉菲格心下雪亮,露出淡淡的笑意:“我不会去。”

    “真的!?”邱玲喜出望外。拉菲格回以温柔似水的眸光:“对,只要是你的愿望。”

    杨阳心神不宁地转圈,眼前的景象和人都是那么似曾相识,使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现实?那个梦中无数次怀念的西芙利村?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诺因差点大吼“你在看谁”,幸好有过一次经验,及时收住,干巴巴地道:“你累的话,我们去吃点东西。”杨阳漫应:“呃…嗯。”

    趁同伴点餐时,她偷偷擦干眼角的泪,调整呼吸,试图抹消心头的影子,免得扫了友人的兴,却怎么也做不到,反而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克制不住的仇恨和杀意。

    这次去东城,不知能不能找到害死神官和艾瑞克队长他们的真凶。

    冷不防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脸颊,杨阳吓得一蹦三尺高:“哇!”

    拿着冰果汁的诺因满脸无趣:“冤有头债有主,你就别在这儿闷烧,想想怎么从帕西尔提斯那个老**那儿挖墙脚吧。早点清算完,心也好踏实点。”

    “嗯。”杨阳展颜,接过饮料。

    ******

    “你说贝里卡斯死了!?还有你们?”

    窗外的夕阳照进室内,犹如铺上一层血色。

    止息之君收起悲色,以稳重的语调道:“罗兰,我们不畏惧死亡,我们都活得够本了,但如果这个世界沦为席恩的玩物,整个宇宙成为我们的陪葬,我们死了也不安心。”东城城主深呼吸消化冲击,怒道:“如果席恩杀了你们,我决不放过他!”再乱七八糟,这些神也是他的异兄姐,有着深厚情谊的重要家人。

    光复王相对泰然得多:“恶有恶报啊,老实说我也挺想干掉你们,可惜被席恩抢先了。”罗兰瞪他,突然警醒,慌忙转向普路托:“师…师父呢?贺加斯死了,他会不会死?”

    “共灭。”普路托言简意赅,“相反,他若魂飞魄散,贺加斯大人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真不公平。”帕西斯耸了耸肩。罗兰目光闪动,没有吭声。

    “现在除了我、秦蒂丝和兰修斯大人,他们都有了眷顾者。帕西尔提斯算是贺加斯大人的神眷之子,兰修斯大人我估计会选维烈或他的女儿,剩下我和秦蒂丝,我们也打算挑选。”

    “但是你们的力量太大,没有人类承受得住啊。”

    “是,所以我们用折中的法子。”普路托手一扬,一把漆黑泛红的巨型镰刀和一只散发出圣洁白光的象牙镯子出现在他的掌心,“——[静默之镰]和[封护之环],你交给合适的人吧。”

    罗兰想了想,伸手接过,准备送给伊芙和冰宿。

    “这样我们出事的话,你们就能第一时间感应到。我们一死,应该就是席恩大举进攻的时候。”普路托沉重地道。罗兰劝慰:“你们已做得够多,好好保重自己吧。”普路托开怀一笑:“你第一次没骂我们‘剩闲’呢,罗兰——啊,你的剑呢?”

    “不小心掉了。”说来就扼腕,变成了正太后,他当然没法佩剑,结果陪伴了他三十一年的龙眠就被海水冲得没影。

    “正好。”普路托郑重地双手平举,低声吟唱召唤的关键语。不一会儿,罗兰和帕西斯只觉胸口窒闷,房里的空气像被瞬间抽空,又猛地灌入。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掉出次元空间,冰银的剑身雕琢着黑色的简单图纹,剑柄包着陈旧的黑皮革,剑锷中央镶嵌了一块晦黯的黑宝石,整体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给人一种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印象。

    “这是我们共同铸造的武器,神剑[雅尔瑟],意为[看不见的晨光],翻译过来叫做[黯曦]。”

    “……”罗兰有点犹豫,衡量是否接受这份大礼。普路托也浮起迟疑之色:“它的力量很强大,但是要发动,有个必要条件。”

    一颗金黄色的水球应声浮现,流转着璀璨而勾动人心的光芒。

    “喝下神之血,成为半神。”

    “我拒绝!”

    清冽的嗓音如鞭抽过,迎视义兄诧异的视线,金发青年调整略微紊乱的气息,道,“我已经是半龙,再喝下神之血,我会变成半龙半神,失去人类的禀赋。”

    “但是……”

    “不一样,暮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不怨他。但这次不同,我再理智,也没自信确保在体质彻底改变后,还能保持人类的本心。说白一点,我不想变成怪物。”罗兰打断。普路托不知如何是好:“可…可是你不喝,就无法使用黯曦啊。要是给那边,想必你也不同意。”

    “废话,我可没这么大方。”罗兰看向帕西斯,“师父,你拿。”银发青年连连摆手:“别找我,我不倒戈帮席恩就很好了。”

    “你才不会帮他,给我拿着。”

    “不要!”

    见他们僵持不下,普路托叹了一声,手指疾弹,神血化为一道金色的电光。

    “普……!”罗兰刚喊了一个字,就发现不对:金光没有没入他的身体,而是渗进他胸前的挂饰。

    冰宿赠送的水晶沙漏自动飘浮起来,金沙流动,透出不可思议的瑰丽光泽。

    “你改变主意,这个就会破碎。”递出神剑[雅尔瑟],止息之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暂时只能发挥两成的力量。”罗兰非常满意:“嗯,很好——留下吃饭吧,也叫秦蒂丝他们来,讨论讨论怎么收拾席恩。待会儿再巡视结界,看有没有遗漏。后天就是仪式,至少要宰掉席恩几个部下,为贝里卡斯报仇。”

    ******

    创世历1038年星之月18日,四方结界完成仪式。主要成员有五城的政要和魔法界的精英,摄政王并未到场。这可不是开玩笑,尽管恶魔是全人类的敌人,但是利用完后,那个主办者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开刀,乘机一网打尽。所以中西两城来的,不是不死之身有恃无恐,就是带足了实力强大的人马。

    再者,为了城民,也必须冒次险。

    从史学家角度,这是最后一次中西东三城城主的和平会面,意义重大。

    不过实际情况是:见面的气氛不怎么友好。中城城主固然臭着一张脸,满愿师杨阳也难以挤出平时常挂的温和笑容。

    杀死神官的凶手,就在这群人当中。含恨的视线扫过迎接队伍,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身为主谋,东城大神官还是一派完美的圣职者风范。他虽然是暗影的指挥,但也曾亲自出手,对于这种仇恨的眼神早就不陌生,也不再有感触。西芙利村的屠杀事件他是卤莽了,但是无名氏神官若不为罗兰所用,以他的本领和特殊身份,一样要革除。他介意的,只有主君代他背了黑锅。

    看不出破绽,杨阳只能从可能性推测,突然一个激灵:在魔法之都埃维里沃时,有个人和罗兰在一起,也就是说,他十有八九是负责地下工作的首脑!

    四目相对,同时迸出火花。

    ……他恨我?杨阳一怔,有些不确定起来,随即恍然大悟:对了,我暗杀过罗兰城主。

    不止法利恩,东城的其他人对这位满愿师都是心怀痛恨,不过他们此刻处于失神状态,呆呆看着她身后那个风姿绝俗的男子。

    史列兰身穿式样简洁的骑士装,外罩附有坎肩的雪白披风,曳地的乌亮长发从背部打成辫子,全身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衬出他原本就不属于凡尘的气质。

    诺因难得拿出元帅服秀一秀,红色军服、镂金肩章和黑披风搭配得沉稳利落。这套衣服有魔法加持,是他穿得这么正式的主因。微微过肩的发丝用淡紫绢纱在脑后扎起,露出清秀的容颜,眉间的凛然却令人不敢逼视,右耳的红宝石耳坠跳跃着火光。

    维烈是加冕典礼那天的打扮,习惯性地戴上精灵之眼,束起黑发。肖恩一袭褚色长衣的本色扮相,这是穷酸脾气发作,考虑到和恶魔打起来,万一弄脏弄破,能量做的衣服好修补替换。吉西安就高雅多了,白金色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腰悬法杖,风之羽别在胸前。除了他们,还有祭司长芙米、几位高阶法师、和一个中队的精兵团成员。

    顾虑最重视平衡的协调神,月和扎姆卡特没来。有办事周详的法师协助雷瑟克,坐镇后方,诺因也很放心。

    杨阳的脸色阴晴不定,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把法利恩剁成肉酱,又吃不准究竟是不是他。当时罗兰似乎有病在身,也许他只是作为随行医师跟去,而且他迎视她的目光,没有一点心虚。

    对美貌免疫的罗兰最先回过神,礼节周到地吐出社交辞令。尽管心里呕得要死,诺因毕竟受过王室教育,表面的应对还没问题。你来我往了片刻,西城的船也到了。

    “老板。”维烈脸露喜色。贝姆特愣了愣,大步抢上,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摇晃:“你这家伙,总算想起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被文件淹死了?我要扣你工资!”

    “是是。”

    “跟我回去!加班!休假也取消!”

    “是是是。”

    这个窝囊的家伙就是魔界宰相?蕾雪等人一脸呆滞。罗兰略带诧异地打量伊莉娜。杨阳则惊愕地瞪视明显有曲线的“大神官”:“夏亚?”这世界也有变性手术?

