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明退实进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如瑾亦是明白,红橘本是她指了来分辨清白的,现下还没审出什么就中毒身亡,她越发不能清白了。

    若是旁人深想,说不定还能怀疑她拉无辜来顶罪,又杀人灭口。蓝老太太并不糊涂,自然也能想到这点。

    可见让红橘死的人用意有多歹毒。只可惜,她若没有准备,又怎会拎出红橘来。

    眼见被祖母这样问了,如瑾却也不慌,恭谨应答:“孙女觉着她是畏罪。”

    “她死前可没承认自己有罪。”

    如瑾道:“她不承认,那么孙女替她说——她以前常拿孙女的首饰出去当卖银钱,因为孙女并不在钗环上留心,被她钻了空子,譬如那支白玉簪子就曾经被当掉过,只是不知为何又被她赎了回去。”

    说到这里如瑾看了一眼祖母,见她面色端凝地听着,便继续说:“昨夜孙女身体不适,遣散大伙早早睡了,她就趁空出得院去,孙女还纳罕她到底要做什么,然而今晨受了一番污蔑,孙女也就能推测出,她大概是去跟那郑顺家的串通合谋了。至于她们为何要污害主子,孙女暂时尚未想得明白。”

    蓝老太太听了并无太多表示,只是眯起了眼睛:“虽也解释得通,却是死无对证。”

    如瑾上前两步,走到榻前低声禀告:“有外头当铺的账底为证,当铺伙计也是认得典当人的,顺着典当人查,孙女查出背后是红橘的哥哥。祖母可以派妥当人去当铺问掌柜,是南街的柴记典坊。”

    蓝老太太眉头渐渐凝起,仔细盯了如瑾两眼,慢慢挥了挥手。

    钱嬷嬷会意,放下碗盏快步走到门口,跟儿媳妇低声嘀咕了几句,回来禀道:“让忠儿两口子亲自去了。”忠儿即是她儿子。

    老太太声音沉了几分,眉宇间的寒气让隔窗透过的午间日光都消失了温度,看着如瑾缓缓道:“你早已查了这些,为何早先不处理了她,今晨当着大家的面,为何又不说出来?”

    如瑾心中一紧,老太太这是动了疑心,怀疑她隐忍不发另有所图。连忙垂首道:

    “刚查出来没两天,因为涉及玉簪当了又赎的事,别的首饰也就罢了,这簪子有印记,落在旁人手里恐怕不好,她无故当了又赎的,孙女就想再查查她所图为何。今晨事先不说破,也是想给她最后一个自首的机会,听听她怎么说。若是诚恳认错,她服侍了这么多年,孙女也想替她求个情,谁知……”

    顿了一顿,如瑾蒙了泪:“谁知她只顾自己畏罪而死,却陷孙女于何等境地!若不是孙女早有把柄,此番真是百口莫辩了。不但寒了祖母的心,和婶娘大姐姐那边也再无和好的可能。”

    蓝老太太看她良久,方才轻声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如瑾抬头看了看祖母神色,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却又并没有立刻走,弯身跪了下去。

    “孙女斗胆,想求祖母一个恩典。”

    蓝老太太扬了扬眉头:“求什么?”

    如瑾恳切望着祖母:“求您饶过红橘家人。还有郑顺家的,她自己犯了口舌之罪,该怎么罚孙女不便插手,但她家里上下还请您宽容些个。”

    蓝老太太脸色暧昧不明,似是有些不信。

    如瑾又道:“之前和祖母赴石佛寺跪拜,孙女心有所感。所谓苍生梦幻,各有缘法,罪孽自赎,冤障自清,她们犯了错,虽说连累家人也是她们自找,但若您能网开一面,善心所至,神佛自有感应。”

    老太太面容微动,提起神佛事,神色缓了许多:“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如瑾赧然:“孙女自愧算不得信徒,大约是上次感于佛寺禅音,生了些许向善之心罢了。其实认真说来,谎言已破,这两个人也没有伤到我什么,红橘又是这个结果,所以孙女不忍再因自己损害到其他人,斗胆求一求祖母。”

    老太太沉吟,忽然提起晨起之事:“记得你曾说,你不知此局是奴才蒙混了你婶娘,还是你婶娘想蒙混我?”

