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满愿石 > 第五章 海难与离散

第五章 海难与离散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深远的天空与浩瀚的海洋连成一线,闪耀着太阳的光泽,将灿烂的金蛇扩展到整片海面上;洁白的云朵随风聚散;偶尔几条飞鱼跃波逐戏;船尾在水纹上梨出一道深沟,涌出几许浪花,又无声地归于平静,一切的一切,构筑出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色。

    但是,再美丽的景色,看久了也会腻。

    “好~无~聊~”

    一边有气无力地叹息,昭霆一边像条扒儿狗似地趴在船舷上,连续三天的枯燥航行已经彻底消磨了她无限的精力,只剩下满腹怨气,“还有多久才到那该死的东城?”

    “还有…七天左右吧。”希莉丝掰着手指算了算。昭霆哀嚎:“还有七天!?那里是天涯海角吗!”

    “这个距离不算远。”肖恩搬出从水手那儿听来的知识,“到外大陆的话,起码要几个月。”莎莉耶帮腔:“就是,你以为这里是河啊。”

    “不管!”

    “……”

    对这种胡搅蛮缠的小女孩,能有什么道理好讲?肖恩和莎莉耶立刻放弃搭理。杨阳递来懒懒的一瞥:“有空发牢骚,不如去照顾耶拉姆。”可怜的师兄,三天了还在晕船。

    昭霆精神一振:“对了!去跟那死小鬼斗嘴!”

    “喂,我是说‘照顾’。”杨阳无力的强调,没有传入远去的人耳中。

    “我们也去看他吧。”肖恩提议。希莉丝和莎莉耶点头,杨阳却转向另一边。

    “你不去吗?”

    “我去看看另一个。”笑着扔下一句,杨阳大步离去。

    小心地走下摇晃的楼梯,她打开一间舱房的门,探头道:“维烈,好点没?”

    闻言,坐在床上的人抬起头,怀里搁着一本书;及臀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的枕头上,有别于平日的一丝不苟;原本苍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看起来反而健康了许多,即使泛红的原因是发烧。

    “好多了。”青年温润的嗓音有一丝沙哑,夹杂着几声轻咳。少女皱起眉头:“什么好多了,我看是恶化了,都怪你病着还看书。”

    “躺着也没事干么。”维烈反驳的语气不焦不躁,与他的笑容一样闲逸,“既然能用精灵之眼,就代表我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真是的。”辩不过他,杨阳只得耸耸肩,背着手走向床铺,另找话题,“话说回来,你的运动神经真是够烂的,连走在木板上也会掉下水。”以至于得了重感冒,病恹恹地上路。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我…那时喝醉了。”

    “哦,我们也喝醉了,怎么就没掉下去?”

    “……”

    “关键是你缺乏锻炼!”杨阳伸手指着他的鼻子。维烈合上书,浮起略带落寞的笑意:“我们和人类不同,天生什么体质,就一直固定不会变。”

    “这样啊。”杨阳恍然大悟,随即发现一个疑点,“不对啊,维烈,你说你改变了自己的体质,所以才有了**,没了不死之身。”

    “那是为了方便你们理解,其实我是改变了魔核的状态。我们并不是天生没有**,是被魔核压抑住。自疗能力则相反,完全是魔核的功劳。而且我的身体还是不死的,只是痊愈的速度变慢一些罢了。”

    杨阳松了口长气:“那就好,如果你会死,我们就头痛了。”维烈轻笑:“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啊,我可不想再被那家伙大骂了。”

    “咦?”

    “肖恩啊。”

    “他这样骂过你!?”杨阳大吃一惊。

    “嗯,虽然他自己不记得了。”维烈微微一笑,无意识地转向窗外,仿佛要看到逝去的景象,即使他的双眼始终紧闭,“我说过,降魔战争是我和精灵族的罪,要不是肖恩,我还会犯下更多的错误,不过不是对人类,是对我的同伴。因为,我想死。”

    刚在床边坐下的杨阳僵住了,时间在魔界宰相沉静的叙述中流逝。

    “摩耶的王虽然不是我,但我才是摩耶的支柱,之前是我的父亲,我们掌握了魔族永生的秘密,没有我们,魔族不出三天就会死绝。”

    “为什么?”

    “因为我体内的核是[母核]。”维烈一手按着胸口的正中,用梦呓般的语气喃喃道,“其他人的是[子核],彼此的关系就像连锁反应,这是为了确保团结。你知道,我们只有不到两百的人数,又个个强得不象话,如果不团结,很快就会自残殆尽。”杨阳听得一愣一愣:“这么说,魔王只是个空衔咯?”

    “不,我绝对听命于历代陛下。优叔叔,首代魔王陛下和我父亲是好朋友,而我父亲是个对感情极为专一的人。嗯,有点类似精神上的洁癖,所以他不允许他的儿子——我,对朋友的后代有任何出格的行为。”

    “什么啊,他是他,你是你,怎么能强迫你照他的意愿行事!”

    “在父亲看来,我既是他不成器的儿子,也是他意志的延伸。”

    “差劲!”杨阳下了个评语。维烈莞尔:“只要接触过父亲的人,没有人不认为他差劲的,但还是由衷地佩服他。”杨阳摇摇头,感到无法理解。

    “总之,我和王都是对摩耶非常重要的人物。王牵制我,我牵制大家。其实这样的制度也更加完善,如果让一个人掌握了绝对的权利,他很快就会忘乎所以了。但是那个时候,艾尔拉斯陛下已经和精灵王同归于尽,再没有人可以牵制我,而我自己也觉得好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拥有那么强的力量,却惟独不能救玛格?那么漫长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我必须为大家负责?我想死有什么不对?满脑子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精神危险到这种程度。”

    杨阳无言地注视同伴。维烈低下头,微微苦笑。

    “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必然要背负责任,因为人无法只靠自己活下去。在‘自我’需要的范围里,可以任性,但是任性到伤害他人,甚至让自己喜欢的人们陪葬,就不行了,这就是肖恩那句话的意思。”

    “可是……可是……”杨阳情不自禁地道,“玛格蕾特公主对你而言,是谁也无法取代的人吧?即使其他人都死了,还是希望她活下来,那么重要的人死了,会失常也是理所当然的!”

    “确实,肖恩也有那样一个人。”

    “咦?”

    “他为了她,和亲人断绝关系,和昔日的同窗反目成仇,任性到极点,让每个担心他的人气到吐血,但是他一次也没把矛头指向那些爱他而他也爱的人——杨阳,你懂吗?这里面的意义是不同的,不同的!”

    “……我明白了。”杨阳愧疚地垂下眼。维烈面露痛苦,两手盖住脸:“那个时候,我毫不留情地朝他攻击,如果不是天杖的保护,他早就完了。而肖恩即使被天杖控制,也一直没攻击我的要害。最后,天杖打开了零度空间,那是由绝对的死亡支配的世界。吸力很大,我根本反抗不了,也……不想反抗。”

    “后来呢?”尽管知道眼前的人好端端地活着,杨阳还是忍不住追问。

    “肖恩把我拉了出来。他用天杖撑着洞口,一手拉着我,对我大吼大叫。当然,他不知道我是摩耶的支柱,他气的是别的地方。他说‘既然这么想死,为什么不一开始找个没人的角落抹脖子?为什么要把世界破坏成这个样子才一死了之?都搞成这样了还想撒手不管,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杨阳忍俊不禁:“的确是肖恩会说出来的话。”维烈也笑了:“嗯。”

    “维烈和肖恩是怎么认识的?”

    “我认识他时,他还小呢,才六岁。呵,看上去是我照顾他,其实是我从他身上学到东西。无论是语言,对人生的态度,其他。”

    听到“语言”二字,杨阳的心脏陡然漏跳一拍,一段回忆涌上心头,冲口道:“他是不是有个姐姐?”

    “是啊,比他大三岁……”维烈蓦地噤声,察觉了对方这么问的用意。杨阳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用喘不过气来的语调道:“维烈,你老实回答我,肖恩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圣贤者?”

