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北朝纪事 > 114.堪怜咏絮

114.堪怜咏絮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谢云然是谢家人, 自然知道这个典故,也知道嘉语提起, 绝不是因为惊艳谢道韫的才华, 而是想说她之后的婚姻。

    在南朝, 王谢并称,有近百年,往来婚姻,不可胜数。谢道韫嫁给王家二郎, 算得上门当户对, 并不委屈。但要说郎才女貌,谢道韫无疑是委屈的。叔父谢安见她闷闷不乐,曾经问过她缘故,她回答说:“一门叔父, 有阿大、中郎, 从兄弟有封胡羯末, 想不到天地之间,还有王郎。”

    ——嘉语是以她比谢道韫,叹息崔九郎不是良配。

    其实嘉语想说的还不是谢道韫此时的抱怨,而是后来乱起,王家子上不能卫国, 下不能保家。以至于谢道韫一介弱女子, 年老力衰, 直面贼子的长刀。嘉语推测崔九郎的后来, 怕是不会比王家子强到哪里去。

    如果这一世, 战乱如期,恐怕他没有庇护家小的本事。想到这里,嘉语忍不住问:“……定了吗?”

    “差不多定了。”

    “还……能改吗?”

    谢云然低声道:“之前……我已经拒过一次。”她说的是拒绝天子。即便人才出众,又深得长辈器重,也不等于可以无限次任性。谢云然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又自我安慰道:“崔家毕竟是大家,知礼,不会有太出格的事……平庸之才,也足够了。”

    嘉语心中凄然,她忽然懂了崔七娘成亲那天说的话。

    大多数人,其实是没有选择的。譬如绿珠,譬如那个最后流落崔家的歌姬,她们最好的年华里,谁知道发生过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命运的随波逐流,春光换了暮色,总是悲戚时多,欢喜时少。

    ——崔七娘要那一刻欢喜,有什么错。

    她只是碰到了一个人,她只是想要欢喜得久一点,那也许是不合规矩,也许并没有天长地久,但是也好过一生,郁郁终老。

    嘉语叹了口气。只能往好处想,如果没有战乱,就算不好,也能勉强度日,勉强到老,谢道韫和王家子可以,谢云然和崔九郎也可以。总好过落进皇宫里,在皇帝与太后之间,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正要再开口说话,忽听得桃林深处,少女娇嗔:“……你就哄我罢,难不成你和三姑就当真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恁地耳熟。

    嘉语和谢云然几乎是同时止住了脚步:听人阴私,可不是君子所为。心照不宣就往后退。

    年轻男子的声音,懒洋洋地道:“你又胡想了。”

    这声音却耳生。

    “我胡想!”少女吃吃笑了起来,“你偷看三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倒是说说,她到底哪点比我强,是腰比我细呢,还是……”声音渐渐就低下去,像是每个字里,都藏了无数的小钩子,勾出红鸾帐,合欢散,媚眼如丝。

    嘉语和谢云然哪里敢听,奈何一字一句都往耳朵里钻,捂都捂不住,双颊发起烧来,脚下就失了分寸,“喀嚓”一下,双双花容失色。紧接着少女惊呼,男子喝问:“谁!”

    嘉语和谢云然对看一眼,目中都是惊惶。

    谢云然拉了嘉语一把,嘉语反应过来,闪身到粗大的树干之后。也幸得花开繁密,两人衣色都浅,不容易被看出来。惊魂未定,嘉语抚着心口做了个好险的手势。

    谢云然咬唇点点头,从花叶间看出去,林中空无一人,只有零星花瓣,纷纷地落在地上。

    又过了片刻,方才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一角浅绯色的袍子。

    嘉语和谢云然大气都不敢出,桃花林里静得骇人,听得见的脚步声,听得见心跳声,听得见刻意放缓的呼吸,花瓣落在地上,风的声音。

    嘉语懊悔得不得了,一开始就不该建议上山;又懊悔不该把安平安顺和半夏茯苓留在外头——要带了他们,这里幽会的男女早该惊走了。哪里像她和谢云然两个,脚步既轻,交谈又断续,到近前才被发觉。

    且安平安顺在,如今该担心和害怕的,就不是她们了。

    自怨自艾中,绯色袍子已经前前后后都搜寻过一遍,连她与谢云然藏身的花树前都来回了好几次,没见到人,终于往回走了。嘉语这才松了口气,就听得头顶扑棱棱一声,有鸟飞起。

    嘉语:……

    绯衣男子豁地转身,径直朝她们藏身之处走来。

    嘉语心里暗暗叫苦,要像之前一样没发现也就罢了,要是细看——总还经不起细看。她是该大声呼救呢,还是夺路而逃?嘉语拿不定主意,往谢云然看去,谢云然小巧的鼻尖一点细汗,也是个不知所措的光景。

    绯色袍子是越来越近了。

    嘉语心一横,张嘴就要喊出来,忽然外间传来呼喊:“三郎君?”

