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渐成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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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噗嗤一笑:“你这当娘的总算想起自己儿子来了,真不容易!”

    小皇子出生七斤四两,不大不小,身体十分康健。绮雯从前在电视上见到的新生儿都是又红又皱像个小猴子,没想到自家这儿子虽也红了点,却一点不皱,小脸光滑圆润,五官也是端正漂亮,模样比任何一个她见过的小孩都顺眼。

    “可见是随我的,长大了一定比你好看!”绮雯搂着大红绣蟠龙襁褓,终于露出了喜色,大逆不道地对孩儿他爹说。

    皇帝愕然:“我不好看么?那你又是什么眼光看上我的?”

    绮雯撇嘴撩他一眼:“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你又不是今日才知。”

    “……”皇帝忍不住又想重新培养起对源瑢的敌意和幸灾乐祸。

    想到那儿还关着个一心求死、喝水都要人硬灌的半疯兄弟,心里为妻儿平安的喜悦就被冲淡了几分。他真是忍不住发愁,她醒了,没事了,谁知这个消息能否改变源瑢点什么呢。

    绮雯则关心起了另一件大事——好感度99,最后那1点要怎么才能得来啊?难道要再生一个……

    次日一早,潭王就被放出了关了他三天的乾元宫庑房,出门时身前身后共有四名大内侍卫陪着,这情景说是释放,其实更像是押送。

    刚才内侍们本来要替他洗漱更衣的,潭王却没要,也没去吃他们送来的早膳,只喝了几口清水。其实早在昨夜皇帝差人将绮雯苏醒的消息传给他时,他就开始喝水了,但也仅限于喝水,一直也没吃东西,更没说话。

    走出房门时,他的脚步还略显虚浮。

    他身上衣着仍然整洁,身板也挺得很直,半点不显狼狈。仅头发散乱了些,在脸颊边垂下几缕,衬得他那张极致漂亮的脸一眼看去倒像个清秀女子,还是个病恹恹的憔悴美人。

    他仰起头,虚眯着宽宽的双眼皮望了望天,仿若有种再世为人的惆怅。

    皇帝正站在庭院里等他,身后站着若干佩刀随扈。

    “派了四个长史和一队羽林卫,随你一同回府。”皇帝脸色木然,平淡说道。

    潭王刚有过那样的过激之举,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甚正常。这样时候不论是为了防他自残自尽,还是防他另外有所异动威胁到别人,严密监视和限制他的行动都是必行之举。还能放他回府,没有就此□□,就已经是格外开恩。

    潭王黯淡无神的脸上没见有何波动,而走到跟前,他竟撩衣跪下,道:“臣弟前日一时冲动,失仪冒犯皇兄,罪责当死,能得皇兄法外开恩,臣弟感激不尽。在此向皇兄请罪加拜谢了。”

    平素好听的嗓音已变得十分沙哑,语气恭顺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

    皇帝一瞬间有种钝刀磋磨般的心痛,没等他叩拜完就伸过手去挽了他的手臂扶他站起。

    这个兄弟从小就惯会装相,这很可能也是在装,为的就是博取他的怜悯,让他心软,放松警惕,能当场收回派人监视的成命才是最好。

    皇帝心知肚明,可手上清晰感觉到对方几乎站立不稳却还在强力支撑、不愿显露的姿态,他真是想不心软也做不到。

    有过那些过结,他怎可能会轻信源瑢所言为真?可所谓眼见为实,有过与朝堂大臣那些老狐狸无数次过招的经历,他自信已炼成火眼金睛,哪会有人在他面前装相还让他一丁点破绽都看不出的呢?

    他不信源瑢就有那般超凡的本事,因此他虽然还未下定结论,却着实是倾向于信了源瑢的。从另一方面而言,他与源瑢自小同居一殿,朝夕相处,也有过十多年互相了解的时光为基础,他也就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都只是源瑢在做戏。

    却没等他出口,潭王又说:“二哥宽宏,我却不能太不懂事。二哥放心,此次回府,我便老老实实闭门思过,再不会惹是生非让二哥费心。”

    说完躬身补了一礼,就转身朝外走去。

    皇帝略作迟疑,还是添上了一句:“她已然没事了。”

    刚走出两步的潭王脚步一顿,呆立片刻后他猛地回过身。随着他这一动作,守在皇帝身后的扈从们都紧了紧握在绣春刀刀柄上的手。

    潭王却丝毫没露攻击之意,只呆望着皇帝问道:“事到如今,二哥究竟为何还在坚持不愿杀我,可否明示?”