    对于这个问题,魔界宰相不需要片刻的迟疑。

    “不是。”

    杨阳茫然地松开手,心道:莫非肖恩的经历和圣贤者雷同?或者教维烈语言的根本就不是圣贤者?维烈轻抚她的发梢:“别想太多了,这些过去的东西,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

    “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杨阳不满地瞪视他。

    维烈清俊的脸庞掠过深沉的阴影,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随即用一个微笑遮了去:“你就当是老头子发牢骚,忘了吧。”

    明明不是这样!在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情绪催化下,杨阳不假思索地捏住他的脸颊,冷笑道:“老头子脸上会一条皱纹也没有吗?”

    “杨…杨阳?”

    “你倒是举个这样的例子给我听听。”

    “别闹了!”维烈又气又慌地挣扎,含糊的声音却丝毫构不成威胁,“我的内在是很老了!况且,你不能这么对我!”

    “哦,为什么?”

    “唔……”

    “你们在闹什么?”

    对魔界宰相而言等同救世主的存在化为棕发青年的形象,出现在门口。

    “肖恩。”杨阳和维烈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是懊恼,一个是感激。

    “我端药来。”肖恩扬扬手中的木碗,挂着一贯的明朗笑容走近,“看来你精神不错哦,维烈,也许再喝一贴就好了。”闻到从碗里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杨阳往后一缩:“耶拉姆可以下床了?”

    “没啊,还是老样子。”

    “那…这碗药是你做的?”这回杨阳站了起来,瞄了眼脸色同样发青的维烈。听出她语气有异,肖恩斜睨她:“我做的药有什么问题?”

    杨阳间接回答了他,两手搭在病人肩上:“维烈,你一定要撑住。”

    “可恶!药本来就很难喝,我每次还加一大把砂糖进去,努力把它调得好喝,你们居然这么践踏我的心意!”肖恩大为光火。

    就是你调味才特别难喝。杨阳在心里嘟囔。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维烈也只得抗议一下:“呃,肖恩…其实,我不喝药也会好。”是真的,如果没喝药,他早就康复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嘛!”

    “没这回事,我喝,我喝。”

    唉。因为喝过一口而感同身受的杨阳沉沉叹息。果然,一喝完药,魔界宰相就倒下了。

    “奇怪,我没加催眠的药粉啊。”肖恩不解地搔搔头。

    是维烈才只是晕过去,换作别人早被你毒死了!好不容易压抑住大吼的冲动,杨阳无奈地推着某个毫无自觉的人往外走:“好了好了,让他好好休息。”

    “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你为什么捏维烈的脸?”

    “嗯…说到这件事。”杨阳沉吟半晌,抬起头,“肖恩,我记得,你姐姐叫洁西卡是吧?”

    “对啊。”

    “她姓珂曼?”

    肖恩大吃一惊:“咦!你怎么知道?”杨阳如遭重击,呼吸为之一窒。

    维烈为什么撒谎!?握紧双拳,她心里充斥着被欺骗的愤怒,喘了会儿粗气,决定先质问对方:“我该叫你圣贤者,还是祖先大人?”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圣贤者?什么祖先?”肖恩一头雾水,摸摸她的额头,“杨阳,你发烧了?”

    他的反应让少女冷静下来,想起魔界宰相先前的表情不似作伪;而且,最重要的,眼前的人连生孩子的正确方法都不知道,真的能够留下后代吗?

    一团混乱。杨阳抱住脑袋,感觉越是深入,越是迷雾重重。

    “你没事吧?”看到她的样子,肖恩更加担心。

    “没事。肖恩,你恢复记忆后,要第一个跟我说哦。”只能期待当事人的口述了。

    “不,我要第一个去找帕尔。”

    “啊,对哦。”

    肖恩露出焦怒之色:“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天杖那个大蘑菇!”杨阳一怔:“为什么叫它蘑菇?”

    “因为它一直在蘑菇啊!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它居然磨蹭到现在还不回来!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帕尔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饿着,冻着。”肖恩越说越气,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敲打左手的掌心。见状,杨阳的神情柔和下来,轻拍他的肩:“别担心,索贝克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虽然内心的忧虑没有减少一分一毫,但肖恩不想对方也陪着自己牵肠挂肚,装作放心地点点头,岔开话题,“对了,杨阳,我听水手说,这附近有海盗哦。”

    “什么!”

    “是从遇难船只的生还者口中泄露出来的,当局还没有发出通知。”

    “都出现受害者了还不通知?那些人在想什么啊。”按捺兴奋之情,杨阳不以为然地批评。肖恩抓了抓头发:“好像有相当复杂的政治原因。目前海盗主要在南城的海域活动,所以东城的海军开不进来。但是海盗袭击的又多数是东城的商船,对此万分恼怒的海军将官向南城当局提出抗议,要他们派护卫舰保护。正要派时,却调查出来海盗跟中城的前宰相有关,中南两城交好,南城只好先不管东城,与中城交涉。偏偏这个时候又出现神秘的第三者,一艘南城的商船不明原因地失踪了,连残骸也没留下,东城和南城再次为调查问题展开激辩。”

    “原来如此,真是一塌糊涂。”杨阳抹汗。

    “听说就是因为太复杂,不知怎么向民间说明,当局才没有发出通知。”肖恩也有同感,“不过好歹减少了航班,也允许东城的海军进入境内。”

    “哦,太棒了,东城的海军是大陆最精锐的耶,如果能亲眼目睹就好了!”

    “是啊,还有海盗,真希望他们能一起出场!”

    两个好奇宝宝交换着没有紧张感的对话,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甲板。

    ******

    雾之月6日深夜,一场风暴席卷了海龙号。

    肖恩首先被不寻常的气氛惊醒,翻身坐起。和在金枪鱼旅馆一样,他们住的是八人一间的舱房,连床位的分配也没有两样。(注:白天耶拉姆因为晕船,被好心的船长集中安排在通风较好的房间)

    感到他的动作,睡在上铺的希莉丝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了,肖恩?”

    “大家快起来!”

    宛如平地惊雷,除了一向睡得特别死的昭霆和大病初愈的维烈,每个人都吓得弹坐起来,然后,两位睡美人也被更大的音量吵醒,没来得及询问原委,船体已激烈晃动。

    “哇!”正在爬楼梯的昭霆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幸好距离不远,只是**摔出一块淤青。莎莉耶险险抓住栏杆,没有滚下去。杨阳扶着床柱,略带惊慌地道:“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不会是触礁了吧?”肖恩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想。希莉丝摇头否定:“达尔邦内海没有险滩。”

    “那是卷进了漩涡?”昭霆惟恐天下不乱的发言遭到众人的眼神封杀。

    “总之,在这里胡乱猜也猜不出结果,先上去看看。”杨阳很快冷静下来,转向两个一直没开口的人,“耶拉姆,维烈,还好吗?”

    魔界宰相按着晕旋的头,嗯了一声;褐发少年因为捂着嘴,无法回答。

    “肖恩,你照顾维烈,我照顾耶拉姆。”黑发少女刚安排好,红发佣兵迅速指示:“带着最紧要的行李,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还有谁……”

    “我不会游泳!”莎莉耶脑筋活络,立刻猜出她的问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肖恩道:“莎莉耶,跟在我身边。”

    “嗯!”

    以棕发青年为首,一行人辛苦地走出舱房。在此期间,摇晃的幅度和力度都明显提高,好几件舱房的门开着,露出乘客不安而惊惶的脸,却没有几个人敢出来一探究竟。好不容易上到甲板,肖恩险些被强风掀了个筋斗,瓢泼大雨顷刻将他们浇得湿透。

    世界被灰色的雨幕笼罩。

    三桅大船海龙号在这片狂风骤雨中挣扎,铅色的乌云几乎压迫到高高的桅杆,帆鼓胀得快要撑破,绳索和帆柱拉得死紧,整艘船承受着越来越猛的压力,飞一般跃过一个又一个浪头,端的是惊险万分。杨阳等人震愕地看着这一幕。

    “这里是内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暴!?”希莉丝因为惊讶而提高了嗓门,但离得远的人依然听不清楚。

    “别出来,快下去!”一个匆忙经过的水手扔下一声大吼,赶去操舵手那里帮忙。杨阳一行面面相觑,犹豫不定。以他们的性格,实在不想乖乖待在下面,但留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他们折返的一刻,了望的水手叫道:“船长,有情况!西边!”