    “元三郎!”

    “元三郎你给我出来!”

    第一声是半夏。第二声和第三声却是周五。绯色袍子就在距离她们不过五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嘉语猜不出周五来找她有什么事。论理,半夏是该拦住他,先进来通报——她可千万别贸然一个人进来。嘉语这里祈祷,半夏自然不知道,她还在应付周五:“想是走得远了,没有听到。”

    “你家娘……可真麻烦。”周五抱怨。

    “要不,”茯苓建议,“周小郎君,你把酒留下,一会儿我家郎君出来,我们替你转交好了——放心,不会抹了你的功劳。”

    “谁稀罕这功劳!”周五撇嘴说,“要不是我二哥……我二哥叮嘱我亲手交给她,我才懒得跑这一趟。”

    说话间一个箭步,莫说半夏、茯苓,就是安平、安顺,反应都迟了一瞬:“你!你做什么!快出来!”半夏惊呼。

    “我找你家娘子!”周五一口气冲出有十余步,也懒得再与元家婢仆“三郎”来“三郎”去的了。他心里还在得意:要真听那两个小丫头的话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二哥还在山下等他回家呢。

    这一念未了,一抬头,和绯衣男子对了个正着。

    “什么人!”周五脱口喊了一声。这回轮到绯衣男子惊而失色,转身就逃。只是周五手下,哪里逃得过去。

    周五放下酒坛,纵身一跃,绯衣男子就被他压服在地,周五伸手按在他肩上,顺延下来,只听得“喀嚓”十余声脆响,嘉语光听都觉得关节一疼。方知道信都城外,这小子其实是有手下留情。

    这一下动静颇大。何况安平、安顺原本就追了进来。半夏和茯苓脚程虽慢,也只慢了十余步,听到声响,一时齐声叫道:“姑娘!”

    嘉语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应:这桃花林中,还藏着一个少女呢。

    那绯衣男子也不知什么身份,与他幽会的少女,又什么来头。要一并拿下呢,怕不慎扫了谁的颜面;要放过,又恐日后被反噬,一时之间好生为难。嘉语看谢云然,谢云然摆手,大约是静观其变的意思。

    周五拿下人,方才有心思左右张望,没看到人,手下就是一紧,喝问:“元三娘子和王二娘子呢?”

    可怜那绯衣男子,哪里知道什么元三王二,光关节的疼痛都让他面孔扭曲,额上暴汗,只忍痛道:“这位、这位小郎……想、想是误会了,我、我没看见什么……什么娘子……”

    这说话间,安平、安顺已经赶到,看见周五扭着一个人,又不见了自家小娘子,忙问:“我们姑娘人呢?”

    “在问!”周五说。手下又是一重,“我进来就没看到,只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一见我就逃,这里头肯定有鬼!没准就是他害了三娘子!”

    嘉语:……

    少年你想多了。

    话说回来,要是这地儿当真只有她和谢云然两个,对方未必就不起杀心,这荒郊野外,杀了也就杀了,管你是陈郡谢氏还是燕朝公主。

    周五这么一说,安平安顺脸色都变了——丢了三娘子和谢家小娘子,他们几个,哪里还能有命在?

    绯衣男子虽然到这时候都没弄清楚这三娘子和二娘子究竟是什么人,却恍惚先前听到了一个“元”字,知道自己多半是踢到了铁板,那几个小娘子——具体几个他还不知道——要真这么一直藏下去不露面,他今儿就是被这伙人活剐了,事后也不会有人敢给他喊个冤字。

    他是个聪明人,想清楚这首尾,当机立断,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宗旨,叫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能说出什么来,嘉语不由得啼笑皆非,这世上还真有屈打成招。

    周五与安平、安顺却不这么想,听到他肯招,周五手下稍稍一松,容他起来。绯衣男子拍掉衣上的尘土,摘下一朵残花,又去抚平衣角,周五不耐烦,一巴掌要呼上去,绯衣男子适时抬头来,正要开口,猛地瞧见赶过来的茯苓与半夏,三个人一照面,几乎是异口同声叫道:“……是你!”

    茯苓和半夏认识这人?嘉语心里一惊。略拨开面前花叶,朝外看去,那绯衣男子背对着她,看不到脸。

    只听茯苓道:“你、你怎么也上山来了?”

    半夏说的却是:“你……你是个男人?”

    嘉语:……

    看不到人脸,嘉语是实实在在,怎么也猜不出,这当口,到底是个什么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