    “啊,是你。”雷神的眷顾者蹦蹦跳跳地走向她,“好久不见,你把头发留长了,感觉更像维烈。”

    “哈哈哈。”杨阳干笑,问出内心的困惑,“你在胸口塞了包子吗?”传闻此人喜欢恶作剧,也许他突发其想想装女人。

    “才不是!”夏亚气得跳脚,法杖激烈挥舞,“这是货真价实的胸部!我选择性别了!我是妖灵!”她的未婚夫,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在一旁叹气。杨阳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她们在迎宾场合叽叽咕咕,是非常失礼的行为,看在是小女孩的份上,没人怪罪,只在心里咕哝:果然一个魔族,一个蛮夷,不懂规矩。

    装作没看到“师姐”的挤眉弄眼,罗兰和贝姆特交换例行的对话,他们在魔武大会上见过面,当时没什么机会攀谈,这次就多聊了一会儿,加上彼此没有仇怨,谈得还算热洛,让诺因很不爽:“恕我打扰,现在时间紧迫,应该及早商量正事。”

    “正因为要并肩作战,才不能疏忽了事前的了解和配合。”贝姆特有心和他抬杠。罗兰微笑道:“诺因城主的话也有道理,我们就边走边谈吧。”

    出了站台,只见冷冷清清,沿途只有卫兵守侯,没有半个市民。

    “你把人都疏散了?”诺因问道。罗兰颔首:“前些天就让他们暂时搬到邻镇了。法师们测量过,深渊领主能撕开裂缝的区域最多半个坎塔萨大。但以防万一,还是只留下战斗人员比较妥当。”诺因以恶质的眼光环视四周:“那房子损毁就没关系?”哼哼哼,待会儿他“失手”打个稀巴烂。

    “房子乃身外之物。”顿了顿,罗兰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当然,如果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损失,我也会很困扰。”

    “不会不会。”诺因回他一个假笑。吉西安插口:“我们相信罗兰城主的布置一定很周全,问题在于席恩。我一位法师朋友说,他身为神,可以修改法则,给予恶魔自由出入现世的能力,甚至延长时限,取消力量限制。”蕾雪忍不住质问:“这个席恩到底是何许人?我们只知道他是魔域之王,其他一概不知,他不是恶魔吗?怎么又变成神了?罗兰城主说恶魔之所以横行就是借助维烈宰相的身体做通道,这件事你们又怎么解释?”

    “是这样的……”吉西安正要搬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史列兰的声音令他惊出一身冷汗:“不用担心,除非粉碎我的神格,否则席恩没可能破除我和贺加斯共同设定的法则,稍微修改是行,所以我们要小心。”

    神格?耳朵尖的人们听出苗头。知情者悲惨互望,哀叹乖宝宝的诚实。冰宿直截了当地道:“请问您是哪位神明?”

    “我是……呜!”史列兰一言未毕,被杨阳牢牢捂住,然而答案已经很明白,一时冷场。

    “是非功过,自有后世的历史学家为我们定论。”罗兰淡淡卸过众人对史列兰身份的揣测和蕾雪对维烈的敌意,“目前大敌当前,我们不该互相猜疑,自乱阵脚。”

    “是。”蕾雪羞愧地垂首。杨阳心一动,凝神观察罗兰和冰宿,却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任何异样。

    好吧,她承认她眼力不够。

    还是得问索贝克。

    东城首府坎塔萨是奥斯曼帝国首都米隆的遗址,残留着不少月精灵的建筑,泫月之塔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座,位于中心广场,通体晶莹,氤氲着水波般流转的银光,古雅而神秘。来自四块封印石的守护之力就在此汇聚,打入地下,形成一个封闭的立体结界,再由作为[人柱]的罗兰发散出去,将诺因和贝姆特的领土囊括在内。

    远远望见那座高高耸立的尖塔,杨阳百感交集:上次来完全是观光客的心态,而如今……不期然一抹白影切过视界,她瞪大眼,浑身僵硬。

    “徒弟。”同样的清越嗓音,同样的秀丽容颜,同样的颀长身材,却是不同的人,光复王踏着优美的步子走向东城城主,月光般银亮的发丝随之摇曳,荡出眩目的流光,一如他绮丽万千的碧眸,绿得醉人,呈现出魔性的清澈,“我那儿都准备好了,就等你这边。”

    “辛苦了。”罗兰回以发自真心的笑容。肖恩克制不住激动之情,沙哑地唤道:“帕尔。”

    帕西斯深深凝视他良久,唇角上扬,勾起杨阳等人熟悉的弧度,属于“索贝克”的笑意,“小公主没来吗?真遗憾呢。来来,大家进去坐。”肖恩大喜过望,正要上前拥抱他,又一个穿灰袍的艳丽女朗从塔里奔出来:“索莱顿,路克在喝你调配的药剂!”

    “哈哈哈,它上当了,那瓶药就是专门调给它喝的。”帕西斯毫不惊慌,得意地大笑。杨阳不解地看着雪露特:她为何叫他“索莱顿”?她应该看得出差别啊。

    罗兰皱眉道:“喂,我说过不许拿路克当实验品。”帕西斯挥挥手:“我是在帮它恢复原来的样子,你不奇怪吗,金龙族千年前就灭亡了,扣除一百年的孵化期,路克今年也该有人类的十七八岁大,为什么还是幼龙?”

    “这……”

    “原因是!它因为长期待在蛋里被限制成长了,我这是在它变回英俊潇洒的少年!”

    “……你可别拔苗助长。”身边就有个例子,罗兰实在有点胆战心惊。

    “了不起变畸形。”草菅龙命地说完,帕西斯打开次元空间,唰啦啦倒出一堆首饰,“来来来,免费大放送,我做的炼金术成品,每个都来领一件。”见识了他不道德的坑龙行径,大家十分犹豫,但是看肖恩拿了,不好意思拒绝,陆陆续续上前领取,除了一个人。

    “啊,亲爱的。”不意外儿子一动不动地瞪着自己,帕西斯笑得无比慈和,“我明白,你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没关系,我早就为你专门预备好了。”

    “谁是你……”诺因骂到一半,左耳垂一痛,竟然被穿进一只新耳环!反射性地肘击,帕西斯已绕到他右侧,拔下红宝石耳坠,再次如法炮制。轻巧地闪过迅捷的剑光,银发青年瞬间逼近,随手一抽一抛,诺因只觉颈后一凉,绢纱也被夺走,还没反应过来,一顶卷曲的黑色假发不偏不倚地套了下来。

    “……”罗兰等人目瞪口呆,注视石化的中城城主。

    “啊啊,太棒了。”帕西斯浮起陶醉之色,抱着神似妻子的儿子,“就是胸部平了点……哎呀!”及时后跃避开开膛破肚之祸,他在狂风暴雨的攻势中游刃有余地道,“别恼嘛,亲爱的,小宝贝,那是你妈妈最喜欢的耳环,要好好保管哦。”

    “你这老**!”诺因怒极,吼声如雷,“把东西还我!”

    “有本事来抢啊。”做鬼脸。

    正闹得不可开交,总算有人出来调解:“好了,师父。”杨阳也慌忙出声:“那…那个,诺因,我帮你把假发拿下来。”这一招果然有效,诺因略一迟疑,被帕西斯一脚踹中胸口,向后倒飞,重重摔倒在地,杨阳等人七手八脚地搀扶。

    “还嫩得很呢。”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银发,帕西斯冷笑。罗兰责怪:“师父,你太失礼了。”换作别的场合,他踹死儿子他也没有意见,但眼下还需要诺因的助力,场面话也必须交代。

    “放心,我分寸拿捏得很准,这小子还活蹦乱跳。”

    话音刚落,诺因就跳起来,握紧剑柄,一副要劈碎他的架势。杨阳和吉西安连忙一左一右架住,史列兰在后面拉,肖恩在前面推,四个联手把他钳制得动弹不得。

    “抱歉,诺因城主,我师父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玩笑有抢劫的吗?”诺因自知技不如人,只有咽下这口气。但红宝石耳坠也罢了,他舍不得杨阳送的头带。无视徒弟归还的眼色,帕西斯笑眯眯地道:“我可不是抢劫,是堂而皇之地‘拿’。诺因,我和你渊源深厚,你不会连点小小的见面礼也不肯孝敬我吧?”吃定他不想让身世暴光。诺因咬牙:“你——”

    “唉,你一露出这种表情,我就没辙。”叹息了一声,帕西斯无奈地妥协,“好吧,还你,不过先笑一个给我看。”这么像的脸,不用来稍解相思太可惜了。诺因眼中的怒火猛地窜高,再度摆出递剑的起手势——士可杀不可辱。

    “嗯嗯,这表情也不错,像极了菲莉西亚大发雷霆的可爱模样。”帕西斯双眼朦胧地坠入回忆,看得肖恩心酸,杨阳暗暗叹息。而一头雾水的蕾雪等人这时才听出端倪:似乎诺因城主很像光复王陛下的恋人,才被他戏弄。

    “师父。”罗兰不得不提醒,不然老人家的怀旧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帕西斯回过神,眼神迸出狂热:“我可以还你,但是你必须戴我送你的耳环。”诺因略微考虑便答应,反正都是戴耳环,戴什么式样无所谓。

    紫绢和红宝石耳坠终于物归原主。

    “好了,我们耽误了太多时间,这就进塔,商量一下具体的安排吧。”罗兰拉回正题。

    ******

    一圈圈法印绘满了广场,构成叠加的复杂图案;外围环绕着质地纯净的聚能石和七根奇异的金属音叉;主干道路都洒了经由水神祝福的圣水;土元素和石巨人是比全副武装的士兵更可靠的守卫;风之力形成的大鸟在上空穿梭了望;而坎塔萨本身就有城防结界,环环相扣构成固若金汤的防御。

    众人围着模型地图讨论,大致的部署信里都写过,实际上手却不是这么容易。至少结界的运作,就绝非后来者临阵磨枪能够掌握,所以他们只能担任护卫的工作,这也是彼此的共识。

    具体的步骤是:由四位神子神女将封印石的力量聚焦,注入塔顶的储能晶石,而导引、守护的任务,全部由法师工会的大佬们负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虽然欠缺变通,强度也不及在场某些非人,但魔法的精深程度可没话说。

    一直被儿子用眼光凌迟,南城一方也不友善地瞪视坐如针毡的维烈,帕西斯清了清嗓子,摆出前辈姿态:“某位伟大的先贤曾说,‘最真挚的友谊,都是产生在并肩作战之后’……”

    诺因插嘴:“这位伟大的先贤是谁?”