    话音未落,船前所未有地震动起来,风势也猛地变大,最后一根桅杆吃不住这样的压力,啪的一声折断。绷裂的绳索、碎片和帆布如同急雨般掉落,甲板上的人纷纷仆倒,甚至水手们也无法保持平衡。肖恩用身体护着莎莉耶,抬高的视野映出一个巨大的长形黑影。

    “海龙!”

    充满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希莉丝一拍额头:“难怪刮这么大的风,海龙可以招来风浪。”昭霆咋舌:“这艘船的名字起得真不吉利!”杨阳急忙转向黑发青年:“维烈,海龙是魔兽吧,你快叫它别攻击我们!”

    “不行,我的声音传不过去!这么大的风,它也闻不到我身上的气味!”

    操舵手拼命转动舵轮,想逃离背后的死神,但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只是让船前进了一点点,反而惹怒了魔兽。一声长啸,锯齿状的闪电划破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在风中翻搅,汹涌的波涛拍击着船身,海龙号像玩具一样被无形的手抛上抛下,掉出各种各样的碎片,发出岌岌可危的呻吟声。

    “维烈,布结界!”

    肖恩当机立断地跳起来,在湿滑的甲板上飞奔。这一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定,生死一线的刺激使他的斗争本能整个苏醒过来。

    金芒一闪,闪电的枷锁精准地卷住海龙的长颈,借着勒紧的力道,棕发青年跃出甲板,就连对方下意识甩动脖子的角度也在他意料之中,手腕巧妙地翻转,以离心力打了个旋,强制扳离猎物的视线与注意力,同时,他的左手迸出赤红的火焰。

    “天哪!”

    目睹这一幕的人们赞叹不已,更让他们吃惊的事还在后面:距船三公尺的风暴和急雨突然消失了,整艘海龙号被巨大的半透明结界包裹。

    眼角瞥见这个景象的肖恩没有放松下来,且不说维烈能支撑多久,海龙稍微大力一点的动作就可能让结界粉碎!

    一击,他只有一击的机会。精神在刹那提升到最高点,暴长的炎剑贯穿魔兽的头部,喷发的能量波轰碎了颅骨。

    水手们高声叫好,雀跃的欢呼响彻甲板。维烈如释重负地撤去结界,尚未平息的风雨再次降临,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在乎,因为最大的敌人——海龙死了。

    失去支撑的颈项被拉往与船相反的方向,肖恩借力跳上海龙缓缓下沉的背,不及松口气,自动绷紧的神经告诉他事情还没有完结。

    海面破开,一头庞然大物伴随悲痛的叫声出现。狂风怒吼,撕裂船上的绳索;铺天盖地的巨浪打过船舷,海水像瀑布般涌下。

    还有一只!肖恩的瞳仁猛然收缩,身体比理智先行动,激射而出的雷枪刺穿了魔兽的心脏。

    虽然和同伴一样受了致命伤,这只海龙却没有当场死亡,白炽的闪电化为光柱从天而降,将船只拦腰劈断!

    “啊——”

    震怒的惊喊被风声吞没,肖恩狠狠捶了下魔兽的尸体,跳进海里。

    大浪浇下的一刻,甲板上的多数人就跌进了大海,杨阳等人也包括在内,因此幸运地逃过了海龙的搏命一击,然而幸运之神并未继续庇佑他们,离得近的都被雷光的余波电得浑身发麻,无法动弹,莎莉耶就是其中之一。

    冰冷的海水不断灌入口鼻,身体仿佛铅块般往下沉,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股力量将她推出水面,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部。

    “莎莉耶!莎莉耶!”肖恩焦急地拍打她的脸颊,“振作点!”

    “肖……恩?”

    “是我,撑着点!”

    “嗯。”莎莉耶喜极而泣。压下安慰的冲动,肖恩塞给她一块木板:“抓着这个,我去去就来。”莎莉耶反射性地拉住他,慌张地道:“你、你要去哪?”

    “去救维烈——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女孩点点头,强迫自己松开手,看着他潜入水下。由魔兽引起的风暴渐渐平息,乌云却没有散去,深不见底的黑暗包围住她,耳边是人们越来越轻的求救,寒冷和惧意侵蚀着她的灵魂。

    等了仿佛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终于,一个清亮的嗓音划破夜空:

    “莎莉耶,你在哪里?”

    “肖恩!肖恩!”莎莉耶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唤,“我在这里!”

    水声传来,棕发青年迅速游近,一手搅着失去意识的同伴。见状,金发少女担忧地问道:“维烈怎么样?”

    “吃到水了,不过还有呼吸。”离得近了,肖恩注意到对方冻得发紫的唇和惨白的脸色,咒骂了一声,“该死!”

    二月的海水可不是普通的冷,半小时就足以葬送一条人命,何况莎莉耶这样没什么体力的女孩子。

    “救命!救命!”左近响起微弱的呼救声,在同伴有反应之前,莎莉耶先一步道:“肖恩,我们现在没闲情管别人。”

    “我明白。”尽管心肠软,肖恩也不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咬牙别过头。

    冷风吹过,莎莉耶打了个哆嗦,缩起肩膀。这时,一股热流沿着点住额心的食指传入体内,身子顿时暖和起来:“肖恩?”

    “我度了点气给你,再冷的话跟我说。”肖恩一边交代一边环顾四周,糟糕的能见度却妨碍了他的观察,“可恶!不知道杨阳他们怎么样了!”

    “你不能用魔法找到他们,送他们过来吗?”

    “不行,我刚刚好像打暴了那只海龙的魔核,这块区域的精灵力场全乱了,照这个趋势,恐怕要天亮才能恢复正常。”

    对方的话有一大半莎莉耶听不懂,但结论她归纳得出:找不到。正泄气间,她蓦地眨眨眼,手指空中的一点:“那是什么?”

    肖恩转过头,一星红光在他的视野彼方跳跃。

    “是火!奇怪,海上怎么会有……一定是船!啊——如果可以施法!如果可以施法!”肖恩扼腕不已。

    “时运不济吧。”同样失望的莎莉耶表现得认命许多。

    ******

    “主人,这个温度可以么?”

    “可以了,谢谢你,小姆。”

    杨阳感激地仰视悬停在上空的火凤凰,同时将师兄的重量移往左边,一只手划水。幸好掉下船时,菲尼克斯破蛋而出,不然她和耶拉姆不淹死也冻死。

    “对不起,因为被石化得太久,我的视力还未恢复,不然就可以帮您找人了。”

    稳定而低沉的声音,虽然使用敬称却不失高贵的语气,让杨阳想起这是只已经有了孩子的成年火凤凰,而非刚刚孵化的幼鸟,不觉调整态度:“没关系,小姆…那个,我叫你小姆,你不介意吧?”

    火凤凰笑眯眼:“当然不介意,这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也让我想起了我的王。”

    “哈哈。”

    “另外,您不用拘束,就把我当作下仆对待好了。”

    “这怎么敢当。”杨阳尴尬地咧咧嘴,岔开话题,“对了,除了视力,你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劲吗?”

    “没有了,倒是你的同伴,看上去不太好。”菲尼克斯关怀地道。杨阳低头瞥了师兄一眼,眉间浮起阴云:“没办法,我不会人工呼吸,但是刚才摸了一下,有脉搏,应该没大碍。倒是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平安。”

    “你有个同伴很厉害,他们一定没事。”

    “嗯!”心神一松,杨阳感到刺骨的寒意钻进心肺,尽管上半身因为火凤凰的缘故得以保持体温,但下半身浸在海水里,长久下去还是会不妙。看出她的状态,菲尼克斯目光一紧:“请无论如何撑到天亮,太阳一升起来,温度就会回升,我也可以找找有没有船经过。”

    “放心,我能行。”

    保证归保证,现实却比杨阳预想得恶劣百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双腿越来越僵硬,好几次差点沉下去,全是靠着意志力才游起来。最后,连大脑也麻痹了,纯粹倚仗本能勉强浮在海面上。事后杨阳回想起来,称这段经历为“旅途中最悲惨的一幕”。

    终于,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然而黑发少女已无力抬头,自然没有看见。

    “主人!主人!”火凤凰扇动翅膀,卷起热风吹向身下的人,“振作点!有船!我看到船了!”

