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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些敏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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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十来天,张荣鲲心中还是惦记着杨树的事,有事出门的时候,特意拐到钱家看了看。

    钱家人一看张荣鲲来了,忙不迭把道长迎了进去,又是上茶,又要奉酒。张荣鲲一见这阵势,就知道这家的孩子大好了。

    孩子的爷爷说那天傍晚砍了树,晚上孩子就睡得好多了。这两天也渐渐能吃奶了,今天除了吃奶,还吃了小半碗蛋羹。

    还特意把孩子抱出来给张荣鲲看了看,孩子的小脸也开始红润了,身上也长肉了。

    张荣鲲回到观里,又开始审问张惟昭,她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来这两种方法有效的。要知道,越是高明的医生,才越会用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这背后,实际上是要敏锐的观察、精准的判断和丰富的经验作为支撑的。

    张惟昭听说孩子好了挺开心,这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

    钱家的那个孩子,应该是一个高敏感型孩子。

    张惟昭前世在读书、受训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丹麦学者伊尔斯·桑德和英国学者伊莱恩·阿伦对于高度敏感型人格的研究,也在工作中遇到过这种类型的孩子以及成人,了解这个人群的特征。

    高度敏感的人捕捉信息的能人超乎常人,也比常人更容易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扰。比如耀眼的光亮,嘈杂的声音、特殊的气味,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容忍或者无视的事情,对于高度敏感的人来说就是无法忽视的困扰,甚至灾难。

    整个人群中,大约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属于高度敏感者,而这百分之二十的人各自的敏感程度、类型也不相同。

    钱家的孩子,应该属于对声音格外敏感的类型。那一天,那个孩子被抱出来的时候,张惟昭注意到每当他的妈妈讲话的声音略微提高,孩子的表情就有所变化,当婆婆高声喝叫,让媳妇赶快抱着孩子过来的时候,孩子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马上就像是要哭了出来。

    高度敏感的人,无论是视觉敏感性、听觉敏感型还是触觉敏感型,对别人情绪的感知都很敏锐。孩子的妈妈总是被呵斥,情绪压抑,孩子也马上就能感受得到,也会承担很大的情绪压力。

    那天张惟昭还注意到,钱家院子里的那棵大叶子杨树,树干有海碗那样粗,树冠很大,树叶稠密。这种树的树叶质地比较硬,风一吹就会发出哗哗的响声。北地多风,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声响就异常鲜明。

    这种程度的噪音,对于神经不敏感的成年人丝毫构不成问题,但是对于一个天生神经敏感,又很弱小,还不会用语言表达情绪的婴儿而言,会带来非常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想要让这个孩子好转,最好的办法就是消除那些给他带来惊吓的噪音。如果你想要给古中国的家长解释什么是高度敏感人格,那是根本行不通的。所以就按张荣鲲的解释说安魂,效率要高很多。

    高度敏感的孩子对环境的要求很高,需要家长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关注和理解。

    比如有的孩子看起来脾气特别不好,易怒、爱哭闹,实际上可能只是对噪音非常敏感,需要一个更加安静的环境。有的孩子看起来特别作,衣服要洗得柔软了才穿,商标务必剪得干干净净,鞋子、袜子湿了一点点都难以忍受,实际上这类孩子很可能是触觉敏感型,对不舒适的触感难以忍受。

    敏感是上天给予的礼物。如果在一个有足够理解和支持的环境中中长大,这类孩子就会逐渐显露出特异的天赋。但如果在一个粗糙、苛责的环境中长大,这些孩子往往会活得非常痛苦,出现各种心理问题。

    张惟昭不觉得钱家能给那个孩子提供足够好的生存环境,但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普遍都是如此,能衣食充足地活着就很好了,很难有多余的能量去做进一步的心理发展。

    张惟昭能够做的,就是让这个孩子的婴幼时期尽量活得不那么痛苦,减少夭折的几率。

    张惟昭尽量用这个时代的语言,把这些原理跟张荣鲲解释了一遍。张荣鲲听了之后,捻须沉思了良久。

    张惟昭第二个客户,等于是钱家介绍的。

    就在钱家所在的那条街上,有一家商户,开了一家杂货店,卖些粮食、草纸、蜡烛、香料以及油盐酱醋茶。

    这家姓鲁,原本家里一共六口人。鲁掌柜的老爹去世多年,还有一个老娘奉养在家里。鲁掌柜和浑家周氏一共养了一男两女三个孩子。儿子十一岁,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平日里夫妻看店的时候,奶奶就在后院家里照看孩子。一家子都是勤恳老实的人,日子还算和美。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们家七岁的女儿,上个月初突然发高烧,腹泻不止,救治无效,夭折了。