    他目中神采黯淡,语调也是平平无奇,根本不像在讨论这么肃杀的话题,反而像极了一个懵懂天真的孩子,正在就新发现的疑惑向自家大人问询。

    皇帝又是忍不住心间一痛,不等他回复,潭王先转开目光,自顾自痴痴然地说着:“你是怕母亲伤心,还是真在顾念骨肉情义?还是……因我刚在对和国作战中立了大功才不忍心?可是,既是我自己想死的,这些又有什么值得顾念的呢?”

    皇帝轻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要一心求死?”

    难道只因为知道她想要你死?体察到是上回没资格殉情那句话对他刺激最深,皇帝自然是再不敢将这种话说出口了。

    潭王目光旁落,也轻叹了一声:“自己背负了多深的罪孽,我比你更清楚,也就比你更明白,我这条命又多不值得留着。这三天来我都在琢磨,我到底还该为什么活着,却至今仍没想出来。”

    他这是真心悔悟了?皇帝满心迷惑,既不敢轻易相信,又无法从他的表现中发现丝毫破绽来推翻这一结论。

    潭王露出了一丝苦笑,黯淡的眼神略略清明了几分:“不过二哥如此处置或许也有道理,谁说罪孽深重的人,就该以死谢罪了呢?继续活着,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同时,也略尽薄力来恕罪,想必才是正途吧。”

    说完他又躬身施了一礼,就此转身走去。

    皇帝静静望了他片刻,朝一旁等他示下的扈从们道:“记着,朕要你们跟去潭王府,旨在确保源瑢的平安周全,不是要你们把他当囚犯看守……去吧。”

    罢了,就他这模样,谁知胡思乱想上几天,又会做出些什么呢?着人好好看着些也是应该,也是为他好。

    …

    三王爷为救宸妃射杀皇后的事不能外传,三王爷有心为宸妃殉情的事一样也不能外传。宫里对外的说法是,三王爷领人入宫剿灭乱民的途中不慎受伤,留在宫里养伤三日。

    后来听说,源瑢回去王府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下令将所有的妻妾侍婢迁离了他的居处周边,赶去王府角落的跨院居住。却因一个宠姬哭闹撒泼赖着不走惹恼了他,他干脆当场下令,除了正妃仍然迁去跨院之外,其余妾室全部就此发卖,一个不留。

    若是装的,真没必要装得这么像。

    皇帝也想在心里留个余地,不去相信源瑢的话,可眼睁睁看着源瑢的失魂落魄那样真真切切,真是由不得他不信。他自己是个情种,他父亲也勉强算是,谁敢说与他一父所生的源瑢就一定不是呢?

    其实,眼下原本就是他多年以来最最信任源瑢的时刻。

    潭王假意投诚,与和国关白暗中联络,除了趁机刺探敌军动向之外,还多玩了一个花招。他与皇帝联手,逐步向敌军内部渗透一个信息,说和国关白正在与大燕皇室秘密和谈,蓄谋牺牲部分和国的国家利益来换取他个人的好处。

    猜忌之心由此在敌军之中慢慢滋生,眼见战事一次次失利,越来越多的和国将帅怀疑自己已被身后的最高长官出卖。于是战事只能更加失利。

    到了战争后期,皇帝甚至沿着潭王摸清的关系直接联络上了和国的一位权臣,对其重金相许,鼓动他造反自立,成功惹得和国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可以说,是潭王的计谋成功将这场大仗得以提前数月结束,为大燕节省下了巨额军费,也挽救了无数大燕将士的生命。以国家现今元气不足的现状来看,也可以说他是为挽救整个大燕朝贡献了一份重要力量。

    虽然说,这一点也不能证明潭王弃恶从善,但刚刚有过这样的过往,一回来就看见他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生念断绝的仓皇模样,皇帝怎可能还硬得下心肠完全把他当做一个政敌去看待?