    船?昏沉的脑海闪过这个单词,却无法理解它的含义,良久,才迸出清醒的火花,并一举升华为沸腾的希望。杨阳猛然睁开眼,极目远眺,好不容易望见一片灰影:“那是…一艘?还是……”嗓音嘶哑而干涩,吓了她一跳。

    “是好几艘!快,加油!”菲尼克斯鼓励。

    不用它说,杨阳已经不知从哪儿涌出力气,拼命划水,以惊人的速度游向远方的船队。目瞪口呆的菲尼克斯不禁感叹人类果然是一种有爆发力的生物。

    双方一靠近,杨阳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飘扬在桅杆上方的旗帜。以深蓝为底,金线绣边,中央绘着一头八首的异形之龙。

    那是……伊维尔伦的军旗!

    ******

    “将军,有只怪鸟接近,西南方!”负责了望的士兵首先发现异常。

    “打落它,可能是敌方的侦察鹰。”

    “不,不是侦察鹰,是凤凰,一只火凤凰!”

    不知所措的叫声让甲板上的人都鼓噪起来,没值勤任务的还跑去张望。

    “安静!”海军总指挥,也是这艘旗舰主人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大喝一声,转向身后穿魔法袍的副官,事实上,他的副官也正是位高阶法师:“洛克,你看……”

    他没有说完,因为对方举起右手,示意“等一下”。片刻之后,仿佛感应什么的法师睁开双眼。

    “那只鸟没有敌意,只是希望我们去救两名落难者。”沉稳地汇报完,他脸色一变,泛出兴奋的红晕,“没想到它是真的,这真是太稀奇了!”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马尔亚姆不解。

    “那可是火凤凰!传说已经消失的灵兽!光是出现一只就足以震撼世界,更别说它还是有主人的!”洛克越说越激动。但身为纯种军人的马尔亚姆无法理解他的心情,思路自动转往自己擅长的领域:“既然这么神,就不可能是间谍了。”闻言,洛克也回过神,镇定下来:“不错,决没有人舍得让这样的人物深入敌境,即使是愚笨的海盗。”

    “好!放小船,救人!”

    “啊——他们来了!”看到远远驶来的小船,杨阳险些喜极而泣。

    “把手给我。”一名士兵伸出手。杨阳递到一半,缩回来,将还在昏迷中的师兄推出去:“先救他!”

    士兵轻松地把耶拉姆抱上船,拉杨阳时却费了点力,因为少女的下半身几乎麻木了。另一名士兵搁下桨,拿起准备好的毛毯裹住她,再往她嘴里灌了两口酒。

    “谢谢。”

    烈酒一入喉,一股热气陡然升起,全身都暖起来,嗓子也舒服了许多。杨阳感激涕零地注视救命恩人,只差没鼎礼膜拜,此刻两个其貌不扬的士兵在她眼里,已化为头顶光圈的天使。

    安顿好另一个,小船朝旗舰返回。

    帮忙杨阳托着装酒的皮袋,先前的士兵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指着盘旋在上空的菲尼克斯,问道:“这只鸟是你养的吗?”

    “啊,不是,她是我的朋友。”

    “你是昨晚那场暴风雨的幸存者吧,运气真好。”划桨的士兵由衷地道。杨阳一震,脸上浮起劫后余生的欣喜和掩不住的担忧,低声应道:“是啊。”

    她是幸运的,却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她这样的好运?

    ******

    “肖恩,维烈为什么还不醒?而且,他的脸色好难看。”

    “嗯。”棕发青年担心地检视友人,叹道,“我也度了气给他,可是好像没用,魔族的体质果然和我们不一样。”莎莉耶大惊:“那不就糟了!”

    “放心,他顶多生场病,死不了,反而是我们俩比较倒霉。”

    “是啊,我肚子好饿。”莎莉耶垂下肩膀,有气无力地道。肖恩心疼地抚摸她的小脸:“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可以施法了。”女孩嗯了一声,坚强地点点头。

    打着抓条鱼给她吃的算盘,肖恩左顾右盼,突然瞪大眼,高兴地喊道:“船!船!”

    清晨的浓雾散开,隐隐浮现出船只的轮廓。

    跟着转过头的莎莉耶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反而不安地皱起眉:“肖恩,那个……”

    被她称为那个的,是一面漆黑底色,绣着白色骷髅头的旗帜。

    ******

    “哦呵呵呵呵!”

    一阵高八度的笑声响彻甲板,让不幸听到的人都颈子一缩。接着,是一个略带无奈的男性嗓音:“阁下,请不要笑得这么猖狂,也许会被人听见。”言下之意:这笑声已经是你的招牌了。

    “少罗嗦,克鲁索。”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翘着二郎腿斜倚在丝绸软塌上,一手持着水晶杯,一手懒懒搁着扶手,让打扮成小厮的侍女修剪指甲,惬意地眯起绿宝石似的眸子,“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当然要抱着愉快的心情,享受出航的乐趣——小羊们正等着我们呢。”

    风和日丽?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抬头瞄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再转向上司,又是一叹。

    拉克西丝完全是海盗头子的装束,不但一身行头都齐了,还在右眼蒙了块黑布,活脱脱十几年前红极一时的[独眼海贼王]沙洛蒙的重现。任何不认识她的人见了,都不会怀疑她不是女海盗,然而问题是……

    “阁下,我不反对你以假海盗打击东城海军的计划,可是你以身犯险的轻率行为,还是让我无法认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太婆婆妈妈了。”

    “虽然你说得很冠冕堂皇,但我觉得你只是凑热闹罢了。”克鲁索毫不留情地指出。拉克西丝再次嚣张地狂笑:“哦呵呵呵——不错!当海盗尽情蹂躏小羊是我的平生宿愿之一!”

    你的宿愿未免太多了。想起拍卖会的情景,克鲁索正要叹第三口气,了望台的侦察兵喊道:“船长,东北方有遇难者,要不要救?”

    “不救,救了也是要灭口,白费功夫。”拉克西丝嗤之以鼻。

    “它不理我们。”看着大摇大摆继续原来航线的海盗船,莎莉耶下了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肖恩火冒三丈:“可恶!竟然见死不救!”

    “对海盗而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是海盗也不能见死不救!”肖恩蛮横地大喊,念了句咒语,凝视掌心跳跃的火苗,他咧开一抹被挑毛了的冷笑,“哼哼哼,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感到船身摇晃了一下,拉克西丝没有惊慌,而是冷静地等待部下的报告。回应她的信任,有条不紊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左舷中弹,没有损伤,疑似示威!”

    “两枚火焰弹飞来,没有准度!”

    “攻击来自一名遇难者,正乘不明物体飞近!”

    “有意思。”微微一笑,拉克西丝喝干杯中的美酒,昂然起身,“全员备战!我来会会他!”

    “阁下,请不要多此一举。”克鲁索劝道。拉克西丝一摆手,走出船长室,正好迎上坐着烟雾鸟的三人。

    “你这个海盗头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对遇难的百姓不理不睬!”一眼就认定她是首领,肖恩厉声指责,却也没被怒气冲昏头脑,停在攻击范围之外。

    “你是需要帮助的人吗?”拉克西丝语气悠然地反驳,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目光从棕发青年坦率明朗的双眼,移到他身后的金发小女孩,最后定在显然失去意识,头朝下俯卧的黑发青年身上,心道:似乎不是可疑份子。

    肖恩一窒,随即重整精神,道:“我是法师没错,可是我不能凭空变出食物,我和我的同伴都又累又饿,所以才希望你们伸出援手。”

    “呵呵,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能付出什么酬劳?”

    “我们没有财物,除此以外的东西,你尽管开口。”

    拉克西丝勾起唇角,眼里闪过阴谋的光芒,突然一指对方的鼻尖,朗声道:“好,我要你做我的仆人!用劳力交换食物和其他的一切!”怕猎物反弹,她不忘补充一句。莎莉耶大怒:“你……!”肖恩反而松了口气。

    “临时雇员吗?”拍拍胸口,他绽开高兴的笑容,“我会努力干的,那我们下去咯。”

    ……简直是送上门的冤大头。克鲁索无言地瞪视对方。

    ******

    登上甲板后,杨阳粗粗扫视了一下周围,这明显是一艘战舰。沉重的船头和斜桅被设计用来冲撞;高高的首甲板是弓箭手完美的阵地;低矮的中部甲板可以搭设踏板连接其他船只;后甲板同样很高,陈列着填满泥沙的灭火桶和拿空的武器架。

    如果不是精疲力尽,杨阳会兴奋得两眼放光,左顾右盼,可惜她现在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连迎面走来一个穿法师长袍的中年人也没注意到。

    “参谋长!”两名士兵一齐敬礼。洛克点点头,上下打量杨阳,再看看头顶的菲尼克斯,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误会了他的反应,一个士兵扯了扯杨阳:“快行礼!”

