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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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计生办突袭下乡抓超生妇女, 并不只针对傅家村,其他村也有, 茶余饭后社员们议论纷纷。

    社员们对计划生育并不是很理解, 除非是不得已的, 也并不自愿支持。对那些跑了的, 大家暗叫侥幸,那些被抓的, 也深表同情。

    说起来几乎每个村都有那么几个妇女常年躲在外面生,生闺女就送人, 回家怀孕, 再躲出去, 直到生出儿子来才回家。

    就说雪梅的三婶儿, 这一次都八个月还被拉去流掉, 据说孩子掉下来已经会哇哇哭呢, 让人听了都十分不忍。

    尤其还是个男孩儿。

    说着说着,有那些好信儿的开始觉出味儿来,这时候正春耕春种春管, 非常忙碌, 梁美英不挣工分回娘家, 傻子都不信。

    别说单纯走娘家, 都是邻里谁不知道呢?

    保管也是去偷生呢。

    那这就不对了,人家傅家媳妇儿想超生那没话说, 她梁美英怎么也超生呢?

    一想到苏向东被结扎过, 现在梁美英还躲出去偷生, 大家就觉得很有意思了。

    他们看苏向东的眼神格外暧昧,茶余饭后不管聊什么话题,总能聊到苏向东结扎媳妇儿还怀孕的事儿上去。

    也有那些不讲究的明里暗里就打听、议论,还有一些猥琐好说笑的男女,逮着二嫚儿问。

    “那个曹木匠在你家,睡哪里啊?是和你娘一个炕吗?”

    二嫚儿什么都不懂,又不想人家说她傻,所以有问必答,不懂就胡乱答,反而也混淆视听。

    她就说“他睡屋梁上呢,可厉害了。”曹木匠修房子的时候爬过房梁,二嫚儿一直觉得非常厉害。

    二嫚儿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们就觉得她小不懂事,还是问苏盈。

    一次他们晌午下工碰到苏盈在街口晒草,牛开花就逗她,“嫚嫚,听说你娘和曹木匠困觉啊。”

    苏盈一副呆萌的样子,假装什么也不懂,看着牛开花纳闷道:“曹木匠不是和你好吗?那天他还摸你屁股来着。”

    此话一出,同行的男女瞪圆了眼睛,纷纷拿眼看牛开花。

    牛开花怒了,“嫚嫚,你一个小嫚儿,咋胡说八道往人身上泼粪呢?”

    苏盈表情更加呆萌,“你喜欢往身上泼粪?哎呀,你怎么喜欢这个啊,臭不臭啊?”

    有人笑起来,牛开花觉得丢人,又仗着梁美英不在家就想给苏盈一巴掌。

    其他人见她要和孩子一般见识,赶紧拦着,“走啦走啦,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乱说呢。”

    以后再也没有好事者找苏盈打听什么。

    最后他们发现苏向东才是最好说话的。

    在田间地头休息的时候,不少好事者围着苏向东,先东扯西扯,随后就开始套话。诸如他前年被结扎的事情,以及梁美英为什么要逃走,难道真的有了?

    苏向东得意的很,“那还能有假?我苏向东命中注定是有儿子的。”

    满意爹傅民强吧嗒着烟袋,“拉倒吧,还没听说骟了的牲口能配种下崽呢。”

    大家轰然大笑起来,恨不得直接指着苏向东的鼻子说他戴绿帽子。

    苏向东就笑呵呵的,“结扎这个事儿也不是保准的,你治病都不是一定治好的,他结扎就能一定准儿?嘿嘿。再说了,我也有招儿的嘛,结扎的时候是要……恩恩那个的。”

    听八卦的立刻来了精神,让他好好讲讲,苏向东却又不肯讲。反而话锋一转,开始开始吹嘘自己被结扎的时候有什么异象,回家以后总梦到老祖宗,又说什么梁美英可以请大仙,给他治病等等。反正他能吹会说,有梁美英给他编造的东西打底,他自己随便发挥就可以扯得天花乱坠。

    见他这么自信,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将信将疑,甚至嘀咕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反正不管怎么说,梁美英可能借种生子的消息,已经在全村传遍。