    如瑾就道:“孙女一时情急胡思乱想罢了,惭愧。”

    “我知道了,你下去。”老太太这次遣退,却又比之前声音缓和了许多。

    如瑾郑重行礼谢了,轻轻退了出去。

    钱嬷嬷等她走远,颇有感慨:“三姑娘和以前不一样了。自她来您跟前跪撵了范氏,老奴瞧着,她似乎是换了一个人。”

    蓝老太太便道:“这短短如许日子,不一样的又岂止她一个。”说着想了一想,道,“郑顺……若我没记错,似乎是她管家之后提起来的人吧。”

    钱嬷嬷明白这个“她”是谁,点头道:“您记性好。”

    老太太言语未尽的意思,钱嬷嬷也听出来了。那边是不惜拿自己的奴才当棋子布局,这边是为诬陷自己的人求情,老太太定是不喜那边的狠。只是……

    她试探道:“容老奴说一句,三姑娘这番求情未免刻意了些。”

    老太太也不糊涂:“虽刻意买我的好,到底是在做善事。我知道她也未必干净,但单论这一份心思,却比舍了自己奴才的强多了。”

    “那……您要饶过郑顺家的和红橘一家么?”

    “一切等钱忠从当铺回来再说。”老太太说完,却又加了一句,“也罢,三丫头若没把握,不会来这里胡编乱造,想必钱忠去不去都是一个结果。”

    说着就冷笑:“都当我老糊涂不济事了呢。在我跟前打这种马虎眼,想洗脱自家情有可原,但做法未免太蠢了些。”

    钱嬷嬷仔细想了半天,前前后后的凌乱头绪只理了大概,迟疑道:“会不会是五姑娘?”

    “她怎么使得动郑顺和红橘,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钱嬷嬷跟了蓝老太太这么多年,知道主子在这上头向来有着惊人的判断力,虽然好长时间不管事不操心,看似倦怠下来,可经了最近连番的刺激,大约是将昔年的本事又捡起来了。如今主子这么说,她就这么跟着信,只是未免又有些担心。

    “劳神大半天了,您歇一会吧,忠儿去当铺还得一会才能返来,您稍微眯一下?”钱嬷嬷从斗柜里取出一小盒盘成牡丹花形状的安神香,放在博山炉里准备点上。

    蓝老太太却挥手止住了她:“歇个什么,都把砒霜下到我院子里来了,我岂能安枕入眠。”

    钱嬷嬷悚然一惊,连忙告罪:“是老奴疏忽了,老奴这就去查。”

    ……

    如瑾回到抱厦里,因为周围有南山居的丫鬟,未将经过说得太详细,只告诉秦氏自己已经没事了。秦氏叹口气,知道此时说话不便,也只得忍下了想问清楚的心。

    如瑾就劝母亲休息:“也是午歇的时候了,您睡一会,让女儿也去眯上一觉。本就是无关之事,咱们不必战战兢兢。”

    秦氏心疼女儿,亦明白作息如常才能在外人跟前显得坦荡,于是不管睡不睡得着,先依言躺下了,又打发如瑾赶紧去歇着。

    如瑾带了碧桃回到房间,青苹刚把床铺好,见她们回来,主动退到外间中厅去了。如瑾和衣躺下,碧桃借故到中厅转了一圈,回来凑近床前低声道:“门口没人,青苹跟她们在靠窗那边打络子呢。”

    看她如此作态,如瑾嗔了一句:“鬼鬼祟祟,你要背着人做什么?”

    碧桃侧坐在床前脚踏上,脸色有些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最终低了头。

    如瑾有些明白了,叹口气:“你是不是心里难受?”