    夫妻两个悲痛不已,就想着要好好安葬女儿。周围的亲戚朋友说,未出嫁的女儿死了不能埋祖坟,否则会回来祸害家人,要么结阴亲埋到夫家祖坟,要么葬到乱坟岗。而这对夫妻素来疼爱女儿,不忍心女儿流落在外,把女儿埋在了爷爷坟冢的下首。

    然而埋葬了大女儿没多久,小女儿又出了问题。

    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女儿,自姐姐没了之后就安静了不少。平日里就自己坐着摆弄一个小针线筐。这个针线筐是她姐姐还在世的时候,母亲给她们俩玩的,里面放了些针头线脑和碎布,让两个小女娃自己学着缝针线。

    小女儿摆弄针线筐的时候,不住自言自语。问她跟谁讲话,她说跟姐姐。问她姐姐在哪里?她一会儿说在帐子里,一会儿说在窗户外边。弄得一家人毛骨悚然。

    本来因为把夭折的女儿葬在了祖坟,遭到街坊议论,一家人就觉得内心忐忑。现在果然出了问题,难不成真是小女孩的魂魄回家来作祟?

    有人出主意,说最好请道士来做做法事,送大女儿赶快去转世投胎,她就不会再留恋家里了。

    然而法事也做了,小女儿还是依然如果。一家人愁的不行。

    鲁家的奶奶和骡马行钱家的老太太相熟。有一次钱家老太太到鲁家的店里来唠嗑,听说了鲁家小女儿的事情,就大力向鲁奶奶推荐道医张荣鲲,还讲了自己家自从听张道长的话砍了杨树,大孙子就长得越来越好的事情。

    鲁奶奶疑惑:“你说这张道长,他到底是给人看病呢?还是做法呢?”。

    钱家老太太说:“嗐!你管他是看病还是做法,只要你孙女能好不就行了?”

    鲁奶奶一想也是,就跟儿子说了,让去请张荣鲲。

    张荣鲲并不是轻易能请到的。鲁家不比暴发户钱家,家底并不丰厚,能付出的诊金也有限。

    鲁家儿子十分犹豫,无奈老娘催促,老婆念叨,只得硬着头皮亲自上门,小心翼翼说出来意,忐忑不安地等着张荣鲲答复。

    张荣鲲抄着手想了一想,不回答鲁掌柜,却斜过头问他背后的徒弟:“能治吗?”

    张惟昭沉吟了片刻,说:“可以试一试。”

    师徒俩就提上药箱上车了。

    鲁掌柜听这师徒俩说话怎么有点没大没小透着些古怪。但只要张荣鲲愿意走这一趟他就求之不得了,又哪里敢乱猜测。

    一路上,张惟昭又问了鲁掌柜许多问题,鲁掌柜只当她是在替师父问诊,不敢怠慢,一五一十认真回答。

    张惟昭问,是不是大女儿病重的时候,没有让小女儿近前?

    鲁掌柜说是啊是啊,小道长看得真准,因为小女儿太小,害怕她也染上病,所以大女儿病的时候,就住在楼下父母卧室的隔间,方便照顾。其他两个孩子住在楼上,不让他们近前。

    张惟昭又问,是不是大女儿亡故时,做法事、葬礼,都没有让小女儿参加?

    鲁掌柜开始抹眼泪,说小道长真是料事如神,当时亲戚街坊都说未出嫁女儿夭折不吉利,小女儿太小,怕对她有妨碍,就没有让她参与,送到舅舅家住了几天,办完丧事才接回来的。

    张惟昭就点点头,说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一直没觉得她姐姐死了。荣鲲说的是“没觉得”,而不是“不知道”她姐姐死了。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鲁掌柜显然听懂了张惟昭的意思,流着泪点头。

    张惟昭说,你女儿不是撞邪了,她是生病了。姐姐的死对她来说太难受了,她的心就病了。

    听到这里,鲁掌柜一个大男人几乎要泣不成声,女儿去了,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有一个大口子,呼啦呼啦灌冷风?好不容易忍住眼泪,问道:“那心生病了,该如何医?”

    张惟昭说:“你若信得过我,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鲁掌柜至此已经对张惟昭生出了许多信任,不只是因为她是张荣鲲的徒弟,还因为她的见识、气度和自信。

    他自然满口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