    虽然没人说破嘲笑,私底下却成了村里这么多年最大的一个瓜,好事者吃得意犹未尽,编造出许多生动的细节来。

    苏向东并不觉得丢人,就和吃别人的瓜一样热衷吹嘘。

    老苏头倒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主要是还在忐忑中,毕竟孙子还没抱回来,自己理不直气不壮,所以这些天躲着人群不去凑热闹。

    这日下午,苏盈雪梅带着壮壮和二嫚儿去河边地头割草,这些草送到生产队可以顶工分。

    割完草,苏盈带着他们挖野菜。

    这时候乡下的野菜又鲜又嫩,荠菜、马兰头、曲曲芽、婆婆丁等,捡最鲜嫩的剜回去,凉拌、蘸酱、包饺子包子都是美味儿。

    菜园里的蔬菜还没长起来,野菜正好填补餐桌空白。

    她教着雪梅和壮壮辨认野菜,让他们用小铲子贴地皮铲出来,“不要挖太长的根,留着根过几天又是一片。”

    壮壮听见她说的,就把小铲子抬了抬,笑嘻嘻的,“我知道,不能杀鸡取卵。”

    雪梅:“这是野菜,什么鸡?你笨啊。”

    壮壮:“你聪明你还那么黑。”

    雪梅:“!!!傅大壮,你要是再说我黑,看我不把你打成一棵野菜!”

    这是日常拌嘴,苏盈已经习以为常,也不拘着他俩。

    壮壮看了苏盈一眼,“我又没瞎说,冬天是一个人最白的时候……”再瞅瞅雪梅,哼哼,冬天你都那么黑,夏天还不得变成黑炭!

    雪梅气得跑到一边去挖。

    壮壮把他姐姐气跑了,就一个人霸占着苏盈,“盈盈姐,我想起爸说的来了,斩草不除根,还能长一片。”

    苏盈被他逗乐了,这个孩子真不简单,举一反三的本事大的很。

    她看了看一旁木呆呆的二嫚儿,叹了口气,原主和妹妹真的不是什么聪明人。

    这时候满意几个出去玩路过这里,就有人笑话,“都什么年头你们还吃野菜呢?”

    满意是其中最能蹦跶的,“嫚儿,你们家穷的揭不开锅啦!啧啧啧,真可怜人,下一次去我家,给你个地瓜吃。”

    经历过三年灾害期,后来三年就有一次紧张期,很多人家穷的吃不起饭,到了七十年代末才慢慢地好起来。

    大部分社员们经历过困难期,都越发过日子,也有少数人哪怕现在生活依然紧张,青黄不接的时候没有蔬菜,粮食断顿,却打死也不吃野菜。

    吃野菜说明自己穷,丢人!

    宁愿躲在家里干吃地瓜,也不能挖野菜丢人!

    这也是一些人的想法。

    大人如此,难免就会影响到孩子。

    牛开花和傅民强就是这么俩人,家里不富裕,却瞧不起吃野菜的。他们经常在家里意淫自嗨,谁家又吃不起饭,谁家又要饿死了,就他们家还能吃饱肚子多么了不起等等。满意儿耳濡目染的,特别有优越感,看谁都是要饿死吃不起饭的。

    尤其苏盈家。

    苏盈不理睬他们,真是傻子,这么好的野菜,后世想挖都挖不到,一斤十几块钱呢。

    听见满意笑话苏盈,壮壮不能忍,他狠狠地挖出一棵野菜,“满意儿,你爹借我家五块钱,什么时候还!”

    满意顿时脸色涨红,“别胡说啊,谁借你钱。”连壮壮直呼其名也顾不得计较。

    “去年过寒食,你娘要回娘家没钱买礼品,从我家借了两块钱,后来八月十五你爹长病,又借了三块,快还来!”

    壮壮对小姐姐大方,自己本身却是越大越抠门的性子,过年为了不让他爸妈亏钱都耐着性子去走亲戚,更何况人家借自己家的钱,一分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柳淑兰经常记不住的事儿都问儿子。

    谁也不知道他这么点个小娃娃,哪里就那么好的记性。

    被他这么一说,满意觉得丢人,“胡说,我们家才不稀罕借钱呢,谁像你们那样穷得挖野菜吃。”

    说完他就跑了,总归有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苏盈笑着对雪梅道:“壮壮这是你们的小当家啊。”

    雪梅呵呵一笑,“嫚嫚你别被他骗了,他最抠门,去年我借他一分钱他还记着呢。”

    壮壮:“黑妹,还钱!”