    “姑娘,我……”碧桃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满心的复杂情绪变成了与年纪不符的絮叨,“她以前没少挤兑我,明里暗里的,都是一等丫鬟,她却生生压了我好几头……我在府里没根没基,有时憋气惨了,只恨不得世上没了她这个人才好。可……如今……”

    如瑾将她的话接过去:“如今她真的没了,还去的那样惨,你见了她的死状,除了害怕惊骇,恐怕也有兔死狐悲之感吧。”

    碧桃方要点头,又觉得不妥,连忙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背弃主子罪有应得……”

    “不必解释,我明白。”如瑾打断她,目光在屋顶散漫逡巡。彩饰承尘光彩绚丽,热热闹闹装点着屋子,然而屋里却是有些冷的,外头阳光漫进来也驱不散经年氤氲的凉潮。

    如瑾心里黯然。

    杀戮她并不是没见过,宫里那些年,眼见的,听说的,她经了许多,更何况最后自己也死得那样惨。可这样与人针锋相对的筹谋算计中,牵连到了人命,还是第一次。

    她并不是为其心痛,本已是背叛的人,不值得怜惜。只是好端端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未免让人感到不安,亦觉前路难料。

    碧桃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奴婢不是要可怜她,奴婢只是觉得……那边未免太狠了,为了害姑娘,连杀人都敢做。”

    “你以为,是她们杀的么?”

    碧桃肯定地点点头:“就算不是她们杀的,也是她们逼的,不然红橘那样的人怎么会自己寻死。准是怕红橘说出别的事来,干脆灭口,一了百了,顺带还抹黑了姑娘您。从郑顺家的到红橘,这次她们可是连接扔掉了两个人。”

    “是啊,她们也算狠人了。”如瑾嘴角牵了牵,“我之前看见祖母伤心,还想着略微宽一宽,何必相残太过让老人家暮年凄凉,因此只拉出了一个红橘,别的没有牵扯。如今看来,却是我过于姑息。”

    说了这一会话,碧桃情绪稍稍稳定,也能跟上如瑾的思路了,当下就道:“可不是,姑娘若是有别的计较,不妨都让她们尝尝,不然这样狠的害命,若是害到姑娘头上可怎么好,太太和我们可都指望着姑娘呢。”

    如瑾回想着重生之后的种种,半晌道:“她们以前所为的阴险,其实又比害命差了多少。”

    不过,之前她们不管做什么还都是蒙了一层的,心思再毒总都拐了些弯子。而这一次,却是血淋淋的直接见血了。

    粉饰的纱终于被除去,以后,恐怕就是明晃晃的你死我活,不能善罢甘休。

    她只不过粗做布置,轻易就逼出了她们的心里的蛇。

    碧桃道:“不管她们想暗地害人,还是直接杀人,一定害不了姑娘。看昨晚姑娘稍微动作,引出了多少事来。您假意称病,又假作跟太太传信商量,红橘就耐不住跑去报信了,再添上郑顺家的一把火,少不得让她们手忙脚乱,处心积虑地跑来折腾,还不是被姑娘轻巧化解。”

    如瑾转目看她:“你终于想明白了。”

    碧桃脸色微红:“是奴婢笨,本该昨夜就想明白的。”

    “只是试探一下罢了,谁知她们如此配合,太沉不住气。”说罢又有些黯然,“只是牵连了红橘一条性命,我本只打算趁此赶她出府而已。”

    提起红橘,碧桃仍心有余悸,忙引开了话题:“奴婢还有一事没想明白,姑娘昨夜派人去董姨娘那里做什么?”

    如瑾心不在焉的随口应了一句:“顺带的一步闲棋,想试试她罢了。”

    ……

    傍晚时分彤云如火,层层叠叠铺在高远天边,蓝老太太坐在窗前,对着余晖金黄的光线打量一枚翠玉镯子。

    钱嬷嬷进得屋来,低声在她耳边交待:“盘查了今晨起跟红橘接触过的人,在咱院小燕床铺底下找到几个小药丸子,给猫儿试了试,死了。她是当时去梨雪居传红橘过来的人,平日和那边品露走得近些。”

    “竟是咱院的么,手伸得真长。”蓝老太太冷笑,“她在各处安上自己的人,管着家,也情有可原,但在我眼皮底下埋伏下这么个奴才算怎么回事!今日毒死了红橘,明儿想是要毒死我?”

