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北朝纪事 > 94.一线之间

94.一线之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昭熙的严防死守下, 嘉语愣是没找到借口去探望萧阮。

    又过了好些天,方才找机会支开无处不在的姜娘溜了出去——她后来也曾被当做奇货可居, 在军营里辗转, 又因为周乐, 随军过不短的时间,虽然不精通扎营技巧,倒也摸得到方向。

    萧阮极是警醒,嘉语一进门, 当时就察觉:“谁!”待看清楚来人, 目色中许许惊喜,却问:“你怎么来了?”

    不等嘉语作答,又道:“我听说你挨了一鞭,可好了?”他原本想问, 她那日突然解开绳索掉下去, 可有摔伤, 或者她那日为什么突然放手,但是话到嘴边,终于都没有出口,也许是,她与他生死与共的决心, 他并不是不明白。

    “能有什么事。是阿兄的手下, 有分寸的。”嘉语这样说, 不肯提背上敷了好些天药, 翻身都困难, 昭熙还唯恐她留疤。

    “阿兄说你没事,我没亲眼看到,总不放心。”有七八日未见,萧阮的胳膊还打着夹板,显然是伤到了骨——亏得哥哥只说皮肉伤。嘉语在心里很唾弃昭熙的知情不报——精神倒还好,只是瘦了许多,大约伤得着实不轻。

    “真没事。”萧阮但笑。

    嘉语瞧着他犹自苍白的唇色,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日他是怎么从于瑾的长刀下逃出生天的,不敢想,也不能多问。

    只低声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萧阮原本想说:“你我之间,何必连累两个字。”出口却变成自嘲:“我说实话三娘子莫要笑我,当时只是想救人一命,并不知道会有这么凶险。早知道这样一波三折……没准当时就不会站出来了。”

    话说得既客气又漂亮,嘉语怔了怔,道:“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我做的决定,我应该承担结果。”萧阮笑着打断她,“三娘子不必为此自责。”

    那也许是真的。

    真相与谎言,永远在一线之间。

    萧阮看着低眉的嘉语,忍不住想。在于瑾刀下的时候,他也这么想,谁知道呢,谁知道会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原本……如果他就这样死了,大概是个很好笑的笑话,够皇叔笑上许多年。

    所以……所以他其实不必问她,如果他南下,她会不会与他同去——那是他志在必得。

    嘉语不解萧阮的生疏,她抬头看了他:“是我阿兄和你说了什么吗?”

    ——以她对昭熙的了解,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从前她和萧阮订亲之后,昭熙还背着她找过他,听说还约过架,也不知道谁胜谁负,不过如果是以萧阮眼下的状态,昭熙自然保赢不输。

    “三娘!”背后忽然传来昭熙气急败坏的声音,昭熙大步流星走进来,一把拉住她,“伤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

    嘉语:……

    嘉语被昭熙拖回帐中才发现有人。嘉语心中诧异。昭熙道:“这是如愿,那日他伤了你,今儿来赔罪。”又小声埋怨,“三娘你连帷帽都没戴!”

    嘉语:……

    就算她连帷帽都没戴也不会比挨鞭子那日更狼狈。

    嘉语对如愿这个名字有印象。

    那时候周乐从元昭叙手里救下她,安置在军营里。嘉语之前没有见过他,虽然见面之初,他就口称“公主恕罪”,定下君臣名分,但是这时候嘉语已经知道,世人口中所言,与真正所为,不一定是一回事。

    元昭叙是她嫡嫡亲的堂哥,都不过如此,何况素昧平生的外人。

    她那时候不知道周乐会怎样处置她,总不会比远嫁塞外更悲惨。就和大多数洛阳的贵族女子一样,她听说过的柔然,是广袤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稀疏的帐篷,穿兽皮的人,身上终年散发着牛羊膻气,以及一生有限的沐浴次数。

    她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周乐安置她的营帐里,轻易不敢出门一步——谁知道外头是个什么世界,听到脚步声都会瑟瑟发抖。周乐有时来看她,有时不。后来也曾笑话说她当时惊惶如受惊的羊羔。

    人会把羊羔养大,用它的皮毛裁剪衣裳,用它的血肉抚慰饥寒,而养她这样一个废物,能做什么用呢。那时候她自嘲地想。

    有天周乐遣人传话,说会带人来见她。

    设了屏风。嘉语其实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极高,身形极是挺拔,也许有一点点局促。他说:“臣独孤如愿,从前在天柱大将军麾下效力,公主可……听说过我?”