    雪梅:你滚。

    苏盈领着小孩子挖野菜,自然不能压榨童工,一边挖一边领着他们唱歌讲故事,还让他们复述,培养他们最基本的逻辑。

    壮壮一学就会,雪梅慢一些,二嫚儿只竖着耳朵听,让她讲就一脸茫然。

    等时间差不多,他们就把草送到生产队的牲口院里,一筐草记上三工分。

    然后他们就抬野菜去苏盈家。

    章婆子见他们挖的野菜,笑道:“来,我给你们烙菜饼子吃。”

    孩子们高兴地把野菜洗干净,剁碎,章婆子弄一点细面和玉米面加上盐和一小勺油搅拌,再把野菜碎也拌进去,用手团成一个个小团子,再压扁。烧热锅以后用炊帚刷一层油,然后把按得薄薄的菜饼子放进去烙。

    很快菜饼子就发出独特的香气,再等一会儿,两面烙成金黄色,便夹出来。

    “哇,好香啊!”壮壮捧着高粱杆儿钉的盖垫,一脸期待。

    一人分一个,她还特意给壮壮挖一小勺白糖蘸着吃。

    这孩子离不开糖。

    苏盈后世吃过那么多美食,旅游的时候也去吃过很多农家菜,尝过各种农家菜饼子,却没有一个有这样香甜。

    这就是劳动和饥饿的滋味吧。

    天色差不多,雪梅就懂事地领着壮壮回家做饭。

    壮壮不肯走,雪梅威胁他,“要是没分寸,以后谁也不欢迎你。”

    壮壮看看苏盈,“小姐姐,你早点去我家啊。”

    苏盈笑了笑,“快回去做饭吧,一会儿他们该下工啦。”

    傅民友和柳淑兰上工,家里都是雪梅负责做饭。

    章婆子把剩下的三个菜饼子用小包袱一兜,交给雪梅,“拿回去给你嫲嫲尝尝。”

    雪梅不肯要,章婆子道:“我给你嫲嫲的,你嫲嫲要的,去吧。”

    雪梅想想就拎着走了。

    等姐弟俩走了,章婆子对苏盈道:“盈盈你去帮我捡草,二嫚儿烧火馏地瓜和窝窝头。”

    现在她隔三差五就给俩孙女加餐,却不给老头子和苏向东留。

    等饭做好以后,父子俩从外面回来,老苏头的神色有些复杂,看起来像是生气却又带着一股子骄傲的劲儿。

    苏向东一如既往的傻乐呵,蜜汁自信地吹嘘。

    一进门苏向东嗅了嗅,大喜,“娘,烙油饼了啊,有日子没吃可馋死我呢,快给我来一个。”

    章婆子翻他一眼,“你赚油了还是挖野菜还是赚粮食?”

    苏向东一怔。

    章婆子嗤一声,“什么都没赚来还吃烙饼,怎么那么大脸。”

    苏向东看一眼俩闺女,小嘴油汪汪的,分明就是吃过好东西。

    他一个儿子难道还不如俩丫头片子重要吗?

    居然不给他吃!!

    他有些难以接受,可他娘和闺女根本不搭理他。

    他爹倒是心疼他,却也没用,因为爹现在也怕娘,在家里没地位。

    媳妇儿不在家,这个家直接变了天!

    吃了地瓜和窝窝头以后,苏向东郁闷地出去溜达,想去雪梅家蹭饭吃。

    老苏头已经决定在孙子回家之前都不出去耍,所以坐在天井里纳凉。

    这时候满意爹从外面进来,他笑呵呵的,“哎呀,这么早就吃过啦?”

    老苏头心头一凛,立刻就进入戒备状态,他可不以为人家来蹭饭,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混蛋要上门笑话他家!