    “就是我。”帕西斯当仁不让地挺起胸膛,诺因的怒气更高涨,余人无力。

    “咳嗯,总之,我希望在座的诸位能暂时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和睦相处,毕竟我们面对共同的敌人。总要先解决外人,再自家打得痛快。”

    “附议。”压抑国仇家恨,蕾雪沉着地应声。赛雷尔垂眸道:“城主大人的意思,是由罗兰城主指挥这次行动。”杨阳、昭霆和耶拉姆担心地看着他,只见这位故人的师兄清减了不少,眉间忧色更深。

    “我对这方面的事务不太清楚。”罗兰稳健地笑道,“还是要仰赖大佬们的指导,和各位的帮助。”

    “我们当然会拼命。”诺因把气出在他头上,“你才别杵在一边纳凉。”罗兰笑容不变,悠哉地啜了口茶:“我和杨小姐一样是远程部队。”诺因一窒,随即盯着他腰间的黯曦:“你的剑不是挂着当摆设吧?”直觉告诉他这把剑决不简单。

    “吃饭!吃饭!”看不惯义孙欺负徒孙,肖恩打断。帕西斯以虔诚信徒聆听神喻的神情道:“嗯,肖恩师父说的对,有句话叫作‘不吃饱饭的士兵没法打仗’。”

    这又是你自己杜撰的吧。众人腹诽。

    美味佳肴很快端上来,因为是精英战,连侍女也有两把刷子。护卫们拼了一桌,其他人不分贵贱坐了。罗兰谈笑合宜,提了几个有趣的话题,好让大家吃得自在些。诺因却颇为怀疑地瞅着盘里的珍馐,心想他就不怕这些食物被恶魔动了手脚?

    肖恩幸福地大块朵颐,胃口和他不相上下的是巴哈姆斯。

    “师公,少吃点,当心待会儿消化**。”为了食费和大局着想,罗兰数落,递给义父一杯清茶,“你也是,多吃甜食会蛀牙。”这句明显不同,充满了真实的关怀之意。巴哈姆斯咽下绿豆糕,接过杯子:“不要紧,龙的牙齿很好。”

    “那个…黑龙王陛下,上次多谢你帮忙。”出于同伴情谊,杨阳说出迟来的感谢。

    “没什么,扎姆卡特和月殿下为什么不来?”

    “他们坚持留守。”杨阳也心下纳闷。肖恩突然想起徒弟的日记,放下刀叉:“帕尔…呜!”诺因和吉西安同时踢了他一脚,意为协调神的事必须保密。他只得叹了口气,咽回到嘴边的话。

    帕西斯了然地微笑:“我好得很,再活一个世纪也没问题,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嘛,哈哈哈。”

    你的保证一点可信度也没有。看过日记的人们暗暗咒骂。不知光复王真面目的蕾雪等人心道:祸害不至于,祸水倒是真的。

    杨阳愁眉深缩,尽管帕西斯立场上与她为敌,但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那张和神官酷似的脸再一次消逝。罗兰只有比她更忧虑,眼角瞥见肖恩继续大吃大喝,险些一剑劈过去。

    眼看三分之二的食物要被扫光,维持风元素警戒的蕾雪抬起头,接着一阵警报贯穿每个人的耳膜。

    “打扰别人吃饭的家伙都要下地狱!”不等侍卫通报。肖恩就抄着大刀冲出去。怕他有什么闪失,杨阳一行只好紧跟其后,西城的队伍也不甘落后。身为东道主,罗兰当然不能任由客人去迎敌,最重要的,恶魔不会调虎离山之计,于是听完报告后,他也带领剩下的人走出泫月之塔。

    来袭的低阶恶魔非常多,黑压压一大片,却中看不中用,连最外面的防线也没能攻破。物理打击对这些负面感情的凝结体无用,但是魔法傀儡和加持过神术的武器就不同了,当东西两城的术士团加入,铺天盖地的雷雨冰箭接连落下,更是所向披靡,敌人成批倒下。

    “应该有带队的,不要大意!”罗兰扬声道。没有高阶恶魔开路,这群下等炮灰根本不可能来到现世。五位大佬自动自发地站到指定位置,齐声咏唱咒文,将魔力灌入安置好的法器。

    大型的净化光幕瞬间消融了这支前锋,凭空出现的恶魔大军却毫无退缩的迹象,前仆后涌,仿佛无穷无尽。

    出乎众人意料,这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傍晚,敌人不会累,这边却有些手软了。幸好罗兰安排了轮换,不然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累塌了。对这个诡异的情况,众人心底的不安越积越大。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这样下去他们就别想阻止我们了。”诺因焦躁地咬着大拇指。低阶恶魔可以滞留七八个钟头,领主却不行,哪怕他们轮流上阵,现在也差不多了,根本不够时间让他们破坏仪式!

    帕西斯看了看一个怀表模样的魔道具,低声道:“罗兰,元素浓度快突破饱和了。”罗兰眼神一沉,下意识地整了整领口:“通知大家,做好异界旅行的准备。”

    他预计的发展中可能性最低的一项,实现了。

    传讯术刚刚发出,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违和感。而倒映在大佬们眼中的,是罗兰等人接连消失,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抹去的怪异景象。

    惊呼声此起彼伏。主修地系的洛夫丁大佬最先镇定下来,喊道:“稳住!他们很快就会弹出负位面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撑到他们回来!”

    与此同时,晕头转向的人们降落在不同的区域。

    杨阳揉着额角爬起,首先确认周边的成员:诺因、肖恩、史列兰、吉西安、芙米、昭霆、耶拉姆、精兵团的护卫,呃……还有罗兰、冰宿和巴哈姆斯。很好,阵容强大,不用害怕。

    只是,维烈大概和西城的队伍在一起,帕西斯和法利恩他们又上哪儿去了?

    定睛一看,她和其他人一样,哑然失声。

    他们身处的是一棵倾斜的大树上,旁边还有很多倒长的树,触须似的根部连着泥土,还开出色彩鲜艳大得离谱的花朵,里面有个浑身长毛的家伙在踩转轮。一群像是袋鼠又长翅膀的动物蹦啊蹦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做个形象的比喻,就像树木堆和怪物的大融合。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昭霆抱头呼喊,只觉自己掉进一个荒诞的梦境。杨阳嘀咕:“应该庆幸,我们还有氧气可以呼吸。”

    “魔域混乱之森。”罗兰掏出一本小册子,准确地翻到某一页,口齿清楚地转述从赛雷尔那儿摘抄的笔记,俨然向导的姿态,“属于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这些是负位面特有的浮游科植物,在每年雨季进入交配期,由附近的食肉灌木负责授粉,雨季结束时分娩生下幼仔,然后授粉方会吃掉幼仔用尸骨播种,来年长出新的大树……”

    “够了!别再说了!”好几个声音一齐大吼。罗兰一脸无辜:“我是在帮你们了解环境耶。”诺因狠狠磨牙:“你越讲解,我们只会越混乱!”冰宿持不同意见:“我倒很有兴趣研究这些植物的生态。”

    “咳,冰宿,改天好不好?现在有强敌呐。”杨阳发觉这两个真是天生一对:都没啥紧张感。

    “哈哈哈!”清悦的笑声响起,包括罗兰和冰宿在内,众人第一时间进入备战状态,映入眼帘的是最强领主轻飘飘悬浮,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头粉红小猪。史列兰叫道:“啊——大坏蛋!”

    “呵呵,父亲大人,你这么冷淡的招呼可真伤我的心。”

    罗兰三人睁大眼,随即用一种肃然起敬的眼光注视史列兰——原来神也不可貌相。昭霆等人更是差点翻白眼昏过去。

    欧斯佩尼奥掀开兜帽,露出倾世的丽颜,笑吟吟地道:“嗯~我要招待的贵宾都到了,怎么样?喜欢我的庭园吗?”罗兰板起脸:“说句老实话,你的品位有待提高。”诺因倒是接受了有违常识的风景:“如果食宿你管,我会考虑做一次短途旅行。”

    “这可不行,你们马上就会变成肥料了。”琉璃似的黑瞳迸出恶意的火光,“至于父亲大人,我会把你做成雕像,摆放在我的寝宫里。”

    “养不教,父之过。”杨阳文雅地咒骂不负责任的前混乱神。罗兰朝史列兰比了个上的手势:“你的种,你去解决。”史列兰还没答话,一阵天旋地转,颠倒的树木使他们全掉了下去。

    罗兰和冰宿被变成龙形的巴哈姆斯及时接住;两个幸运儿——昭霆和耶拉姆也安全着陆;诺因的元帅服有风系魔法加持,其他人也会浮空术,但不知怎么回事,魔法的效果出乎意料的低,若非吉西安反应快发动风之羽的力量,少说一半的人会坠落到未知阶层去。

    他们惊异,欧斯佩尼奥更意外,这里是他的领域,除了几个例外,一般人根本不能施法,可是那些护卫竟然还能调动微弱的风元素。略一思忖,他猜出原因:他们身上佩带了与外界相连的法器!