    钱嬷嬷没敢接话,引开话头:“忠儿媳妇回来了,那边跟三姑娘所说不差。是红橘哥哥买通一个地痞平日帮他去当铺销赃,当铺的人看着地痞古怪,以前也注意着,三姑娘派人去查他们就顺水推舟帮了一把。”

    “开当铺的必定有些背景,这个柴记典坊背后是谁?”

    钱嬷嬷会意主子所指,解释道:“忠儿媳妇也虑到这个,怕是跟三姑娘有关碍的,帮着做假,所以特意找人打听了,但这家当铺来历有些模糊,连佟太守家的下人都说不清。”

    老太太沉吟:“水这么深,想必和三丫头没关系了。”

    钱嬷嬷点头:“是。”

    “只是这么不明的背景,为何要帮衬咱们家内宅之事?开当铺常常接送来路不明的东西,惯是尽量避开闲事的,这家却是古怪。”想了一想,摇头道,“罢了,别人家如何暂且不论,先料理清楚自家。”

    蓝老太太将镯子缓缓放回了妆台小屉,隔着浅绯色的烟霞窗纱,眯眼看了一会天边金蓝相衬的彤云。

    “那婢子不必留了,只注意收了剩下的药,别以后又害了旁人。”

    钱嬷嬷点头,又问:“红橘和郑顺家的?”

    老太太道:“叫了老二媳妇过来吧,她管的家,我且问她。”

    钱嬷嬷应声走开,到门口又被叫住,老太太沉着脸:“这事过去后,叫你媳妇放放手里的事,带着吉祥如意清理一下我的院子,不妥当的都撵出去。”

    “是。老奴最近不回家去了,也在一边盯着些。”

    ……

    张氏到南山院的时候,夕阳已经坠下去了,天边挂着两颗早亮的星子,空中是澄澈的青蓝。杂役小丫头们在各处一一点起灯火,整个院子就笼在浅红灯罩的绯影中。

    张氏的心情还算不错,红橘没了,虽南山院对外封锁着消息,但她还是通过自己的办法早早获悉。如今被叫来,她心里已经有了一大套的说辞。

    踏进正房内间,恭恭敬敬请了安,朝上看了一眼婆婆神色,正琢磨着用什么话开头才好,蓝老太太已经率先发了话:

    “红橘和郑顺家的合谋陷害三丫头,都已招认了,红橘畏罪自尽。”

    张氏一愣,满肚子的说辞就像燃的正旺的火焰,突然顶上大雨倾盆,眨眼间什么都没了。

    “这恐怕不是真的吧……红橘是瑾丫头贴身侍婢,郑顺家的跟内院又不常来往,她们怎会凑到一起合谋,还异想天开谋害主子?”

    “你也知道是异想天开?我亦想知道她们为何异想天开。”

    老太太深深看她一眼:“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跟你解释交待,是要问一问,你想怎么处置这样大胆的奴才,毕竟这府里还是你当着家。”

    张氏不敢深想婆婆话里的暗示,却又不甘心,忍了忍还是说出来:“婆婆言重,您自然是不必跟媳妇交待,之事……璇儿还冤屈未明,以泪洗面,还请婆婆详加明察。”

    老太太脸色沉了下去,钱嬷嬷道:“二太太容老奴说一句,大姑娘的冤屈尚无眉目,恐怕要日后再查,眼下是三姑娘受了冤屈,先顾着洗清了她要紧,总不能已有一个苦着,又苦了另一个。”

    “怎么尚无眉目,不是已经……”

    张氏还要辩解,老太太抬手掀了茶盏:“当我死了,还是当我聋了瞎了?给你脸面,非要自己丢开么?再问你一次,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还有她们家里?不说便罢了。”

    张氏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怔怔地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布好的局面,怎么一天不到就成了这个样子。

    欲待要分辩,婆婆的厉色让她不敢多言,又想起早晨女儿埋怨她过于急切,一时间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看她跪在地上呆呆愣愣的,蓝老太太心生厌烦。

    “下去!”