    细数起来,源瑢的这些反应都能解释的通,都可算是合理,若说他经过这次的刺激,真的幡然悔悟,也不是多离奇不可信的事。皇帝也是真心希望事实如此,可是,他当然也不会就此掉以轻心,真去对源瑢毫不设防了。

    他现在是有妻有子的人,即便不为自己,只为妻儿考虑,也必须谨慎行事。

    其实连太后听说了细节原委,也只叹息着劝皇帝说:“以后多防着点他吧。”也没有直接把源瑢看做重新做人的乖孩子。

    这倒不是说太后彻底倒向皇帝而讨厌起小儿子来了,这回乱民闯宫能得脱险还多亏源瑢及时领了王府下人相助解围呢。太后只是从谨慎出发,真心盼着两个儿子别再掐架。毕竟有可能继续找茬挑事的,还只会是源瑢。

    皇帝也很清楚,即使真去全面接受了源瑢的说辞,也不表明源瑢对他敌意尽消、以后再不会给他找事了——芝凝那么善性的人,都还有怨愤爆发的一刻呢,更何况是源瑢?两个男人为争一个女人而生出的怨愤,很可能比争权夺利还要根深蒂固,难以化解。

    不管他是怎样纠结迷惑,潭王倒是暂时消停了下来。处置完了府里的女人,他就兑现了闭门思过的诺言,不但不出府门,还连采薇堂小院的门都不出,每天维持基本正常的作息之外,话都几乎说不上一句,除了偶尔翻翻书之外,更多时候就是枯坐发呆,越来越像一具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除了看护转危为安的媳妇和安置丢了魂的兄弟之外,皇帝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忙。

    梵音教的叛乱是平息了,对余孽的清查还需继续。现在还是敏感时期,外面尚有其余民乱等待平叛和招抚,在京城内清查乱民就需要把火候掌握适度,既不能太宽松留存后患,也不能太严厉株连过多。还需皇帝亲自布局,审慎地指派人手去执行。

    另外,一场关乎国本的大仗刚刚打完,论功行赏和论罪处罚都要趁热打铁地进行,以便将权力和威信都推至峰值,达到最好效果。

    绮雯这一回生产大伤元气,需要好好休养恢复。每天总是皇帝忙外正事回来隆熙阁时,她都已经睡下了,两人都没什么见面机会。白天皇帝也尽可能地抽空来陪她坐坐,逗逗儿子,晚间为了不打扰她,就都在前殿御书房隔壁的卧室就寝,把后殿都留给了绮雯。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多月——还有一事须得说明,钱元禾那一次遇刺幸好没有伤到要害,断了一根肋骨,淌了不少血,仗着年轻身板硬很快挺过来了,刺伤他的梵音教众也顺利抓到了。事后钱督主少不得在煎熬养伤的同时还挨了师父王智一顿痛骂。

    皇帝对负有疏忽之责的各衙门官员也给了一定的处分,但还是看在时局不稳不好内耗,都从轻发落了。总体来说,整个京师在这一个多月里还是大体沉浸在今上得胜还朝和小皇子降生的喜悦气氛之中。

    等到绮雯眼看就快坐满双满月的时候,皇帝也大体闲下来了。

    大燕朝从太.祖爷那一辈就很尊奉天一道,那时在位的张天师曾经断言他们白家嫡系都会是五行缺水,于是太.祖爷就下令让以后每一辈的皇族嫡系一脉起名字时中间的一个字都要取水字旁。(如白濂祯,而白纷扬就不是)

    先帝在三皇子白源瑢的长子出世时就把下一辈的排字定为了“澍”,作及时雨之意。皇帝与绮雯的长子自然也要以此排字,不过大名还不急着取,只需先起个上口的小名,因皇帝偏爱“誉”字,而绮雯觉得除了会出戏联想到大理段氏之外也没什么不好,小皇子的小名就被定为了誉儿。

    这天皇帝再来看绮雯的时候,绮雯正盘腿坐在梢间的炕上,与芹儿及乳母一起逗弄着孩子玩。

    旧历的十月底又已是隆冬时节,地龙烧得很热,屋里暖意融融,女人们的笑声与孩子的咿呀声融在温暖的空气里,一派温馨恬适。皇帝不禁想起了民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说法,心里也是温暖如春。

    “今日常朝上,有人上表,请立皇后。泗国公自己也在其列。”待下人礼毕退开,皇帝坐在炕边说道。

    绮雯为儿子理着小袄衣领,手上动作一顿,又很快从容继续,淡淡道:“寻常人家正妻去世,都还要守制一年才续弦呢。”

    “依你的意思,”皇帝道,“等过了一年你便能答应了?”