    一丝冷笑浮现,实质化的怒气混合了庞大无比的神威,充斥了整个混乱之森,使所有的负位面生物噤若寒蝉。

    他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少了玩具,他也会无趣,但是连玩物的资格也没有的小虫,还在他面前垂死挣扎,就扫兴了。

    不约而同的,诺因拔出兰修斯点化过的重剑,肖恩唤出天杖变化的十字剑,双双抢上。吉西安也紧急加强结界,他们都本能地感到刺痛灵魂的杀意。

    连半秒也没坚持到,透明的风壁哀鸣着碎散,宫廷术士长被震飞,失去庇护的精兵团成员全部被无形的巨力搅成血雾。杨阳在史列兰的保护下安然无恙,但也胸口发闷,好一会儿才喘过气。

    “可笑,蕾亚的一点力量碎片就在我眼前卖弄。”劈手夺过神圣器,架住诺因凝聚了愤怒的一击,爆发的能量将没有日夜的负位面变成了白昼,震得他和肖恩飞出数百米,全身疼痛欲裂。身形一闪转移到高空,手持辉光闪耀的圣十字剑,深渊领主居高临下地优雅微笑,却掩不住透肤而出的傲慢与冷酷:“愚昧的人类,得到神的眷顾就自以为是了,还用神圣器,来攻击我这个神子,真是滑稽透顶。”

    “不对!你这样……是违背他本意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史列兰一怔。欧斯佩尼奥收起笑容,清冷狭长的黑眸流过伤感的波光:“你终于承认了,父亲。”

    发尾瞬间延伸出去,闪烁着水晶般的光泽,勾勒出惊心动魄的优美曲线,却传递出死亡的气息。

    “史列兰!”眼见友人被那美丽也危险的长发攫走,杨阳的背后展开一对火焰之翼,帮助她稳住身体,手腕一翻,一条鲜红的火蛇窜出——这是结合了飞焰神力的魔战技,她这两天苦练的结果。

    一枚青色的光箭精准地射入炎蛇,两者融合,化为暴涨的火鸟幻形,撕裂了看似脆弱却坚韧的黑发。

    更多的发丝缠绕过来,绞住暗黑神的躯体,一声爆裂的脆响,震住还想出手的杨阳和罗兰,和刚从冲击中平复的诺因三人。

    怎…怎么会……

    “奇怪吗?”天籁似的轻笑渗出丝丝凉意,“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他是用真身我当然打不过,可是区区一把剑,连他万分之一的力量也发挥不出。不要动,我正在探索他的记忆,这是非常精密的活,稍有差池,他这部分精神就毁了。”

    “史列兰——”

    杨阳担忧地大喊,她呼唤的神双目无神,四肢软软垂下,显然失去了意识。她焦虑万分,只能在原地干着急,不敢贸然进攻。诺因却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长剑一挥就冲上去。了不起史列兰被强制遣返,那样反而好,可以直接杀到负位面扁死这个混蛋。肖恩正和天杖勾通,见他出手,不放心地唤出暗镰,跟在后面掩护。为死去的同伴祈祷完冥福的芙米甩手两个[火焰护盾],然后是最高段位的神术加持[战神之怒]。吉西安也没闲着,时时用风刃支援。

    有问题。罗兰沉吟了一下,小声道:“杨小姐。”

    “呃…啊?”快急疯的杨阳呆了呆才转过头,振翅飞近,“什么事?”巴哈姆斯将她也纳进保护罩。

    “那个品位奇差的领主真是神之子?我听史列兰先生的口气好像并不认识他?”一边问,罗兰一边也没忘记射箭,解了诺因一次性命之虞。不过对方不领情,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史列兰是不认识!是前代的兰修斯生的!怎么生的我不知道,上次被他糊弄过去了!”杨阳随口回答,视线始终不离战场。暂时忽略其中一些不紧要的疑问,罗兰结合之前的观察仔细推敲。双方的实力差距一目了然,即使大伙儿齐上胜算也只有一半,当然智取最好。

    “我问过普路托,神之子有三种定义,一是指我和师父这样的神圣器继承者;二是指喝了神血变成半神的人类;三是神的分身——普路托他们就是主神的分裂体——也就是说,这种神子必定是神!而恶魔不包括在第二种,神圣器也只有两件。”

    “你的意思是——”不止杨阳,冰宿等人的注意力也被这番话吸引过来。罗兰没理会她们心急的追问,依旧不疾不徐地分析:“还有个证据,神的容貌不能被法术改变,也不能被幻术遮掩,但他的脸在他拉开帽子前我就没看清楚过,可是他刚刚散发出的确实是神威。”冰宿会意地接口:“也就是说,他和混乱神有关系,但不是神之子?”

    “没错。”

    凝聚了禁咒的魔法箭蓄势待发,清冽的男性嗓音传入每个人耳中:“欧斯佩尼奥,你是伪神,你是兰修斯的影子!”

    如遭雷击,深渊领主一震,眸光顿时涣散。

    一瞬的失神,在高手对决中,足以致命。

    诺因的剑、肖恩的镰和罗兰的箭同时命中了他。

    ******

    混乱之森近郊,一片广袤的虚空里,有两个人类和一个妖精正在寻找失散的同伴。

    “可恶!大人到底在哪儿?”举目望去尽是灰色的空间,连半个鬼影也没有,法利恩停下脚步,焦躁地握紧法杖。

    “放心,就算我们都挂了,那个阴险的家伙也会活得像油里滚过一样滋润。”艾德娜断然道,言下除了对主君的不满,还包含了一份深厚的了解信赖。

    “话是如此……”

    “艾德娜说的没错,罗兰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要做的是保护自己。”妮兰迪娅满脸与小小的个子不相符的严肃之情,“小心,我感到这里的气和沉星森林很相似。”

    话音未落,一大捧七彩斑斓的光球仿佛从海底升起的泡沫,包围住他们。

    法利恩和艾德娜只觉一股猛烈的情潮涌入意识,前所未见的景象飞快掠过眼前:荣耀的王座、胜利的号角、血与火的战场、光辉的圣殿、象征神权的权杖、惊世骇俗的财宝,还有平凡的人们:熬夜苦读的学徒,辛勤耕作的农夫,挥剑厮杀的战士,擦拭窗户的少女,交换幸福笑容的情侣……

    “稳住!那些都是梦!”

    女性的高喊打破了幻觉,骤然回神的两人遍体冷汗,剧烈喘息,视野不再是没有天地之分的虚无,而是一座巨大的浮游岛屿,周围飘浮着大小不一的石块,组成蜿蜒的阶梯。一个墨绿长发的艳丽女郎就坐在一块浮石上看着他们,神色十分不悦。

    “讨厌的白妖精……让他们沉溺于梦境不是很好吗?人类本来就是追求梦想的生物,是虚是实,又有谁分得清楚?”

    “不对!梦想固然是人类的动因,但现实才是理想的基石!”妖精女王双手交抱,维持精神屏障,“不管是虚是实,只要我活在当下,一切于我就是真实!”梦魇之王玩味地挑眉:“有趣,最接近我们梦魔的你,居然会说出这番话。”

    “是我一个人类朋友说的,我也不十分明白。”

    “我就想。”

    在她们交谈期间,法利恩和艾德娜已经调整好状态,前者后退准备法术,后者前进持剑守护,厉声道:“来者何人?”

    “我不是人,是恶魔。”奇蜜拉笑嘻嘻地道,“至于我的名号,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

    回应她的,是三重水之链和幻炎剑挥出的一道长达十米的火焰之刃。

    轻轻一挣就绷断水的锁链,奇蜜拉灵巧地闪过炎刃,瞬间逼近,然而落空的攻击没有消失,掉头袭向她的后背,配合红发剑士快如闪电的连续劈砍形成前后合围的效果。奇蜜拉笑了笑,身形一矮再次避开几乎完美的合击,一个手刀劈在艾德娜的腰侧,打得她差点昏过去,无视法利恩近距离发出的水压弹——这种因为瞬发能级大为降低的法术对她而言等同搔痒——右手抓住妮兰迪娅娇小的身子。

    千钧一发之刻,一只手牢牢扣住奇蜜拉的手腕。

    骨架修长,白皙性感的大手,从黑色的圆形空洞伸出,犹如一朵在暗夜里长出的曼佗罗。

    “赶上了。”

    “费尔南迪先生!”认出救星的声音,法利恩松了口长气。

    十指收拢的刹那,奇蜜拉整条手臂发麻,再也挪动不了分毫,凌厉无比的气劲直冲体内,心下大骇,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断手后跃,才没被震碎恶魔之心,但还是痛得站立不稳,惊疑不定地瞪视走出次元通道的银发青年。

    陌生的容貌,但是这种混合着死亡和神圣的气息……

    “你是那只乌鸦!”

    “好眼光。”帕西斯笑得很愉快,眼里却不带丝毫笑意,“我就说我是绝世美男子吧,你也是个大美人,可惜是席恩的部下,那就休怪我无情。”说着,手中剑芒一闪,人已不见。

    恶魔的体质之强韧远超人类,在自己的本位空间更拥有压倒性优势,然而奇蜜拉完全捕捉不到对方的速度,纯粹靠着本能才躲开第一击。当接踵而来的第二剑切断了她防御力堪比神术庇护的翅膀时,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毫不恋战地选择撤退。

    付出半个身体的代价,她用刚刚长全的伤臂朝法利恩等人投出爆破耳钉,乘帕西斯收剑回防的机会快速循入自己的领地。

    “……逃得倒快。”不无遗憾地啧了声,帕西斯也没有追击,虽然他很想,但多耽搁一秒其他人的处境就多一分危险,他担负的是根据先前分发的“指标”找人的任务。

    法利恩全力为**治伤。艾德娜忍痛问道:“光复王陛下,您有没有见到大人和冰宿?”

    “罗兰应该没事。”帕西斯感应了一下,“能走吗?我们先找到南城和北城的人,这也是他吩咐的。”担心主君的两人只得闭口不言,妮兰迪娅扇了扇小翅膀:“您决定吧。”

    ******

    温香软玉在怀,南城硕果仅存的将军却笑不出来。

    罗兰早就叮嘱过,敌人可能会把他们引进负位面,这是最恶劣的情况,也是最好的情况。将两个领域重叠起码要五位深渊领主合力,那么只要熬到法则规定的时限,就会被弹出去。只是没料到他们牺牲在现世的时间,保存实力对付他们,还把所有人都拆散。

    这样情势就危急了。

    他们身处的是一个像是法师实验室的奇怪房间,堆满了杂乱的物品,有水晶球、标本、动物的毛皮、碾成粉末的金属、瓶装的药剂和各种工具,书架上全是厚厚的古籍,透明的玻璃管流动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巨大的曲槽里是可怕的合成兽,地板上也爬满恶心的食腐生物,还有一些窜来窜去的食客,蕾雪就是被这群毛茸茸的家伙吓得跳进卡特怀里。她没对连成年男子也反胃的死物尖叫,却被老鼠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卡特倒是很佩服它们的生命力,居然在负位面也能生存下来,尽管体格比现世的同类大了点,样子也凶猛了些。

    决不能被老鼠比下去。这么想着,他拍拍主君的背:“蕾雪,我们要想办法出去。”南城城主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滑下地,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嗯了一声。

    抽剑劈下,墙壁意外的脆弱,简直像面粉做的。其实很正常,恶魔没有公德心,炸了实验室也只要一动念就能修复,还造那么坚固干嘛?