    杨阳正犯困,被他这么一扯,差点跌倒摔了个狗啃泥。洛克及时扶住她,施放了一个清醒的咒文。

    “好点没?”

    “啊…嗯,谢谢。”杨阳甩甩头,不好意思地退开两步,深鞠一躬,“失礼了。”

    “没关系,看得出你很累,不过我城的军规是对临时上船的非战斗人员必须调查清楚,所以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放心,不会很久的,只是问几个问题。问完以后,我们就送你去客房休息。”洛克和蔼地道。杨阳面露感激:“您客气了,我和乐意配合。”

    “那走吧。”

    “好…啊!”杨阳惊呼了一声,手指耶拉姆,“抱歉,能不能不要叫醒我师兄?他的情况真的很糟,又晕船,又在海里泡了一夜!”

    “这是当然——查克,林,送这位小兄弟去客房。”洛克指示。杨阳这才无后顾之忧地跟着他走向首甲板。一路可见伊维尔伦治军严谨,虽然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跑过来围观。

    “那个,我叫杨阳,请问——”

    “我的名字是洛克,海军幕僚总监,这支部队的副指挥。”

    “哦。”杨阳眼中浮起单纯的敬佩,正要细问,洛克已挥手道:“将军,人带来了。”

    将军!?东城只有三个将军,莫非……杨阳瞪视闻声转头的戎装青年。人类,身材高大,长相粗犷——和传闻相符。啊啊,她的运气不会这么好吧!

    “幸会,我是马尔亚姆-麦斯韦恩。”

    “马尔亚姆将军!”杨阳惊喜地叫道。在场的另两人都是一愣:“你认识我(他)?”

    “呃,不不。”杨阳回过神,连忙摇头,赔出笑脸,“我只是神仰已久。那个……”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现在就询问月舞者的下落。看出她的心思,马尔亚姆直爽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是一名冒险家,和同伴一起搭客船海龙号前往贵城,可是半路遇上海龙,船沉了,除了我和我的师兄,其他人都不知所踪。我想请你们到现场援救,如果不影响军务的话。”想了想,杨阳还是决定留待私下打听,先找到失散的同伴。

    “这没有问题,我们虽然是出来解决海盗的,但也不会对落难的百姓袖手旁观。”马尔亚姆一口答应,转向副官,“调查海龙号的航线,然后派两艘巡逻舰过去。”

    “遵命。”洛克行了一礼。杨阳喜出望外:“谢谢!”

    ******

    “然后呢?”

    优雅的,却带着一丝生硬腔调的嗓音柔柔地问道。

    “然后我就冲了出去,用锁链绑住那头大海龙,再那么一甩,一拎,海龙就像沙袋一样被我提了起来,掼进海里,浪花像喷泉一样往上冒,景色壮观极了。”

    ……当时的情景好像不是这样吧?而且,我怎么记得是另一个人杀死海龙的?

    “哦,真了不起。”优雅的嗓音似乎深信不疑,“人们一定很佩服你吧。”活泼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吹嘘:“当然了!他们每一个都对我欢呼,跪在地上膜拜……”

    希莉丝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昭霆,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愕然张大嘴,连连眨眼——她竟然坐在一只巨大的蚌壳里,头顶镶着一颗圆亮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身下垫着绿色的海草。微微转移视线,棕发少女一脸惊喜地朝她跑来:“希莉丝,希莉丝,你醒了!”

    “这、这是哪里?”

    “你们称为海底的幽境,陆上人。”优雅声音的主人跟在后面徐徐走近,一袭荷叶边的长裙,料子非常轻软,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墨绿色的长发披散到膝盖,海浪一般微卷;五官纤细而精美,但最吸引人的,是她一对宛如白玉的尖耳。

    海精灵!一刹那,希莉丝脑中闪过曾经在书上读到的名词。

    精灵女子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你好像猜出了我的身份,真少见,我们所救的陆上人当中,很少有知识渊博的,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姐,也只知道我是精灵而已。”

    “这个一看就知道。”听出她不是在夸奖自己,昭霆不快地嘀咕。

    “怎么回事!海精灵不是早就灭亡了?”希莉丝大喊,只觉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缺乏现实感。

    “那是你们以为,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片海底,与世隔绝,陆上的变化从来不曾影响到我们。”

    红发少女揉了揉太阳穴,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好吧,现在不是讨论种族存续的时候,关键是——

    “我的其他同伴呢?”

    “只有我们俩,希莉丝。”回答的是昭霆,一向无忧无虑的眉间笼上一层阴云,“我醒来时,就看见你、和她。”希莉丝呆楞地瞧着她。

    “也许还有别人被我的同族救了,你们可以在这里找找看。”精灵女子温和却无情地道,“不过希望不大。”

    闻言,希莉丝爬出蚌壳,起身环顾。她们身处的是一片仿佛废墟的建筑群当中,海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穹顶笼罩着上方,却渗不进来,闪烁着明亮的宝石绿;从海面射下来的光线随着水波的起伏变幻着浓度,构筑出无法形容的美景,宛如一个瑰丽的万花筒世界。

    “真的……是海底。”

    “这是我们安置你们这些人的地方,所以你们的同伴如果不在这里,要么是被其他的陆上人救了,要么就是死了。”

    “不会的!”希莉丝不假思索地反驳,喘了会儿粗气,她勉强压下不安之情,向救命恩人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精灵女子的表情、语气自始至终毫无变化,像是根本不把对方的反应放在心上,而非大度。看出这一点,希莉丝不再理她,和昭霆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匆匆跑开。

    花了半天搜查整片废墟,一无所获。两个少女拖着疲软的脚步回来,只见海精灵还站在原地,连姿势也没变!

    “找到了吗?”

    “没有。”死人骨头倒找到不少,就是没碰上半个活人。

    精灵女子淡淡地道:“真遗憾。”希莉丝用力一甩头,用坚定的口吻道:“看来我们的同伴是获救了,麻烦您送我们上去好吗?”至于死亡的可能,她完全不去想。

    “你误会了。”精灵女子语调一沉,“我族尊重所有的生命,才不得已救助你们这样的人,但我们同样不想和外界有任何瓜葛,所以,每个被带到这座遗迹的人,都只有在这里老死。”

    “你开什么玩笑!”昭霆尖叫。希莉丝努力维持镇定:“请恕我们无法接受。”

    “你们不久就会接受了,人类不能穿越结界。”

    铮——昭霆拔出大剑,恶狠狠地道:“言下之意,你可以穿越是吧。”精灵女子不为所动:“以前那些陆上人一开始的反应也和你们一样,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希莉丝闪电般将穿甲剑的剑尖抵着她的颈项,一字一字道:“我不管那些人怎么想,上面有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家,我们绝对不要待在这里!”

    “没错!”

    海精灵闭上眼,下一秒,她的身体仿佛气化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紧跟着惊喊,优雅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再过两个时辰我会送饭来,你们先冷静一下头脑吧。”

    良久,再无声音。两个少女面面相觑,棘手眼前的困境。

    “怎么办,希莉丝?”昭霆六神无主地问道。希莉丝咬紧下唇,迸出一句:“去结界那边!”

    近看,越发觉得海水凝结而成的障壁不可思议,但两人此刻都没了欣赏的闲情,昭霆用力劈下无刃,漆黑的钝锋像陷进一团果冻,以相同的力道反弹回来。

    “哇!”昭霆倒退三大步,没有气馁,再接再励地平举武器,一个加上助跑的突刺,依旧徒劳无功,这次还险些坐倒在地,“……可恶!”

    “让开,昭霆。”同伴的剑技虽不及自己,但是力气更大,因此希莉丝不做无谓的尝试,合起手准备施法,“神圣的光之精灵,聚集在我手中,摧毁我面前的阻碍——光弹!”