    绮雯默然垂着眼睑,没有作答。

    皇帝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不做皇后,以后就连与我同穴而葬的资格都没有?”

    绮雯哂笑:“死后的事,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可这总会是我心头一大缺憾,你就一点都不在乎?”皇帝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声调。

    绮雯寸步不让:“可我若是就这么答应了,我心头也会留下一大缺憾!”

    皇帝默默喟然。

    那桩变故谁是谁非,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分歧。他更倾向于相信源瑢,她却仍不放弃相信皇后,所以他对皇后是很有些怨愤甚至是厌恶的,根本没心情再拿其当做什么正妻看待,而她却仍在可怜皇后,甚至是自觉亏欠着皇后。

    可悲的是他们谁都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对的,就无法说服对方,分歧就一直存在。话题一触及到这里,气氛就会变味。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唯一存在的一道裂痕。

    不过裂痕归裂痕,坚持己见的同时他们一样都能体谅对方,知道易地而处,自己难免也会是对方那样的观点。

    皇帝尤其理解,绮雯毕竟是承了皇后好几个月的照料,从前又与源瑢有过那么深的过结,几乎以命相拼,怎可能那么容易扭转的过来观念?他伸出手臂抱了她在怀里:“那好,一切都依你就是。”

    绮雯也软下语气,幽幽道:“从前不是也有过宠妃陪帝王合葬的么?”

    “你知道我在意的并非身后事,而是……罢了,现在来说确实为时过早。”皇帝让绮雯的头枕在自己肩头,抚着她细软的头发,望着躺在一旁、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心里默默说着:总也该让这孩子继任大统之时,是嫡子出身吧……

    孩子翻脸快过翻书,一眨眼的工夫,就五官一皱,“哇”地哭了出来,把缠绵相拥的一对爹娘都吓了一跳。

    乳母和宫女们赶忙过来帮忙照看,绮雯抱起儿子,拉开衣襟来喂奶:“他是饿了,好一阵没吃了。”

    “你又何必一直亲自喂他?”皇帝问。

    其实是明知故问,因为生之前出了那件事,她的安全感大受冲击,这阵子时不时就神经兮兮,不是担忧宦官是外贼要谋害儿子,就是担忧乳母不尽职,只要力所能及的事都坚持亲力亲为,不敢交给下人。念及至此,他也总是又心疼又无奈。

    绮雯一抱孩子情绪就好起来,笑呵呵地道:“自己有就喂着呗,有时觉得,吃着我的奶才像我亲生的儿子。反正光我自己的奶就够他吃了。”

    “也是,看得出来……”皇帝心不在焉地说着,很不自在地转开脸。

    茜草红的薄棉袄子镶着三指宽绣缠枝莲的交领,中间露出白嫩好似豆腐的皮肉,那滚圆的尺寸,明显比从前大了一圈……

    天晓得他又已经忍了多少日子,有快八个月了吧?八个月啊!平时不沾这事儿也就罢了,看见如此香艳的一幕,真是没法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乳母还在叙叙恭维着“娘娘体格好所以奶水足”,宫女们也笑着附和,没人留意到在场还有一位生理健康的男士正在摩挲着鼻子,默默忍耐着与此情景极不和谐的心情波动。

    小家伙动着小嘴唇卖力吮吸,没多时就吃饱睡着了。

    “快快,拿湿巾子来,这回淌得尤其厉害。”绮雯一句话引得他又转回脸来,原来喂奶时另一边会随之漏奶,这时她的那边袄子都濡湿了一块,另一边衣襟也还没拉起,也还在静静流着……

    皇帝只觉得鼻血直冲着鼻梁,再也受不了了。他过来像模像样地抱过儿子,小心地转交给乳母,摆摆手让下人们都退下,都等不及人家出门,就一个饿虎扑食,将绮雯扑倒在床,凑上唇去补上了儿子的缺。

    “我恐怕还不能……”绮雯略略挣扎,人家撕裂伤都没好利落呢。

    “我知道……用手就行。”

    “……说的好像还多体恤我呢,既是用手,用谁的手不行啊非用我的?”

    “……难不成你还让我用自己的?”

    “我是说让你再找个人……”

    “胡说!胡说!再敢说这种胡话小心我不体恤你了,这便硬来!”

    “其实,好像伤口也不疼了,不如咱不用手了……”

    “这可是你说的,疼了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