    张氏失魂落魄应了,脚步虚浮出了门,迈门槛时差点被绊栽。老太太吩咐钱嬷嬷:“让三丫头陪着她娘回去,后头抱厦有些潮,不好睡人。”

    ……

    “什么抱厦凉潮不好睡,早晨留下咱们的时候可没这说法,依奴婢看要不是姑娘有本事早早脱了身,老太太才不管咱是否在抱厦睡坏了呢。”回了梨雪居,碧桃笑嘻嘻地跟如瑾絮叨。

    她总是这样喜怒形于色,不过如瑾这次却没有呵斥,白日受了那样的惊吓,难得她肯自己给自己找高兴事。

    碧桃一边伺候如瑾盥洗换衣,一边嘴里不停:“方才听太太讲述姑娘在老太太跟前的言语行事,奴婢觉着姑娘太软弱了,到了这一步还说什么和好如初的话,正该和她们分辨分辨,到底是谁居心叵测,是谁陷害了谁,咱手里又不是没她们的把柄。”

    如瑾用巾帕擦干手脸,坐到妆台前对镜散发:“这就错了,以后你记着,凡事不是都要硬着往前冲的,又不是与人动手打架,只拼一腔孤勇。以退为进,明退实进,往往才有奇效。”

    碧桃帮如瑾通头,皱眉仔细琢磨这番话。如瑾就教她:“你看,她们行得那样狠,我被逼得看似走投无路,可最后祖母和我生气了没有?反而是婶娘灰头土脸的离开。”

    “那是因为姑娘说破了她们的阴谋。”

    “不,那不是因为红橘,也不是因为当铺,是我从始至终不急不躁并且为人求情的态度。”如瑾凝视着铜镜映出的温暖烛光,手指抚过镜架繁复的镂纹,“人年纪一大,要的是家宅平和,尤其信佛的人更厌烦阴私算计。我越是平和稳重,越衬得她们没有体统。”

    又道:“往日里为什么蓝如璇不如五妹会讨好,却仍比我得祖母关怀?祖母欣赏的就是她端方稳重的大家气度。如今我改了以前的言行无忌,她却因为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急躁冒进,维持不住面子现了原形,是以我才能占上风。”

    碧桃似有所悟,眨了眨眼睛:“所以姑娘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要像昨夜那样,稍微做些什么逼急她们,她们自己就把自己打败了?”

    如瑾弯了唇:“你很伶俐。”

    “比姑娘差得远,还要姑娘一五一十的掰扯提点。”

    “已经很不错了。”

    碧桃赧然低了头。

    夜来起了风,白日泛起的些微暑热苗头被吹散了,月亮下疏密有致的花影交错停在窗上,新换的垂纱幔帐在风里微微飘荡。

    青苹安排完了外头的琐事,进屋来添香。碧桃赶她出去:“今儿我替你值夜,你早去歇了吧。”

    青苹觉得奇怪,如瑾道:“你们都留下来,也不用去外间,那边榻上宽敞,都在那里睡了。”

    碧桃就笑,如瑾说:“你莫要笑,我和青苹是给你做伴。”

    “姑娘不怕么?”碧桃不信。

    “有什么怕的,活着时候不如你,死了又能把你怎样。”

    碧桃脸上讪讪,不太愿意直接说起这个,快手快脚伺候着如瑾睡下了。

    特意留了一盏灯火,用厚罩子罩了,透些微微的光线。窗上花影没了屋里灯光晃着,就重了几分,像是水墨画一样,被风吹着乱动起来,又像皮影戏。

    如瑾并没有睡着,她素来睡眠轻浅,白日又经了闹腾,夜来不免思虑。红橘的死状她没有看见,但中毒而死,她也算是有些经验。想起当时的腹痛如搅,想起染红了潋华宫青砖的毒血,不知红橘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有灵魂盘桓在死地上空久久不散。

