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乘龙佳婿 > 第六百八十三章 知父莫若女

第六百八十三章 知父莫若女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捅马蜂窝的事,洪山长除了那次在经筵怒怼张寿,从前在豫章书院也干过。

    但洪氏更知道,在豫章书院的时候,上有老山长,下有一群仰慕其学问人品的学生真诚维护,再加上早年豫章书院出身官场沉浮几十年,最终又叶落归根的致仕大佬们也帮腔,而最重要的是,父亲开罪人时,她也会想方设法引导,所以父亲最终每每平安无事。

    不但平安无事,每次当众开罪过某人之外,被洪山长开罪的人往往都会倒台,久而久之,也就酿成了他那个父亲固执到死的性格,因为人老是认定,天命就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这一回也是,皇帝说的是赐自家父亲百金,经筵后驰驿返回江西。可因为册封太子之后,经筵并非日日举办,所以人返回江西的日子一拖再拖,现在都还在京城里没走。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永平公主和朱莹,慌忙快步到了外间,见来的赫然是跟从父亲的一个老仆,她就立时仔仔细细询问了一番,得知是父亲差其出来买纸,又说要上疏言二皇子之事,他吓坏了方才急急忙忙去北安门想找她报信,所幸有人告知了她在这,就找了过来。

    得知父亲并没有明说是为二皇子鸣不平,这是自家老仆因为跟着父亲久了自己猜的,想到昔日父亲就曾经参与到南昌某家名门析产的风波,洪氏暗自苦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快速思量之后,她就对着那个老仆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辛苦你特意跑这一趟。我回头就让人送你回去,你把该买的纸买了,若是父亲责怪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你就告诉他,因为有人在文墨店门前吵架,听着像是两位朝官的家人。”

    写奏疏所用的当然不是一般的小笺纸又或者大笺纸,而是有特殊格式的纸,在京城这种地方,各种经营文房四宝的雅轩有卖,普通的文墨店也有卖。

    在这种地方,各种官员家的随从都可能遇到。那老仆虽说进京不久,却也明白这道理,因而连忙点了点头。

    知道永平公主和朱莹兴许会出来,其他人更可能悄悄留意自己这的动静,洪氏就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你对父亲说,其中那个御史家的,号称自家主人要上疏请求彻查二皇子之事,说二皇子不论如何都是皇子,他纵使粉身碎骨,也要还二皇子一个公道。”

    “另一个人号称家里主人是某尚书,骂这御史求名求疯了,还说皇上最痛恨这种邀名之辈!天下每年也不知道多少被弃贫儿填满沟渠,他怎么不管,多少官吏贪腐无度,他怎么不管,却在这揣摩上意。什么粉身碎骨,分明是沽名卖直,白瞎了这么多年读的书!”

    见那老仆拼命记,她就让人复述一遍给自己听,确认记得没错之后,她就继续说道:“你再告诉父亲,那御史家的随从大为不服,堂堂皇子死于非命,难道就应该和死于沟渠中的贫儿一样,连追查都不追查?那尚书家的就反唇相讥,皇上身为君父,有说过不追查吗?”

    “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天下最大的惨事,有谁的悲恸能更胜过皇上?你们这种所谓清正直臣,不过是不顾君父之痛,往人伤口上撒盐!仿佛是自己不跳出来,就不是忠臣似的,追查这种事根本不用强调,反而因此打击海盗,整顿水师,那才是更值得上书直谏的。”

    一时情急之下,洪氏也只能姑且想出这样几句,随即再次督促老仆背了又背。好在这位老仆在洪家伺候多年,更是对她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通晓文字,年纪虽大,脑袋却很清楚,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跑来找他,这会儿费了点功夫,终于算是记住了。

    最终宽慰了老仆几句,承诺等这边事情办完,她若是有空,再赶回去见父亲一趟,若是没空,就过两日再告假回去,洪氏这才安排了自己出来时的那辆马车帮忙送人,当然也没忘了给车夫一串赏钱。