    外面是一片荒野,混沌不明的夜空浮着一轮红月。他们位于高塔顶端一个像鸟笼的凸起。刚用羽落术下去,暗影之王就火烧眉毛地冲进来:“啊啊,糟糕!”

    他因为手头一个研究耽搁了,瞥见猎物的背影,不满地皱眉:“才两个?那帮家伙真小气。算了,总比没有好。”

    “!”脚下坚实的土地突然变成沼泽,蕾雪反应迅速,一枚风炮打下,利用反冲力让两人弹到边缘地带。顾不得满身狼狈,设下防御结界。白光却只闪了两下就消失,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又施展了一个大气护盾,这次纯青色的风盾很顺利地张开。

    神力!这里只能使用神力!

    加持了迅捷术的卡特轻松挡住群拥而上的食腐生物,护住身后的女郎。他和蕾雪是第一次搭档,但配合还不错。知道爱人失去左臂后平衡大大降低,蕾雪帮他分担了来自左边的攻击。

    然而这些怪物身上的磷光性物质可以中和法术,不但剑上祝福术的威力越来越弱,蕾雪不断维持结界,体力也逐渐不支。即使卡特还游刃有余,没了效力的普通武器对恶魔无用,到时对方一窝蜂冲上来,他没有三头六臂也吃不消。

    “蕾雪!”划了个剑圈扫开敌人,他退入结界。蕾雪会意地点头,急忙凝聚风之力。

    打不过,只有逃。

    一声清啼,呼啸的气流冲向四面八方,隐隐流动着青光的弓形体有力地振动,腾身而起,化为一只长颈鸢尾的大鸟,背着两人直奔天际。

    “这……!”艾斯托尔张口结舌,随即,兴奋之情取代了惊愕,手指一弹,十几条灰蓝色的阴影剥离出地面,犹如苏醒的长龙,急起直追——操影术,是暗影之王的能力之一。

    灵巧的风鸟在天空闪避影龙的追击,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流畅,看得艾斯托尔兴致高涨,好整以暇地和两人玩起捉迷藏。

    几次扑击不成,影之龙结成包围网,吐出暗属性的黑色弹幕。蕾雪纯蓝的眼眸闪过一道锐光,仿佛回应一般,风鸟展开的双翅也亮起刀锋般的光芒。

    她十岁就被风神选中,与神明的契合度远比二十七岁才成为神女的维琳和一直抗拒神子身份的法利恩高,使用力量自然更得心应手。

    接连两头影龙被一分为二,切口平整。眼看封锁要被突破,艾斯托尔食指一动,又是上百条影龙窜出,形成密集的大网将两人一鸟围困住。蕾雪猛地加快速度,青鸟拖曳着光尾甩开敌人,直直往上升。只见纠缠的黑影和青色的光箭追逐着越飞越高,构成惊心动魄的一幕。

    “掉头!蕾雪!”

    卡特困难地大喊,战士的直觉告诉他前面有障碍。蕾雪更清楚异空间有尽头,前方是死路,后退还有一线生机。一咬牙,操纵风鸟转身。

    强烈的加速度撕痛肌肤,狂风吹飞蕾雪的面纱。爆发的风刃利落地切割周围的影龙,锐利的剑气也炸开一条通路。但他们毕竟没有龙族的视力,也没受过专门的空中训练,准头不够,让几头影龙逃出生天。高速俯冲也造成窒息,当几张巨口咬下来,完全无从抵抗。

    膨胀的白光撕裂黑暗,余势所及,地上的食腐生物也融成了最细微的光尘。

    “呼……一队比一队紧张。”帕西斯松开结印的手,心情恶劣,这种到处救人的光辉职业实在不适合他,尤其不适合他这把老骨头。蕾雪和卡特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费尔南迪先生。”

    “哇!美女!”帕西斯双目一亮,不正经地拍打卡特的肩膀,“小子,你真有福气。还坐着大鸟约会,拉风。”卡特神情赧然:“费尔南迪先生,请别开玩笑,敌人还在下面呢。”

    帕西斯冷哼,光翼一振迎向艾斯托尔:“你们先和法利恩他们汇合,我慢点赶上。”

    ******

    北城的队伍所处的空间最美丽。

    水晶花海。

    数以亿计的人工晶体无边无际地延伸,流泻出纯净的银光,与倒悬的建筑群遥遥相对,令人心醉神迷的同时栗栗危惧,担心什么时候遭到灭顶之灾。

    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欣赏的闲情,一条条银色的光带缠绕住他们,像活物一样试图穿透北之贤者布下的结界。

    “这里应该是餍魔之王的领土星辰海,负位面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不过她好像不在。”用魔法探测了一下,赛雷尔不解地皱眉。维琳也说出感应结果:“这里的土地没有一点生气,不,是完全没有生命,一切都是静止的。”

    “我确定,再不想想办法,我们也会变成静止的东西了。”担任两人保镖的特亚修开口,他刚刚试着挥动长枪,接触到光带的刹那,枪头竟然变成了水晶,再一戳,啪啦碎散,“……这里的主人一定有把人石化再敲碎的怪癖。”恶魔实在太讨厌了!战士的天敌!

    “是晶化。”维琳纠正。赛雷尔伸出手:“让我分析剩余成分。”特亚修无力地瞪着这两个慢悠悠的法师——他们还不赶快发个禁咒把这些可怕的花全铲了!

    一接过长枪,赛雷尔脸色骤变,火速划了个代表隔绝的符文,用力抛了出去。

    “啊,那是我哥哥的……”

    看出事态不寻常,维琳召唤了更多的土元素,凝固成坚实的球型障壁。赛雷尔也吟唱咒文:“大地拥有界限,海洋存在边缘,朔**转于迷宫,烽火燃烧于圣圆,众神啊,请聆听信徒的心愿,创造至圣之结界,隔绝外与内,分离善与恶,出现吧——封邪霸灵阵!”

    身为知识之神的神子,他可以向每一位神借力,虽然能级很低,结合起来的威力却不可小觑。一层薄薄的光膜抱住土墙,荡漾着七彩的律动。下一秒,花朵像惊醒般绽放,迸射出盛大的光雨,汇聚成璀璨的银色波涛,冲击着双重结界。

    安静的,餍魔之王的力量即使在攻击时也是安静的。绝对冷酷,无孔不入,寻找着每一丝心灵的空隙,等待着松懈或力竭的一刻,然后将这三个人类瞬间化成水晶塑像。

    在这样的攻势下,连赶来救援的光复王也一阵刺痛,急忙把蕾雪等人送回中间地带,释放凋死术。

    扩散的黑雾吞噬光海,强制合拢了花瓣。真正恢复了宁静的风景中,翩然降落的银发青年心有余悸地悬停在花上,摘了一朵翻来覆去打量。

    “无名氏!”赛雷尔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神官不会死灵魔法,也没有这么优雅的气质。但是他好奇的神情很像,还有望过来的眼神:“没事了,出来吧。”

    “太好了,神官…费尔南迪先生,你平安无事。”特亚修首先踏出结界,捡回长枪行了一礼,“多谢帮助,罗兰城主他们呢?”因为妻子的关系,他已经差不多是东城的城民,也不清楚一系列纠葛,甚至以为神官就是帕西斯。

    “我正要找他们,不过还有一帮子——怎么回事?这里没有主人。”

    维琳讶道:“餍魔之王真的不在?”赛雷尔垂下眼:“可能她负责外面,少了我们,大佬们要挡住恶魔的进攻很吃力。”帕西斯咋舌:“啧,这帮恶魔也懂得开动脑筋了,倒是比神明争气。”特亚修问道:“大家分散了?还剩多少人没找到?”

    “还剩两队,我个人是不想管西城。”帕西斯表现出消极怠工的姿态,反正贝姆特身边有维烈和伊莉娜。

    ******

    风拂过细密的红砂地面,扬起一阵又一阵沙尘。广大的竞技场内,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维烈,解释一下。”尽管部下不可靠,碰到怪奇事件,西城城主还是第一个想到他。被寄予厚望的宰相为难地抠抠脸颊:“呃,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来过。”

    “大概是某个领主的领地。”伊莉娜猜测,不忘施加群体加持,给所有人布防御。她拥有贺加斯的神力,又是通向世界树的门扉,不受两界法则的约束。和她同样不存在限制的维烈一震,看向某个方向。身为能够操纵空间的异能者,他对空间振幅特别敏感。

    接着看过去的是贝姆特,那是个非常高壮的男子,随随便便坐在台阶上,一把用布包起来的长柄战斧斜斜靠着肩头,环顾众人,粗眉不悦地皱起:“那臭丫头不在?欧斯佩尼奥这家伙。”

    臭丫头?众人警惕之余浮起一丝困惑,没人知道这个词指代中城城主。

    “算了,你来也一样。”布片爆散,裸露出的锐利刀锋闪过寒光,遥指贝姆特,“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放你们出去。”

    “一对一?”贝姆特谨慎地确认,有点意外眼前的局面,不过这种方法无疑更合他的胃口。

    “废话当然一对一,其他人连让我热身也不够。”护卫们很不高兴,却没有叫嚣,坚信主君会把这个狂妄的混蛋领主切成碎片。伊莉娜和夏亚却没有他们这么无知,偷偷施法——白痴才会跟恶魔堂堂正正决胜负,何况人和恶魔的战斗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冲突的一瞬,心脏像要震出来似的难受,防御结界也无法完全挡住那猛烈的余波和刺耳的金戈交击声,如此威势令众人骇然变色。

    什么力气!贝姆特只有更骇异,若非他用巧劲卸掉大部分力道,右手就废了。对手的动作大开大合,到处是破绽,显然没学过正规的武艺,但是远超人类的反射神经和巨力足以弥补一切漏洞。

    拉开距离调整呼吸,他两手握剑再次展开突袭。加速术使他的速度提升到相应的程度,然而迅猛的攻势只是在敌人没穿防具的身体上留下浅痕,接踵而来的反击却让他差点挂彩。也是贝姆特吃了武器的亏,换作灵巧的诺因,就能采取近身游斗的方式。但使用大剑,再怎么使用技巧也胜不过同样用重兵器又占有压倒性优势的敌人。

    夏亚埋的爆雷在第一回合就被克鲁不经意地踩平,之后视线也跟不上两人。伊莉娜却借助法术牢牢盯住敌人的动向,不时打下一道霹雳,扔出一串小火球,架起一堵冰墙板平局面。这时已没人会蠢得指出这是场决斗,反正西城人也从不讲究骑士精神。

    克鲁渐渐感觉力不从心,这异常的情况引起他的警觉。在他的本位空间,他应该是无敌的,和这个人类的较量不过是玩玩性质,可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影响了他,把主导权从他手上夺走。

    是这家伙!锐利的双眼锁住人群里的黑发青年,斧锋横扫,强横的冲击波撕裂大气,咆哮着化为巨龙,将人体连同盔甲一并绞碎。伊莉娜的防壁刹时崩溃,只有选择闪避的人们逃过一劫,而迟钝的目标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无形的气罩挡住了如山威猛的斧压波,克鲁的瞳仁猛然收缩:是魔族的防护罩!