    有,又能怎样,总之是与她无关了。

    人不是她害死的,她还未曾向这婢子算过背叛的账。既然死了,那算是扯平。

    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死在自己前行的路上?如瑾不知道,亦并不畏惧再见杀戮和死亡。

    她觉得自己心肠越来越硬了,怅然之余又深知不得不如此。

    迷蒙睡到不知什么时辰,耳边只听得一声惊叫,如瑾立刻醒来,看见碧桃直直坐起在榻上,青苹按都按不住。

    如瑾心中明白,披了衣服走过去:“去倒热茶给她顺气。”

    青苹忙去了,外头房门口值夜的婆子走到窗下问是什么事,如瑾打发她走开,拽过薄被给碧桃披了,轻声道:“梦见可怕的事么?我在呢,你不必怕。”

    饶是再如何机灵,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第一次见到那样死状的人,若能安然如常,那也就不是个真人了。

    窗外风动树梢,发出刷拉拉的轻响,似是有什么舞动而过。碧桃一头扎进如瑾怀里,浑身冰凉,哆嗦个不停。

    如瑾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此时也只得任她靠了,伸手轻抚她的背。“像她那样的蠢人,也值得你在意?若是一个死人都见不得,以后你也不必在我身边了,我不需要胆小懦弱的人。”

    碧桃身子一僵,之前的颤抖倒是止了,但脸色苍白还是说不出话,瘫在如瑾怀里也没有力气起来。青苹端了茶过来,将茶塞进碧桃手中,语气不似平日和缓:“你平日里刚强不饶人,行事也机灵,所以姑娘重用你。但你原来是这么个外硬内软的么,那么我似乎比你还强些。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就此出去,将一等的位置让给我来帮衬姑娘。”

    碧桃突然就自己坐了起来,呆愣愣地望着青苹,心里明白青苹是故意激她,却也慢慢消散了心中骇怕。

    如瑾未料青苹还有这样的一面,看了看她,不觉失笑。又向碧桃道:“有件事也许你还没想明白,红橘自己死在下人偏房里,你本不在跟前,钱嬷嬷去探看为何还要拉着你?”

    碧桃茫然,如瑾道,“不过是祖母对咱们动了疑心,想要借你的口向我传递惨状,试探我的反应罢了。可我未曾怎样,你倒失了方寸。”

    青苹也轻声道:“我虽然笨些,可经姑娘这么一说,也有些明白了。碧桃姐姐你一时惊惧倒还可以,见了不干净东西害怕是人之常情,可要再这么失魂落魄的,看在别人眼里,就会疑你心中有鬼了,你不顾着自己,可别带累了姑娘。”

    碧桃失声“啊”了一下,满脸悔愧,“奴婢不是……”

    “我知道,亦不怪你。只要你从此想明白了就好,本就没什么可怕的。好了,睡吧。”

    如瑾返身回床歇下,青苹也拉着碧桃躺了,并且熄了唯一的一盏灯。屋子里终于彻底暗下来,只有透窗而入的浅淡月光。如瑾转头,借着微光看到榻上青苹安静的侧影,思量一会,最终还是迷蒙睡了过去。

    ……

    傍晚出了那样火烧一般瑰丽的彤云,次日晨起却不是晴天,从天空到地面灰蒙蒙的,日头隐在薄云后,阳光也打了折扣。

    寒芳依旧恭谨沉默地进屋梳了头,然后轻手轻脚要退出去。如瑾叫住她:“听闻你针线不错,不知都擅长做些什么,改日也给我做些小玩意如何?”

    寒芳对如瑾突然的吩咐并不显得太意外,低头恭敬福身,说道:“奴婢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罢了,从进了梨雪居就给姑娘绣了几个荷包,可绣完了又觉得拿不出手,都藏在针线匣子里头了。既然姑娘吩咐,奴婢这就回去打起精神重新绣一个好的,才敢给姑娘赏玩。”

    如瑾眉头微动。“哦,你早就绣好了么?”