    白炽的光芒汇聚成球,轰在透明的结界壁上,宛如融入大河的水珠,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一个接一个,从最低阶的[闪耀之箭],到最高阶的[光尘爆],希莉丝试遍了所会的攻击魔法,结果毫无二致!

    脱力地跪坐下来,她大口喘息,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肖恩!!!

    ******

    感到心脏莫名的抽紧,棕发青年停下手边的活,愣愣地站着发呆。

    “磨蹭什么呢,奴隶!”一声大喝,仿佛实质的鞭子抽上他的背。肖恩咬了咬牙,转身回骂:“你这耳背的海盗头子,说了多少遍我是雇员不是奴隶!”

    “雇员是你说的,仆人是我说的,而仆人和奴隶是近义词,所以耳背的是你。”连珠似泡地反驳完,拉克西丝用怎么看怎么故意的动作踩上刚拖干净的甲板,留下一连串泥脚印。肖恩大怒:“啊——竟然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

    “哦呵呵呵,收拾主人的烂摊子不就是奴隶的义务,再拖一遍。”

    “可恶可恶,大坏蛋,女魔头!”

    看到这一幕的克鲁索等人,心里浮起相同的感慨:阁下找到新的玩具了。

    不知道自己沦为卡萨兰城主的难兄难弟,痛骂未果后,肖恩觉悟再争下去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开心,而自己气炸了肚子,闷头把脏的地方拖干净。拉克西丝顺势走到拖好的部分,继续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

    “别动!”

    “我偏动。”

    走走走,拖拖拖,最后是肖恩的耐心先告磐:“可恶,站好!我把你脚底的泥拖干净!”拉克西丝咧开一个阴笑:“你追得上就来啊。”说着,掉头飞奔。肖恩拿着拖把急起直追,两人在船上展开一场障碍赛跑。

    “真是……”余人不约而同地为这样孩子气的行为摇头叹息。

    竟然能追得上我!听到身后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拉克西丝着实一讶,她对自己的速度可是很有自信。蓦地,耳边风声劲急,反射性地侧头避开,手刀一扬,却劈了个空,腋下黑影一闪,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已然调换。

    肖恩攻势不停,手中虽然不是用惯的武器,但他另有歪招,利用对方的蒙眼布造成的死角,用假动作骗得她向右边躲闪,一脚踩在拖把上,再用力一扯,打破平衡,算准踉跄后的落脚点,凑到另一只脚下——完成。

    “成功了!”肖恩欢呼。拉克西丝眸光一闪,并非愤怒,而是挖到宝的兴奋。

    一声龙吟,杖中剑出鞘,肖恩连忙放开拖把,召唤出光剑,险险挡下,激撞的剑身迸出巨大的爆音和刺目的火花,猛烈的互击使两人各退一步,只一瞬就重整态势,双剑再次缠绞在一起,这次毫无停滞,转眼就交锋了百余招。

    磨光的地面倒映的影子也无法跟上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杖中剑如轻虹,光剑如流星,在空中擦出无数小雷火,灌注了气劲的斩击威猛无匹,每一下都发出连灵魂都为之震颤的钝重声响,攻击与防御飞快变换,力量的碰撞掀起凌厉的剑风,使得两人的身形更为飘忽,令旁观者眼花缭乱。

    这是绝顶高手之间的搏击。

    “他……”惊呼四起,人人目瞪口呆,“竟然能和阁下打平手!”

    宛如急奏的琴弦突然绷断,两人的战斗忽而停顿,肖恩往后跃起,劈碎了射向后帆的剑弧,却被接踵而来的攻击闹了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平安落地又踩上了拖把,咻地滑倒,中途还撞上一只装满水的木桶,狼狈不堪地倒在船舷附近。

    “好痛~~”他呻吟。

    拉克西丝急遽喘息,汗流浃背。调整了一下呼吸,她走过去,举剑不带杀意地指着他。

    “你的名字。”依然盛气凌人的语气,却不同于先前的横蛮,秀丽的脸上是赞赏的微笑。刚刚的一场战斗,是她平生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棕发青年不由自主地回答。

    直到听见喧哗,他才回过神,懊恼地掩住脸。拉克西丝满意地还剑入鞘:“果然名不虚传,所谓的英雄原来也有真材实料。”肖恩抗议地瞅着她:“我才不是英雄,是他们硬封我的!”

    “呵呵,无妨,只要跟着我,不出半个月,我就会让你冠上[魔王的左膀右臂]之类的新名号,再次蛮声大陆!”

    “……”众观众脸上划下黑线,毫不怀疑这个誓言兑现的可能。

    肖恩神色松动,这个提议很合他的性格,而拉克西丝本身也非常有领袖魅力,但是……“我不要当海盗的部下。”

    “哼哼。”拉克西丝意义不明地冷笑,用锐利的目光扫得肖恩心头发毛,“敬酒不吃吃罚酒——克鲁索!”

    “在。”总参谋长立正行礼,会意地报告,“这两天,普多尔卡雷先生和他的同伴一共吃掉药材五百金币不计零,正餐两百金币不计零,甜点三十金币不计零,加上住宿费,总共三千零二十金币五银币七十铜币,扣除零头,折合三千零二十金币整。”

    肖恩无声地化为石像,良久,才抖掉身上的石粉。

    “你这是坑人!!!”

    “哦呵呵呵,这是我的船,我爱怎么计价就怎么计价,谁叫你当初不问清楚。”拉克西丝气焰嚣张,丝毫不以恶行为愧,猫儿般的绿眸狡黠地眯起,“本来以部下的工资,三年就可以还清了,你偏要当奴隶,等着做到死吧。不满意的话,可以带着你发高烧的同伴走,我不强留。”吃定对方没有退路。

    “唔~~~”肖恩气得全身发抖。

    鞭子抽够了,拉克西丝适时给了一枚糖果:“乖乖留下来吧,小羊,我会是个好上司的。”语毕,大步离去。克鲁索递来同情的一眼,紧跟在后。其他人围上来,搀扶的搀扶,安慰的安慰,说项的说项。

    “其实船长人不坏,你待久了就会发现她的好。”

    才怪!肖恩咬牙切齿,在心里反复咒骂“女魔头”三字,当看见一片狼籍的甲板时,更是忍不住落下两滴男儿泪:呜呜呜,又要重拖了啦!

    ******

    船长室——

    “听麦尔他们说,你都把他欺负得哭了。”

    “啊哈哈哈,真的吗?真可惜没有留下来看。”

    听到这么冷血的回答,克鲁索不禁摇了摇头,随即由衷感叹:“不过,有那样的本事,心地却如此纯良,真是难得。”拉克西丝轻晃杯中的酒液,嗯了一声:“倒和索莱顿那孩子很像。”

    “阁下……”克鲁索不安地注视上司,果见她眼底燃起冰焰。

    “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一字一顿的声音宛如被火烤过,“那孩子的本体竟是这样的人,身为德修普家族的成员,却助纣为虐。”

    “也许其中有什么原因。”

    “你想说背叛是可以原谅的吗?”说到背叛二字,拉克西丝的语调有点奇妙,似乎底气不足。克鲁索镇定地道:“我并没有这么说,只是希望你冷静。”

    “哼!”

    “话说回来,仔细比较,普多尔卡雷先生和索莱顿先生还是有很多不同。比如刚才的威胁,换作索莱顿先生就不会上当。”参谋长聪明地转移话题。黑发元帅嗤之以鼻:“废话!明显索莱顿聪明多了!但是你也不要小瞧那个男人。”

    “怎么?”

    “他战斗时的眼神连我也胆寒,那绝对是从死里爬出来的眼神。所以他应该只是不计较罢了,真的认真起来,或许相当可怕,目前还看不出。呵呵,反正来日方长,慢慢观察吧。”

    克鲁索无言了一阵:“你吃定他了?”拉克西丝愉快地啜饮美酒:“难道我消受不起?”

    “不,是他消受不起,恐怕今后会日日以泪洗面。”

    “哦呵呵呵,那可真是光想象也让人兴奋的前景!”

    参谋长再次摇首。这时,一个打扮成水手的士兵敲门走进:“船长,有猎物上门,东城的商船。”拉克西丝放下酒杯,振奋地起身:“好!全体出发!”