    乘他惊愕的空挡,贝姆特从侧面抢上,闪空仿佛明亮的晓星,直刺胞姐所做的记号:颈部右边,恶魔之心的位置!

    在银光触及肌肤之前,战斧就及时回扫。判断出这一击不可能成功,留了后劲的贝姆特变刺为削,雪亮的弧光切开强韧的肉体,暴露出鲜红跳动的要害。

    该死!是神器!徒手抓住剑身,深渊领主正要把失去平衡的西城城主撕成两半,又一道炽亮的银芒贯穿了他的手。

    战况变成二对一,贝姆特和帕西斯却没能有携手的机会,维烈已经转换了场地。

    “哎呀,被弹出来了!?”视野骤然变换,帕西斯一愣。幸存者们还恍恍惚惚没回过神。

    “不是,我…我用了空间转移。”某和平主义者澄清。光复王转向他:“那你索性好人做到底,给他个爽快的。”

    “呃,他没有要置我们于死地。因为走得急,我也忘记测量坐标。”

    听到前半句,贝姆特险些怒吼:那些死掉的护卫不是人?听完后半句才稍稍消火,好言劝道:“那种敌人还是杀掉比较好。”法利恩插话:“现在时间急迫,找到大人他们才是首要。”

    “也是。”帕西斯收回气剑,眉间染上一抹忧色,“刚刚我收到罗兰的求助,我们快走吧。”

    ******

    浓重的药味混合腐木的气息,缭绕在简陋的木屋里,经年累月,渗入病弱的躯体,留下挥之不去的梦魇。

    前额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他勉强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旋转模糊的天花板,好一会儿,一张因为操劳而憔悴的女性脸庞才缓缓透出来,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哭红的双眼漫溢着担心。

    右手被紧紧握着,像要掐痛他似的用力,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男孩趴在床沿,用哽咽的语调道:

    [席恩,席恩,你怎么样?]

    他撇撇嘴,不答,一方面也是没力气回答。那只手握得更紧:[哪里难受?说出来,病就传染给我了。]

    有这种美事就好了!他想大骂,逸出唇的却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妇女心疼地拍抚长子,温柔的声音犹如安魂曲:[不要生气,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席恩,你会好的,会好的……]

    三岁就不再相信的喃语催他入眠,想冷笑,想讥嘲,却抵挡不住昏昏欲睡的倦意,他无力地合上眼。

    在烦躁和自厌的情绪之上,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入梦前,他依然能感到掌心和额头的温暖。

    ******

    “主人。”

    近在咫尺的呼唤将他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惊出一身冷汗。

    他竟然睡着了!席恩握紧法杖,暗暗警醒:就算有哈玛盖斯守护,也太大意了!

    “主人?”没听见回应,哈玛盖斯又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道,“格蕾茵丝大人向您求援,说破坏行动失败了,几位领主都受了很重的伤。”席恩心下不悦,他压根没交代过这次行动,那帮家伙纯粹自作主张。要瓦解四方结界还不容易,只要埋下祸端就行,不必急于一时,更不用硬碰硬。

    领主们也是很委屈:主君给了他们那么好的条件,一个便捷的通道!还落到被赶回负位面的下场,颜面何存?

    “既然是求助,那仪式还没成功?”

    “是,您的弟弟他们被堵在欧斯佩尼奥大人那儿,不过情况也不妙。”

    思索片刻,席恩起身俯视眼前的神之泉,用沉静的语气道:“哈玛盖斯,开路。”小龙瞪大眼:“您要亲自去!?”

    “嗯,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东城上界一趟,把我的身体收回来。”

    “收回身体?”哈玛盖斯不可思议地反问。席恩瞥了他一眼:“我也是最近才发现,那部分的我和这个我一起升华了,再不赶紧融合,假以时日,他会变成一个和我对等的人格,到时事情就棘手了。”

    “不是,主人,我不反对您和迪斯卡尔融合,是不赞成你用那个身体去。您喜欢迪斯卡尔的身份吧,像那样子…那样子生活。所以您尽管休息,恶魔那边交给我。”

    席恩注视哈玛盖斯清澄的蓝瞳,双眸掠过几不可察的微光,恍若灵魂的一缕摇曳。

    虽然被他这个人类一手抚养长大,哈玛盖斯还是没有失去龙的本性,在他面前,他的心没有秘密。

    “然后呢,作为一个痨病鬼,和霍娜白头到老?”

    “呃……”

    “我可不喜欢那种活法。”横举支配之权杖,席恩自管自开启神道,与现世相连。线条优美的侧面坚毅而无懈可击,只有长耳微微颤动了一下——这是精灵内心有动摇的外在体现。

    迪斯卡尔是他的软弱,他很明白。

    成神的一刻,就意味着他不再是人类。虽然他不是用神性替代人性,身心完全转化成神明的方法,而是和始源之海调律,成为能驾驭法则的超神体,但他的灵魂核心也在那一刻固化,再也无法改变。

    和迪斯卡尔融合,他就失去了最后能够以人类的“心”体验做一个平凡的人,被爱,也能尝试着爱人的机会,但是他没有犹豫。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要主宰命运,只有这一个途径。

    而且在他抢走亲弟弟的身体,干下那些事起,就没想过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

    华贵的客房里飘荡着药的味道,明亮的烛光照出来回穿梭的人们,投射出飘忽不定的阴影。

    医师和白魔法师轻声交换着不抱希望的治疗方案,都是相顾摇头,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海精灵公主捂着嘴抽泣,苍白得像个幽灵。红发法师蜷坐在椅子上,死死抱着一只出生不久的灰兔,拼命压抑不断上升的恐惧和忧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睡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恶化!?

    一想到这个人可能会死,绝望就如尖锐的兽牙撕扯她的心脏,使她几乎要哭泣咒骂,无法接受上天的玩笑。前天晚上,她才抓住幸福,从他冰凉的唇,感到一丝细微的,和她一样的憧憬。

    矢车菊蓝的眼眸睁开一线,空寂深幽,宛如灵魂停驻在了遥远的彼方。

    “他来了……”

    “迪斯卡尔!”

    “哥哥!”

    霍娜和埃娃扑到床边,急切地呼唤显然神智不清楚的蓝发精灵。逐渐迷乱的眼闪过一道清明的光芒,苍白的唇费力地挤出含糊的古代语:“走……离开……”

    “哥哥?”埃娃睁大眼。霍娜紧紧握住他的右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你听得见我吗,迪斯卡尔?”她以为恋人在说胡话,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意味着病情会好转。

    “我听得见。”迪斯卡尔的声音陡然清晰,手不自觉地反握了一下,微弱得仿佛一个颤抖,“霍娜,带埃娃走。”他正和一股无形的吸力对抗,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泉涌而出,将他的意识冲得七零八落。

    “不!”女性的第六感预知到即将发生的事,霍娜惊恐地摇头,“我不走!”

    这时,所有人都感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一种渐渐紧绷的张力。

    迪斯卡尔已经支撑不住,情不自禁地说出脑中最后浮现的话语:“那…不要放开我的手……”

    晶莹而湛蓝的光柱穿过云层,直直劈下。那一瞬间,世界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霍娜的视野也被漂白,深深烙印在眼中的,是与她牵手的精灵被光吞没的情景。

    逐渐淡化的光幕里,一个身影徐徐坐起,同样白皙冷俊的脸庞不再有丝毫病容,天鹅绒长袍下的身形匀称纤细却柔韧有力,长长的发丝披散一枕,蜿蜒如水流,从床沿滑落。冻结的双眼遮去一切心理活动,宛如北国的坚冰,微抿的唇瓣透出顽强的意志。

    他试着活动手指,灵巧而流畅,足以完成任何精妙的手势。

    另一只手传来异样的感触,他低下头,瞳仁剧烈收缩。

    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昏迷的人,埃娃也在其中,被刚刚消失的神道隔绝在外。只有霍娜,不省人事了还握着他的手,像要倾尽一生的执着坚定。

    麻烦了。这是席恩的第一感想,自我还没调适好,又出了这么桩意外。也许有一部分神力流泻到这个女人体内,甚至是一半。换句话说,他们成了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席恩很想掐死迪斯卡尔。

    ……等等,正好啊。渎神者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就让她代替黎姬的位置,为他生育新一代的神祇,省得他耗费心力炼制一件件魂器。

    “哈玛盖斯,把她带去圣柱的密室。”指示完毕,他毫不怜惜地扳开女郎玉白美丽的手指,随意甩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女主人身下探出,红眼睛忽闪忽闪,没认出床上的青年换了个人,撒娇讨好地摇摆耳朵。