    因为两家刚闹过龌蹉,谁也没想到满意爹居然会上门,而且这样笑呵呵的,老苏头自然不会往好里想。

    章婆子更懒得理睬,别耽误她赚钱。

    苏向东不在家,老苏头不擅长聊天,傅民强强行找话题,结果场面非常尴尬。

    便秘一样对话了五分钟,老苏头总共就嗯了一声,别无他话。

    最后傅民强咬咬牙,说明来意,“叔儿,听说咱家有男人结扎还能生娃的秘方啊,给我……”

    老苏头蹭得跳起来,迈开大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去,“我还有事。”

    傅民强愣在地上,“不是……叔儿,我是真心来求方子……”

    他当然不是为自己求的,而是为自己姊妹还有牛开花的弟媳妇。

    他寻思要是苏向东真有结扎搞小动作的方子,那自己就学去用用,哪里知道苏向东装傻充愣不说,老苏头听都不听,这是怕他们学了去啊。

    等晚上苏向东回来,章婆子给他一顿很剋。

    “你要是想让计生办直接阉了你,你就还出去胡说八道啊!”

    苏向东吓得一晚上没睡着,以后那些人再追着他问,他吓得恨不得也躲出去。

    ……

    这么一来,苏家倒是平静一段时间。

    农忙的空里,傅民友还是见缝插针地去下乡卖货。

    越是忙,别人越是没空,反而越是赚钱的时机。

    苏盈和雪梅也跟着他帮忙,帮他照看摊位、算账收钱,倒是很好的小帮手。

    等春忙结束,等待麦收的空里,苏盈又给傅民友建议,“叔,咱们是不是再多进点货?”

    傅民友看看账本,“糖果这些零嘴,针头线脑的,还有一些草编,咱们好些了呢。”

    苏盈笑道:“还没有文具啊,咱们再进一些纸笔,还有小衣服之类的。”

    进不了布料和成品衣服,但是可以进一些裤头、背心什么的,另外她建议进一些袜子手套以及毛线。

    当地的气候一年四季分明,冬天冷夏天热,春秋则要穿春秋衫、毛衣毛裤之类的。

    所以如果进毛线肯定好卖。

    被她这么一说,傅民友心思就活络起来,觉得是个路子。

    他找时间去联系了王货郎。

    王货郎却没有他这样的头脑和眼光,总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但他还是陪着傅民友去了一趟市里。

    一边出货,一边寻找新的进货渠道。

    他们都是通过来下乡的几个知青介绍从厂里直接拿的,物美价廉,现在还是走那个路子。

    他们也没钱送贵重礼物,但是家里的蔬菜鸡蛋以及一些农产品还是可以送的。

    那几个知青下乡的时候本来就得傅民友照顾,对他很是感激,也佩服他的为人,回城以后一直都有联系,自然也乐意帮忙。

    尤其还有人参加高考成功,如今当了干部的,对傅民友也颇多照顾。

    又几经周转,傅民友果然找到文具以及纺织品的进货渠道。

    他把手头的闲钱全投进去,拉着一大车新式货物回家,连附近村里人都跑过来看光景。

    这段时间苏盈几个在家也没闲着,给他们培训了不少卖货、导购等知识。

    “等叔儿把货拉回来,咱们就要给来看热闹的介绍,争取让他们都买。”

    这时候村里有点事情,社员们就成群结队的来看,一般都是看得多,买的少。

    苏盈就想扭转这个局面,争取让他们来看热闹的时候就被吸引住。

    这就要看导购的能力了。

    雪梅虽然帮着守摊儿行,但是卖货却差一些,尤其让她当着一大群人解说,她害羞。

    壮壮却不怕,自告奋勇,“小姐姐,让我来!”

    苏盈就教了他很多,他学得快又配合。

    这会儿傅民友拉了货回来,周围跟着一大群社员们看热闹,壮壮立刻爬到大车上去,张口就开始唱,“我是一个小货郎,小呀嘛小货郎,我有一车好货物,好货物……”

    调子一转,“大爷大娘你们看一看呐……大叔大婶你们瞧一瞧,我这里什么都有……铅笔钢笔文具盒,还有小伙儿扎的线围脖……”

    他这么一唱,惹得围观众人纷纷叫好,“再来一个!”