    作为东宫讲读之一,哪怕只是教画画的,她也自有一份俸禄,更不要说作为公主友的另一份俸禄,而在宫中,于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们言明早得了吩咐,绝对不敢收任何赏钱,所以她简直是非常难得才找到这样花钱的机会。

    目送马车离开,洪氏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随即转过身来,结果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看到朱莹这个绝色大美人若有所思盯着她瞧,永平公主则隔着三四步远,她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吃惊之后就歉然地笑了笑。

    “让大小姐见笑了,家父这人,说得好听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说得不好听……他就是自以为是,总喜欢把自己认为对的道理强加在别人身上。这种做法大多数时候没有问题,毕竟他虽说固执,但他秉承的道理毕竟没错,但像这次这种事情……”

    “不是我身为女儿却非议父亲,实在不是他一个外人应该置喙的!”

    “洪娘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信口开河给人编故事,但说实话……你刚刚那番话编得不错!”朱莹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而且你猜中了皇上的性格。没错,皇上最讨厌那些不管民生凋零,吏治败坏,却盯着某些细枝末节嘀咕个没完的御史!”

    她说着就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二皇子可能遇到了沉船事故,这件事皇上肯定不可能息事宁人,肯定是要查的,用得着外人慷慨激昂地要给他讨公道?”

    “其实不能说是我猜的,我只是……以己度人。”洪氏不想背揣摩上意这个名声,却也不得不说明清楚,“我只是想,如果我作为父亲,哪怕是因为不听话而铸成大错,于是被赶出家门的逆子,那也毕竟是儿子,一旦他有事,哪里会心中不悲恸?”

    “这种时候,任何跳出来指手画脚的家伙,我全都会有一个算一个记在心里!因为,这等于是血淋淋地撕开人的伤疤,让人更苦更痛!!”

    话虽如此,洪氏却在心里想,虽然至尊天子不能以普通人来衡量,因而历史上被臣子离间了父子亲情的皇帝不在少数,逐子乃至于杀子的也比比皆是,但就她对当今天子的那仅有的一点认识来说,皇帝此时的心情应该就是她说得那样。

    哪怕皇帝确实是更偏爱三皇子和四皇子,可二皇子都死了,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见永平公主也上了前来,表情虽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看她的眼神仿佛却柔和了许多:“如果我那二哥从前能够像洪娘子你这样头脑清醒,不犯糊涂,那么兴许也不会遇到这一次的事。”

    “不过,我真没想到刚刚洪娘子你能够这样急中生智,短短时间就编了这么一番话。”

    对于永平公主来说,这样的话确实已经是很高的赞誉了。毕竟,她并不喜欢洪氏,刚刚听到消息时,还以为恰逢其会的她们不得不帮忙一块想办法去阻止固执的洪山长,没想到根本没用她和朱莹绞尽脑汁,洪氏已经想了一套兴许有点用的说辞。

    见洪氏连忙谦逊了几句,朱莹就爽快地说:“你这会儿若是要先赶回去规劝你父亲,那也可以先走。反正这地方我们都已经看过了,接下来就是招生,也不急在今天。”

    “如果我现在赶回去,那就等于确证了齐叔是跑出来给我通风报信,我那顽固不化却又好面子的父亲就算本来想打消主意,看到我说不定也会死扛到底。”洪氏却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随即笑着说道,“大小姐若真的要帮我忙的话,不妨派一个人在父亲那雅舍附近盯着。”

    见朱莹有些诧异,她就直言不讳地说:“若是齐叔再从里头出来,那说明父亲兴许真的一意孤行,那时候就让人上去以我的名义主动问一问齐叔,然后再做计较不迟。”

    “知父莫若女,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吩咐一声。”朱莹笑得眉眼弯弯,真的先出去找了个随从让他去雅舍盯着,等回来之后,她就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爹也是这种一意孤行的性子,倔得和头牛似的,他做主的事情,就是祖母也不一定拉的回来,所以娘之前才和他闹得这么僵!从前我不懂,但后来我长大了,就常常出面去劝。”

    “所以,阿寿有一句话我很爱听。”没注意到自己说父母当年旧事时,永平公主那极其不自然的表情,朱莹眉飞色舞地说,“阿寿告诉我,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御寒贴心,知情知意,比很多不懂父母心的儿子要强!我和祖母还有娘说了这句话之后,她们都很赞同!”