    ******

    海浪的声音由远及近,视野从模糊转为清晰,同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中性嗓音:“耶拉姆,你醒了?”

    “杨阳……?”

    “别动!来,把这杯茶喝了。”黑发少女扶起师兄,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凑到他唇前。褐发少年喝了几口,微微皱眉:“这是什么茶?”清凉得像薄荷,又有薄荷没有的酸甜味。

    “嘿嘿,是橘子皮泡的茶啦,很有营养的,能预防疾病,也可以缓解晕船的症状——呐,再喝一点。”喂他喝了大半杯,杨阳关怀地问道:“怎么样,好点没?”

    “嗯。”耶拉姆点点头,推开她的扶持,环顾了一圈,错愕不已,“这是……我们的房间?”怎么回事!莫非船没沉,是他睡糊涂了做噩梦?

    “不,是东城的军舰。”

    “东城的军舰!?我们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杨阳没有回答,两手搭在他肩上,满脸如释重负地垂下头:“呜呜,幸好你醒了,我一个人实在心里没底。”耶拉姆大惊:“什么意思?其他人呢?”

    “都不见了,我只感觉到肖恩似乎还活着。”杨阳困惑地道,对于这份“感觉”不是很有信心。耶拉姆松了口长气:“那就没问题了。”

    “不一定,肖恩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而扣除你、我、他,总共有四个人耶。”

    耶拉姆被她说得心下忐忑,尤其一分析:危急关头,肖恩第一个救的应该是希莉丝(情人);然后是维烈(朋友);因为他的个性,莎莉耶(弱者)的次序还可能超前;但昭霆(?)是无论如何排在最后的。

    当下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有没有请东城的海军去救人?”

    “请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杨阳摊开手,随即安慰地拍拍他,“着急也无济于事,先把身体养好,再讨论一下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吧。”耶拉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正确的,默然咬紧下唇。

    “对了,小姆孵出来了,我也让她帮我去找。”

    “哦。”耶拉姆总算放心了一些。杨阳体贴地道:“饿不饿?我去厨房拿份餐点。”被她一提,耶拉姆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啊。”临出门时,杨阳想到什么似地转过身,“既然是军队的伙食,你就不要期待会有多好。”

    “……”

    走在廊上,黑发少女撞见依旧一身魔法袍的副指挥。对方似乎是冲着她来的,扬手招呼:“杨阳,你师兄好点没?”

    “他已经醒了。”

    “哦,恭喜,叫厨子做点补品好了,没关系的。”洛克立刻猜出她此行的目的,和蔼地建议。杨阳感激地道:“是,谢谢你的关照。”

    洛克突然面露难色:“有关搜救的事……”杨阳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哑声道:“没…没找到?”她宁愿同伴失踪也不要确认死讯!

    “不是,是派去的船找不到了。”

    “啊!?”

    “应该是海盗搞的鬼。”洛克脸色一沉,“事实上,这不是第一次。”杨阳心脏归位,浮起诧异之情:“没想到海盗这么厉害,晓得剪除你们的情报网。”洛克赞赏地瞥了她一眼:“不错,所以我们也想出了一些对策——放心,即使情势再不利,我们也不会让敌人欺上门来。”

    “嗯。”杨阳信任地微笑,她也不相信区区贼寇能够胜过精锐的东城海军。

    ******

    海天一线中,一艘满载的商船缓缓航行。这一幕,清楚地落入一只翡翠绿的眸子。

    “如何,阁…船长,是头肥羊吧?”当了许久海盗,侦察兵的口气不觉带上匪气。

    “哼。”拉克西丝放下望远镜,冷笑着摆手,“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我们走。”

    “咦!?”周围惊呼迭起。克鲁索反应最快:“是东城的海军假扮的吗?”拉克西丝还没回答,一名士兵插口:“就算是敌人,也可以试试,他们只有一艘。”

    “白痴!”拉克西丝大骂,气势之凌厉连无辜者也缩起肩膀,“你以为船上的人都死人?一等我们靠近,就会拉警报叫来同伴,我还没天真到以为我们的船快得过他们!”

    “是。”灰头土脸的士兵已变成一颗球。

    扭头离去,拉克西丝的每一步都忠实地反映出她内心的怒火,虽然没有上当,但不能出手的失望同样难以忍受;加上之前连连得手结果却不如人意,使她的情绪坏到顶点。而光是斥骂一枚笨蛋不足以完全消火,正暴躁的当口,她瞄见一道绝对能发泄得够本的身影。

    “奴隶,过来!”

    其实肖恩已经看到她了,还迈开大步准备逃跑,可惜闪得不够快,被逮个正着,只好一步化三步,磨磨蹭蹭地晃过去。他不敢不听话,前天反抗的后果是欠款又添了个零。

    可恶,女魔头!悲愤的谩骂,也只能够放在心里。

    “快点!要我过去揪你吗?”拉克西丝不耐烦地用脚打拍子,“看看你拖的什么地,脏死了!”

    “那是你踩出来的!”

    “哦呵呵呵,你的任务就是确保甲板时刻干净,所以只要脏了就是你的错!”拉克西丝已完全投入白雪公主后母的角色,并且乐此不疲。肖恩懒得跟她辩,因为辩也没用:“随你怎么罚,就是不许加钱了!”

    “哼哼哼,惩罚吗?”拉克西丝很满意他出的主意,上下扫描,瞧得肖恩冷汗直冒:“你…你要罚我不许吃饭?”这是他认为最严重的刑罚。

    “嘁,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你,相反,我会给一桌美味佳肴贴上万打头的价码,逼你吃下去!”

    “不要——”光是想象那个情景,肖恩就忍不住抱头呼喊。见状,旁观的人们都露出不忍之情。克鲁索连忙拉着上司开路。

    “干嘛?我还没玩够呢。”拉克西丝不悦。

    “再玩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参谋长语带薄责。会意的黑发元帅转过头,果然看见一大帮人围上去。

    “他才来几天,人气居然就超过我了。”

    “如果你少欺负他一点,也不会上涨得这么快。”

    拉克西丝重重一哼:“他本来就是送上门让我欺负的,我不欺负他欺负谁?”克鲁索摇摇头,岔开话题:“总之,现在最要紧的是东城的动向,他们似乎提高警惕了,我们是否收手比较妥当?”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不把老虎皮扯下来一块怎么甘心。”

    说话间,年轻的元帅眼中闪烁着冰芒。

    ******

    厨房里,棕发青年刚要把切好的菜倒进汤锅,好几个声音一齐响起:“肖恩,你只需要负责切菜就好!”

    “哎?可是,我看你们都很忙……”

    “不忙!不忙!”又是异口同声,人人停下手边的活表示自己真的很“闲”,还有一个跑过来抢走案板,郑而重之地放回原处,然后丢给他一大把菜蔬。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第一天他们不知情,让这个有嗅觉障碍的家伙调味,结果连拉克西丝都惊动了,飞奔而来亲自把汤锅倒进海里,再唤来大风吹走“毒气”,差点窒息的众人才回魂。

    肖恩扁嘴,乖乖地继续切菜。他觉得自己手艺很好,为什么大家都不认同呢?

    看到那利落的刀法,众人浮起赞叹之色。

    “肖恩,真是委屈你了。”

    “嗯?不会啊。”

    没人相信,一名年长的厨师甚至拍拍他的肩膀:“别装了,你这样的人物,若非碰上船长,怎么会落到做这种事的地步。”肖恩放下菜刀,皱眉道:“是真的,再苦再累的活我也干过。”众人将信将疑,齐声要求:“那你举个例子。”

    “像……”肖恩只吐出一个字,就没了声音。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回到工作岗位,没有注意到青年脸上一闪而逝的苍郁。

    “肖恩,水晶糕蒸好了,要不要吃?”

    “要~~”

    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人眼神顿时灿亮,扑向厨师长端出来的冷点和热茶,但还没扑到,他就硬生生刹住:“这、这个很贵吧?”

    深沉的静默笼罩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吃。”吞着口水后退,肖恩用生离死别的目光注视托盘,神色哀凄。每个人都看得不忍,厨师长劝道:“吃吧,我们不会告诉船长的。”余人点头附和。

    “不!她一定会知道的!她不是人,是鬼!”

