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早已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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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规矩,朝臣与宦臣应避免私下来往,前有乔安国那样的反面典型做例子,王智身为司礼监一把手,更应以身作则,处处避嫌。但此时事出从权,锦衣卫指挥使邱昱亲自跑来司礼监衙门向王智单独传讯,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邱大人带来的实在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王智听后激动得几乎手足震颤,不知该哭该笑:“这……我便知道是如此!若非这样,宫里那些人何必对我遮遮掩掩,何必……连尸首都不让我看上一眼?李嬷嬷她们虽做了确认,想必也是为人蒙骗过去的。”

    邱大人急切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今上多消沉一日,大局便多增一分危急,王公公快些去向今上禀报吧。”

    “哎哎,正是如此。”王智点头不迭,草草拱手辞别邱昱,匆匆出门朝隆熙阁赶去。

    隆熙阁偌大的正殿之中仅有皇帝一人,连偶尔进出伺候的钱元禾此时也守在门外。

    紫曈

    稍稍定下神,揉了揉剧痛的脚踝。想着无论如何,已然落在树上,总比方才随着纸鸢飘飞空中要安全了许多,心里便安宁了下来。当下攀住粗枝,拨开树叶想看看离地面还有多高,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株大树居然是生在崖边,她身下根本没什么地面,只有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落在了大名鼎鼎的无极崖上空。

    紫曈吓得全身发抖,颤巍巍地向大树主干爬过去。前方传来拨开枝叶的瑟瑟声音,一个墨色身影正迅速穿林而来。是秦皓白来了,一想到他在迅速奔近,紫曈便觉得一颗心放了下来,忍不住欣然一笑。

    匆匆过来的秦皓白朝她头上看了一眼,却忧虑地叫道:“抓紧!”

    头顶树叶瑟缩响起,原来是挂在上面的纸鸢又滑了下来,擦着她身侧坠下树去,紫曈在颤巍巍的树枝上本就难以保持平衡,被这纸鸢一挂,立时身子一翻坠了下去。慌忙乱抓一把,只抓了些树叶在手里,再也回天无力。

    紫曈见到自己的身体已脱离树冠,耳边风声骤响,知道自己已朝那雾气茫茫的深渊落去,身周再没了托载之物,心里跟着一空。

    我就是这样死了?想不到,难得他那么奋力赶来相救,我却还是辜负了他,如此丢了性命。

    那句想要问他的话,终究还是没了问出口的机会。

    亲眼见到我坠崖而死,他又会是何反应?无论他对我是真情还是歉疚,见我真要死了,他都是会有所伤感,有所惋惜的吧?

    在这坠下的一瞬间,紫曈恍惚闪过好几个念头,随即就被眼前见到的景象震惊得全然清醒——秦皓白冲下了悬崖,如一只展翅青鹤,扑到了跟前,紧抱住她,随她一起坠落。

    紫曈完全懵了,不知眼前发生何事,茫然想着:他这是来殉情的么?

    秦皓白双眉紧紧蹙起,左手搂住紫曈,看准时机,拍出右掌,击在经过他们右侧的一块突起岩石之上。岩石“砰”地一响,碎裂开来,石屑纷飞。这股力量将他们的下堕之力转为向左斜飞,落向峭壁上生出的一株松树。

    在摔向松树的一刹那,秦皓白在空中猛一转身,让自己的左侧肩背率先撞上松树树干,避免了紫曈与树干相撞。两人重重摔到树上,紫曈隐隐听到他轻哼了一声,搂着她的左臂骤然松脱,将她摔了下来。

    紫曈连忙自行扯住松树枝叶,再抬头去看秦皓白,见他右手抓住枝干,面现痛苦神色,一条左臂软软地垂在肩下。深谙医术的紫曈立时察觉,方才这猛烈撞击,已经令他左肩脱臼。

    心间炸开一阵剧烈的酸痛,远比自己受了伤要痛苦万倍。紫曈泪水盈眶道:“你……欠过我些什么?用得着这样来还?你知不知道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绝不想见你这样!”

