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河小说网 > 北朝纪事 > 62.别枝惊鹊

62.别枝惊鹊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马车稳稳当当进了宋王府。

    自有男仆安置周乐。出来迎接嘉语姐妹的却并不是彭城长公主, 而是苏卿染。

    嘉语瞧着那个藕色琵琶裙的少女一步一步走来,恍惚再看到风雪中铠甲鲜红……十七年,岁月在她眉目里刻下的风霜,如今还没有踪影;时间在她与她之间积累的怨恨,这时候也还没有萌芽。

    她不会让它萌芽!

    苏卿染见她直勾勾地看住自己,心中生异,奇道:“这两位是?”

    “始平王府的三娘子和六娘子。”虽然嘉语一早就知道穿帮了,但是自萧阮口中听到这样的介绍, 还是微微惊慌。

    ——如果介绍她们是谢家姑娘,想必会省事很多。

    ——但也许那个传言是真的, 萧阮从来不会欺瞒苏卿染。

    苏卿染听到“三娘子”三个字,笑意微沉:“原来是三娘子。这么晚了, 殿下怎么把始平王府两位姑娘带回来了?”

    “出了点意外, 两位娘子受了惊吓,”萧阮眉尖不易察觉的歉意,“太晚了, 王妃如今还在宫里, 王府上下也没个主事的人, 我就带她们回来了。我不想惊动母亲, 阿卿你安置吧。”

    萧阮这样说,苏卿染便不再多问,对嘉言笑一笑:“两位随我来。”

    三个人都沉默, 嘉言不断偷看嘉语的脸色, 几番欲言又止。嘉语看着苏卿染的背影。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接受直面她的冲击。从前她恨透了她,如果不是贺兰后来居上,苏卿染在她的仇恨榜上,该排第一。

    她死在她手里。

    想起当时风雪凛冽,热的鲜血漫过足尖,她对着已经死去的她说,因为你。

    你看,她恨她,一点都不比她恨她少。

    “三娘子是有话要与我说吗?”苏卿染忽偏头问。

    她有极秀丽的侧容,江南女子柔和的线条,莹白如玉的肌肤,眼波流转,如春水苍翠。她是个美人,嘉语一向都知道。但是她怎么想,也都记不起第一次看到苏卿染时候的心情了,是惊艳,还是嫉妒。

    重来万事皆非。嘉语摇头道:“……没有。”

    “哦,”苏卿染说,“三娘子自进门,就盯着我瞧,我还以为,三娘子从前见过我呢。”

    “没有。”嘉语干巴巴地回答。

    已经是翻过的一页了。如今,她和萧阮没了关系,也就和苏卿染不会有任何关系。她固然不想与她为敌,但是也不想亲近她。这个怨恨她的人,这个最后杀死她的人,这个……一度让她生不如死的人。

    嘉语心里唏嘘,只听苏卿染说:“没见过就好。”

    “当然啦,宋王把娘子藏这么严实,哪里是我们姐妹有福气见的呢。”嘉言笑嘻嘻地开了口。

    料不到嘉言会这样维护嘉语,苏卿染一怔,不是说姐妹不和么?

    嘉语无声息地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哪个家里会把女儿藏起来,除非是见不得人。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到年岁渐长,自有长辈领出去见人,除非家里没有女性长辈。宋王府当然是有的,彭城长公主在这里镇着呢。

    彭城长公主不喜欢苏卿染。当然的,苏卿染是萧阮生母王氏的外甥女,彭城长公主怎么喜欢得起来。然而苏卿染——自她跟着萧阮北上,她就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原本该是这样。

    算是萧阮害惨了她,嘉语叹了口气,说道:“我妹子年纪小,口无遮拦,娘子莫怪。”

    “也不小了。”苏卿染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元三娘对萧阮有意,满京城都知道,她有什么不知道,原是想借机打压她的气焰,不想元六娘倒是姐妹情深。

    嘉言还要开口,被嘉语一记眼刀杀了回去。

    苏卿染将嘉语姐妹安置在别枝楼。明月别枝惊鹊。嘉语听萧阮念过这句诗,当时追问下句,萧阮说:“不记得了。”

    嘉语倒记得他当时惆怅。

    “阿姐!”嘉言蹿过来,“阿姐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时候不早了,早点安寝吧。”

    “喂!”

    “嗯?”

    “阿姐……该死,阿姐你不会当真了吧。”嘉言哭丧着脸说,“天地良心,我可真没这个意思。”

    “什么?”嘉语回过神来,“什么当真当假?”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那个混蛋说的话呀,那个、那个……”嘉言忸怩比划了半天,见她阿姐还是懵懂,终于一跺脚:“反正我是不会和宋王有什么关系的。”扭身扑到榻上,拿被子蒙住头脸。

    半晌,才听得嘉语轻轻地说:“我知道。”

    才松口气,又听见嘉语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他要敢打这个主意,就莫怪我不客气。”

    狗急了还跳墙呢!

    嘉言:……

    她阿姐是没救了。嘉言悲哀地想:做妹妹的,除了成全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一晚经历这么多变故,原该疲倦已极,沾枕头就睡才对,但是并没有,也许见了太多故人,辗转竟不成眠。

    月光静然照透窗纸,照在手臂上。这样的夜里,月光照彻的,也该是个琉璃世界吧。这个念头升起,嘉语像是受了莫大的蛊惑,不由自主起了身,绕过酣睡的守夜婢子——这样惫懒的丫头,天下原也不止薄荷一个。下楼,豆青芙蓉帛鞋踩在玲珑漆红木梯上,悄无声息。

    她熟悉这里,如同她熟悉萧阮的车。

    绕过别枝楼往西,三百步,她从前住的地方,如今这里还没有后来华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亭台池阁,而是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的木槿。木槿这种花,朝开而暮落,这个时辰,满地碎英,雪白。

    人的一生,原以为不过从平城到洛阳,不过从始平王府到宋王府,谁知道命运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死在三千里外,魂魄却还找了回来——也许回来的,就真只是魂魄呢,像蝴蝶一样轻盈。

    嘉语微仰起头,一滴夜露,从很高很高的树枝上落下来,啪嗒。

    当年她出阁的时候,父亲已经是权势熏天。父亲问她,要怎样一个新居。她整日和贺兰袖躲在阁楼里,唧唧咕咕有说不完的话。贺兰说她的艳羡,她憧憬日后琴瑟和谐,神仙眷侣。

    贺兰说,宋王最魂牵梦绕的,想必还是金陵。

    因了这句话,她苦心搜罗,一掷千金,到手多少真真假假的南货,无锡的摩罗合,善琏镇的湖笔,广州的珍珠,说是自海外来,南朝的贵族惯用这个,嘉语没看出哪里好过北海的珍珠,但是没准,他会喜欢呢?如果他喜欢,她就喜欢。

    所以父亲问她,她就说,要一个和萧阮在金陵故居一模一样的庭院。她想,这样,她离他那些她没有机会参与过的时光,就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人的痴心,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不,是大多数时候都不可理喻——那时候她究竟有多傻,难道她没有想过,金陵对于萧阮,是夜不能寐的焦虑,是朝不保夕的恐惧,他怎么会怀念,又怎么肯靠近?

    一步错,以后步步都错,嘉语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咫尺之前,大片大片水墨色的阴影在足尖铺陈开来,月光这样明亮,所以影子也格外地黑,黑得就像记忆里谁的眼睛,亮堂堂地看着她。

    “三娘子为什么叹气?”萧阮这样问。也许是因为夜,也许是因为静,一字一字,清越如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