    “……”

    “别想太多了。”一个脑筋灵活的厨师抓起糕点塞进他嘴里,“如果船长真的要计较,你每吸一口气她都会跟你算帐。”肖恩想想有理,开怀大嚼,毫无顾忌的吃相让旁观者也觉得幸福。这正是众人动不动喂他的原因,奇怪的是怎么喂都喂不胖。

    歼灭三分之二的糕点后,肖恩一口气喝干茶水。众人讶道:“你不吃了!?”

    “嗯,剩下的给维烈和莎莉耶。”

    “吃完吧,我另外留了适合病人喝的鱼粥和女孩子爱吃的小甜饼。”

    “哇——厨师长,你太好了!”肖恩以一个热情的拥抱表达感谢。

    趁热把食物端去给同伴,看清房里的情景,肖恩失望地耷拉下脑袋:“维烈还没醒?”

    “是啊,我都想掐他了。”莎莉耶嘟着嘴换降温布。肖恩叹息着走近:“可惜了这碗鱼粥,莎莉耶,你喝吧。”金发少女高兴地接过:“谢谢。不过,他不吃不喝真的没关系么?”

    “应该没关系。”肖恩底气不足地道。莎莉耶吃了块甜饼,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肖恩,你担心希莉丝吗?”

    没有回应,但是莎莉耶已经得到了答案。

    “对不起,我问了没神经的问题。”她黯然垂下头,“三天了,你还没找到他们?”

    “杨阳的位置似乎有魔法障壁,其他人超过了侦测的范围。”

    “这样啊……”

    “莎莉耶,别胡思乱想。决定先救你和维烈的是我,你没有任何责任。”肖恩瞥了她一眼,语气渗入自嘲,“只不过,我在不合格的师父之外,还是个不合格的情人。”

    莎莉耶不知怎么接口,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这艘船,我总觉得很奇怪。”

    “奇怪是当然的,这根本不是海盗船。”

    “啊!?”

    “海盗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教养,就连女魔头,也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会出生,而且个个身手不俗,他们若是海盗,路边的乞丐都是皇帝了。”肖恩淡淡地道。莎莉耶呆呆地瞅着他:“原来你心里都有数。”

    肖恩默然,脸上浮起莎莉耶前所未见的神情,像是厌倦,像是疲惫,像是淡漠,也像是冷讽。

    “别理他们,我们没必要牵扯进和我们无关的事件。”

    ******

    忘记一切,并不是解脱。

    凝视镜象般的自己,青年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

    这是梦境。在现实中,他们无法共存;而一旦醒来,他也会忘掉这一切,就像那些总是纠缠他的记忆碎片一样。

    相同的容貌,眼神、表情却截然不同。一个愤怒,一个漠然;一个犹如燃烧的火焰,一个是火焰燃尽后的灰烬。

    “如果你审视过自己的心,就不会问我这种问题。”

    清亮却毫无生气的嗓音在虚无的空间里回荡。

    “审视自己的心?”苦涩的笑声响起,“我怎么审视?一堆莫名其妙的影象,一堆莫名其妙的感情。”

    对方不为所动:“莫名其妙,就不要管,古拉不是告诫过你。”

    “你说得容易!”青年气得全身发抖,两手紧握成拳,“是!记忆是可以不管,那感情呢?我可以无视帕尔、无视维烈吗?再举个极端的例子,每次我被自己掐醒过来,我又要怎么看待这种像神经病的行为?”

    “……”

    “求求你,振作一点,振作一点吧,不然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发疯。”

    “疯了,未尝不好。”冷漠的语气依旧,“因为我们连死亡的自由也没有。”

    青年晃了晃,第一次无言以对。良久,他盖住脸,哽咽道:“姐姐、姐姐……”

    [肖恩,你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轻生。再痛苦,再悲伤,也要努力活下去。]

    姐姐,如果痛苦到身心都被撕裂,悲伤到喘不过气来,要怎么办?怎么办?

    “恨吗?”

    “不恨。”

    “是啊,如果真的像席恩一样,满心憎恨倒也轻松。”无波无折的声音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也只是瞬间之事,“肖恩……”

    “我不是肖恩,肖恩是你!”青年激动地大喊,“我是碎片,一个什么也不是的碎片!在想起来以前,我至少还有自我,还能主宰自己的感情!而现在我只能拼命维持以前的形象,生怕露出你这副死样子吓到大家!”

    “肖恩,你就像十七岁时的我。”对方不理会他的抗拒,自顾自道。

    “呃?”青年一愣,随即再度苦笑,“是啊,我是十七岁的你,不,我根本就不知道是几岁的你。我有六岁到十七岁的记忆,三十三岁的一点记忆,还有一千年稀里糊涂的记忆——我到底几岁?”

    “不管几岁,你还有希望、牵绊,而我什么也没有了。曾经,我以为我能战胜命运,对抗世界,用我这双手守住所有我重视的人,结果——”

    近乎死寂的沉默持续了一阵。

    “盛衰荣辱,恩怨情仇,我什么都经历过了。”镜影微笑,不带笑意的微笑,“肖恩,我累了。”

    两行晶莹的液体沿着颊滚落,青年低下头,呜咽出声。看到这一幕,苍郁的眸动了动:“眼泪……很久没流了。对啊,姐姐没禁止我流泪,可是我想哭也哭不出来。”

    “眼泪只能缓和伤痛,不能治愈。”

    “至少比哭不出好。”

    青年横臂擦去泪水,正要说什么,空间突然剧烈摇晃,碎裂声不断响起,错愕间,对方似乎已经知道原因,冲了上来,却在下一秒被挡了回去,青年这才发现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透明的障壁。

    “肖恩,他来了!”趴在壁面上,那张一模一样的容颜初次浮现紧张,“守住自己的心,千万不要被他吞噬!”

    “谈何容易,我一醒来就会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而且我连我的心在哪儿都……”

    “你的心就是你现在的同伴!不许迷惘不许犹豫!”对方严厉地道。青年差点急哭:“就算你这么说……醒来的我也听不见啊!”

    琥珀色的眸子闪过凄绝,那是由血淋淋的教训凝成的悔恨。

    “那就记住我说的话——有些错误,一次也不能犯!”

    ******

    [有些错误,一次也不能犯!]

    从床上坐起,喘息良久,闷雷般的声音依然在耳边不住回荡。

    “……梦吗?”耙梳汗湿的刘海,肖恩摇了摇昏沉的头,“灵体原来也会做梦。”

    回响渐渐微弱,伴随着淡化的景象,只有刻骨的哀痛残留在体内。肖恩习以为常地环紧膝盖,静待这波情绪过去。然而,今夜不知怎么回事,等了半天也平息不下来,还越来越难以消受。

    起身离开舱房,他走上甲板。

    冰冷的夜风让大脑清醒不少,同样胸口的刺痛更加鲜明,青年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颈项,在颈动脉附近徘徊,即将按下的一刻,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肖恩,睡不着啊?”

    “呃…嗯。”他震了震,转头挤出笑容。

    “别逛太久,明天船长肯定又扔给你一大堆活。”好心地叮嘱完,轮到值勤的水手爬上了望台和同事换班。肖恩吁了口气,注视右手,心道:又掐不死,掐什么掐。

    不是他自恋,如果一个神经纤细点的人处在他这样的情况,早就疯了。

    但是他也非木石。

    摇摇晃晃走在甲板上,肖恩感觉自己像个木偶,断了线的木偶。构成线的记忆全部七零八落,找不到头,纠缠着他,让他迷茫无依,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就算有想守护的人,这样的状态,这样的心情,又怎么去守护?证据是:他现在身边只剩下两个同伴。

    老是想自尽,战斗时也想自尽,这样懦弱的自己,只会让大家陷入危险。

    自厌的情绪潮水般泛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勉强撑到船首,肖恩靠着船舷,俯视自己的倒影。

    错觉吗?那张脸,似乎在嘲笑自己?

    是啊……是该自嘲,这么半桶水的家伙。先是不想回忆,只想好好珍惜身边的人;知道索贝克的真实身份后,又眷恋起过去,下定决心要恢复记忆。

    而如今,既追不回过去,又守不住现在的自己,连方向也没有。

    肖恩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

    水面上的倒影,无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