    秦皓白咬牙忍痛,用右臂勾住枝干,扶在自己左肩上,吸了口气道:“替我扶正手臂。”

    紫曈知道他是想推上手臂关键,忧虑道:“你这样……会痛得很。”

    秦皓白喝道:“少来废话!我一只手臂怎么救你上去?快点动手。”

    紫曈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左臂,为他对好关节。秦皓白右手猛力一推,忍着剧痛,将关节推回原位,稍稍活动了一下左手,拉住了紫曈手臂。

    紫曈感到一些泥土颗粒迸发出来落到头脸之上,抬头一看,原来是松树吃不住两人的重量,树根已被拔出了一些,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

    秦皓白也见到这状况,更是焦急,知道当务之急是甩手将紫曈抛上崖顶,自己再想办法飞纵而上,当下正想用力,却发觉紫曈将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去。

    “你做什么?”秦皓白问出这句话时,已隐然猜到了她的想法,心头就是一阵恐慌。

    紫曈神色坦然,直望着他道:“你想要将我抛上去,一样要借助这棵树的力量,到时树根定会拔出,你便再没了上去的机会。”

    “你少来犯傻,我有我的办法,你不必管!”秦皓白说着又探手朝她抓过来。

    紫曈却松了一下手,向下溜了一截躲开了他,朝他凄然一笑:“你若是没命,我一定不能再活。我们当中若只能活一个,那自然只能是你。”

    秦皓白恐慌得心神大乱,颤声道:“你……”

    紫曈露出喜慰满足的笑意,轻轻道:“你能来救我,我高兴得很。记得一定好好活着,再别涉险,即便只是为着你这性命是我拿命换来的,也要好好活着,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好心。”

    说着便松开了手,落下了悬崖。

    秦皓白惊得目瞪口呆,一颗心也随着她坠了下去,只觉得一生之中从无此刻这般绝望。

    那一瞬见到的笑颜,好似开在崖边的朝颜花,娇嫩无助,又笃定坚强。

    紫曈闭上双目,心中再无恐惧。他居然为了救她,连断臂都情愿,连跳崖都敢为,她还有何遗憾?还有何可惧?

    那句话已没了问出口的必要,知道了自己于他如此重要,何须去计较是为人情,还是为情意……

    脑中忽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这么高的悬崖,真落到地上时,自己一定瞬间化作肉泥,死前也来不及感觉到什么痛苦,也算个不错的死法。只可惜死状太难看了一点,不过反正已经不成人形,旁人见到也认不出是谁,难看就难看吧。但愿他别来崖下寻她尸骨就好……

    身上忽然一暖,令她又重新醒了神,睁眼一看,自己居然再次被秦皓白抱在了怀里。

    106、晴风飘零

    他这一跳下来岂不是再没了生还之望?紫曈大惊之余更是心痛欲碎,道:“你这不是救我,不是还我什么人情,而是送死!你知不知道?你这做法正是辜负了我救过你的好意!”

    “住嘴!”秦皓白咬着牙冷喝了一声,“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上一次冲下悬崖,还只是情急之下不容多想之举,而这一次跃下,才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想到眼下只有与她同生共死这一条路,往日的忧虑全部消散,所虑者,仅剩下了如何让她脱险这一条,脑中前所未有地一片清明。

    几个片段飞速闪过眼前,都是朱芮晨从前指导他轻功时的画面——

    “小白,你悟性如此过人,还不将晴风飘练成,被人家看到庆卿公子单轻功一项瘸了腿,岂不为人笑话?”

    “去,谁爱学你那仅仅用作逃跑的手段?”

    此刻的秦皓白好生懊悔,当初自己竟因为自大,而没去将朱芮晨的绝顶轻功学到手,哪想到会临到这危急时刻,唯一一项可以救得心爱之人性命的功夫自己竟然没有练成!

    而这份懊悔一闪即逝,取而代之涌入脑中的是曾记在心间的“晴风飘”诀窍。

    所有的运气心法如闪电般在脑中过了一遍。这门轻功最讲究的是心念守一,此时此刻,正是秦皓白最为心念守一的时候。他摒弃开一切杂念,紧抿嘴唇,神情万分专注地盯着身下峭壁,依照“晴风飘”的法门提上一口气,试着以足底在石缝借力,稍缓下堕之势。

    紫曈紧盯着他,见他凝神盯着崖下,侧面坚毅专注,长发与衣衫都随着一次次借力和下落而飘扬在背后,真如九天谪仙一般。这样痴痴看着他,心里又是惊叹又是倾慕,全然忘记了身边险境,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将头抵在他肩上。

    生也罢,死也罢,好在有他相随,再没什么值得畏惧,再没什么需要忧虑。什么值不值得,可不可惜,都已没了必要去计较。

    这下坠的瞬间,似乎已是一生一世。

    她正在这里心摇神驰,一大片草木扑面而来。只觉得秦皓白手臂一紧,将她的头脸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耳边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草木剐蹭和断折的声音。随后身子一翻,变为她在上,秦皓白在下,耳听“噗通”一声,下落之势陡然停了。

    这便是已摔到了崖底?他们都已死了?当真是毫无痛感。紫曈迷茫地睁开双目,见到面前光线昏暗,地上杂草丛生。神智很快清醒了过来,自己显然还活着!