    冰眸浮起淡淡的温柔:“这只也带去。”

    下一刻,一对纯净的光翼从他身后展开;然后是浮现在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指环;最后是一把似真似幻,半透明的法杖。

    比神道更耀眼的轨迹直冲云霄,挥动的羽翼洒下极光般绚丽的光之洪流,遮蔽了整个苍穹,始源之海律动的旋律隐隐传来,深沉悠远,仿佛一首安魂曲,是破茧的鸣动。

    ******

    记忆里,他总是清淡地微笑,深邃的黑瞳如星光闪烁的夜,藏着他永远无法看透的世界,给人如饮醇酒的酩酊之感,沉醉而难以自拔。

    他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几分自由自在的洒脱,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众生于他只是消遣的观察对象。不像他兢兢业业的兄长,爱民如子。

    喜欢喝新鲜的葡萄汁,爱开玩笑,捉弄人,成天懒洋洋的,不是窝在床上睡觉,就是坐在树上发呆,常常一身叶子地掉下地,秀逸绝尘的脸上满是惺忪的困意。

    大家也希望他向猪看齐,别突发其想整得人鸡飞狗跳。而且每每他心血来潮,都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开辟了负位面,收容创世神的失败作品;他制造纷争,让原本相亲相爱的种族不睦;他分割了生死,大地从此有了竞争和进步;他创造了命盘,使得不公蔓延;他制定了四季,世界不再温暖如春……

    他是人类口中的邪神,万恶之源。

    最令众神震惊的,是那天他抱着幼小的他,炫耀地回到神域。

    [欧斯佩尼奥,小欧塞,我的宝贝儿子。]

    [天哪!你染指了哪个可怜的女人?]后来照顾他的水精灵娜夏尖叫,被她无良的主人当场冻结:[什么天,你应该用尊敬的兰修斯大人我表达惊叹,天还不是我造的,天有我伟大吗?还有,娜夏,你这个样子别致多了。]

    父子俩被破冰而出的女仆追杀了一下午,才甩脱那只母老虎。

    谁也没能问出他的来历,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只依稀记得,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那双潋滟的黑眸,却透出一丝丝平日没有的情绪,像总是萦绕他的缥缈冷香,淡而悠远,跗骨蚀心。

    还有,刚出生的他,很小很小,小到他两只手就能托住。

    是他长指勾画,给予他与自己幼年相似的形体。

    小小的神子在镜里看见了倒影:一头比子夜更漆黑的及肩秀发,赛雪的肌肤光滑如瓷器,樱红的唇瓣隐含笑意,深幽的眸子和父亲一样微带惺忪,波光流转间散发出万千风情,魅惑天生是见面的人一致的评价,精致得宛如精雕细琢的白玉娃娃。

    美丽的皮相谁都爱。他喜欢,大家喜欢,父亲也喜欢。

    就连那个冰冷严肃的神祇,也欣慰地叹息,摸摸他的头说:[乖孩子。]

    顿了顿,加重语气补充:[别学你爸爸。]

    可是某天,一直抱他逗他的父亲突然恢复懒散的作息。时而一声不响地出门,一走就是好几年。有一回,他终于忍不住抓着娜夏的裙摆,质问她父亲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

    [唉。]待他如长姐的侍女蹲下叹气,眼里交织着心疼和顾虑,斟酌着开口,”欧塞,你别在意,他就这样,三分钟热度,对什么东西都没长性,兴趣一过就冷下来,也许他是找到新的玩具,乐昏头了。]说着,不禁抱怨。

    玩具?他怔怔松手,大脑一片空白:我是父亲的,玩具?

    当晚,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和父亲相同的眼神,这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做[寂寞]。

    还多了失落和受伤。

    这些异样很快在神仆们的关怀照料下抚平,直到父亲归来才爆发出来。他装作不小心把父亲的新玩具,一只银笛扔进火炉,继而盘算在他出门时要用什么借口留住他……

    看破他拙劣的把戏,混乱神笑吟吟地道:[欧塞,你被宠坏了。]

    他有些心怯,垂下头等候发落。

    [不愧是我的儿子,从小就不学好。]言下颇为自豪,看着他,渐渐流露出一种奇怪的领悟,[真的是我儿子。]

    稍大些,欧斯佩尼奥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和父亲都没法正面表达感情。

    记不得哪一天,他开始发烧,神是不会生病的,也是在那一天,他发现自己的额头没有神印。

    他不是神,不是父亲的儿子。

    可他那么像父亲——他究竟是什么?

    父亲一带他离开神域,病就慢慢痊愈了。那也是永别,从此他再没见到那些怀念的神祇和使徒。

    [从某个意义上说,我算是自作自受。]父亲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也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正是因为某神的任性之举,他只能在负位面长久生存。

    一路上他都保持沉默,漫不经心地跟着父亲游历,默契地拖延分离的时间。

    [呐,欧塞,别摆苦瓜脸。]那个造孽无数的神始终是笑着的,即使在告别时,[小孩子就需要磨练一番才能真正成长,我会常来看你,你闷了也可以随便欺负那儿的住民,我还有个伟大的任务要交给你。]

    听完,他才好受了点,红着眼应声。

    [什么时候可以不干?]

    沉吟了一瞬,兰修斯给出答案:[到万物终结的一天。]他感到心口发凉,藏了很久的疑问在舌尖滚了滚,终于吐露。

    [父亲,我再问你个问题。]暗哑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是你的儿子吗?]

    他的目光太认真,逼得兰修斯也不得不认真,但最后还是给了模棱两可的答复:[算是。]

    扑面的风很冷,却不及放在他前额的大手冰寒刺骨。

    [小欧塞,别怪我无情,暂时忘记过去的事对你比较好。]

    欧塞,欧斯佩尼奥,真相就隐藏在他的名字里。

    奥尼欧,神语[背面]。

    他不是神之子,是伪神,一个影子。

    凝聚许久的泪,悄然滚落。

    ******

    传闻罗兰曾用一招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令蛮族统领人间蒸发,三万名士兵丧生,现在杨阳等人总算见识到了。尤其是被刮得连连倒翻筋斗的诺因,若非芙米之前施的神术还有效,他当场就会变成齑粉。

    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其实诺因是冤枉了罗兰,他算准那一箭会在欧斯佩尼奥体内发动,与负能量中和,吹飞诺因的不过是箭带起的气浪罢了,不然决不止这点程度。

    强大的风力以深渊领主为中心炸裂开来,化为狂烈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瞬间绞碎了所有的树木,娜夏焦急的呼唤在强风中就像烛火般微弱。

    吉西安见机地拉着芙米躲进黑龙王的结界,但凝聚了四大元素的魔法障壁也免不了一阵摇晃。

    风暴平息后,杨阳惊喜地叫出声——肖恩扶着史列兰飞近,而欧斯佩尼奥影踪不见。经验老道的罗兰却没有放松警惕:纷扬的木屑代表这里依然是混乱之森,此地的主人还没死。

    就在这时,变生肘腋,背后风声劲急,他反射性地一让,与一把雪亮的匕首陷陷擦过。

    “死小鬼!”

    昭霆惊呼,抱住行凶者,“你在做什么啊!”杨阳等人也大吃一惊。冰宿抽出霜恸抵住耶拉姆的脖子,瞥见**左臂的血口呈现诡异的青色,连忙施了个水系的净化术。吉西安反应过来,劝道:“呃,有话好好说,我相信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平常担任和事老的杨阳却一言不发,她理解师兄的心情。

    罗兰毫无预兆地抬手,弓背重重敲在耶拉姆的额角。昭霆大叫:“你干嘛!”

    “只是让他安静而已。”示意**再补个催眠术,罗兰转过头,他可没空和搞不清状况的小孩计较。

    明白是自己这方理亏,昭霆抱着怀里的少年不再吭声。吉西安正要再交代两句场面话,一个低低的笑声使所有人心脏一紧:“内讧吗?”

    郁郁葱葱的树木再次苏生,不是奇形怪状违背自然的植物,而是鲜艳的枫林。远处的树叶金黄灿灿,天空浩蓝高远,飘着一丝丝风烟一般的云。而一个矮小的身影坐在最近的一棵枫树上,怀抱粉色的迷你猪。宽大的水袖,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披着柔软的及肩黑发,美得犹如水晶雕刻,散发出奇妙的透明感,像是倒映于水面的虚影般无法捉摸。

    “这…这个……”杨阳不知该感动好还是生气好,这分明是史列兰幼年的模样嘛!可爱成这样,叫人怎么下手!

    “打他违反青少年保护法吧?”昭霆也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忍心。冰宿冷冷驳回:“他的年龄绝对超过保护范围。”肖恩恨不得冲过去抱一抱亲一亲。罗兰注意到敌人的改变,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测:无论欧斯佩尼奥是什么,他来自神这一点不会错,之所以变得邪恶,应该是受到负能量的侵蚀。那中和掉,就能恢复本性。

    对方的宣言却粉碎了他的和平念头:“我很累,速战速决吧。”

    欧斯佩尼奥掩嘴轻咳,完全想起过去的事让他的情绪极其低落,但是再郁闷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回头找个没人的角落自己舔伤口。

    “你这臭小鬼,到底想怎么样?”感觉不到杀气,诺因也提不起战意。

    “太失礼了,我活得远比你长久。”不快地眯了眯眼,欧斯佩尼奥的嘴角还是漾着笑,“本来嘛,我是想跟你们玩个游戏,但那位大哥打得我很难受,就有点没兴致了。”罗兰不以为然:“这话说反了吧,你自己的情况自己应该清楚,为什么要自暴自弃?难道你情愿在这里烂掉,不想移居到神域?”欧斯佩尼奥的笑容渗入不一样的成分:“你很敏锐,也很会攻心,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免了,人类不需要从身体上转换就能成魔。”

    你也知道自己是包着人皮的恶魔啊!杨阳等人瞪他。

    “说的也是,从前父亲就说人类是最有潜力的。”欧斯佩尼奥再次用袖子捂住嘴,掩去溢出的污血,“可惜,就算我还是当初那个不太坏的坏小孩,也回不去神域,现在更不可能,所以只好睡睡懒觉,在正位面找点消遣打发时间了,这也是自济。”

    你搞错自济的定义了!杨阳和罗兰正想纠正,铺天盖地的灰雾笼罩了整个异空间,杨阳的飞焰、肖恩的风翼、诺因的浮空术和巴哈姆斯的结界一并失效!