    寒芳忙道:“只是绣过,谈不上好。奴婢给院子里大伙做了一些针线,但给姑娘的是最先绣的,只是不敢拿出来让姑娘见笑。”

    如瑾细细看她,见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略微容长的脸蛋十分沉静,身量并没有长开,但稳重的态度却堪比许多大丫鬟。于是如瑾就笑了:

    “我并没有怪罪你先顾他人而不顾我,你又不是专司针线的,倒是不必特意解释。”

    寒芳将头更加低了下去,只道:“是奴婢蠢笨失言了,请姑娘莫怪。”

    “你并不笨。”如瑾问她,“你今年多大?”

    “奴婢快满十一了。”

    “是么,看起来却小多了。”

    寒芳声音有些低:“奴婢自幼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后来家里实在穷,奴婢就自请卖身为奴,换些碎钱帮家里度日,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瘦小了些。”

    如瑾本是随口说一句,不料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个可怜人。你婶娘对你好么?”

    寒芳抬头飞快地看了如瑾一眼,又低头道:“堂弟年幼需要照顾,堂姐到了年纪嫁妆还没攒够,婶婶劳心劳力,不大顾得上奴婢。”

    如瑾微一揣摩,琢磨出一些滋味来。既然还能给未出阁的闺女筹谋嫁妆,家里应是不至于穷到需要卖儿卖女,要知道真正困顿的人家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心思妄想什么嫁妆。而寒芳却年纪幼小卖身为奴,还是自请卖身,家里到底什么形势也就可想而知了。只难得的是,她能这样不显山露水地说出来,还没失了恭谨态度。

    只是她从张氏手里送来,又这般心思灵巧,恐怕不会不知道自己现今处境。方才这番对答,又是想表达什么?

    如瑾心中起了些思量,却并没有再问什么,只道:“你既然说给我做了东西,便拿过来吧,好与不好,我看过才算。”

    寒芳行礼退下,不一会去而复返,果然拿了两个巴掌大小的彩绸荷包来。如瑾拿过来看,见用的只是寻常料子,绣工却颇为精致。一个烟翠色底,通体满绣了两三朵盛开的玉簪花,雪瓣鹅蕊,恬淡温软,一个碧青底,却不是满绣,只在角落点染了几朵白梅,素净雅致。

    寒芳含着谦卑的微笑,解释道:“见姑娘总穿青色碧色的衣服,奴婢就选了这两种颜色,只是手边没什么好料子,怕是不入姑娘的眼。”

    如瑾将荷包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笑道:“你颇有心,花样也是我素日所喜,针工又好,我身边还真没有如你这般擅长针线的。”

    寒芳低首道:“各位姐姐都灵巧,奴婢不过是微末手艺罢了,当不得姑娘夸奖。姑娘若是喜欢就留下玩,奴婢再绣一些更好的奉上。”

    青苹进来提醒:“姑娘,用些点心吧,快到请安的时辰了。”

    如瑾淡淡点头,遣了寒芳出去。一直立在身后的碧桃就低声说:“她有些刻意钻营,似乎不大妥当,奴婢再着人盯紧了她吧,翠儿没她灵透,不一定看得住。”

    如瑾接了青苹端来的素点心:“可以,先看一阵再说。不过她是明面上的,倒是还省力,恐怕院子里还有暗中的人没跳出来,你警醒些。”

    碧桃一惊:“红橘,品霞,寒芳……还有谁呢,翠儿和红橘以前走动得勤……”

    “别总盯着翠儿,勿让旧隙左右了你的判断。昨日之事提醒了我,那边有本事在南山居里杀人,恐怕各处隐下的人还会有,你留心看看其他人吧。”