    嘉语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天柱大将军说的是哥哥昭熙。

    其实这时候距离她父兄过世不过半年,半年的时光,发生太多的变故,多到她总以为已经翻过三生三世。

    寻常人三生三世的劫数,都没有这么多。

    她茫然地想,哥哥的部将——他来做什么?他见她做什么?

    “公主……要南下吗?”良久,独孤如愿没有得到她的回答,料想是并不知道哥哥麾下有些什么人,只得又自行开口问。

    “南下?”嘉语不解地重复这两个字:为什么要南下?她为什么要南下?他为什么这样问她?是因为萧阮已经南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她父兄亡故,世间再没有别的亲人——她下意识屏蔽了继母与弟妹——但这真是个荒谬的问题啊:萧阮南下,带走了苏卿染,带走了贺兰袖,独独没有带她,已经是很明确的态度,而他还问她:要南下吗?

    “公主?”那人催问。

    嘉语摇头:“不、我不南下。”声音虽然微弱,语气却是坚定。

    独孤如愿像是略略有些吃惊,他转头瞧了周乐一眼:“大将军可否暂且回避,容我与公主单独说几句?”

    隔着屏风,嘉语也看不到周乐的反应,兴许是不太高兴——这终归是他的地盘。但是也没有多话,微微躬身道:“我就在门外,公主有事,唤我一声即可。”没等嘉语回答,掉头就出去了。

    嘉语有瞬间的惊慌——虽然她当时也不知道周乐对她有什么企图,但是相较之下,这个叫独孤如愿的陌生人更让她觉得危险。她几乎要抓住衣角才能够制止身体的战栗。大约也是到这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朝夕之间,对一个人生出的依赖。

    ——不信任,也会依赖。

    “大将军……”独孤如愿斟酌着说辞,然而再怎么斟酌,这话里的意思,也注定不那么动听,“对公主可好?”

    嘉语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时涨红了面孔,没有做声。

    “如果大将军对公主不好,无论什么时候,公主给我捎句话,”独孤如愿这样说,“我会助公主离开。”

    嘉语仍然没有说话,也是无话可说:离开……到哪里去?天下之大,她能到哪里去?

    独孤如愿等了许久,终于点点头,道:“臣言尽于此……微臣告辞。”

    抱拳,慢慢退了出去。

    如果那时候她喊住他,也许他真会带她离开吧。多年之后,再一次见到的独孤如愿,从屏风后虚晃的人影,变成眼前的年轻将军,青涩,俊朗。嘉语忍不住想,原来他真是、原来他真是哥哥的亲信啊。

    昭熙见他妹子两眼发直,心里不由哀叹:是是是,如愿是出了名的美貌没有错,但是三娘你好歹是我妹子,可不可以有点出息啊!先前还口口声声“萧郎”呢——萧阮也没比如愿差呀。私底下扯了嘉语一把,咳嗽几声:“如愿也不是有意……”

    他这边说,独孤如愿越发忐忑,哪里敢去看嘉语的脸色,直作揖道:“三娘子恕罪,我——”

    “独孤将军做得对。”嘉语如梦初醒,赶紧打断道,“没什么好道歉的,换作我,也少不了一鞭子抽开,谁知道撞上来的是个什么人,哥哥安危要紧。”

    昭熙:……

    如愿做得对是没有错,但是妹子你怎么可以说出“换作我”这种话!你是名门淑女啊……淑女啊……女啊!昭熙在哀怨中越发坚定了先前的想法。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妹子本来就已经很不着调了,绝对不可以再养在军营里——那会彻底歪掉的!

    昭熙于是对嘉语说:“我想过了,军中简陋,也不宜你养伤,所以和如愿商量,送你去崔家暂住几日,其余,都等父亲来了再说。”

    嘉语奇道:“崔家?”——独孤如愿也不姓崔,为啥要与他商议。

    昭熙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点头道:“清河崔家。”

    时以五姓为贵。北朝以博陵崔氏为第一,其余清河崔,范阳卢,赵郡李,荥阳郑,陈郡谢。

    这些家族累世公卿,兴盛已久,也就皇室勉强能够压上一压。有时候皇室也压不住——也不是人人都想攀龙附凤。这五姓是出了名的自矜门第,互为婚姻,若非皇家、宗室,能娶到这几家的姑娘,都可以告慰先祖了。

    嘉语不知道兄长如何起了这个念头,只是不舍得离开兄长。

    可惜昭熙认定了他妹子就该去知书达理的人家学一学好,根本不与她废话,只同她说:“崔家七娘子是如愿的未婚妻。”

    那可不容易,嘉语抗议无果之后,一个人在车里琢磨:独孤就是个兵头,能娶到崔家姑娘,完全是祖坟冒青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