    永平公主没想到张寿竟会对朱莹说这样的话,在这个生男为弄璋,生女为弄瓦,女孩子生下来就仿佛辜负了某种期待一般的年代,有几个人会觉得生女儿比生儿子强?

    就是她,直到现在也非常痛恨自己身为女子,因为一个公主能够做的事情太过有限,有限到连自己的婚姻都没办法掌握,更不要说掌握未来。也就是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才意识到,如果自己是皇子,那么兴许宫里早就没她这个人了。

    皇家也许会养一个身世不明的公主,却不会养一个身世不明的皇子。

    然而,朱莹和她一样“妾身未明”,甚至连九娘都一度忿然入了佛寺,就连婚姻大事也被非常儿戏地早早定了,未婚夫还是和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长在乡下的张寿。可就是这样一个未婚夫,朱莹却偏偏一见钟情,而张寿又是那样一个迥异于大多数男子的人!

    为什么一样的身世,朱莹的运气却那样好?

    洪氏却没有永平公主那么多不平,她生而灵巧多思,却偏偏模样平凡,早就习惯了混杂着仰慕和惋惜的眼神,早就习惯了背后那些冷言冷语,早就练就了一颗坚硬的心,所以她虽说觉得朱莹运气好,所托得人,却不至于因此自怜身世。

    此时此刻,她就笑着称赞道:“张学士这话若不是为了哄大小姐开心,而是真这么想,那他可是胸怀大度真男儿。”

    “他当然这么想,女学这边的事情,也是他一力赞成我来帮忙的!”

    说到张寿时,朱莹的面上满是欣悦的笑容,接下来又对着洪氏夸了未婚夫一大通,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行为在另两人面前是炫耀。结果,永平公主终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十一月就要成婚了,日后有的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时候,到那时候再来说恩爱不迟!”

    “真正恩爱的夫妻才不是什么相敬如宾,端着大妇架子贤良淑德的夫人,有的是姑娘愿意去当,但不包括我。我对阿寿早就明明白白说过,他若是哪天不要我了,只要告诉我,我痛痛快快拔腿就走,绝不会纠缠不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洪氏忍不住在心里念出了这一首《思帝乡·春日游》,见朱莹笑容明艳而灿烂,那光芒甚至有些刺眼,再见永平公主满脸阴霾,她终于明白这两个天之娇女为什么从来都合不来了。

    一个是高挂天空,光芒灿烂的太阳,一个是静悬夜空,含蓄寂静的明月,每日能够同悬于空中的时刻,只有黎明和黄昏那短短一会儿,本来就是水火不能相容。

    心里完全了然,洪氏就没有徒劳地打算弥合两人的关系,以皇帝和朱家的关系,却依旧没能让这两位修好,她何德何能,有这样的本事?

    因此,她干脆岔开话题,真心实意地和两人商讨起了女学的种种规划,当朱莹提议,去见一见那些女夫子的时候,她看了看天色,却是欣然应允。永平公主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她在宫里也没事,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这身份经历迥异的三个人,便造访了内城之内,朱莹已经延请到的三位女夫子。即便是以永平公主的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三位参加过皇子选妃的姑娘确实落落大方,学识出众。而她却不愿意承认那是朱莹眼光好,只认定那是她们之前通过初选复选的缘故。

    当黄昏时分,洪氏和朱莹告别,随同永平公主回宫时,便听到人哂然笑了一声:“这世上有些人不用努力便有一切,有些人使尽浑身解数却一无所有,洪娘子觉得这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