    碧桃自知失言,忙告罪应了。

    ……

    用过点心,看看时辰不早,如瑾就去给母亲请安,之后陪着母亲一起往南山居去。

    因为昨日回来已经大略问清了首尾,秦氏不似先前那般担心,只是有些叹惋。

    “瑾儿,你事先并不同我说,是怕我劳神担心影响身子。母亲明白你的苦心,也知道你是极聪明的,能保自己周全。只是……”秦氏眼里不觉有些水光微闪,“母亲还是希望你能提前知会一声,母亲能够帮你才是心里踏实。你有孝心,我也有疼你的心。”

    如瑾携了母亲的手,柔声低语:“并非有意瞒着母亲,只是我也是临时起意,借着五妹的由头暂时布置几下罢了,会有何结果尚未可知,事后闹得这么大,却也出乎我的意料。母亲勿多想,以后我尽量和您商量就是了。”

    孙妈妈也在一旁说:“太太宽心,姑娘是最懂事的,岂不明白隐瞒更让人担心劳神,不若说出来大家参详更好。”

    这话说给秦氏听,也是说给如瑾听。如瑾深知其意,转头对她笑了笑:“正如妈妈所言。”

    秦氏因了如瑾的话,想起蓝如琳来。“五丫头……往日只觉她轻浮不稳重,现下看心却是太黑了些,幸亏脑子不大灵光,不然也如东边的人那样可怎么好!”

    如瑾浅浅一笑:“无需咱们劳心,祖母那里必是不肯饶她的。”

    说话间已是到了南山居,一进院子,张氏和蓝如璇正站在廊下候着。昨日已然剑拔弩张,似乎两人也不想再做表面文章,齐刷刷两道刀子似的目光就飞过来。

    秦氏脸色一凝,如瑾低声在母亲耳边道:“她们是继续昨天被喊冤的戏码呢,自然不能给咱们好脸色,否则岂不自打嘴巴。不必与之一般见识,坦荡如常便是。”

    秦氏醒过味来,就冲张氏点头打了招呼:“弟妹早。”

    张氏冷冷的不发一言,两边僵着,满院子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各自轻手轻脚做事,唯恐不小心惹了谁。

    一会人都到齐了,蓝老太太那边也收拾停当,让众人进了屋。待得大家行礼问安毕,老太太立时发话:

    “璇丫头最近身子不好,泯儿媳妇多看顾着些,孩子最要紧,其他先放放。府里事情若忙不过来就分你嫂子点,她近日看着体格强了些。”

    若说上次提起这个还是似有似无的试探,这一次却坚定了许多,看似在商量,话里话外的语气却不容人反驳。

    张氏脸色惨白。昨日傍晚老太太的厉色已让她辗转忐忑了一夜,还忍不住又跟女儿口角了几句,今晨本来打算好好哄劝了婆婆做些转圜,不料想当头一棒打下来,直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媳妇忙得过来,璇儿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被郑顺家的和红橘惊着罢了,等事情过去自然……”张氏嗓子哑着强撑,却被老太太打断。

    “有你这样做母亲的么,不必说了,将这边事情交出去吧,照看好女儿和自家事便可。至于你提起那两个奴才,我昨日问你怎么处理尚未答我,如今可有了主意?”

    张氏当着众人如此没脸,惨白的脸色顿时羞恼成了深红,噎在那里一时说不上来。身边蓝如璇脸色也不好看,心头愤懑翻腾地几乎要扼了气息,但停了一会,目光闪了几闪,最终咬了咬牙。

    “母亲最近为我的事烦心,精神不大好,祖母莫怪。孙女随后就帮着母亲交卸事情,至于那两个不堪的奴才,污言挑拨主子,定不能轻饶,本人一死抵罪亦不为过,合家也要发卖了,以儆效尤。”

    如瑾眼波微动,转目看过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蓝如璇眼底深深的嫌恶和怨毒藏也藏不住。如瑾扬了扬唇角,无声浮起浅淡的微笑:

    “听大姐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既然都是奴才挑拨,你我姐妹一如往昔亲近便是。”

    ------题外话------

    第一天上架,感谢大家,感谢编辑,不多说了,万字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