    “无色之屏!”冰宿抬起戴着封护之环的左手,一层薄薄的光晕立刻取代护壁罩住众人。刚松了口气,鲜红的波动接踵而至,宛如奔腾的巨浪,拍击着神力的屏障。

    “快想办法!”连射两枚羽箭都落空,罗兰心知敌人换了位置,“冰宿坚持不了多久!”

    “就算你这么说——”诺因气急败坏。他也看出局势有多不利:外面都负能量,魔法无效,只能用物理攻击,可是连敌人的鬼影子也摸不到,怎么打?

    只有单方面挨打。

    罗兰用心灵通讯呼唤师父。肖恩将昏迷的史列兰交到诺因怀里,拔出军团长专用的佩剑:“我去试试。”他可以用斗气保护自己,而同样身为魔武双修的战士,罗兰和诺因尚未达到这个水平。

    饶是如此,肖恩也没自信在冰宿力竭之前蒙到欧斯佩尼奥,用一把铁剑打倒他。

    下一秒,银色的光之漩涡吞噬了血色的波涛,两股力量的激突甚至震裂了空间。只见一蓝一白两条光影互相冲撞、分离、移动、再撞击,短短数秒就交手了上百回合。收敛高涨的斗志,光复王以一个假动作轻取对手,拎起缩水的深渊领主:“这个厉害的小鬼是谁?”

    看清男孩漂亮到没天理的小脸,蕾雪等女性都是一阵赞叹。

    “啊啊啊——抓紧他!”吃过苦头的杨阳和昭霆却忙不迭提醒。帕西斯不在乎地甩了甩用力挣扎的欧斯佩尼奥:“放心,我施了十个封印,他要脱困起码要半天。”

    “可恶!放开欧斯佩尼奥大人!”娜夏直扑敌人的面门,被轻松抓住前蹄:“这只猪又是什么?可以吃吗?”

    “为了你的消化着想,最好打消这个主意。”罗兰很无力:常人看到一头会说话的猪就没有食欲了吧,“师父,他是史列兰先生的儿子……”

    “嗄!?那个白痴暗黑神的儿子?”帕西斯打断,下巴差点掉下来。法利恩等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罗兰颔首:“对,不过应该是影子之类。他被负能量侵蚀了神性,你试着净化一下。”

    “开玩笑,他起码活了几万年,我一时净化得掉?”帕西斯翻了个白眼,随手将娜夏抛给肖恩,把欧斯佩尼奥夹在腋下,“先带回去关起来,刚好我做了个专门关高阶恶魔的笼子。”

    这好像不太人道吧。女士们正想求情,帕西斯启唇唱出一段特殊的音符。与此同时,广场上的音叉应和着震动,仿佛被水晕开的墨迹,负位面的景致逐渐模糊。

    回家的喜悦使每个人都露出了笑意,就是在这个最松懈的时刻,破茧的鸣动震撼了天际。

    湛蓝色的强光化作巨大的雷霆直直劈落,犹如一道贯穿天地的宏伟瀑布,在光与闪电的风暴里,一切都静止了,只有神秘的旋律远远回荡。不知过了多久,群星密布的晴朗夜空重新笼罩了现实的地平线。

    重逢的人们不及问安,视线就全部集中在法阵中央的年轻人身上。镶有典雅银纹的蓝色天鹅绒外袍,一对纯粹由光芒构成,如丝带轻柔的羽翼在他背后拍打,隐隐映出黑夜,惊心动魄的美丽,靛蓝的长发反射出星光,衬托出异常精致的五官,神情平淡冷漠,一如无波无痕的双眼,硬质得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心与十二芒星重叠的荆棘花,和纤长雪白的双耳。

    他全身散发出掩不住的威势,形成肉眼可见的放射状光波,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外围的群魔自动俯首,餍魔之王展翅飞近,跪下一足,致以最敬礼:“席恩主子。”

    这四个字唤回停顿的思维,肖恩冲口道:“席恩!”

    还有什么客气的,帕西斯掌心泛起炽亮的剑芒,冲向不共戴天的仇敌。席恩手腕一翻,一个附加重力场的黑暗结界朝他压下,将他罩得严严实实。吃不住恐怖的冲击力,地面爆出无数龟裂,深深下陷。

    “你还是学不会教训。”抱着先一步抢过来的小男孩左看右看,席恩询问一旁的格蕾茵丝,“这孩子是恶魔吧?”

    “呃,我也不确定。”格蕾茵丝不认识僚友斗篷下的真面目,更何况欧斯佩尼奥还返老还童了。

    “帕尔!”肖恩赶紧搭救徒弟。在外力的帮助下,帕西斯总算站稳,靠着师父虚脱地喘气。

    不一样,和上次不一样!被仇恨和杀意充斥的碧眸浮起清明的理智:他竟然能看破我的攻击,施法的速度和强度也提高了几个倍数!

    示意部下做好一级作战准备,罗兰踏前两步,彬彬有礼地道:“远来是客,魔王陛下有何指教?”看来今天得玩命了。

    魔王!!他就是魔王!?没和敌首打过照面的法利恩等人不约而同地一震。

    “指教不敢当。”把欧斯佩尼奥交给格蕾茵丝,席恩也以礼相待,“我只是来搭救我的部下,打扰之处请见谅。”肖恩怒声插口:“席恩,你又附在迪斯卡尔身上!”

    这也是罗兰兜在心里的担忧——担心上界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尸横遍野,一片废墟。尽管他有吩咐水神照应,但那个花痴女是否尽责……未知数。

    “我是个很认壳的人。”轻描淡写地卸过他的指责,席恩浮起由恶意所化的明媚笑痕,“亲爱的弟弟,罗兰城主还有礼貌地向我问好,你怎么一见面就冲我大吼大叫?”

    弟弟!?这回众人的嘴巴张得足以塞进鸵鸟蛋。

    “你还好意思说!”不顾声名扫地,肖恩气得嗓门高八度,“你算算自己做了多少混帐事!把莉绑上世界树,害帕尔被囚禁千年,欺骗露西他们,召唤地球人,封神,弄得生灵涂炭世界差点毁灭!就说最近,你杀了整个海精灵一族,用他们王子的身体作威作福——你说说你是不是罪无可恕?”

    召唤地球人?听到这一条,大部分的心都漏跳一拍,联想到某个非常有名的传说。

    “算我求你,停止吧!你还要多少牺牲才满足?对不起你的只有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史列兰也说了,你想回到当初,那我们兄弟再重新开始,过以前的生活好不好?”怒气渐渐被自责和悲伤取代,肖恩恳切地道。席恩冷冷睇他一眼:“你真是天真过头了,重新开始?先问问你身边的徒弟答不答应吧。”

    “这……”想起弟子们所受的苦难,和那本凝结了千年怨恨的日记,肖恩一窒。

    “我也没兴趣陪你玩家家酒。”法杖轻挥,画起空间转移的符文,席恩淡淡道,“这次是我们输了,下次再见。”

    “等等!”肖恩和蕾雪异口同声。后者在众目睽睽下涨红脸,细声道:“你…你是圣贤者?”

    这其实是不少人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

    “哦,好怀念的称呼。”席恩间接肯定。吸气声和更多的质问响起:“你是圣贤者!!?怎么可能!!!”

    天哪!天哪!先是魔族后裔做国王,再是人人景仰的伟大救世主变成了恶魔头头——这个国家究竟是在什么背景下建立的啊!?

    轻笑声压过所有的惊疑,然后是带着古语腔调的优雅嗓音:“历史本来就是**,前人爱怎么弄怎么弄,绝对敬业。”

    呃,你也不必用这么粗俗的比喻……众人抹汗。

    “少造谣了!你只是圣贤者,肖恩才是古兰·罗瓦——战神!他还是索贝克他们的师父,国父,真正的救世主!”昭霆鼓起勇气,大声叫嚣。杨阳吓得脸青唇白,挡在她面前,生怕魔王陛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妹撕成碎片。

    席恩倒不在意,只是看她有点眼熟:“你是我的后代?”

    “才不是!”昭霆哇哇大叫,掉下一身鸡皮疙瘩,“我是你用肖恩的身体生的!是他的,他的后代!”

    什么和什么?还没从上一波冲击中回复的众人又一次失神。

    “嗯…长得倒像。当初我找了不少女人,记得有个是墨绿色眼睛,很有天分的女巫。”席恩回忆道。杨阳等人汗颜:喂喂,这种丰功伟绩不适合拿到公众场合炫耀吧。冰宿冷静地道:“我想,那位可能是我的祖上。”

    扑通!终于有人不堪负荷倒地:满愿师是圣贤者的后代!?不是星贤者吗?那…那个棕发女孩也是满愿师?行踪不明的西城满愿师?

    贝姆特惊讶地看向昭霆。维琳也忍不住问道:“那星贤者是谁?”席恩一怔:“星贤者?”

    “被你召唤的地球人。”

    “哦,那个倒霉的家伙啊,不过是被我随机抽中的,天晓得怎么样了,大概早化成灰了。”

    因为魔王有问必答,看起来很好说话,大家的胆子渐渐大起来,芙米跟着道:“传说是你们合力创造了满愿石。”

    “哈,满愿石?是封印了贺加斯的结界石吧。太搞笑了,那帮小子竟然给我宣扬成这样。”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席恩露出不加掩饰的讽笑,“够了,真相你们知道得再多也不可能了解,就继续编织美好的谎言,龟缩在四方结界里吧。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世界化为血的海洋,让丧钟传遍每个角落。”

    说完反派的经典台词,渎神者启动虚空之枢纽,从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