    紫曈慌忙坐起看看周围,他们正身处山石之间一道狭长的平坦地面。

    而见秦皓白闭了双目不动,脸颊边尚有几道被草木划伤的细痕。紫曈大是惊骇,赶忙晃了晃他道:“你怎样了?”又去按他腕脉,发觉脉象跳得十分紊乱,心下更是惶急,不知所措。

    其实,她自己此刻的脉象,一样是混乱不堪。

    秦皓白猛然睁眼坐起,深深吸了口气,额上淌着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他也如紫曈那般看看周围,又抬头看去,满脸的不可置信。紫曈随着他抬头看去,只见山高万丈,山石嶙峋,早已看不到崖顶。

    他们竟是从那里坠下来的?那竟还会没有死?紫曈一时懵得满头雾水。

    “你……没……没受伤?”秦皓白问,声音因嘴唇的剧烈颤抖而抖个不停。

    “没……”紫曈比他还要抖得厉害,心里渐渐明白了过来,“你……也练成了‘晴风飘’是么?”

    她方才下落时心神散乱,全没去留意秦皓白如何施展轻功,一次次在峭壁的山石草木间借力缓冲下落之势。这时才想明,听陆颖慧那意思,练成了晴风飘确是有可能坠下这无极崖都毫发无损。他自然是也是凭这神功,才得以带她平安落地。

    满以为这回一定是要死了,没想到与他共历了生死之劫,又得以平安。后怕、庆幸、喜慰诸般情绪霎时填满胸臆,紫曈又哭了出来,一头扑进了秦皓白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抽泣道:“我真是吓死了,你个傻子,居然也跟着我跳下来!真是个傻子!”

    若是常人临到这样时候,自是该同去抱了紫曈柔声安慰一番,只可惜,秦少主绝非常人,他的反应是——一把将她狠狠推开,指了她愤然道:“你才是傻子!你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紫曈跌坐在草地上,挂着满脸泪水,又顶着满头雾水,全然不明白出了何事。

    秦皓白霍然起身,朝一旁走了几步,冷冷瞥她一眼道:“不错,我也练成了。善清宫出了第三个练成‘晴风飘’的人,你功不可没,心里是不是得意的很?”

    紫曈看出他像是生了好大的气,却不知这气从何来。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要说生气,明明该她生气才对,她为了保他平安连命都舍了,他却还要随着她跳下来,这不是明摆着辜负她一番好意么?就算他会晴风飘,毕竟是这么高的无极崖,谁敢说没个意外?他这个生无可恋的讨厌性子,真是总也改不了!

    秦皓白确实气愤的很,自己费尽力气想要救回她的性命,她自己反倒说放弃便放弃,简直是要多愚蠢有多愚蠢,要多可恨有多可恨。怎不令他气得七窍生烟!

    这两个人都将对方的性命看得重过一切,又都将自己的性命看得一文不值,竟不知不觉间因这而怨上了对方,都为对方的轻生之念气得鼓鼓的。

    一时间两人一坐一站,都呕着气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秦皓白先气哼哼地开了口:“以后想跳崖,自己跑去没人的地方好好跳,少来我跟前来跳了吓我!”

    紫曈也不甘示弱:“什么跳来吓你?敢情我为了救你不死,反倒是做了件坏事?”

    “你怎知道我那时抛你上去自己便会死?”

    “废话!你抛我上去,那棵树便会断掉,到时你便要坠下来。”

    “所以你才要跳下来,顺道逼我练成‘晴风飘’是吗?”

    “什么……逼你练成?”紫曈愣住,她可不知他的“晴风飘”竟是在刚刚练成的。更不知道,他陪她跳下来时,完全没有能平安落地的把握。

    秦皓白也不解释,转而道:“即使那会儿我来不及跃上崖顶,你说是带着你下来容易?还是我自己下来容易?还敢说自己不是傻子!”

    紫曈回想着方才情景,呆呆自语:“若是真见到你将我抛上崖顶后独自坠下来,我也一定还会再跳下来陪你。那还不是一样?”

    “你……”秦皓白简直气得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